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地理学视角下的东晋南朝会稽侨寓

文学地理学视角下的东晋南朝会稽侨寓
作者：马鸳张祖森
来源：《智富时代》2016年第03期
【摘要】文学地理学是将空间视角纳入文学研究的一种新的文学研究思路，考察文学与地理环境间的一种双向互动的关系。

这“文学”是具有地域文化色彩的文学，“地理”即包括自然地理，又包括人文地理。

永嘉之乱后，北方士族避乱江东，政局的分裂与统一，思想文化呈现多元，南北士人的冲突与交流，使得东晋南朝文学的地域性特征时而凸显、时而淡化。

侨寓在会稽的中原陈郡谢氏文学集团，既秉承中原文化下的家族传统，又顺应时势，形成家族式的文学集团，其文学创作带来六朝文坛文风的嬗变。

【关键词】文学地理学；东晋南朝；会稽郡；侨寓谢氏家族；文学集团
一、引言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文学上承秦汉，下启唐宋，是“中古文学”中重要的一段，受到历代文人学者的关注和赞赏。

社会的大动乱、大变革，引起了中国历史上规模巨大的人口迁移，北方人口大量南迁，带来了中原地区先进的劳动技术、生产工具，使得南方地区迅速得到开发，经济迅速发展。

人口迁移始终伴随着文化、文明的输入，社会的动荡与统一，地域文化的保守与创新，南北文化的冲突与交流以及文化中心的迁移与变更，使得魏晋南北朝的文学呈现出时续时断的地域性特征。

这地域性体现在以地域、家族为单位形成了相对稳定的文学集团、文学流派，这些文学集团内部互相学习，一起吟诗属文，形成了具有类似特点的文学风格。

秦朝设会稽郡，郡治吴县（今苏州），管辖春秋吴越故地。

东汉中期，治所移至山阴县（今浙江绍兴）。

西晋至南朝末年，会稽郡仅管辖今绍兴、宁波一带。

西晋末年“永嘉之乱”，中原汉族士民大举南迁，战乱中，会稽郡迎来了一个中原世家大族，这就是河南陈郡谢氏家族。

陈郡谢氏家族自此客居会稽，购置大量田宅，与同样是流寓家族的王氏住在京城建康的乌衣巷，轮流辅佐东晋司马政权，成为东晋南朝最大的两个家族群体。

文学地理学为文学研究的一种新的视角，是将空间维度纳入文学研究中，考察文学与地理环境间的一种双向互动的关系。

一方面，地理环境影响文学要素。

作者、作品、读者受地理环境的影响，当地的地理风物、民俗风情等地域因子进入文学家的创作视野，使得文学创作呈现出地域特征。

另一方面，以地域为单位的世家大族形成相对稳定的文学集团，文学集团的文学创作所形成和营造出来的文学风气、文学传统以及文学特色又影响着当地的人文地理环境。

而东晋南朝时期，客居流寓在会稽郡的谢氏文学集团的文学创作与当地地理环境之间，正是构成了这样一种双向互动的关系，围绕谢氏家族的活动范围，形成了一个以谢氏家族文学集团为中心的文学生态圈，具有明显的地域特征。

二、崇文尚武的会稽侨寓谢氏家族
唐代诗人刘禹锡在《乌衣巷》中说：“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六朝时的陈郡谢氏家族，声势显赫，和琅琊王氏家族齐名，共住京城的乌衣巷，是当时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

谢家支脉繁盛、仕途亨通、人才辈出，享受着朝廷的种种优待，可以说是特权家族。

谢氏起初有知名的两支，知名于汉魏时期的谢夷吾及其家族是一支；西晋末年南下的陈郡谢氏迅速崛起，东晋南朝两百多年里，涌现了诸多文学大家和辅弼大臣，这就是谢氏的另一支。

这一支尊曹魏时期担任过中郎将的谢缵为一世祖，郡望为陈郡。

《古今姓氏辩证》中记载：陈郡谢氏，又称陈郡阳夏谢氏，谢氏家谱称陈留谢氏，祖居地在今河南太康县，发端自曹魏时期的长安典农中郎将谢缵。

谢缵生谢衡，西晋时历官博士、国子监祭酒、太子少傅。

谢衡为躲避战乱，率谢氏子侄迁居越之始宁（今浙江上虞南），是陈郡阳夏谢氏迁居会稽的第一人。

i谢衡带着家族来到会稽始宁后，大量买房置地，渐渐地成了在江东与琅琊王氏家族齐名的名门望族。

据《谢姓史话》统计，谢氏家族在朝做官可考的就有76人，培养出了5位宰相，分别是东晋宰相谢安、谢混，南朝宋的谢晦，南朝宋齐梁三朝宰相谢朏以及三次拜相的谢举，可谓是权倾朝野，地位极其显赫。

会稽郡自古就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大破吴军的历史典故，近代出土的“越王勾践剑”也是会稽地区尚武传统的佐证。

后来客居此地的谢氏家族出现了诸多如谢安、谢玄一样的武将，也是受到会稽尚武传统影响。

太元年间，谢安、谢石、谢琰、谢玄叔侄帅北府兵，击退了前秦苻坚的百万雄师，东晋政权转危为安，淝水之战后，谢家更是官运亨通。

谢氏家族在东晋时期北伐中原，组建北府兵，调停朝廷王、桓、庾三大家族的矛盾，屡立战功，靠军权为家族谋取利益，这也是侨寓谢氏家族能够迅速崛起的至关重要的原因。

同时，文学史上的谢氏更是光彩夺目，被正史记载有文集的达三四十人，现今有诗留存的有谢尚、谢安、谢万、谢道韫、谢芳姿、谢混、谢瞻、谢晦、谢世基、谢灵运、谢惠连、谢朓、谢徽、谢举等15人，钟嵘的《诗品》还对谢混、谢瞻、谢灵运、谢惠连、谢庄、谢世基、谢朓、谢超宗等8人的诗加以品评。

诗文收录在《文选》中的有谢混、谢瞻、谢灵运、谢惠连、谢庄、谢朓等6人。

“持续十余代，历时二百多年的谢氏文学集团，在经过长期的繁荣后，在南朝末年虽然衰落了，但这种规模庞大、长期延续，而且取得重大文学成就的家族文学体系，在中国文学史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这是谢氏家族的荣耀，也是我国文学史上耐人寻味的光辉一页。

三、地理环境与会稽侨寓谢氏文学集团的双向互动关系
文学地理学既归属于文化地理学，又归属于美学，是在文化地理学和历史地理学启发下，将空间维度纳入文学研究的文艺学的一个支脉。

这地理更侧重于人化了的自然，及人文地理，而文学则更侧重于产生于特定文化地域、带有地域特色的文学。

将“人文与地理耦合”，“使人文之化成、文学之审美，与地理元素互动、互补、互释，从而使精神的成果落到人类活动的大地上”。

根据“天文—人文-地理的三维耦合”，“以及文与史、经与史、神话与文史的多重耦合”，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杨义教授提出了文学地理学的四大研究领域，分别是：区域文化类型，文化层面剖析，族群分布以及文化空间的转移和流动。

客居在会稽的陈郡谢氏家族文学集团的文学创作，与会稽人文、社会思潮，会稽自然山水等地域因子构成了双向互动关系。

（一）区域地理环境分析
会稽郡在文化区域上属于吴越文化区，远离黄河文明的中原文化区，东晋南朝一直定都建康，偏安江左。

为避战乱来到江东的中原世家大族，很快在这里形成了偏安的思想。

沿袭西晋的谈玄之风，好老庄，标榜旷达，同时佛教思想也慢慢地影响人们的思想观念，寄情山水，消极避世。

在这样一种社会文化背景下，淡乎寡味的玄言诗大行其道，再也没有建安文学的“气韵沉雄、志深笔长、梗概多气”，玄言诗主导了整个东晋诗坛。

这样一种好山好水的生活方式，带来了山水审美意识的空前觉醒。

（二）文化层面剖析
东晋南朝形成儒学衰微、玄学兴盛、佛教输入、道教趋于系统化的社会思潮。

谢氏家族也出了谢尚、谢安等玄学大家，他们崇尚自然，好“三玄”。

同时，会稽的高山流水荡涤了文人饱受纷扰的内心，让他们在登临畅游、寄情山水之时获取创作的灵感，通过诗文歌赋来赞颂会稽山水之美，也让他们在山林雅趣之中获得人的觉醒。

谢氏家族在会稽建立了封建庄园，会稽山水孕育了山林隐士文化，带来了山水描写进入玄言诗创作的诗风变革，美学山水向人文山水、道德山水转变。

谈玄悟道的社会思潮给诗歌带来了理趣，大量的玄学、佛学词汇进入诗歌创作，同时名士借诗歌表达玄理、领悟佛学，锻炼了人们的思维能力，开拓了诗歌的题材。

佛教是东汉时期传入中国的，起初有明文规定不允许汉人信教。

降至东晋，文人普遍信佛，和名僧交往成为社会风气。

谢氏子弟也多有同名僧接触的，谢安曾与支道林等人共游东山，吟咏属文。

谢灵运更是笃信佛教，不仅和慧远、法显等数十位当时名僧有密切的来往，还钻研佛理，注释佛家经典《金刚般若》，修改《大般涅槃经》等，像“精舍”、“三世”、“净土”、“禅室”等典型的佛学词汇也多见于谢诗中。

（三）空间流动
文人的流动性比较大，空间的变化是普遍的。

当文人经过空间的变化、流动后，就会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文化区域或视野，既有作为“文化母体”的出生成长之地的本籍文化，又有迁徙流动之后的客籍文化。

魏晋南北朝可以说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人口大迁徙，为避战乱，中原人口大量来到江东。

空间流动造成了文化的冲突，中原文化与吴越文化有各自特点，流寓在此的北方士族不得不入乡随俗，接受当地文化传统，与南方士族交往、通婚。

在门阀森严的社会背景下，侨寓会稽的谢氏家族依然保留陈郡的郡望，努力建立军功，与本土大族甚至是皇族结姻亲，巩固地位，壮大家族势力。

文化思想上，适应潮流，由儒入玄，和名士一起谈玄、交游，结交名僧。

文学上，东晋以玄言诗创作为主，南朝则开始山水诗的创作，引领一代诗风的嬗变。

谢朓与沈约、王融自觉将音律纳入诗歌创作，开创永明体诗派，推动古体诗向近体诗转变。

会稽谢氏成为江东士族中较早接触并吸收了玄学的家族，谢衡南渡前担任过西晋的国子祭酒，儿子谢鲲不但通儒，还好老易，从容讽议，名声大振，得到当时权臣王越、王敦的重用。

会稽的山林隐士文化更是让南迁的谢氏家族颇受影响。

谢安在出仕前曾高卧东山，终日游山玩水，赋诗作文，朝廷多次召他做官，他都抗命不应召，以至于士大夫说“安石不出，奈苍生何”。

这些都是空间流动带来的文化区域变化，给谢氏文学集团的兴起和发展积累了丰厚的养料。

（四）双向互动
谢氏家族文学集团及其文学创作与地理之间的关系是双向互动的，不仅是上文中区域文化、会稽山水、民俗风物等地域因子对文学集团及其文学创作的影响和制约，还有以谢氏家族文学集团为中心的文学生态圈同样在影响地理环境。

地理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在这个文学生态圈里，文学作品的传播使得自然环境烙上了文学的印记，众多地理景观也因文学的描写和歌咏而名声大噪。

文人们所完成的文学积累、形成的文学传统和文学风气等，成为当地人文环境的一个重要构成因素。

可以说，不仅会稽山水启发了谢氏家族文人山水审美意识的觉醒，同时，谢氏文学集团及其文学创作也重塑了会稽山水，经过谢氏文学集团的“言咏属文”后，纯自然的山水向人文山水、美学山水转变，会稽山水沾染上了具有文学特点的人文气息。

四、结语
侨寓的谢氏家族文学集团，面对地理环境的变化，风俗、社会思潮、自然地理，甚至是地貌气候的变化，在继承中原文化的基础上，主动吸取会稽地域文化精华，顺应时势变化，形成家族抱团式的文学集团。

同时吸引族外的门客文人，共同进行文学交流、文学创作，影响东晋南朝的文学发展方向和发展进程。

谢氏家族渐渐成为会稽乃至整个东晋南朝文学巨擘，影响了当地的文学风气。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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