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经理培训)曾国藩的汉宋调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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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的漢宋調和論
林美珠
摘要
清乾隆年間,以惠棟、戴震為首的吳、皖二派學者引領整個學術風潮,他們多以東西兩漢為標榜,主張以考證經書為求道的方法,其中惠棟首揭漢學之名,其再傳弟子江藩則著《漢學師承記》壹書,「漢學」乃成為考據之學的代名詞。

而漢學派大盛之後,力詆宋學,乃掀開清代漢宋之爭的歷史。

曾國藩則于此爭論中持調和立場,本文即旨于分析其主要論點。

關鍵詞:曾國藩漢宋之爭漢宋調和今文學派經世致用
前言
清乾隆年間,以惠棟、戴震為首的吳、皖二派學者引領整個學術風潮,他們多以東西兩漢為標榜,主張以考證經書為求道的方法,其中惠棟首揭漢學之名,其再傳弟子江藩則著《漢學師承記》壹書,「漢學」乃成為考據之學的代名詞。

而漢學派大盛之後,力詆宋學,乃掀開清代漢宋之爭的歷史。

惠、戴之時,雖有翁方綱、姚鼐等提倡程朱義理,但宋學始終無法對漢學予以有力的反擊,故所謂漢宋之爭,壹開始只是漢學排擊宋學之局面而已。

方東樹出,始站于宋學的立場,有系統地反駁漢學家詆毀宋儒的言論1,漢宋學之間,也才開始有劇烈的爭辯。

但方東樹雖對漢學頗致箴砭,但也認為「宋儒義理,實不能不用訓詁考證,而漢學訓詁考證,實不足盡得聖人之義理」2、「竊以訓詁名物制度,實為學者所不可闕之學,然宋儒實未嘗廢之,但義理考證,必兩邊用功始得」3。

道、咸之後,漢宋調和論興起,如曾國藩、陳澧、朱壹新等,皆主張漢宋兼采。

曾國藩,字伯涵,號滌生,湖南湘鄉人。

生於嘉慶十六年(西元壹八壹壹年),卒於同治十壹年(西元壹八七二年),享年六十二歲。

以平定太平天國之亂,號稱清代中興首功。

曾氏所處的時代,內亂不斷,外患紛至,清廷國勢,日益衰頹。

而國家社會的變動,加以漢學極盛之後所產生的流弊,學術思潮亦為之壹變。

以下即就時代思潮的轉變及師友的影響兩點,說明曾氏漢宋調和論的思想背景,並就其論點加以分析之。

壹.時代思潮的轉變
清代經學考證的興起,就外緣因素而言,乃因學者多將明代的亡國歸咎於明末王學的空談心性誤國,如黃梨洲、顧亭林等諸大儒出,即倡導徵實致用之學,主張以客觀的考證,代替主觀的冥想4;就內緣因素而言,宋明理學中,無論是陸、王的心即理或程、朱的性即理,他們均不承認是自己的主觀见法,而皆強調是直承孔孟而來,因此爭論到最後,勢必要回到經書中找尋立論的
1方東樹排詆漢學的作品有《漢學商兌》、《書林揚觶》二書,其中以《漢學商兌》為代表。

2見《漢學商兌》頁150。

《漢學商兌》,台北商務67再版。

3同2,頁165
根據,考據之學也就由此興起5。

顧亭林的「博學於文,行己有恥」、「經學即理學」,黃梨洲的「讀書不多,無以證斯理之變化」,正是主張以考證經書來解決義理的爭端,亦即通過「道問學」以進於「尊德性」。

至乾嘉之世,考據之學大盛,學者為考證而考證,無論經世致用或以考證明義理的目的不再為學者所重。

就知識而言,考證之學自有其意義與價值,但儒學的重心本于其道德性的壹面,由個人的修養以至安定天下,是每壹儒生的基本要求。

而考據學發展到最後,卻不可避免地與「尊德性」越分越遠,不但無益於世道人心,甚且不能保證個人的成德。

因此即使以小學名家的段玉裁,晚年均不免自責生平喜言訓詁考證是捨本逐末了。

6
考據學發展到最後,流弊漸深,加以國家社會內憂外患的刺激,漢學漸為學者所不滿,時代思潮亦為之壹變。

以下即分述之。

1.漢學的流弊:
漢學家反對宋學的立論之壹,乃批評宋學空言窮理,墮入禪學、玄學,而非孔門聖學。

因此「訓詁明而義理明」是他們所力持的治學方法,認為只有以考文知音的工夫來治經,以治經的工夫來明道,學問才不致落入玄談空疏。

故考據的最終目的仍是以求得義理為要。

但發展到後來,卻只著重文字的考據訓詁,不再注重思想的探索,甚且陷入煩瑣的箋注主義,不但研究範圍小,態度亦流於迂拘,穎達之士,漸不饜其所為。

如許周生(西元壹七六八-壹八壹八)云:今之治經者吾惑焉!其言曰,聖人所以明道者辭也,所以成辭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辭,由辭以通其道必有漸。

然字有篆隸之異,有古今之殊,考之蒼雅,攻其訓詁,其有不通,又必博稽載籍,展轉引申以說之。

壹字之誼,紛紜數千言,冗不可理,而相推以為古學。

7
又云:
今之學者,奈何不求聖人之志,而專務其文辭也。

然而不為者,則群斥以為空疏。

夫學之虛實,至易明也。

積之內,見之外,行其所學,而賢不肖皆見焉,言其所學,而賢不肖皆可知焉,斯之謂實學矣;聯牘殫翰,返之心無當於仁義禮智之數,推之家國天下,壹無所施之,執人人而告之,茫然不知其所謂,則真所謂迂疏寡效者也。

8
先不問義理是否只存於古書之中,只訓詁考證以求得經書中義理而言,壹個字、壹個音的解釋便聯篇殫翰,紛紜數千言而不可得,所謂「樸學」、「實學」,反而流於華而不實,瑣碎餖飣了。

漢學大師戴東原中年時以考據為重,至晚年時亦肯定義理的重要性,認為為學不能够專門考據為限:先生初謂天下有義理之源,有考據之源,有文章之源,吾於三者皆庶得其源;後數年又曰,義理即考覈、文章二者之源也,義理又何源哉?吾前言過矣。

9
可見戴氏亦肯定考據實應以義理為目的。

與曾國藩同時之陳蘭甫(西元西元壹八壹0年-壹八八二年)亦云:
說經者欲經文之明白無疑也。

欲經文之明白無疑者,將以諷誦而得其義也,若既解之明5余英時<清代思想史的一個新解釋>,《中國哲學思想論集.清代篇》,台北水牛77再版。

6由段玉裁<博陵尹師所賜朱子小學恭跋>云:「喜言訓詁考核,尋其枝葉,略其本根,老大無成,追悔已晚。

」可見之。

時段玉裁七十五歲。

《段玉裁遺書.經韻樓集》卷八,台北大化66初版。

7見《清儒學案》卷一百二十二<儀徵學案.原學篇>,徐世昌,台北世界,55版。

8同7
白無疑,而不復諷誦以求其義,則何必解之乎!且經文之本明者,世人不讀也,而惟於其難明者解之,既解亦仍歸於不讀而已矣,解經而不讀經者,其心曰我既解之,已皓首矣,使後人之讀之而無疑可也,然而後之人又慕其解經,於是又解經而又不讀經,不知待何人而始讀之也。

10
解經本欲明白經書中的義理,但考據學家卻是皓首解經而不讀經,是漢學末流之弊不可謂不深。

2.社會的變化:
壹八四0年(道光二十年)鴉片戰爭戰爭爆發,于此之前的幾十年間,中國已經于外國資本主義的侵略下進入破產的危機中。

鴉片戰爭後,外強侵略紛至沓來,如壹八四二年的中英南條約、壹八五七年的英法聯軍攻陷廣東,壹八五八年的中俄璦琿條約、壹八六0年的英法聯軍攻入北京,清帝遠避熱河,簽訂北京條約等。

此外,單從中國內部來见,亦是變亂頻仍。

據侯外廬統計,從西元壹七七四年至壹八四0年,光是農民的暴動便有二十五起之多11,而壹八五0年(道光三十年)起事的太平天國之亂便滋擾長達十五年之久。

內憂外患導致國事日非,而清廷的國勢,亦日益衰頹。

大學八條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儒者治學的次第,也是儒者為學的目標,除了「內聖」,尚須「外王」,亦即所謂「經世致用」也。

尤其政治社會面臨危機的時代,「經世致用」的觀念便會更加活躍,晚明的東林學派、清初的顏李學派均是有名的例子,即如清初三大儒顧炎武、黃宗羲、王船山等,亦皆有用世的理想。

而考據學家的治學範圍,除經學而外,廣及文字音韻、天算地理、史學制度、金石校勘等等,而其所標榜,號稱實事求是,但其流弊,如前所言,已流於瑣碎的箋注主義,甚且脫離現實,於儒者經世之旨,了不相涉。

章太炎云:
清世理學之言竭而無餘華,多忌故,歌詩文史楉愚民,故經世先王之志衰,家有智慧,大湊于說經,亦以紆死。

12
魏源亦云:
自乾隆中葉後,海內士大夫興漢學,而大江南北尤盛。

蘇州惠氏、江氏、常州臧氏、孫氏、嘉定錢氏、金壇段氏、高郵王氏、徽州戴氏、程氏,爭治詁訓音聲,瓜剖鈲析,視國初崑山、常熟二顧及四明黃南雷、萬季野、全謝山諸公,即皆擯為史學非經學,或謂宋學非漢學。

錮天下聰明知慧,使盡出于無用之壹途。

13
因歸咎王學空談誤國,主張徵實致用而興起的考證學,發展到最後,卻是「經世先王之志衰」、「錮天下聰明知慧,使盡出于無用之壹途」,面對內外交相而至的變亂,學者警悟到篤守古經,鑽研書本已無益於實際,因考據學全盛之後而衰竭的學術致用之說乃又興起。

今文學派的興起即是壹例。

清代今文學派的興起,始於武進莊存與(西元壹七壹九年-壹七八八年),其為學以公羊學為據,專求微言大義,而不屑於考據,但因與戴震同時,所以不為世人所重,後學劉逢祿、宋翔鳳於公羊學理論次第發明,至襲自珍、魏源、凌曙,今文學派乃披靡壹時,直至清末,學術風潮幾為今文學派之天下。

而今文學派即主張通經之微言大義,求有用於世,並站于致用的立場上,
10見東。

11見《中國思想通史》第五卷頁626,北京人民1958,2刷。

12見《檢論》
對於漢學家治學僅限於古書訓詁校勘,「言論不關於經義小學及觀點不是漢儒古訓的,不錄」14的態度深致不滿。

清代經學考據,或因本身流於瑣碎之弊,或因時代動亂的刺激,漸漸為學者所譏評,而于漢學全盛時期飽受詆毀的宋學,其價值亦因此而再次受到公允的論斷。

以宋學為宗的桐城學派固不待言,即如今文學派的學者,其學雖主治公羊以求微言大義,但對宋學亦多肯定之語。

如宋翔鳳即說:
自孔孟之後,異端紛擾,惟董仲舒獨言正誼明道。

韓氏後為原道,學者始知道學為正宗。

至濂洛數子,窮極性命,發揮義理,講明切究,以歸實用;朱子搜輯二程遺書,而後洛學大備。

按程子易傳,不用河洛先天之說,作春秋傳,謂周正月非春,皆合漢儒,至其辨天理人欲之分,最為學問入門要路。

學者守此,能够不流於釋氏。

朱子畢生之學,皆于四書,而於大學,改定前後如古本。

....朱子之學自足繼往開來,非他儒所能及。

15
可見宋氏不但不排詆宋學,反而肯定其成就。

因漢學本身發展至末流所產生的弊端,加上時代社會的急遽變遷,道咸以下,盛極壹時的漢學已為壹般學者所不滿,而宋學的價值則再次受到肯定,曾國藩的漢宋調和論便是于這種思潮轉變中提出來。

二.師友的影響
曾國藩于漢學獨盛之後,能肯定宋學的價值而主張漢宋調和,除了因時代思潮的轉變之外,師友的薰陶也是重要的因素。

曾國藩曾自言其為學淵源於姚鼐16。

姚鼐(西元壹七三壹年-壹八壹五年),字姬傳,于漢學大盛時期,獨以古文辭名,學者相從,稱為桐城派。

姚氏論學亦宗程朱,其<贈錢獻之序>云:
宋之時,真儒乃得聖人之旨,群經略有定說。

元明守之,著為功令。

當明佚君,亂政屢作,士大夫維持綱紀,明守節義,使明久而後亡,其宋儒論學之效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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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將明朝久而後亡歸功宋儒,其對宋學真可謂推崇備至。

其門下四傑中18,又以方東樹最為有名,捍衛宋學最力。

而曾氏除受姚氏影響外,亦曾直接與方東樹之從弟方宗誠講學論辯。

方宗誠,字存之,學者稱柏堂先生,受其家學影響,論學亦宗宋儒。

方昌翰<方柏堂家傳>云:「當咸豐間,益陽胡文忠公、湘鄉曾文正公,皆以督師開幕府延覽英雋。

君方依吳侍郎廷棟於山左,文忠、文正同時幣聘,未及赴。

及江南平,文忠薨於鄂,君感文正知,復應聘。

...文正移節金陵,督師北征,皆招居府。

」19,又云:「吾邑以治古文名海內,自姚姬傳先生後,惟君族兄儀衛先生東樹實紹其傳。

君從儀衛久之,為之專且精。

其後與吳侍郎討論本源,而裁成於
14見《漢學師承記》序言,周予同選注,台北華正,71初版
15見《過庭錄.道學篇》,藝文印書館原刻景印百部叢書集成三編。

16曾氏<聖哲畫像記>云:「姚先生持論閎通,國藩之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啟之也。


17《惜抱軒文集》卷七,《惜抱軒全集》台北世界,54再版
18《方儀衛先生年譜》以方東樹、梅伯言、管異之、劉孟塗為姚門四傑,曾國藩<歐陽生文集序>則以方東樹、梅伯言、管異之、姚瑩為姚門四傑。

19方宗誠撰,《柏堂遺書》,藝文印書館原刻景印叢書集成三編。

曾文正公」20。

由上可知,曾氏論學頗受桐城派之影響,而桐城尊宋之學,自亦影響曾氏。

唐鑑(西元壹七七八-年-壹八六壹年),是繼方東樹之後,篤信程朱,大力提倡宋學的學者,其編《清學案小識》,分傳道、翼道、守道、經學、心宗、待彷錄等,壹以朱子家法為採擇標準。

其所謂道,乃程朱之道,故漢學家視為宗師的戴東原僅列於經學學案。

而唐鑑既尊宋學,對漢學亦頗表不滿:
(今)考古者必溯其源,言師者必從其朔,得其壹字壹句,遠搜而旁獵之,或數十百言,或數千百言,曼衍而無所底止,而考證之學,遂爭鳴於天下,蓋穿鑿傅會,亦于所不免。

21而曾國藩致力於宋學,則由唐氏之啟發。

據《曾文正公年譜》22記載:
善化唐鑑由江寧藩司入官太常寺卿,公從講求為學之方,時方詳覽前史,求經世之學,兼治詩古文詞,分門記錄,唐公專以義理之學相勖,公遂以朱子之書為目課,始肆力於宋學矣。

由此可知曾氏曾直接與唐氏講學論道,而因唐鑑以義理相勸,曾氏乃以朱子學為目標,致力於宋學。

曾氏論學對漢學流弊亦頗致針砭,論宋學則主宗程朱,皆可见出桐城與唐氏之影響。

以下即就曾氏的漢宋調和的論點加以分析說明。

三.論點分析
道咸以後,變亂紛起,世風日下,曾國藩認為當日不可救藥的原因于於人心陷溺,毫無廉恥23,而無恥則因「今之學者,言考據則持為騁辯之柄,講經濟則據為獵名之津,言之者不怍,信之者聵耳,轉相欺謾,不以為恥」24,因此曾氏對漢學亦頗致箴砭,如:
當乾隆中葉,海內魁儒畸士,崇尚鴻博,繁稱旁證,考核壹字,累數千言不能休,別立幟志,名曰漢學,深擯有宋諸子義理之說,以為不足復存,其為文尤蕪雜寡要。

25
又云:
自考據家之道既昌,說經者專宗漢儒,厭薄宋世義理心性等語,甚者詆毀洛閩,披索疵瑕,枝之蒐而忘其本,逐之流而遺其源。

臨文則繁徵博引,考壹字,辨壹物,累數千萬言不能休,名曰漢學。

前者自矜創獲,後者附和偏詖而不知返。

君子病之。

26
又云:
嘉道之際,學者承乾隆季年之流風,襲為壹種破碎之學,辨物析名,梳文櫛字,刺經典壹二字,解說或至數千萬言,繁稱雜引,遊衍而不得所歸,張己伐物,專抵古人之隙,或取孔孟書中心性仁義之文,壹切變更故訓而別創壹義,群流和附,堅不可易。

27
如前節所言,漢學發展到後來,只限於名物訓詁考證,蒐枝忘本,流於破碎,無關乎個人修養,亦無益於世道人心,學者競逐,其世風乃轉趨低下,曾氏即針對漢學「詆毀洛閩,披索疵瑕」、「考
20同21
21見《學案小識》提要。

唐鑑著,台北中華,55一版。

22黎庶昌編,曾文正公全集,台北世界80四版。

以下所引曾氏各種著述,皆在全集之內。

23曾氏書牘卷二<復彭麗生書>云:「足下稱今日不可救藥之端,惟在人心陷溺,絕無廉恥云云,國藩私見實與賢者相吻合。


24見曾氏書牘卷一<覆賀耦庚中丞>
25見<歐陽生文集序>
26見<重刻茗柯文編序>
壹字,辨壹物,累數千萬言不能休」加以批評。

但他雖對漢學流弊深致不滿,卻也不否定訓詁的成就與重要,如「欲讀周漢古書,非明於小學,無可問津」28、「见書若能通訓詁,則於古人之故訓大義,引伸假借,漸漸開悟,而後人承訛襲誤之習可改」29、「讀書以訓詁為本」30等,可見曾氏論學能站于比較客觀的角度,除了肯定漢學訓詁的重要外,又能不限於漢學的門戶之見。

而曾氏的不限於門戶之見,由他論漢宋學的短長得失亦可见出來:
凡漢人傳注唐人之疏,其惡處于確守故訓,失之穿鑿,其好處于確守故訓,不參私見。

...朱子集傳,壹掃舊障,專于涵泳神味,虛而與之委蛇。

然如鄭風諸什,注疏以為皆刺忽者固非,朱子以為皆淫奔者,亦未必是。

31
漢宋學各有其利弊得失,因此曾氏對漢學所詆毀宋學的,亦提出反駁:
近世乾嘉之閒,諸儒務為浩博,惠定宇、戴東原之流,鉤研詁訓,本河間獻王實事求是之旨,薄宋賢為空疏。

夫所謂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實事求是,非即朱子所稱即物窮理乎?32
漢學家批評宋學空言窮理,乃以實事求是相標榜,曾氏則以朱子的即物窮理正是實事求是來反駁漢學,其肯定宋學的態度自不待言。

漢宋學既然各有其優點與缺點,為學自不可偏廢,曾氏乃提出其調和漢宋的主張。

其<聖哲畫像記>云:
自朱子表章周子二程子張子,以為上接孔孟之傳,後世君相師儒,篤守其說,莫之或易。

乾隆中閎儒輩起,訓詁博辨,度越昔賢,別立徽志,號曰漢學,擯有宋五子之術,以謂不得獨尊,而篤信五子者,亦屏棄漢學,以為破碎害道,齗齗焉而未有已。

吾觀五子立言,其大者多合於洙泗,何可議也。

其訓釋諸經,小有不當,固當取近世經說以輔翼之,又可屏棄群言以自隘乎,斯二者,亦俱譏焉。

對於漢學與宋學的齗齗相爭,曾氏的態度是俱譏焉。

其中漢學以考據為重,宋學以義理為長,曾國藩乃欲兼取其長以會通之。

其<致劉孟容書>云:
由是有漢學宋學之分,齗齗相角,非壹朝矣。

僕竊不自揆,謬欲兼取二者之長,見道既深且博,而為文復臻於無累。

區區之心,不勝奢願。

又云:
道猶人心所載之理也,文字猶人身之血氣也。

血氣誠不能够名理矣,然舍血氣,則性情亦胡以附麗乎?...知舍血氣無以見心理,則知舍文字,無以窺聖人之道矣。

...故凡僕之鄙願,苟於道有所見,不特見之,必實體行之,不特身行之,必求以文字傳之後世。

雖曰不逮,志則如斯。

其于百家之著述,皆就其文字以校其見道之多寡,剖其誅兩而殿最焉,於漢宋二家搆訟之端,皆不能左袒以附壹鬨,於諸儒崇道貶文之說,尤不敢雷同而苟隨。

由此能够很明顯见出曾氏對漢宋學的主張是兼取二者之長,無所偏袒。

于<勸學篇示直隸士子>、<聖哲畫像記>及辛亥七月的日記中,曾氏根據孔門四科及當世義理、詞章、考據、經濟之
28見曾氏同治元年正月十四日家訓諭紀澤。

29見曾氏咸豐十年四月初四日家訓諭紀澤。

30見曾氏庚申四月日記。

31見曾氏咸豐八年十月廿五日家訓諭紀澤。

說,將為學之術分為四門。

他認為義理之學,即宋史所謂道學,于孔門為德行之科;詞章之學,于孔門為言語之科;經濟之學,于孔門為政事之科;考據之學即所謂漢學,于孔門為文學之科。

曾氏認為欲為學,此四門缺壹不可。

<聖哲畫像記>中曾氏先圖畫古聖先儒三十三人,然後繫以文字,說明其希仰崇敬之意,再將此三十三人分別繫入此四門之中。

此畫像記是他用以指示後嗣讀書、勗勉子弟用功的門徑及依歸,其重要性可知。

三十三人中,既有漢學所推崇的許慎、鄭玄、王念孫,又有宋儒周敦頤、二程、張載、朱子,最可表現他折衷漢宋的觀點。

值得注意的是,他除了漢宋學並取外,亦特重詞章與經濟之論。

就詞章而言,除<致劉孟容書>以人心所載之理比道,以血氣比文字,說明舍文字無以見聖人之道、於諸儒崇道貶文之說不敢雷同苟隨之外,曾氏於同治二年三月初四日諭紀澤的家訓中亦云:
余嘗怪國朝大儒,如戴東原、錢辛楣、段懋堂、王懷祖諸老,其小學訓詁,實能超越近古,直逼漢唐,而文章不能追尋古人深處,達於本而閡於末,知其壹而昧其二,頗覺不解。

私嘗有志,欲以戴錢段王之訓詁,發為班張左郭之文章。

曾氏曾說:「若能通詞章,則於古人之文格文氣,開合轉折,漸漸開悟,而後人之硬腔滑調之習可改」33,可見其「欲以戴錢段王之訓詁,發為班張左郭之文章」之說絕非泛泛之論,其對詞章之重視可知。

就經濟而言,<勸學篇示直隸士子>云:「經濟者,于孔門為政事之科,前代典禮政書及當世掌故皆是也」,<聖哲畫像記>則以諸葛亮、陸贄、范仲淹、司馬光四人列於德行兼政事之門。

曾氏認為諸葛亮「當擾攘之世,被服儒者,從容中道」,陸贄「事多疑之主,馭難馴之將,燭之以至明,將之以至誠,譬若御駑馬,登峻阪,縱橫險阻,而不失其馳,何其神也」,司馬光、范仲淹則「遭時差隆,然堅卓誠信,各有孤詣;其以道自持,蔚成風俗,意量亦遠矣」,可見曾氏於經濟壹門的選取標準,不于其學術造詣,而于於彼等能實際地施政行道,博施濟民,亦即以經世致用的觀點加以提倡。

而曾氏除了理論的提倡外,並能化為行動,力行實踐,如平定太平天國壹事,其對經濟的重視亦由此可見。

由上觀之,漢宋調和之外,曾氏更擴大範圍,主張義理、考據、詞章、經濟並重,但四者之中,尤以義理為最重要。

他認為「義理與經濟初無兩術之分」34、「苟通於義理之學,而經濟該乎其中矣」35,以為經世之學者,應以義理為本,也因此于<聖哲畫像記>中,他將葛、陸、范、馬與周、程、張、朱並列,而謂之「皆義理也」,即是肯定葛、陸、范、馬能以義理發為經濟也。

其致諸弟的家書則云:
窮經必專壹經,不可泛騖。

讀經以研尋義理為本,考據名物為末。

...兄之私意,以為義理之學最大,義理明則躬行有要,而經濟有本,詞章之學,亦所以發揮義理者也。

清代漢學者汲汲於考證名物,曾氏則反而以考據為末,不但考據、經濟應以義理為本,詞章亦所以發揮義理者也。

<勸學篇示直隸士子>亦云:
擇其切於吾身心不可造次離者,則莫急於義理之學。

...今與多士約,以義理為先,以立志為本。

...志既定矣,然後取程朱所謂居敬窮理、力行成物云者,精研而實體之,
33同29
34見<勸學篇示直隸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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