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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遗书
傅雷遗书
⼈秀:尽管所谓反党罪证(⼀⾯⼩镜⼦和⼀张褪⾊的旧画报)是在我们家⾥搜出的,百⼝莫辩,可是我们⾄死也不承认是我们⾃⼰的东西(实系寄存箱内理出之物)。

我们纵有千万罪⾏,却从来不曾有过变天思想。

我们也知道搜出的罪证虽然有⼝难辩,在英明的共产党领导和伟⼤的⽑主席领导之下的中华⼈民共和国,决不⾄因之⽽判重刑。

只是含冤不⽩,⽆法洗刷的⽇⼦⽐坐牢还要难过。

何况光是教育出⼀个叛徒傅聪来,在⼈民⾯前已经死有余辜了!更何况像我们这种来⾃旧社会的渣滓早应该⾃动退出历史舞台了!因为你是梅馥的胞兄,因为我们别⽆⾄亲⾻⾁,善后事只能委托你了。

如你以⽴场关系不便接受,则请向上
级或法院请⽰后再⾏处理。

委托数事如下:⼀、代付九⽉份房租55.29元(附现款)。

⼆、武康⼤楼(淮海路底)606室沈仲章托代修奥⽶茄⾃动男⼿表⼀只,请交还。

三、故⽼母剩余遗款,由⼈秀处理。

四、旧挂表(钢)⼀只,旧⼩⼥表⼀只,赠保姆周菊娣。

五、六百元存单⼀纸给周菊娣,作过渡时期⽣活费。

六、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存单⼀纸六百元,请交还。

七、姑傅仪寄存之联义⼭庄墓地收据⼀纸,此次经过红卫兵搜查后遍觅不见,很抱歉。

⼋、姑母傅仪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与我们⾃由的同时被红卫兵取去没收,只能以存单三纸(共370元)⼜⼩额储蓄三张,作为赔偿。

九、三姐朱纯寄存我们家之饰物,亦被⼀并充公,请代道歉。

她寄存⾐箱贰只(三楼)暂时被封,瓷器⽊箱壹只,将来待公家启封后由你代领。

尚有家具数件,问周菊娣便知。

⼗、旧⾃⽤奥⽶茄⾃动⼿表⼀只,⼜旧男⼿表⼀只,本妮给敏⼉与XXX,但恐怕妨碍他们的政治⽴场,故请⼈秀⾃由处理。

⼗⼀、现钞53.30元,作我们⽕葬费。

⼗⼆、楼上宋家借⽤之家具,由陈叔陶按单收回。

⼗三、⾃有家具,上你处理。

图书字画听候公家决定。

使你为我们受累,实在不安,便也别⽆他⼈可托,谅之谅之!傅
雷梅馥⼀九六六年九⽉⼆⽇夜
对傅雷遗书的注解
傅雷先⽣是我尊敬的⽂学家和翻译家,尊敬的程度决不再尊敬鲁迅先⽣之下。

他翻译的⽂学作品,影响了中国⼏代⼈,真正把法国伟⼤作家巴尔扎克介绍给中国读者的,⾮傅雷莫属,因此也可以说傅雷先⽣是中法友谊的使者、中法⽂学交流的先驱者,他在这⽅⾯的贡献,到⽬前为⽌,还没有⼈能超过他。

傅雷先⽣受⼈尊敬的地⽅还在他⼈格的⾼尚和个性的倔强,那种宁为⽟碎不为⽡全的铮铮铁⾻,敢于粪⼟那些⾃以为是践踏别⼈鱼⾁⼈民还⾃以为了不起的的⼈类中的真正渣滓。

⽂⼈往往以柔弱居多,傅雷先⽣的果敢刚毅⾃信决断明辨是⾮在知识分⼦中很是少见。

是中国⼈的脊梁——可惜这种⼈太少太少,所以⼀直为别⼈奴役⾄此。

傅雷先⽣最后受不了在别⼈授意下胡作⾮为的“红卫兵”的摧残,与夫⼈朱梅馥⼀起双双⾃尽,告别这个⾮⼈世界,是⼈间⼀场⼤悲剧,但是如果傅雷先⽣不⾛这条路⽽苟活在这世上直到如今,剩余的⽇⼦他会称⼼如意活得舒展吗?我看未必。

这样⼀想,早⼀点离开这连⾃⼰都不愿意呆的时代,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傅雷的傲岸个性不见容于这世界是铁定的事实,这只要读⼀读施蛰存⽼先⽣回忆傅雷的悼念⽂章便可⼀⽬了然。

最近韩寒有⽂章说,中国⼈没有尊严,只要有⼀碗饭吃,⾄于“站着吃”还是“跪着吃”都⽆所谓;⽽傅雷先⽣则不同,他是法国“不⾃由⽏宁死”精神熏陶出来的桀骜不赦的铁汉⼦,他绝对是⼀个“有所谓”的⼈。

⽂⾰中,⼈家连续⽃争他“三天四夜”,他不能认同,不能忍受、不能屈服,暗⾃下定决⼼:与这个肮脏世界诀别!
临别,他留下⼀封遗书。

没有惊天动地的⼤事,没有斩钉截铁的⾔辞;有的是琐细⽽周到的家事、⼩事、琐碎事的交代,桩桩件件、仔仔细细、⼀丝不苟落实得清清楚楚,他不愿意由于⾃⼰的突然离去⽽把剩余的事情弄成⼀笔糊涂账,同时其中暗含的⽆声抗议明眼⼈是会会意的。

在这封长长的遗书的开头,提到⼀句话:“⼀⾯⼩镜⼦和⼀张褪⾊的旧画报……”。

傅雷先⽣的⼆公⼦傅敏有⼀段话专门解释此事。

他说:“关于‘⼀⾯⼩镜⼦和⼀张褪⾊的旧画报’,这是我三姨妈,即我妈妈的三姐家搬迁⾄安庆前,寄存于我们家两个箱⼦⾥的东西。

⽗母对他⼈寄存之物,很尊重主⼈,从不擅⾃翻动。

抄家时抄出的⼩镜⼦,背⾯有宋美龄的画像,褪⾊旧画报上有蒋介⽯的像。

这就是所谓的‘反⾰命罪证’。


所以傅雷先⽣在这封遗书⾥,不厌其烦地条分缕析地陈述桩桩件件的琐细之事,⼀⽅⾯是让⾃⼰⾛得⽆牵⽆挂,⼀⽅⾯也是留下⼀声最后的嘲笑,四两拨千⽄,作为对“三天四夜”的兴师问罪的回应,反击的实在可以。

户籍警的回忆
我在1985年7⽉10⽇找到了当年的户籍警左安民。

他是第⼀个进⼊现场的⼈。

他的回忆,澄清了⼀些关于傅雷之死的误传。

以下是根据他的谈话录⾳整理出来的:
1966年9⽉3⽇上午九点多,我接到傅雷家保姆的报告,就赶去了。

当时,傅雷卧室的房门关着,但是没有反锁。

我使劲⼉⼀推门,看见傅雷夫妇吊死在卧室的落地钢窗上。

钢窗关着。


妇俩⼀左⼀右吊在钢窗的横档上。

傅雷先⽣在右边,傅雷夫⼈在左边。

我推门时劲⼉太⼤,⼀股风冲进去,傅雷先⽣上吊的绳⼦就断了。

他掉了下来,正好落在旁边的藤椅上。

我赶紧把门关上,打电话给长宁分局,治保科的经志明等⼈来了,我们⼀起进⼊现场。

我⾛上前,把傅雷先⽣扶正,躺在藤椅上。

所以,后来进⼊现场的⼈,都说傅雷先⽣是躺在藤椅上死去的。

其实不是那样,是我把他在藤椅上放好的。

他们上吊⽤的绳⼦,是浦东的⼟布。

那是⼀床⼟布做的被单,撕成长条,打个结。

你看,死亡档案上有当时拍的照⽚。

这⼟布上有蓝⾊⽅格。

照⽚上右⾯那个断了的布条,就是傅雷先⽣的。

当时,地上铺着被⼦。

被⼦上是两张倒了的⽅凳。

我把傅雷夫⼈放下来,放在棉被上。

长宁分局治保科和长宁区法院有关⼈员,⼀致认为傅雷夫妇是⾃杀。

当时,除了把上吊的布条拿回去拍了照之外,现场没有拍照。

傅雷先⽣死去的时候,穿的是汗衫、短裤,夫⼈穿的也是睡⾐。

⼫体曾⽤车送到上海市⼈民检察院法医检验所检验,法医是蒋培祖。

他们根据颈部有马蹄状索沟,断定为⾃缢致死。

⾝上有灰紫⾊的⼫斑,说明死亡已有好⼏个⼩时。

区法院来了⼗多个⼈。

我当时跟他们⼀起在傅雷家清点财产。

我记得,花了两天两夜。

当时曾发电报给傅雷在北京的⼀个⼉⼦(引者注:即傅敏)。

他回电说,后事托他舅舅(引者注:即朱⼈秀)处理。

傅雷死的时候,留下遗书和好⼏个信封。

信封⾥装着东西,上⾯写着给谁。

我没有动过。

后来,朱⼈秀来了,遗物是他跟法院⼀起处理的。

起初,傅雷的亲属不相信傅雷⾃缢——因为他们⼀直听保姆说是服毒⽽死。

经我说明了档案所载的事实,出⽰死亡档案复印件,他们信服了。

我看了⼀些描写傅雷⾃杀的情景,我也感动的热泪盈眶,傅雷是⼤翻译家,⽂⾰时候被逼的夫妻两⼈双双在家⾃杀,⾃杀之前写下遗书,把⾃⼰的财产全部赠给亲友,并偿还债务,是上吊⾃杀的,把绳⼦挂在吊扇上,下⾯摆上⽅凳,⼈脖⼦勾住绳⼦然后踢倒⽅凳就死了,但是已经是深夜了,傅雷居然⽣怕临死前踢倒⽅凳影响楼下邻居的睡觉,于是就在⽅凳下⾯放上棉被就算⽅凳被踢倒也不发出声⾳影响楼下邻居睡觉,哎,多么细⼼善良的好⼈,就这样被活活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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