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为何推重王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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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为何推重王通
◎汪
洋*
摘要:王阳明十分推重隋末河汾大儒王通,究其原因有二。
其一,二人在思想上多有契合之处,这表现在:对“义利之辨”的重视
、“三经皆史”的观念、反对训诂支离、心学的学术理路。
其二,对比朱熹、王阳明对王通的不同评价,可见王阳明与王通有着相同的学术性格。
关键词:王阳明;王通
;《中说》王阳明对隋末河汾大儒王通评价甚高。
《传习录》卷上记王阳明云:“退之,文人之雄耳;文中子,贤儒也。
后人徒以文词之故,推尊退之,
其实退之去文中子远甚。
”①这是将王通与韩愈对比,认为王通在儒学上的地位远超韩愈。
《传习录》卷上又记王阳明云:“文中子庶几‘具体而微’
,惜其早死。
”②“具体而微”,出自《孟子·公孙丑上》:“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
”孟子认为颜渊等人已经具备孔子的圣人全体,不过未达到与圣人同等的境界。
王阳明以此评价王通,足见文中子在其心中的地位。
王阳明《书同门科举题名后录
》:“尝读《文中子》……予尝论文中子,盖后世之大儒也,自孔孟既没,而周程未兴,董韩诸子未或有先焉者。
”③王阳明将王通誉为得传孔孟道统的大儒,其地位高于董仲舒、韩愈。
由此文,我们还知道,
5
90①①②③
汪洋,贵州阳明文化研究院副教授。
(明)王守仁撰,邓艾民注《传习录注疏》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第17页。
(明)王守仁撰,邓艾民注《传习录注疏》
,第46页。
(明)王守仁撰,吴光、钱明等编校《王阳明全集》卷二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第1125页。
王阳明对王通的评价并非凭空假说,而是精研了《文中子》一书后得出的结论。
《文中子》即《中说》,是王通弟子记述与其师讲论的记录。
王阳明为何如此推重王通呢?笔者以为,是因为王通的思想与王阳明有契合之处,且二人学术性格相类。
笔者寡闻,未见学界对此问题进行详论者。
兹以《中说》为主要依据①,结合阳明文献,论述如下。
一
二王思想的契合
(一)重视义利之辨
“义利之辨”,由孟子大力提倡,指出人们行事的动机有为义、为利的差别,提倡为义。
而孟子到唐代中期之后,才逐渐受到士人重视,韩愈自视为道统的传人。
宋代,孟子地位逐渐上升
,《孟子》进入“九经”,继而被朱熹列入“四书”。
②随着孟子地位的提升,“义利之辨”成为宋明理学的重要议题。
其实,王通在隋末已经重新注重这一问题。
《中说》卷一《王道篇》
:“子曰:‘我未见嗜义如嗜利者也。
’”
③这里,王通模拟孔子“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论语·子罕》
),慨叹好利者多,好义者少。
《中说》卷二《天地篇》:“子曰:‘君子之学进于道,小人之学进于利。
’”④《中说》卷四《周公篇
》:“王孝逸谓子曰:‘天下皆争利弃义,吾独若之何?’子曰
:‘舍其所争,取其所弃,不亦君子乎’
”⑤王通认为,“义利之辨”是区分君子、小人的标准。
王通对“义利之辨”的强调还体现在对行事的评价上。
《中说》卷一《王道篇》:“子曰
:‘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畏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稽徳则
远。
’”⑥王通化用《中庸》,将行仁的三种情况进行比较:有人安于仁德6
9
0王学研究(第十一辑)
①
②③④⑤⑥
关于王通是否真有其人
,《中说》一书是否伪托,唐宋以来颇多争论。
邓小军《唐代文学的文化精神》(台湾文津出版社,1993)第一章“贞观之治与河汾之学”对这两个问题皆有详细、精深的考论,认为王通确有其人
,《中说》并非伪作。
关于孟子地位的变化,请参考徐洪兴《思想的转型—
——理学发生过程研究》第二章“儒学更新引出的文化变动”第二节“孟子升格运动”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第87 116页。
(隋)王通撰,张沛校注《中说校注》,中华书局,2013,第36页。
(隋)王通撰,张沛校注《中说校注》,第49页。
(隋)王通撰,张沛校注《中说校注》,第110页。
(隋)王通撰,张沛校注《中说校注》,第17页。
而行,有人因行仁有利而行,有人因为畏惧而行。
三者都是行仁,但是有高下之判,只有安仁才是有德。
这里王通强调的还是行仁的动机问题,也就是“义利之辨”。
因注重“义利之辨”
,王通对从义出发反而获得不恰当结果的行为,予以正面的评价。
如《中说》卷三《事君篇》
:薛收问
:“恩不害义,俭不伤礼,何如?”子曰:“此文、景尚病其难行也。
夫废肉刑害于义,损之可也;衣弋绨伤乎礼,中焉可也。
虽然,以文、景之心为之可也,不可格于后。
”①汉文帝、汉景帝是王通认可的古代帝王。
汉文帝废除肉刑,王通认为是“害于义”
,但是他又肯定文帝的行为是出于仁心,肯定其动机。
王阳明提倡“知行合一”,便有重视“义利之辨”的含义在内。
《传习录》卷中:
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离;只为后世学者分作两截用功,失却知行本体,故有合一并进之说。
真知即所以为行,不行不足谓之知,即如来书所云“知食乃食”等说可见,前已略言之矣。
此虽吃紧救弊而发,然知行之体本来如
是,非以己意抑扬其间姑为是说,以苟一时之效者也。
②王阳明《答顾东桥书》的这段文字,是他论述“知行合一”的经典表述。
王阳明强调“知行合一”
,是用于补偏救弊。
这个偏、弊就在于,知、行分作两截,即如陈来先生指出
:“人们了解社会通行的道德准则,但并不依照这种准则去行动;明知为道德律令所禁止,却仍然违背禁令去
做。
”③王阳明强调“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知是行之始”即指出:一念发动处已有不善,便是行了,便是为不善了;行为上虽然具有道德性,但也可能存在行为动机的非道德性。
从这一方面而言,王阳明的观点与“义利之辨”是契合的。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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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③
(隋)王通撰,张沛校注《中说校注》,第88页。
(明)王守仁撰,邓艾民注《传习录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第95页。
陈来
:《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境界》,生活·读书·三联书店,2009,第121页。
(二)提出三经皆史
《中说》卷一《天地篇》云:
子谓薛收曰
:“昔圣人述史三焉:其述《书》也,帝王之制备矣,故索焉而皆获;其述《诗》也,兴衰之由显,故究焉而皆得;其述《春秋》也,邪正之迹明,故考焉而皆当。
此三者,同出于史而不可
杂也,故圣人分焉。
”①王通这里提出了“三经皆史”的观点。
他认为:三经具有差异性,《书》言帝王之制,《诗》言兴衰之由,《春秋》言邪正之迹。
同时,三经根源于史,且具有史的作用:索《书》
,可以获帝王之制;究《诗》,可以得兴衰之由;考《春秋》
,可以明邪正之迹。
“三经皆史”这一观点,为王通首创。
②王阳明在王通基础上,有“五经皆史”之说
,《传习录》卷上:爱曰
:“先儒论‘六经’,以《春秋》为史。
史专记事,恐与五经事体终或稍异。
”先生曰:“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谓之经。
事即道,道即事。
《春秋》亦经,‘五经’亦史。
《易》是包牺氏之史,《书》是尧舜以下史,《礼》《乐》是三代史。
其事同,其道同,安有所谓异!”
又曰
:“‘五经’亦只是史,史以明善恶、示训戒。
善可为训者,特存其迹以示法;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
”③王阳明“五经皆史”的观点有三层含义。
其一
,“五经”“以事言谓之史,以道言谓之经。
事即道,道即事。
”这是说,“五经”记事而言,属于史;而就其中蕴含的道理而言,则可谓之经。
其二
,“五经”皆是史书,不过记载的历史时期不同。
其三,经与史的作用一致,都是“明善恶、示训诫”
,是“存天理之本然、遏人欲于将萌”(徐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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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0王学研究(第十一辑)
①②③
(隋)王通撰,张沛校注《中说校注》,第8 9页。
邓小军
:《唐代文学的文化精神》,台湾文津出版社,1993,第44页。
(明)王守仁撰,邓艾民注《传习录注疏》,第22页。
就王通“三经皆史”与王阳明“五经皆史”的观点来说,二者的内涵固然不一致。
然而,王通是思想史上第一个提出类似观点的思想家,王阳明又对其有极高的评价,受其启发提出“五经皆史”的说法极有可能。
(三)反对训诂支离
王通身处儒学的衰微时期—
——隋末,且当时儒学侧重注疏之学。
王通讲学河汾,阐扬“六经”
,重明孔、孟之道,却不随逐当时经学潮流,解经以义理为主,不重记诵以及细枝末节之训诂。
《文中子》卷二《天地篇》
:“子曰:‘学者,博诵云乎哉?必也贯乎
道。
文者,苟作云乎哉?必也济乎义。
’”①王通认为:学问之道,不重广博地记诵,而必须将大道贯穿其中;作文并非为辞章华美,而应该有补世用。
谢无量就曾评价道
:“文中子经纶之怀,非与缺抱训诂校文字者同矣。
”②王通这里虽然是祖述孔子之言,却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前文已经言道,当时儒学的潮流是以训诂为主,不重义理。
王通这里的谈论具有孤明先发的意义,是宋明儒学重视义理之先声。
王通在与刘炫的谈论中,表明了他的为学倾向。
《文中子》卷四《周公篇》:刘炫见子,谈“六经”
,唱其端,终日不竭。
子曰:“何其多也!”曰
:“先儒异同,不可不述也。
”子曰:“一以贯之可矣,尔以尼父为多学而识之耶”炫退,子谓门人曰
:“荣华其言,小成其道,难矣哉。
”③《文中子》卷五《问易篇》:
刘炫问《易》
,子曰:“圣人于《易》,没身而已,况吾侪乎?”炫曰
:“吾谈之于朝,无我敌者。
”子不答,退谓门人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徳行。
”④9
90王阳明为何推重王通
①②③④
(隋)王通撰,张沛校注《中说校注》,第45页。
谢无量
:《中国哲学史》第二编,上海中华书局,1916,第48页。
(隋)王通撰,张沛校注《中说校注》,第111页。
(隋)王通撰,张沛校注《中说校注》,第127页。
据《隋书》卷七十五《儒林传》
,刘炫是当时的大经学家,精通诸经。
唐初孔颖达撰《五经正义》
,其中《毛诗注疏》《尚书正义》多本于刘炫所著《毛诗述议
》《尚书述议》。
由此可见,刘炫为学仍旧是传统的义疏之学。
由引文,刘炫与王通谈论六经,辩论先儒训诂异同,终日不竭。
王通认为,刘炫的学问之道失之于“多”
,即因注重细枝末节的训诂而过于繁复,应该学习孔子“一以贯之”。
王通还告诉弟子,刘炫为学注重文辞,获得的是小道,不是孔子的学问思路,更不是孔子所传的仁义大道。
在与刘炫谈《易》时,王通提出了“圣人于《易》
,没身而已”的说法,认为学《易》重在体会其中的大道,并非在于熟习《易》的经文、注疏。
王通还进一步指出,文字、注疏上再高明的见解,都不是最终极的学问,而大道在于个人德行的修养(“存乎德行”
)。
王阳明的为学理路不重字词训诂,只求大义的明了,而传统儒家经典只是认识道的工具。
其《五经臆说序》云:
得鱼而忘筌,醪尽而糟粕弃之。
鱼醪之未得,而曰是筌与糟粕也,鱼与醪终不可得矣。
五经,圣人之学具焉。
然自其已闻者而言之,其于道也,亦筌与糟粕耳。
窃尝怪夫世之儒者求鱼于筌,而谓糟粕之为醪也。
夫谓糟粕之为醪,犹近也,糟粕之中而醪存。
求鱼于
筌,则筌与鱼远矣。
①《五经臆说》是王阳明“龙场悟道”时期所作,序中所言代表着王阳明自“悟道”之后的一贯经学思想。
王阳明认为,大道就如鱼与醪,而“五经”就如筌与糟粕,只是求道的工具,非道本身。
所以,对于经典,字词训诂明白便不是最重要的,不是为学的头脑处。
《传习录》卷上:问
:“看书不能明,如何?”先生曰:“此只是在文义上穿求,故不明。
如此,又不如为旧时学问。
他到看得多,解得去。
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须于心体上用功。
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
盖“四书”“五经”不过说这心体,这
1王学研究(第十一辑)
①
(明)王守仁撰,吴光、钱明等编校《王阳明全集》第3册,第965 966页。
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
此是为学头脑处。
”①弟子不能明了书本所讲,以之求教于王阳明。
王阳明认为
,“看得多”“解得去”的是“旧时学问”
,即字词训诂。
字词训诂得再明白,于大道上,也是终身无得,应在心体上用功(“体当”
)。
因为“心即理”,天下无心外之物,无心外之理,自然不能外心以求理。
不能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自然不能从语言文字求理。
王阳明在《嵇山书院尊经阁记》中还提出
:“‘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
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犹之产业库藏之实积,
种种色色,具存于其家,其记籍者,特名状书目而已。
”②这也是以“六经”
为记载“吾心”(即理)的账簿,非“吾心”本身。
与王通一样,王阳明的经学思想也是有为而发。
他所处的明代中期,因朝廷科举的提倡,朱熹对“四书”的注解成为学界的主流。
更因考中为官的绝大诱惑,多数士人将朱熹的传注当作教条,认为学问便在于斯。
王阳明对此倾向进行了严厉、持久的批评,名之为“支离”。
在《别湛甘泉序》中,阳明将这一问题阐述得十分清楚:
颜子没而圣人之学亡。
曾子唯一贯之旨,传之孟轲终,又二千余年而周、程续。
自是而后,言益详、道益晦;析理益精,学益支离无本,而事于外者益繁以难。
……世之学者,章绘句琢以夸,俗诡心色取,相饰以伪,谓圣人之道劳苦无功,非复人之所可为,而徒取辩于言词之间。
古之人有终身不能究者,今吾皆能言其略,自以为若是亦足矣,而圣人之学遂废。
则今之所大患者,岂非记诵词章之习?而弊之所从来,无亦言之太详、析之太精者之过欤?……夫求以自得,而
后可与之言学圣人之道。
③王阳明认为,圣学应该是一以贯之的,应该是求以自得的。
周敦颐、二程之后的儒者,将精力放在分析、训诂经典,使得大道支离。
周、程之后的儒者,自然包括朱熹。
王阳明对朱熹“支离”的批评是延续南宋陆九渊在“鹅湖之会”上对朱熹的评论。
王阳明还指出,当时学者的“大患”,在于记
1
01王阳明为何推重王通
①②③
(明)王守仁撰,邓艾民注《传习录注疏》,第33页。
(明)王守仁撰,吴光、钱明等编校《王阳明全集》卷七,第252页。
(明)王守仁撰,吴光、钱明等编校《王阳明全集》卷七,第257页。
诵词章之习,也就是为求科举中第而将朱熹的《四书》注解认作教条,而记诵词章之习形成的根源在于“言之太详、析之太精”
,即训诂支离。
(四)心学的学术理路
王通之学,颇具心学倾向。
《中说》卷九《立命篇》:子曰
:“气为上,形为下,识都其中,而三才备矣。
气为鬼,其天乎识为神,其人乎?吾得之理性焉。
”薛收曰:“敢问天神、人鬼何谓也?周公其达乎?”子曰
:“大哉,周公!远则冥诸心也,心者非他也,穷理者也,故悉本于天;推神于天,盖尊而远之也,故以祀礼接焉。
近则求诸已也,已者非他也,尽性者也,卒归之人;推鬼于人,盖引而敬之也,故以飨礼接焉。
古者观盥而不荐,思过半矣。
”……收曰:“敢问三才之蕴。
”子曰:“至哉乎问!夫天者,统元气焉,非止荡荡苍苍之谓也;地者,统元形焉,非止山川丘陵之谓也;人者,统元识焉,非止圆
首方足之谓也。
乾坤之蕴,汝思之乎?”于是收退而学《易》。
①此段引文中,王通以《周易》结合《孟子》谈天、地、人三才之蕴。
分析如下:第一
,“气为鬼,其天乎?识为神,其人乎?”一句,按照王通天、地、人三才的逻辑结构,并结合下文“推神于天”“推鬼于人”,则“鬼”应作“神”,“神”应作“鬼”,原文或有错简。
第二,《阮逸》注“吾得之理性焉”一句云:“穷理尽性,则能行变化,通鬼神。
”谓欲通天、地、人三才之意蕴,方法在于穷理尽性。
结合王通下文,此注得王通原意。
第三,周公达乎此道,分为远、近两个层次,即讲天神、人鬼之道。
天神之道,较远,那如何明天神之道呢?王通以周公为言,认为
:“大哉,周公!远则冥诸心也,心者非他也,穷理者也,故悉本于天。
”冥者,暗也。
这是说,天道内在(冥)是心,这个心是宇宙本心即道心,即理。
同时,这个心也是人心,人心是穷理的主体(穷理者)。
这两个心,并非二分,皆是本于天的。
第四,人鬼之道,较近。
王通认为,欲明此道,关键在于“求诸己”
,即在于“尽性”,便是复归人之本性。
阮逸注此处云:“返己复性”,亦具卓识。
第五,王通还认为,天、地、人,并非形体物质
2
1王学研究(第十一辑)
①
(隋)王通撰,张沛校注《中说校注》,第242 245页。
的天、地、人,形体物质之外,还蕴含着大道,即他所言的心(理)、性、天之间的一致关系。
第六,此段引文,王通与弟子谈论的主要是《周易》,“穷理尽性”本于《周易·说卦》:“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王通阐释时,引入了“心”的概念,显然又将《孟子·尽心上》
:“孟子曰:‘尽其心
者,知其性也。
知其性,则知天矣。
’”这一理路引入。
通过王通的论说,可以得出这样的观点:心即天理,穷理可知天,即天神之道;求诸己以复归本性(尽性),即人鬼之道。
由个人德行注重修心,进而至于治理天下也是如此。
《文中子》卷三《事君篇》:
房玄龄问事君之道,子曰
:“无私。
”问使人之道,曰:“无偏。
”曰
:“敢问化人之道。
”子曰:“正其心。
”问礼乐,子曰:“王道盛则礼乐从而兴焉,非尔所及也。
”①房玄龄问如何教化百姓,王通告诉他说:“正其心”,亦即使百姓内心向善,恢复其本心。
阳明心学的学术理路与上述王通的观点是契合的。
“龙场悟道”后,王阳明完全确定了“吾性自足,不假外求”的学术路径。
他认为
,“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至善者心之本体
”(《传习录》卷上),反对朱熹“外心以求理”“析心与理为二”的“格物说”。
他认为“心即理也”,“心外无理”。
王阳明所说的心,是道心、人心合一。
《传习录》卷上:爱问
:“‘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
’以先生‘精一’之训推之,此语似有弊。
”先生曰:“然,心一也,未杂于人谓之‘道心’
,杂以人伪谓之‘人心’。
‘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
,初非有二心也。
程子谓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语若分析而意实得之。
今曰道心为主而人心听命,是二
心也,天理人欲不并立,安有天理为主人欲又从而听命者。
”②徐爱说,从阳明“精一”之训来看道心、人心,则朱熹所言“道心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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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王阳明为何推重王通
①②
(隋)王通撰,张沛校注《中说校注》,第70页。
(明)王守仁撰,邓艾民注《传习录注疏》,第17页。
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
,有弊。
阳明的“精一”之训指:“‘惟一’是‘惟精’主意,‘惟精’是‘惟一’功夫;非‘惟精’之外,复有‘惟一’也。
”(《传习录》卷上)“惟一者,一于道心也;惟精者,虑道心之不一,而或二之以人心也。
”(《重修山阴县学记》)王阳明不同意将人心、道心分为二:杂以人伪
,“着些人的意思”,就是“人心”;“人心”得其正,就是“道心”。
王阳明的“心即理”,心既是宇宙本心,也是人心。
既然“心即理”
,心的本体就是至善,内在的至善就是道德原理的根源和基础,那么为学就是要恢复本心。
其《别黄宗贤归天台序》云:“君子之学以明其心。
其心本无昧也,而欲为之蔽,习为之害。
故去蔽与害而
明复,匪自外得也。
”①《紫阳书院集序》进一步指出:“故君子之学,惟求得其心。
……心外无事,心外无理,故心外无学。
”②“求得其心”,即是回复本心,所以王阳明在“心外无理”的基础上提出“心外无学”,或者“圣人(贤)之学,心学也”(《象山文集序》)。
王阳明后来提出“致良知”
,为学的理路也未尝改变,其《大学问》指出:大人是以“天地万物为一体”
,小人之本心也是如此,不过小人并没有“去其私欲之蔽,以自明其明德”
,恢复其心之本体。
而明德之本体,便是良知。
③仍然是一样的学术思路。
既然大人之学是恢复其本心
,“人胸中有个圣人”(《传习录》卷下)那么,化民之道也在于此。
王阳明《节庵方公墓表》云:
阳明子曰:古者,四民异业而同道,其尽心焉,一也。
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各就其资之所近,力之所及者
而业焉,以求尽其心。
其归要在于有益于生人之道,则一而已。
④王阳明认为,士、农、工、商,皆以其所业而有益于生人之道,以尽其心。
这一方面固然是讲四民平等,另一方面正是说人人皆可“尽心”,人人皆应“尽心”。
4
1王学研究(第十一辑)
①②③④
(明)王守仁撰,吴光、钱明等编校《王阳明全集》卷七,第257页。
(明)王守仁撰,吴光、钱明等编校《王阳明全集》卷七,第267页。
(明)王守仁撰,吴光、钱明等编校《王阳明全集》卷二十六,第1066 1067页。
(明)王守仁撰,吴光、钱明等编校《王阳明全集》卷二十五,第1036页。
二朱熹、王阳明对王通评价的差异
历代学者对王通其人、其思想皆有较大争议。
朱熹作为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他对王通的评价对后世影响深远,其观点集中体现在《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七《王氏续经说》一文中①,文长不具引。
兹以该文为主,结合朱熹其他的评论文字,略论如下。
第一,朱熹认为,王通有志于继承孔孟道统,研求“明德”“新民”之学,但是不得其根本,即“于大体处有所欠阙
”,“本原上功夫都不曾理会
”(《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七)。
朱熹所言的本原,自然是指“正心诚意”之学
,“天理人欲”处的分明。
而王通所得只是“窥觇想象之仿佛”,“向上处只是老、释”,即谓王通思想中论及形而上的都是佛、道二家的思想,并非儒学。
而王通值得肯定的地方在于,他的学问“颇近于正而粗有可用之实
”,“恳恻而有条理”,意即王通的学问于道体固然未得,而于用上却是有见地的。
第二,朱熹认为,王通谒见隋文帝献策、续“六经”的行为是“不胜其好名欲速之心
”,“急急地要做孔子”(《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七)。
而王通所续“六经”
,是“不足以供儿童之一戏”。
朱熹认为,三代以后的历史皆是以“智力把持天下”
,是“霸道”而非“王道”,那么,这一时期的君王如何能比文武周公,这一时期的文献又如何可与三代文献相比?王通根据此鄙陋之文献,学孔子删述“六经”
,自然是缘木求鱼了。
第三,朱熹认为,王通《中说》仿效《论语》
,以孔子自比,是好高自大之心。
通观《中说》
,其中确有不少模仿《论语》、自比孔子的地方,甚至许多王通的事迹都有模仿孔子的地方。
王通自己也说要学孔子
:“千载而下,有绍宣尼之业者,吾不得而让也。
”②朱熹虽然也隐微地以继承道统自命③,但不敢自比孔子,王通的言行,当然是自高自大,自然是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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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①②③
(宋)朱熹撰,朱杰人等编《朱子全书》第2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2,第3282 3283页。
(隋)王通撰,张沛校注《中说校注》,第58页。
朱熹
:《大学章句序》:“河南程氏两夫子出,而有以接孟氏之传。
……虽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与有闻焉。
”《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第2页。
了。
朱熹还认为,王通效法孔子删述“六经”
,是要“显得我是圣人”。
清代的李光地曾总结说:“文中子何等学问,只以拟圣人,至今诟厉。
”(《榕村续语录》卷九)
因为朱熹对宋代之后的巨大影响,所以王阳明的弟子在与他谈论时,秉承的还是朱熹的观点。
《传习录》卷上:爱问文中子、韩退之。
先生曰
:“退之文人之雄耳。
……”爱问:“何以有拟经之失?”先生曰:“拟经恐未可尽非。
且说后世儒者著述之意,与拟经如何?”爱曰
:“世儒著述,近名之意不无,然期以明道;拟经纯若为名。
”先生曰:“著述以明道,亦何所效法?”曰:“孔子删述‘六经’以明道也。
”先生曰:“然则拟经独非效法孔子乎?”爱曰
:“著述即于道有所发明,拟经似徒拟其迹,恐于道无补。
”先生曰
:“子以明道者,使其反朴还淳,而见诸行事之实乎?抑将美其言辞而徒以譊譊于世也天下之大乱,由虚文胜而实行衰也。
使道明于天下,则‘六经’不必述。
删述‘六经’
,孔子不得已也。
……孔子述‘六经’
,惧繁文之乱天下,惟简之而不得,使天下务去其文以求其实,非以文教之也。
春秋以后,繁文益盛,天下益乱。
始皇焚书得罪,是出于私意,又不合焚‘六经’。
若当时志在明道,其诸反经叛理之说,悉取而焚之,亦正暗合删述之意。
自秦、汉以降,文又日盛,若欲尽去之,断不能去;只宜取法孔子,录其近是者而表章之,则其诸怪悖之说,亦宜渐渐自废。
不知文中子当时拟经之意如何?某
切深有取于其事,以为圣人复起,不能易也。
”①徐爱与王阳明谈论王通拟(续)经的问题,徐爱的观点与朱熹一致,认为王通是为一己之名,模仿孔子的“迹”
,于道无补。
王阳明则持不同的观点。
第一,王通拟(续)经是效法孔子删述“六经”。
孔子删述“六经”以明道,为的是让社会风气“返朴还淳”。
秦汉以后,文章日盛,虚文胜实,应该效法孔子进行删述。
文中子拟经,正是惩于虚美流行,欲删述以返淳朴、去异端。
实际上,王阳明强调王通续经是为了纠正虚美流行而不重实际的风气,也有批评明代当时注重训诂虚文而不重真正的圣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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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
(明)王守仁撰,邓艾民注《传习录注疏》,第17 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