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笔触与皴法的异同及启示

浅析笔触与皴法的异同及启示
作者：黄炯
来源：《美术界》 2011年第12期
TEXT / 黄炯
在研究西方油画笔触和中国绘画中的异同时，本文主要从创作思维、审美特质、人文内涵
三方面来比较，找到各自的特点以及影响它们走向异同的原因，分析原因并找寻他们对创作的
启示。

一、两者创作的思维模式比较
从15 世纪凡·爱克兄弟发明油画这一媒介开始，油画便开始了它璀璨的历程。

在这个过
程中，笔触的变化发展尤其惹人注目。

在西方油画笔触与中国画皴法比较的过程中发现，由于
它们创作思维的差异，使它们分道扬镳。

1、西方油画笔触的创新发展过程
西方油画中的笔触有着自己的演变过程。

首先文艺复兴时期，尼德兰伟大画家凡· 爱克，以木板为底运用工整、细密、光润的笔触进行创作，这些笔触被画家用柔软的貂毛笔扫平并有
意隐藏掉。

随着威尼斯画派的兴起，画家创新了油画材料，帆布代替了木板，材质增添了更多
的弹性，“疏散笔法”的出现，笔触变得相对疏散和宽阔。

到18 世纪为止，画家画面中的笔
触都多以隐形笔触为主，西班牙画家戈雅打开表现主义大门的同时也打开了笔触的新时代。

随着19 世纪西方经济的发展，西方绘画步入了快速时代，各种思潮相互交锋，引发了艺
术家对艺术本体的内在思考，印象主义画家通过写生，追逐光和色的绘画效果，打破了形体、
轮廓的界限，笔触开始活跃。

莫奈、塞尚、梵高等著名画家不断丰富了笔触促使另一高潮的到来。

“我们记得他(塞尚)的静物画，只能理解为一个画家为研究它的艺术中的各种各样的(形式)问题而做的尝试。

立体主义者接着塞尚的路子继续走下去。

以后越来越多的艺术家认为，艺术
天经地义就是重在发现新方法去解决所谓的‘形式’问题。

于是在他们看来，永远是‘形式’
第一，‘题材’第二。

”、“这样日益关注形式问题几乎不可避免地要给康定斯基在德国开创
的‘抽象绘画’试验增加新的兴趣。

”康定斯基打开笔触的独立时代，在抽象派引领的绘画中，他们可以完全抛弃形象，完全服从于形式，笔触是促使形式的重要途径。

2、中国画皴法的创新发展过程
皴法的形成是从五代及两宋时期开始的。

荆浩的《笔法记》和《山水节要》基本上形成了
对皴法的思考。

在荆浩的两部理论著作中他首次提出了勾斫程式法则，基本上确立了以点、面
为主的勾斫技法系统，《匡庐图》是荆浩的代表作品，可以清楚地看到勾而复皴的手法。

元代
之前的李成、范宽、郭熙、李唐等人，身居北方，对北方山水的山石进行反复观察和探索创造
出了斧劈皴、钉头皴、雨点皴、卷云皴等皴法。

他们的特点是用侧锋行笔、皴法大都坚硬方挺。

与之不同的南方画派创造了大披麻皴、小披麻皴等皴法，其用笔多为中锋，皴法大都圆润含蓄。

元代是文人画兴起的重要时期，文人画一举成为画坛的主流。

“元四家”中的黄公望博取
众家之长、自出新意，运用侧峰、秃笔、尖笔一并运用干湿披麻皴，大大丰富了画面，使画面
深刻生动。

王蒙在这一时期创造了“牛毛皴”，主要是将披麻皴、解索皴、卷云皴根据画面的
要求兼施并用，使其绘画艺术风格鲜明。

明清时代众多派别林立，拿吴门画派的沈周为例，他的绘画中运用皴法极其丰富，他的皴
法吸取了董、巨、元四家的笔意，取消了他们皴法中的温润和内外不分，山石多运用短皴，带
有研凿痕迹，有些皴笔又吸取了南宋的刮刀皴，取消其皴法的刚性更多的注入了文人气息，打
开了一条创新之道。

近现代，以黄宾虹、傅抱石为代表进一步发展了山水画的皴法，首先黄宾虹把皴法和笔墨
相融，开启了新的国画旅程。

傅抱石创造了抱石皴，以气取势磅礴多姿，画面自然天成。

李可
染也创造了可染皴，把黑、满、苍洪、凝重的画面展现出来。

3、两者创作思维比较
在油画中，笔触是油画的重要表现语言，具有重要的表现张力和感染力，笔触随着油画历
史的发展，自身也经历了创作思维模式的转变，文艺复兴到印象派之前，西方的画家大都围绕
着绘画自身展开研究，如人体的解剖、自然中的透视、色彩学和光影等，画家注重研究事物规律，更多地关注被研究对象的真实。

这种创作思维模式直接影响了笔触的显现，因此这一时期
的笔触形态比较稳定单一。

在印象主义之后，西方绘画的创作思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印象主义之后，西方绘画传入
了主观表现的现代形态。

受一些现代哲学和东方艺术的影响，西方绘画家的创作思维主要是通
过比较主观的形式语言使得绘画可以很好地表现个人的审美取向、情感体验等。

他们不再热衷
于对客观物象的真实描摹，转而倾向于对绘画自身的研究。

比如抽象绘画中对点线面的研究，这种绘画可以离开参照物，按照自己的情感随意组合。

正是这种创作思维、使得笔触的自我空间扩大，有时笔触甚至取代参照物直接成为绘画的主角。

而在中国绘画中，皴法在绘画中只是辅助作用，他无法像西方绘画那样跳出参照物，只研
究皴法来进行创作，创作的最终目的要归结于画家在所描绘事物时的心境和画家的素养。

在中
国古典美学中，人们对绘画的评价并不在于画家所描述的物象本身，而是在于人与物的统一。

所以说皴法在这个过程中，不能成为画面的主宰，只能作为中国艺术家实现其作品“传神”、“写意”的途径，艺术家所运用的皴法，意不在本身，而是作为表达画家审美意象的一个载体
或者手段。

所以在皴法的发展中，不能像西方油画那样有很大的超越。

二、两者呈现的审美特质比较
1、形式美分析
在形式美分析中，虽然两者表现方法不同，但展现出的形式美感却有相似之处，大致可以
从点、线、肌理几个方面入手。

正如迟轲所说：“画家也是音乐家，笔触只是无数集合起来构
成画面的元素之一，就像与一部交响乐里音符的作用相类似，笔触的视觉印象转化成音符的跳动。

”
第一是点的分析，在康定斯基的著作中，他提出点是最简洁的形这一概念。

点在画面中所
占有的比重和位置可能会影响到整幅画面。

不同形状不同质地的笔产生不同的效果，运笔的力量、方向和笔锋的位置也影响点的画面效果。

在油画中最极端的一个用点案例就是新印象主义，“新印象主义既是印象主义的某种技法同科学时间相结合的产物，也是印象主义(凭直觉、凭经验的现实主义)向古典主义(重法则、重理论、重秩序)的某种回归”。

修拉将画面分解成无数的色点，点在画面上按照规律排列就可以远观的某种效果，令人称奇。

在国画中，画家从摹绘自
然山水中提炼出的具有物象本质特征并赋予诸多的美感的墨点。

北宋范宽常年观察和研究终南
山，根据终南山的实际情况创造了“雨点皴”，这种皴法用点组成画面，按照景色和意境营造
的需要运用点，形成了峰峦浑厚、势状雄厚的形式美感。

第二是线的分析，画面中不同线条的排列组合能够带给人不同的形式美感，直线给人稳定、平静的感觉，曲线给人运用、委婉之感。

在西方绘画中最令人难忘的线要数梵高，他的带有放
射性的短线已经成为一种符号、一种神经质似的表现，放射性和螺旋的笔触使画面像旋涡一样
转动、翻滚，弯曲跃动的笔触像镜子一样燃烧了画家的心，也把他的孤寂、脆弱和绝望表现出来。

在国画中，线条美不言而喻，因为中国绘画自开始起就非常注重线条，随着时代的发展像“披麻皴”、“卷云皴”、“解索皴”、“荷叶皴”、“牛毛皴等，不断刷新着画面，披麻皴
的所带有的放射美感、解索皴所带有的修长美感、卷云皴所带有的波动美感、牛毛皴所带有的
活泼美感、荷叶皴所带的流畅和升腾的韵律，不但增添了画面的丰富也增添了简率秀雅、浑厚
典雅和秀丽大方的美感。

2、内容美分析
在研究笔触和皴法时，发现两者在展现形式美时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但是两者在表达内容
美时手段却不尽相同，油画的笔触主要展现物体质感，表达光和营造画面空间表达画家情感的
作用。

而国画中的皴法更多的关注笔墨、意向和气韵。

归其原因要受到哲学思想和创新模式的
影响。

首先：从油画笔触内容美分析。

在西方油画中，尤其是印象派之前的油画，在描摹物体的
时候，质感是否真实到位成为衡量画面好坏的一个因素，他们运用笔触还原对象的自然面貌，
把具有各种质感的物体表现在画面上。

尤其是超级写实主义通过放大的画面展现惊人精细质感，给人以强烈的视觉震撼。

在西方油画中，通过笔触来营造光感，也是画家热衷的内容，印象派
画家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派别。

印象派画家在科学技术的推动下，用粗犷浑厚的笔触进行厚涂，
在堆叠的过程中不断变化笔触的力度、形态，有意识地营造画面光感。

笔触的厚薄对画面空间感影响最大，印象派之后的绘画笔触基本上走出隐性，笔触的厚涂
或薄涂能够营造出完全不同的空间感觉。

画面厚薄对比不仅丰富了画面的效果，也提升了画面
的立体感和空间感。

其次：国画皴法内容美分析。

皴法在国画传承发展过程中，一直都受到关注，因为通过皴
法的变化可以展现出不同的内容美，包含笔墨美、意象美、气韵美等，在山水画中皴法的变化
充分展现了笔墨的简练、崇高、舒展、浑厚等美感因素。

意象之美是历来画家追求的最高目标，在董其昌的著作《画旨》中提出：“盖大家神品，
必于皴法有奇”。

可见皴法的地位和对绘画的重要性。

画家通过皴法的创新可以提炼自然中的
形象，在融合人思绪的基础上产生意象美。

早在南齐理论家谢赫就指出气韵生动是绘画的六大要素之一，那么皴法是如何展现气韵美
感的呢？首先气韵美是皴法美的最高境界。

气韵的产生离不开皴法，也离不开笔墨和线条。

如
舒展的“披麻皴”，展现的是富有活力流畅之感，而雨点皴展现的是沉着、苍茫之感，卷云皴
展现的是舒畅、轻飘之感，这种形神兼备的皴法，自然能够展现出生动的气韵。

3、两者审美特质比较
西方油画的笔触和中国绘画的皴法在比较形式美和内容美的过程中发现，在展现形式美上，笔触和皴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管是画面的节奏还是点线面的排列，两者虽然采用的方法不一，但是传达的形式美感却基本相似，只是西方油画的笔触可以脱离主题，任由画家自由发挥，所以更加自由和多样。

而在展现内容美方面，两者出现了许多不一致的地方，比如东方绘画重神韵和重意境，皴法的创新是为了更多的传达意境美感。

而西方油画中的笔触创新是更多的宣泄画家的情感，更多的研究描绘物体的本质和绘画本身的内涵。

其实两者的内容美差异最终的根源也来自于两者的创作观念不同。

另外由于东西方美学观念存在差异，所以对美的认识也各有不一，这也是造成审美差异的原因之一。

在西方美学中，“艺术的目的是再现生活”、“美是生活”等美学思想都影响了油画的审美特征，而在中国绘画中，以“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为主的老庄美学影响着山水画的发展，成为影响皴法发展的一大思想。

所以说美学思想的不一，也是导致审美特质不同的重要原因。

三、两者承载的人文内涵比较
通过上文中的创作思维和审美特质分析可以看出西方油画笔触和中国画中的皴法的异同，这种创新方式的不同直接表现出人文内涵的差异。

1、西方油画笔触所展现的人文内涵
在油画的传承和发展过程中，发现西方油画笔触的变迁受到思维观念、科技、哲学等方面的影响，反应出了不同的人文内涵。

如严谨的态度、科学的方法，对真理的无限渴求，都在西方油画笔触的创新而表现出来。

另外在油画的创作中，画家与景物之间的关系是主体与客体的关系，画家会根据个体需要描绘景物，客观存在的景物只是画家自我表达的载体，这种主体与客体的需求主要受西方自然观的影响，在中世纪神学自然法思想中人们保持了对神的敬畏，对上帝的推崇影响了油画笔触的发展和创新，也使得在印象派之前的绘画以研究自然景观和宗教题材为主，笔触多呈现隐性笔触。

在古典自然法学时代，伴随着科技革命的发展，自然完全沦为西方人的工具和对象，人们失去了对自然的敬畏，人们更加主张自由、平等、安全的个人权利，这种观念把人的意志和精神推高到了不可思议的高度。

在这种观念的倡导下画家开始完全集中于人，从人的主题出发研究油画，把自然放到次要的位置，使笔触从隐性走向显性，从研究自然转回到研究绘画和人类本身。

在情感传达上，油画笔触也是最直接的符号反应，如印象派初期马奈对裸女的大胆描绘，又如抽象派的创始人康定斯基对传统油画语言的打破，展现了西方人直接、大胆、理性的情感表达。

画家从理性出发，把绘画从自然物象中分离出来以纯净、绝对的几何抽象形式传达给观者，追求笔触纯视觉性和由点线笔触形成的形式感，把工业文明时代的特有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通过各种形式研究绘画本质与规律，重视理性、推崇理性的精神也是西方绘画区别于东方的一个方面。

2、中国绘画皴法所展现的人文内涵
皴法作为中国绘画的组成部分，蕴含了深厚的文化内涵，他作为视觉元素展现出独特的人文内涵。

首先皴法的形成受到道家天人合一哲学观念影响，知山乐水的文化意识深入人心，一切均应人与自然的和谐为最高追求。

画家在作画时以山为德、以水为性，将自己从凡事中解放出来，重新回归自然，追求“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

中国画皴法的精髓是不但要把物象本身的形神传达给观众，更要把画家的思想感情表现给欣赏者。

这要求画家在观察生活中要用真挚饱和的情感去体验和感受生活，发现生活中的意象
和自然对皴法的要求，综合以往的经验，把所观察的景物印于脑海之中，达到情景交融，借景
抒情的境界。

咫尺天涯的空间营造意识，是皴法从萌芽到成熟的不断探索。

皴法的发展受象天法地”的
道德意识影响，也受追其根，穷其理的求知方法影响，皴法的革新和演绎是中国绘画文化内涵
的不断延伸的体现。

3、两者展现人文内涵比较
西方油画对笔触的研究可以看出，在西方的世界观中他将意识和物质分开对待，无论是早
期的古典自然法学时代，还是在中世纪神学自然法学时代，人们对待自然的方式都是独立的，
从模仿自然的隐形笔触到主宰自然的显性笔触，笔触的改变表现了人文内涵的改变，而中国绘
画中皴法的发展则是追求内在和谐的一种延续性创新。

另外西方国家人们追求个性，不重视共性，导致他们的绘画从个体出发来认知社会，强调
自身的情感和自身的绘画存在。

而在中国则不同，它讲究和而不同，画家注重从个体情感出发
把握人与宇宙的和谐规律，强调一种共同的秩序和内心的和谐交流。

由于西方人重视理性发展，笔触在油画中往往采用一种精准、科学的方法表达客观事物，
有时笔触能够占据绘画的主导地位，转而代替形象，而皴法在中国绘画中只能充当技法，因为
意境的产生不能单靠皴法来完成。

所以说在西方油画笔触和中国绘画皴法的人文内涵比较中发现，在民族文化性格方面两者
存在着极大的反差，中国皴法中所展现的隐秀和西方笔触中的激化产生鲜明对比。

而在处世态
度方面中国皴法所展现的坐忘与西方油画笔触所展现的宣泄也成为差异之一，这些差异的原因
都要归结为他们对客观世界认知方式的不同。

在中国皴法传承中，中国人善用感悟把感性成分
糅杂到绘画主题中，而西方笔触则是善用感知，用科学的、严谨的、详细的态度来研究笔触。

四、对当代绘画创作的启发
在上文分析发现，如何看待中国传统皴法程式化的问题对当代绘画有着重要意义。

首先程式化的发展积淀了一种文化素养，使当今画家仍受益无穷，另外程式化的发展阻碍
或延缓了绘画的创新。

那么如果局限于对皴法、形式、技法的改良来创新，也不能触摸到本质。

所以说应从传统入手，着眼于民族文化和美学内涵积淀，借鉴西方的探索精神，突破束缚，提
取本质，抓住灵魂，深入研究绘画这一主题。

另外确定审美标准和价值意义是中国油画和国画创新的目的。

那么当代绘画应打破国画和
油画之间绝对的艺术界限，互相学习和互相借鉴，保持本民族精神，积极发展符合自身特征的
绘画。

这样有利于形成兼容并蓄的美学思潮，也有利于我们重新定位和发扬传统艺术的新价值。

五、结语
对比分析西方油画笔触和中国绘画中的皴法发现，两者具有不同的创作思维、审美标准和
人文内涵，但是两者在美感的形式表现上凸显出殊途同归的相似性，正是这种相似性成为两者
的契合点，把契合点作为突破口，保留最基础的民族精神，相互借鉴，形成更加绚烂的本民族
艺术。

参考文献:
[1] 贡布里希著，范景中译.艺术发展史[M]．天津：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322[2] 迟轲．西方美术史话[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3．250
[3] 佟景韩,张敢等著.欧洲19 世纪美术[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283
【黄炯，江苏省运河高等师范学校美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