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

青蛇
（壹）
缘起缘落，梦幻泡影，执着一时，苦苦不生。

师父常告诫我，世上的妖只有两种，一种该杀，一种该死。

他是在九尾狐妖口下救下我的，当时我已经奄奄一息，师父干将剑一出，毫无犹豫，狐妖斩为两截。

他抱起我，喃喃自语，苦命的孩子，这么小就成为孤儿，从今以后你就得跟我这糟老头了哦。

师父是爱惜我的，后山上面有很多的动物，一到春天，百鸟朝凤，百兽来野，但是师父从不让我接近他们，他说，妖多变幻，心底毒辣，不可亲近。

但是我从没有见过它们伤害过我。

有一次，一只百灵鸟甚至唱歌给我听。

它的声音，空灵百转，就像身在瀑布泉边，水哗哗打在岩石上的清脆。

不过，在师父喊我回去之前，它就飞走了。

它们都怕师父，更怕他身后背的那把干将剑，那把用血和魂铸成的斩妖剑。

我就在这样跟着师父斩妖的旅途中成长着。

干将剑上面沾满了越来越多的鲜血，有狐妖的，有猪妖的，有蛇妖的，它亦越来越澄清。

剑是用血养其魂的。

师父也在长久的岁月中慢慢老去，最后灯枯。

他一生都在用他的热情完成除魔任务。

他把干将剑交给我的时候，他还是只交代过我两句话，妖，生性本坏，该杀。

我谨记师父的话，尽管我常常想起小时候对我唱歌的那只百灵鸟。

我背着干将剑继续行走在大地。

世上只有我一人。

而我活着的意义或许就是完成师父的遗愿，杀尽天下妖。

（贰）
遇到小青是一个意外。

我对一只妖产生了怜悯。

那日十五，雾大作，月无，阴气最重，妖气冲天。

我已经追了那条蜈蚣精整整一个月。

它狡诈，毒辣，残杀无数村民，吸取他们的精气。

可恨的是，人总是容易被幻想所迷，一见是画皮美女，都心猿意马，本性所迷，白白送了自己性命。

雾气越来越大，空旷的原野一片寂寥。

不远处，一顶花轿徐徐缓来。

我拦在了路中央。

一位娇艳的女子从中走出，对着我谄笑。

一贯的招数。

她慢慢地朝我靠近，近的头已经靠在了我的耳际。

轻盈的一口温柔之气，她说，奴家家在不远处，天寒地冻，不如到舍下喝酒暖身。

若是别人，一番云雨之后怕又是一堆白骨。

此等媚妖，纵使道行再高深之人，恐也难以招架的住。

可是，她低估了我，也低估了我身后的干将剑。

干将一生只爱过莫邪一人，两人化身为剑，还有什么可以离合他们之间的感情。

我早已看穿她的本目，一把推开她，小姐，你欠了那么多人命，难道不准备还了？你这招对我不管用，还是留着对付别人吧，哦，对了，好像你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漂亮女子一退后，一阵吹沙走石，一条巨大的蜈蚣盘踞在我的面前。

我笑了笑，你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干将剑出。

可是我也低估了她。

千年蜈蚣，采阴补阳，修为已不是普通妖。

气凝，魂起，干将。

干将剑注入自己七魄，剑人合一，幻化无数。

破！一声惨叫，蜈蚣精四分五裂。

众抬轿小妖逃串，也纷纷死于剑下。

正当我准备离去之时，我却发现还有妖气，忽明忽暗，是生命迹象不稳定所致。

原来在花轿底层一个格子里，有一条青蛇被雄黄覆盖着，浑身已经遍体凌伤。

我正要动手之时，青蛇突然用哀求的口气说道，道长，手下留情！我平生善良，从未害过一人，道长亦不是善恶不明之人，还望手下留情。

话急时，青蛇全身又动了一下，那些雄黄此时或许就如一把刀，刀刀痛达心扉。

我想起了那只百灵鸟，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它身上的雄黄拂袖一扫，尽落于地。

我把它放下来。

它元神稍凝，化作了一身青裳的妙龄女子，只是受伤严重，嘴角依旧流着血。

她确不是普通的妖，她的周身一股仙气，而不是那些凶残妖的瘴气。

想必它平时多修善，吸日月精华所致。

谢谢大师不杀之恩，小青谢过了。

青衣女子缓缓说道。

不知为何会被蜈蚣精所伤，困在雄黄之下，受尽切肤之苦。

大师若不急着赶路，倒可细说与你。

（叁）
小青本是曲云山上的一条青蛇，随着姐姐白素贞修行。

白素贞有千年修行，但却坏了天地常伦，为报前世恩，西湖相遇，与许仙相恋。

她明知人有人道，妖有妖途，人妖相恋，必遭天谴，却还是一意孤行，最终被法海镇在雷峰塔下。

好在世间还是有情，后来白素贞许仙齐齐升入仙道，而小青因为水漫金山，罪孽太深，被罚继续修行。

本来修行即满，却误入尘世，继续重蹈她姐姐的覆辙，恋上一个凡人。

她说，我曾经替姐姐为了一个许仙坏了千年道行而埋怨她。

受尽折磨爱的如此幸苦。

我也以为我永远不会这样的，可是，原来爱情由不得人，一旦爱上了，想要抽身离开已是不可能了。

她再说，本来我就对升仙没有什么兴趣，那样的规矩生活不适合我。

我宁可做一个普通的妇人，和宜生一生守在一起，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然后再慢慢死去。

那么，不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么。

小青之入尘世，已经在思想上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了一个"人"，只是，她的本质改变不了，她是妖。

世上只有一个白素贞，不会再有第二个小青。

惯例一开，天地必然颠覆。

我道，小青你明知人妖不能结合，为何还要如此执着。

即使你们在一起，你是妖，人会死，你却不会死，你难道要含着思念孤独在天地之间百年，千年，万万年么。

我不管，为何姐姐可以，我不可以，感情本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何来诸多约束。

小青腾的一下跪在了我的面前，道长，我从未求过任何人，但是我求求你救救宜生，你不救他，他就要死了啊。

原来小青深受重伤也是因为宜生所起。

（肆）
蜈蚣精喜诱惑年轻男子，趁交欢之时夺人之精气。

那一日，小青外出，宜生一人在家。

可她没想到的是她前脚刚走，蜈蚣精便化为她的模型上了宜生的卧室。

宜生开始也是好奇，便问小青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

小青不语，伸手便抱住了宜生。

淡淡的清香，女人的气温。

年轻男子哪里受的了诸多挑逗，而且还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子。

鱼水之欢，意乱情迷。

等到小青回来之时，宜生已经无力倒在了床上，眼光模糊之际看到两
个小青，不禁露出笑容，小青，你好美，好美，好美。

说完，便昏厥过去。

蜈蚣精看到小青回来，也不纠缠，哈哈大笑，一阵烟便逃了出去。

宜生，宜生。

他已经听不清小青再叫唤他了。

小青追了出去，她必须要救他。

其实蜈蚣精本不应该是小青的对手，更何况她手上还有她姐姐用白练造的青剑。

就在小青准备一剑刺下去取蜈蚣精千年内丹之时，蜈蚣精突然化为了宜生的模样。

小青竟然出神。

小青又看到了他们以前种种的过往。

一不小心被蜈蚣精占了空子，被毒液所伤，气、神尽消化为原型困于雄黄盒之内。

听到此处，我不仅叹了口气，小青，你明知妖精幻化乃是再寻常不过
的计量，为何你会这么不小心。

道长，我不忍，我不忍啊。

你没见到宜生当时在剑下看我的眼神，那眼神是永别的眼神，我怎么能亲手杀害我最爱的人。

唉，世上种种，由情生，痴恨哀伤，皆逃不过啊。

可是现在，蜈蚣精被干将剑四分五裂，形神俱灭，别说千年毒丹，即使她的一丝发缕也是找不到了。

这么看来是我活活的毁了小青的希望，毁了她的梦。

道长，你一定要救救宜生，我求求你了。

小青的哀怨恳求的声音又传来。

唉，我只负责杀妖，救人出地府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不过，我决定去看看宜生，我想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安小青的心，让她成功升仙。

其他的，只能看造化了。

（伍）
宜生已经醒来，无力地躺在床上。

他确实算的上世间的美男子，清秀之气透着全身，即使脸消瘦的不成形却依旧轮廓分明。

小青该是会着迷。

听到有脚步声，宜生缓缓地唤了一声，小青，是你回来了吗？
小青已经情绪不能自控，眼泪不自觉地流下了下来，宜生，宜生，是我，我回来了。

说完，奔到床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生怕一不小心，他就会消失一样。

宜生嘴角露出了笑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青，我还以为你不准备嫁给我了呢。

怎么会！怎么会！我今生只会嫁给宜生。

可惜我这病怕是要好不了，小青，我真没福气，娶不到你这么好的妻子，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早早认识你以弥补我今世错过你的那些日子。

说完，对着小青傻傻苦笑。

原来从始至终，宜生都认为那一日的蜈蚣精是小青，而且还起誓准备
迎娶她，甚至他都当自己只是得了一场怪病。

小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会的，宜生，你放心好了，现在道长来了，你不会有事的了，你一定会好起来迎娶我过门的。

宜生的眸子闪过一丝惊喜，真的吗？小青，那样我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宜生因为体力消耗严重又重新昏厥过去。

这几天宜生的毒越来越严重，甚至有时候会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他的毒怕是已经深入骨髓。

小青不断哀求我救他，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是无所不能。

（六）
直到后来，小青也不再央求于我，没日没夜地守在宜生身边。

有时候宜生会突然醒来，呢喃地说想要喝粥。

小青也会像个普通人一样，亲自淘米，亲自升火，然后端着热腾腾的粥一点点地喂他。

我敢肯定小青是爱着宜生的，可是宜生呢，他还不知道小青是妖，如果有一天他知道她是妖，他会有何反应，也许是像许仙一样给活活的吓死。

爱情本质上到底是爱的这个人还是她内在的神？人始终太弱懦。

我试着再度劝小青修行为重。

宜生已经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小青越来越像她的姐姐，她真的准备放下一切道行。

终于有一天小青告诉我，她要嫁给宜生，她要完成他最后的一桩夙愿。

宜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小青扶着她，他伸手摸了摸小青的脸颊，小青，今世能取你是我最大的福气，只是，如今，只是委屈了你。

小青不说话。

小青，让我再弹一曲吧，那次是我第一次见你吧。

小青把宜生端坐好，静静地把素琴摆放在他面前，然后握着他的手慢
慢地挪到上。

琴音沉重，空气都开始静止。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别离
永重逢
在天愿为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柒）
婚礼如期举行，那一日小镇喜气洋洋，锣声鼓声不绝于耳。

小青已经披上了凤冠霞帔，而宜生也由专人扶着进入了礼堂。

所有的乡亲都在为这一对新人祝贺同时也深深的感动。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礼成。

我口中缓缓念着这些，而小青和宜生已经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

我决定离开了。

是在他们新婚的第二天。

我找到了小青，从她这些日子的煎熬和执着，我知道她是放不开宜生了。

即使我一直怀疑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爱情。

可是，飞蛾扑火，没有回头路。

我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随即，背着干将剑离开了。

缘起缘灭，我从没能改变什么。

尾声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干将剑已经很久没有斩过妖了。

我重新回到了师父的那座小山，没事的时候还是会依旧会到后面的小山去听百灵鸟唱歌，百灵鸟已经飞走一批又飞来了一批。

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叫小青的蛇妖。

只是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又或者还是否在这个世上。

而宜生，他又怎么样了呢。

我想依小青的性子，想必已是救活宜生了吧。

我解下干将剑，不断的擦拭着，干将师兄，莫邪宁愿自己自己跳进火炉也要换你一命，我想这爱情的真谛不是生死相守，而是把唯一的活路留给她最爱的一个人吧。

我想起那一日对小请说的话。

天下制毒，以毒攻毒，你本身体内蛇胆本生就是一颗救命神药，只是你这么做，不但千年道行，恐怕命都不能保。

那一日，我看到她的笑容。

世间感情，执着太苦，为了一个人，一个不可能的人，倾其一生，换来笑靥如花，值或者不值？不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