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与文人集会

上巳节与文人集会
顾筠
【期刊名称】《美与时代（下旬刊）》
【年(卷),期】2013(000)004
【总页数】2页(P55-56)
【作者】顾筠
【作者单位】上海大学文学院
【正文语种】中文
魏晋时期，上巳节这一节日的性质彻底从祈福的巫术仪式转变为曲水流觞的风雅集会活动。

天子亦有上巳节于园林设宴款待群臣的惯例，晋穆帝永和九年的兰亭集会就是中国历史上最富盛名的一次上巳文人雅集。

集会共得诗37首，其中四言14首，五言23首。

此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不仅成为了后世奉为圭臬的法书珍宝，更使得兰亭成为历代文人追慕魏晋风流的朝圣之地。

上巳节，我国古代的传统节日。

汉代以前，以农历三月上旬第一个巳日为上巳，魏晋以后定为三月三日，不必取巳日。

《世说新语》言:“郝隆为桓公南蛮参军，三
月三日会，作诗。

不能者，罚酒三升。

”[1《]宋书》引《韩诗》曰:“郑国之俗，
三月上巳之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秉兰草，拂不祥。

”[2]两者说的都是这个
节日，上巳之风俗而成节日，最晚也于春秋时期的郑国，其初的目的乃是在水中用香熏草药沐浴以消灾祈福，因此又名“祓禊”，同时青年男女借此机会相亲定情，因此也被赋予了求偶节和求子节的色彩。

两汉时期，这一节日的庆祝意味已经大过
仪式，除了纯粹的祓禊仪式之外，皇室和民间会举行隆重的宴会，淑女君子都会盛装出席。

后汉杜笃曾作《祓禊赋》记录这一盛况:“王侯公主，暨乎富商，用事伊雒，帷幔玄黄。

于是旨酒嘉肴，方丈盈前。

浮枣绛水，酹酒川。

”[3]迨至魏晋时期，上巳节的日期被固定在了三月三日，“自魏以后，但用三日，不以巳也”[4]。

这一节日的性质彻底从祈福的巫术仪式转变为曲水流觞的风雅集会活动。

天子亦有上巳节于园林设宴款待群臣的惯例，沈约《宋书·礼志》言“魏明帝天渊池南设流
杯石沟，燕群臣。

‘郭缘生《述征记》云:‘洛阳城广阳门，此是魏明帝流杯池，
犹有处所。

’戴延之《西征记》云:‘天渊之南，有东西沟，承御沟水。

水之北有
积石为坛，云三月三日御坐流杯处。

’”[5]所谓流杯池，就是引曲水至各席位上，与会者将一盛满酒的酒杯置诸水中，酒杯顺流而下，停在哪个人面前那人必须即兴赋诗，若是作不出，就要罚酒三升。

除了宫中聚会之外，文人雅士则聚集在洛水之滨谈论玄理，如《世说新语》记载，“诸名士共至洛水戏。

还，乐令问王夷甫
曰:‘今日戏乐乎？’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张茂先论史汉，靡靡
可听；我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箸。

’”[6]
汉魏六朝时期上巳节最为兴盛隆重，又因正值初春之时，万物初发，景色清新可爱，因此也成为了官宦、文人集会飞觞赋诗的最佳时机。

曹操受封于邺时曾于邺城东置芳林园，齐王芳正始初年继位后因避讳改名为华林园。

随着芳林园中景色的日益丰富和完善，它逐渐成为皇家召集群臣文学重要的聚会活动场地之一。

晋武帝继位后也曾经多次在华林园召集群臣赏景赋诗，有文献可征的三次集会在泰始四年二月、太康元年三月三日和太康六年三月三日。

《文选》注应吉甫《晋武帝华林园集诗一首》引干宝《晋纪》曰:“泰始四年二月，上幸芳林园，与群臣宴，赋诗观志，孙
盛《晋阳秋》曰散骑常侍应贞诗最美。

”[7]应贞此诗是典型的四言应制诗，观其
内容，无非是借尧舜禅让之事，以喻晋武帝受禅乃是顺应天命，又歌功颂德一番，言晋祚绵长海内咸服，诗末言“贻宴好会，不常厥数。

神心所受，不言而喻。

于是
肄射，弓矢斯御。

发彼五的，有酒斯饫。

”[8]终于提到了作诗的缘由和此次宴会
的情况，但是全诗没有一句关于华林园秀美景色的描写。

此后晋武帝又于太康元年上巳节召集群臣于华林园曲水流觞。

此次集会，一方面是为了顺应岁时庆祝上巳，一方面更是为了庆祝晋武帝平吴的一次盛大庆功会。

程咸为此次集诗作序《华林园诗序》，残句云:“平原后三月三日从华林园作坛宣宫张
朱幕有诏乃延群臣。

”[9]据逯钦立校正，此句有错衍讹脱，“平原”当作“平吴”，“坛宣宫”以下当作“坛宫张朱幕，有诏延群臣”。

又《玉烛宝典》收录程咸在此次上巳活动中的诗作一首:“□咸《平吴后三月三日从华林园作诗》云:‘皇
帝升龙舟，待（侍）幄十二人。

天吴奏安流，水伯卫帝津。

’”[10]此次集诗中保存最完整的乃是王济所作《平吴后三月三日华林园诗》，曰:“……思乐华林，薄采其兰。

皇居伟则，芳园巨观。

仁以山悦，水为智欢。

清池流爵，秘乐通玄。

……物以时序，情以化宣。

”[11]又有《从事华林诗》四句，“郁郁华林，奕奕圃。

燕彼群后，秩秩有序。

”[12]逯钦立认为此诗应当是前者的佚文。

与泰始四年纯粹鼓吹帝王伟业的应贞诗相比，除了开头称赞一下晋武帝平吴的功业外，王济已经开始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自然景观之上，诗中出现了大量关于华林园中美妙的山水景色，繁茂的园圃树林以及诸人在园中曲水流觞这一风流雅事的描写。

荀勖有四言诗《从武帝华林园宴诗》，曰:“外纳要荒，内延卿士。

”[13]还有五言诗《三月三日从
华林园诗》曰:“清节中季春，姑洗通滞塞。

玉辂扶渌池，临川荡苛慝。

”[14]品
其诗意，应当也是恭贺晋武帝荡平吴国统一全国之事。

太康六年三月三日，晋武帝又一次召集群臣设宴后园，方以智有诗云:“谁辨华林
属后园”[15]，又潘尼《后园赋》云:“文士济济，武夫桓桓。

讲艺华林，肄射后园。

”[16]后园应该是包含华林园的一个大园林，上巳之日，武官可以在后园射猎，文官可以在华林园赋诗，各得其乐。

这次会诗，张华有四言诗《太康六年三月三日后园会诗》四首及五言诗《上巳篇》留存。

我们可以通过《上巳篇》一窥当时的盛
况:上巳这天，春风拂面，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更给人万物萌动之感。

水的两边布
满了长长的茵席，佳肴陈列其上，宾客们觥筹交错，岸边还有丝竹管弦，歌舞助兴，这样心旷神怡的感受，令人想起孔子和曾皙的志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
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17]随即笔锋一转，暮春之初万物始生，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光景，因此必须作诗与诸君子共勉。

此诗全然不见应制痕迹，无一句歌功颂德之语，主要描写天时气象及众人参加集会的盛大场景，并且融入了诗人对时间和人生的体悟，文辞温丽，清新自然。

阮修有《上巳会诗》亦言:“灵雨既零，风以散之。

”[18]，应该也是作于太康六年上巳日。

晋穆帝永和九年的兰亭集会是中国历史上最富盛名的一次上巳文人雅集。

有人言，兰亭集会乃是有意效仿石崇的金谷雅集。

我认为未必如此。

金谷雅集的初衷乃是送别征西大将军王诩，而兰亭集会的性质更靠近上巳文会，应该是秉承西晋初年传承下来的节日传统，其盛况足以匹敌金谷雅集只是其附带的效应而已。

此次集会无论是从其与会人数、与会者身份、赋诗质量、存诗数量等多方面来说，都称得上是盛况空前，意义非凡。

与会人士中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颍川庾氏、高平郗氏、太原孙氏赫然在列。

由于与会者身份的多样性和复杂性，使得这次文会具有了多方面的意义，它不仅是一次亲朋好友庆祝节日的活动，还是一次文人切磋文学的集会，更是一次玄学家的聚会。

此外，李翰先生认为此次兰亭文会也是一次政治立场的表达，“王羲之、谢安、孙绰等人对政治的介入，除了直接提出意见、付诸行动外，同时还以自己的人格风范、声名影响，维护着晋室政治生态的平衡。

他们超然飘逸、高蹈旷远的玄学家姿态，本身即具有非凡的政治影响力，就是一种政治立场。

”[19]在兰亭集会发生后的第三年，即永和十一年，王羲之即作《为会稽内史称疾去郡于父墓前自誓文》，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政治立场，从此寄心山水再不入官场。

据《（嘉靖）山阴县志》[20]记载，以王羲之为首，参加此次兰亭集会的人数共
42人。

［按:当为42人，（万历）《绍兴府志》亦作42。

《世说新语》云41人，
可能是因为王献之年幼，不必罚酒。

］26人赋诗，曰:王羲之、孙绰、谢安、谢万、徐丰之、孙统、王彬之、王肃之、王凝之、王徽之、袁之、郄昙、王丰之、华茂、庾友、虞说、魏滂、谢绎、庾蕴、孙嗣、曹茂之、曹华平、桓伟、王玄之、王蕴之、王涣之。

16人赋诗不成，各自罚酒三觥，曰:谢瑰、卞迪、邱髦、王献之、羊模、孔炽、刘密、虞谷、劳夷、后绵、华耆、谢藤、任、吕系、吕本、曹礼。

王羲之
为此次集会作序，孙绰为之作后序，集会共得诗37首，其中四言14首，五言23首。

此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不仅成为了后世奉为圭臬的法书珍宝，更使得兰亭成为历代文人追慕魏晋风流的朝圣之地。

兰亭诗是晋人以玄心观照山水所得的结果，“以玄对山水，即是以超越于世俗之上的虚静之心对山水；此时的山水，乃能以其纯净之姿，进入于虚静之心的里面，而与人的生命融为一体，因而人与自然，由相化而相忘；这便在第一自然中呈现出第二自然，而成为美的对象”[21]。

兰亭诗是审美与玄理的完美结合,存诗中通篇说
玄理的仅有6首,其余都是在怡情山水的基础上探究玄理，感触自然而不做作，而
非永嘉时期“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的为玄而玄之作。

士族生活并非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光风霁月，无论是生活还是政治中都有太多的不如意之事，内忧外患交加之下，诗人只能藉山水以消胸中块垒，对生命现实进行感性的体验和哲理性思考，从而自我超脱，比起前人的文会更具有雅化的特征，不自觉中成为了后世文人争相模仿的楷模。

杜牧诗云:“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22]。

兰亭风流余韵
千年犹在，至今仍然令人心驰神往。

注释:
[1][6]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3.806页，85页
[2][4][5][梁]沈约.宋书卷十五·志第五·礼二[M].北京:中华书局，1974
[3][16][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四岁时部中.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8][梁]萧统.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1977.286页，287页
[9][唐]虞世南.北堂书钞.卷第一百三十二.服饰部一.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0][11][12][13][14][18]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M].北京:中华书局，1983.552页，597页，597页，591页，592页，729页
[15][清]方以智.方子流寓草.卷五.明末刻本
[17]论语集注.济南:齐鲁书社，1992.112页
[19]李翰.兰亭文会与玄学家的政治姿态[J].文学遗产，2008(03)
[20][明]许东望.[嘉靖]山阴县志.山阴县志卷第十一.明嘉靖三十年刻本
[21]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201页
[22][唐]杜牧.樊川集.樊川文集第三.四部丛刊景明翻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