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赏析英国女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第一日》

在小说和戏剧中，爱情常常被格式化成“一见钟情”。青年男女最初相遇的那一瞬间，双方就在彼此的心灵里激荡起莫名的情愫，留下忐忑不安的期待和朦胧的欢喜。无论是在脍炙人口的名剧《罗密欧和朱丽叶》①中，还是在家喻户晓的巨著《傲慢与偏见》②里，爱情的降临都是隆重的，灿烂的。当青年男女第一次眼神相遇时，他们的心也同时被丘比特之箭射中。很多的爱情诗也经常吟唱这一主题。如徐志摩的《偶然》③：你我相遇在漆黑的海上/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记/我们在相会时互放的光亮。然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现实生活中的爱情往往少了很多“一见钟情”的绚烂，而更多的则是在一个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中不知不觉悄然萌发的。当真的可以大胆无忌地宣布我的爱情已经来临时，关于两人最初邂逅的一切记忆却早已模糊，甚至连与他（她）第一次手与手的碰触感觉也早已忘却。在英国女诗人克里斯蒂娜·罗塞蒂④（Christina Rossetti）的爱情诗《第一日》The First Day中，她把这种因追忆不得而心生不甘，自我埋怨和怅然的心绪抒发得淋漓尽致。

I wish I could remember the first day,

First hour,first moment of your meeting me,

If bright or dim the season,it might be

Summer or winter for aught I can say.

我多么希望自己还记得你我邂逅的

第一日，第一时，第一刻，

它或是灿烂如夏

或是暗淡如冬，我只能如此说。

这是一首十四行诗。在前四行中，女诗人直抒胸臆，用一个Iwish…虚拟句直接了当地表达了自己多么渴望还记得与爱人相遇的第一天及具体的时候，还有天气如何？是阳光明媚还是阴雨绵绵？可是这些问题现在诗人都无法回答。如果一定要给他们相遇的画面设定一个背景的话，她只能设想，如果天气好的话，那应该是夏季的某天；如果天气不好的话，那可能是冬季的某天吧。接着她不禁埋怨起自己来：

So unrecorded did it slip away,

So blind wasI to see and to foresee,

So dull to mark the budding of my tree

That would not blossom yet for many a May.

只因我疏忽大意，它悄然流逝不留痕迹，

只因我茫然无知，不曾留意亦未能预知，

只因我不以为然，未曾看到我的小树

过去了一个又一个五月，花儿都没有绽放。

三个以“so+adj.+verb+sub.”并列的强调句构成一个气势磅礴的排比句，在这几行中诗人强烈地埋怨起自己，怪自己在那段青葱岁月里的懵懂无知，当爱情逼近时毫无察觉。她以为自己的花季还未到来，因为在那些逝去的五月里，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扉尚未打开。可能女诗人在少女的时候对男女情事比较晚熟。在她稚嫩的眼里，日子一天天都是平淡无奇的。她不懂爱情，也不知道在日记本上记录下少女的心事。当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恋爱时，才发现自己的枝头早已开满繁花。可是，她的第一朵花是在什么时候初绽蓓蕾吐露芬芳的呢？她望向那些逝去的日子，努力想看到爱情最初萌芽时的样子，却懊恼地发现，无论她如何努力，她都再也无法重现那一天，他的样子，和她的样子。爱情在他们两人之间不知不觉间

产生了，但现在的他们却无法知道情根在何时深种，甚至连他们相遇的第一日，这本该隆重纪念的日子也无从查找。它淹没在那些青葱岁月里，象风一样永远逝去了。然而她还是有所

不甘，她最后一次搜寻自己的记忆：

If only I could recollect it,such

A day of days!I let it come and go

Astracelessasa thaw of bygone snow;

It seemed to mean so little,meant so much;

If only now I could recall that touch,

First touch of hand in hand———Did one but know!

多希望我能想起它，

那时光中的一日！我却放任它

如融雪般全然消逝；

它现在看似无足轻重，其实当时意味深长；

多希望我能重温那感觉，

第一次牵手的感觉———可我那时不懂啊！

最后这六行用了两个If only…引导的虚拟兼感叹句，“多么希望我能想起它…”，“多么希望我能重温那感觉…”。在不经意走过的那些青春日子里，记忆的痕迹是那么浅，那么淡，当试图从里面翻捡出一些对现在的自己有重要意义的东西时，才发现忘记的残酷。人的出生有生日，结婚由结婚纪念日，那我们的相识呢？那个重要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女诗人不甘心地继续追忆，却无可奈何地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发现，那一天已经如冬日最后的积雪一样，在春天的暖阳照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重要的一天就这样被年少的自己漫不经心地打发掉了，就像打发掉无数个稀松平常的日子一样。没有日记，也没有

任何只言片语的记录可以追索。既然想不起来最初邂逅的日子，那么，第一次牵手的感觉呢？当第一次与他的手相碰触，是否有过类似触电的感觉呢？女诗人寻尽记忆的各个角落，却一点也想不起来第一次与心爱的男友牵手时的点点滴滴。终于，她放弃了努力，怅然地

感喟道：可我那时不懂啊！罗塞蒂的这首爱情诗与她其它的爱情诗相比，语气更大胆奔放。没有了《记得》⑤Remember和《歌》Song（When I am dead,mydearest）⑥中那股淡淡的忧伤，而多了一份直抒胸臆的悔恨和懊恼。当然，她的这首十四行诗依然完整地体现了她所有诗歌中自然清新韵味隽永的风格。在诗的押韵上，前八行的韵脚是abba abba;后六行

押的则是cddccd。前八行中双元音〔ei〕和长元音〔i:〕交替运用，产生了一种低沉而舒缓的效果；而后六行中双元音〔((〕及辅音〔t(〕则制造出一种焦灼和悔恨的氛围。总之，元音和辅音在这首诗中的使用，既很好的烘托了诗人自怨自艾的怅然心态，又使这首小诗琅琅上口，富有节奏和音乐美。值得探究的还有这首诗的意象。这首诗中一共出现了两个意象：一个是含苞欲放的小树，代表的是爱情的萌芽；一个是积雪的消融，代表的是青春记忆的了无踪迹。这两个意象不仅美，而且极具表现力。用一株开花的树来作为爱情的象征在古往今来的中外诗歌佳作中比比皆是。如台湾女诗人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⑦：佛于是把我变成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花朵/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在这首诗里，罗塞蒂把自己的爱情比喻成一棵含苞欲放的五月的树。五月本是鲜花盛开的时节，而自己的爱情呢？一个又一个的五月来了，她的树却没有开花，她还没有经历爱

情，还不懂爱情。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早已喜欢上一个人，而这个人也爱着自己时，巨大的欣喜降临了，这种热恋的感觉正如她在《生日》ABirthday⑧中吟唱的那样：我的心像只鸣啼的小鸟/在柔润的枝条上住着巢/我的心像棵苹果树/累累的硕果压弯了腰

/我的心像个虹彩的贝壳/在平静的海上轻轻荡漾/我的心比这些还更欢畅/因为我的爱情已经来到。热恋中的诗人对自己的爱情是非常明确的，它已经来到，自己象过生日一样欢喜。这时候的爱已经开花结果。那么，爱情这棵树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芽的呢？什么时候开始开第一朵花？正如恋人之间常常会问的那样：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是从第一次见到我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