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与文人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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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与文人画(2)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作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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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和子由四首·送春》诗中,亦曾有“凭君借取法界观,一洗人间万事非”的句子。
苏轼自注云:“来书云,近看此书,余未尝见也。
”(《东坡集》卷七)“法界观”即指唐杜顺和尚所著的《修大方广佛华严法界观门》。
由于苏轼早年即接触《华严》著作,所以,华严法界万法平等的思想也反映在他的作品里。
他在《怪石供》中说到以怪石为供,即反映了这种思想:
庐山归宗佛印禅师适有使至,逐以为供。
禅师尝以道眼观一切世间,混沦空洞,了无一物,虽夜光尺壁与瓦砾等,而况此石?
苏轼所谈到的佛印禅师的这种思想,也反映后期禅宗“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妙道”的学说。
后期禅宗,尤其是希迁禅师就吸取了华严宗的思想,这点前面已经谈过。
在这种思想看来,诸法性空,夜光宝玉与瓦砾、石头都是“平等”的,都有法身妙道,都是一真法界的体现。
有了这种思想,就会以泯是非,齐荣辱,通达无碍,不急不躁的眼光对待人生,这在苏轼的诗文中大量的表露。
清代王士在《题东坡集后》就说苏轼的诗“字字华严法界来”。
另一方面,苏轼主张禅佛、老庄和儒学合流。
他在《祭龙井辩才文》中说:孔、老异门,儒、释分宫,又于其间,禅、律相攻。
我见大海,有北南东,江河虽殊,其至则同。
虽大法师,自戒定通,律无持破,垢净皆空。
讲无辩讷,事理皆融,如不动山,如常撞钟,如一月水,如万窍风。
八十一年,生虽有终,遇物而应,施则无穷。
苏轼通过赞赏辩才禅师兼容佛教宗派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看法。
他主张各派思想融通,在他看来,根据华严宗事理圆融的观点,不但佛教各宗派,就是佛、道、释各家也有其价值,共同汇融到一个思想的汪洋大海中,而从苏轼所处的时代看,当时正在流行的程颐、朱熹的理学,本身也大量吸取了后期禅宗思想和华严宗“事理说”的观点。
因而从这个意义上说,苏轼提出的“常理”的理,又并未仅停留在“华严”的层现上,而是禅佛、老庄、儒学三家“理”的融合。
在绘画的境界上,苏轼继承了欧阳修“萧条淡泊,此难画之意”的思想,并进一步发展了。
如我们前面引的《书鄢陵王主薄折枝二首》中提到的“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
何如此两幅,疏澹含精匀”。
他在《书唐氏六家书》中评永禅师的书是:
永禅师书,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六十)
在《书黄子思诗集后》中,苏轼完整地表述了自己对最高艺术境界的追求:
子尝论书,以为钟、王之迹,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
……李杜之后,诗人继作,虽间有远韵,则才不逮意。
独韦应物、柳宗元,发纤浓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非余子所及也。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六十)
“萧散简远”、“简古”、“淡泊”便成为千余年来,中国文人画所崇尚的最高境界。
它来源于老庄,成就于禅宗,这点我们上章已经谈到,此不赘述。
但必须看到,苏轼对于禅宗思想并非一概吸取,尤其是对于后期禅宗的狂禅之风,苏轼是多有批评的。
对当时禅宗盛行的超佛越祖、不究佛典、空谈妙语的风气很是反感。
在《书楞伽经后》云:若出新意而弃旧学,以为无用,非愚无知,则狂而已。
近岁学者各宗其师,务从简便,得一句一偈,自谓了证。
余波末流,无所不至,佛法微矣。
儒家的正统观念,使苏轼对禅宗的流变也抱有正统的眼光,他对当时“一名一偈”的“看话禅”、“公案禅”显然是有看法的。
从禅宗发展史看,晚唐五代至宋,是南宗禅繁盛时期,但从禅学思想上看,已没有什么大的发展了,只是在新的时期形成了一些新的禅法。
而这些新的禅法,在苏轼看来,已远离慧能的宗旨,不过是花样翻新,只图简便。
至于余波末流的狂禅,更是无所不至。
所以发出“佛法微矣”的哀叹。
这种思想,在苏轼的画论中也反映出来。
他对以狂放著称的怀素、张旭的书法,就颇有贬词。
在《题王逸少贴》一诗中,他甚至不惜大骂怀素、张旭是“市娼”、“书工”、“眩儿童”:
颠张醉素两秃翁,追逐世好称书工。
何曾梦见王与钟,妄自粉饰其盲聋。
有如市娼抹青红,妖歌蔓舞眩儿童。
相反,苏轼对符合古文运动审美观的钟、王书法,反复称道为“谢家夫人”,即端庄雅谈的书风。
(《苏轼诗选注》)
二、心性说与明、清文人画派
中国文人画,到明清之际出现了又一次飞跃。
这是时代“天崩地解”(黄宗羲语)所带来的社会审美心理重新建构的反映。
而其筚路蓝缕的先锋,则是明中叶王阳明所倡导的心性之学的思想运动。
王阳明的心学,从根本上说是用禅学对理学的改造。
我们在第一章节里曾说到。
王阳明直言不讳吸取了禅学思想,他公开承认自己的“良知”说是来自慧能禅宗“本来面目”的思想。
从表面上看,王阳明是从儒学到禅学,最终又归于儒学,但前一个“儒”不过是章句的儒家之学,后一个儒却是被禅学改造过的心性之学。
与王阳明同时代的人及他的门生都看到了这点。
他的同代人陈建在《学蔀通辨》中披露说:“阳明一生讲学,只是尊信达摩、慧能,只是欲合三教为一,无他伎俩,”又说“阳明于禅学卷舒运用熟矣。
朱子尝谓陆子静却成一部禅,愚谓阳明亦一部禅矣”。
作为王阳明后学的刘宗周,则直截了当地称阳明心学为“阳明禅”。
指出了心说与禅学的内在联系。
心学,为明清之际的文艺运动提供了思想武器。
心学所主张的“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及“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传习录》)的思想,使这个时代的艺术,在其世俗化的同时,也更加走向了内心。
在诗歌方面,王世贞所提倡的“夫诗,心之精神发而声者也”(《金台十八子诗选序》)比之严羽的“唯在兴趣”更加明确地强调了主观精神的作用。
公安派的“性灵”说,也由此而来。
戏剧上,汤显祖所鼓吹的“唯情”论也与此联系。
同时,它也使明清之际的文人绘画,在宋元写意的基础上,更加强调了从内心去寻求,从而完全或部分忽视了“外师造化”的必要。
明末董其昌的“南北分宗”论,也正是这一时期艺术精神的反映。
董其昌及其南、北分宗论
在中国绘画史上,无论从哪个方面说,董其昌及其“南北分宗”论,都是一个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话题由对董其昌的褒贬不一,进而对分宗论的聚讼纷纭。
清代康熙、乾隆时,董其昌的声望曾达到隆盛的顶峰,而近代以后,又成为各种批评指摘的对象。
徐悲鸿就认为董其昌“才艺平平”,甚至说“吾尤恨董断送中国画二百余年,罪大恶极”。
20世纪80年代以来,董其昌又引起西方艺术史界的注意,国外已将其列为东方美术史研究的重点讲题,有的博士论文也以他为选题。
董其昌是晚明著名的大画家兼史论家,他一生不愿作官,却缕缕升官,最后官拜南京礼部尚书,古代礼部尚书称大宗伯,所以,人称董宗伯。
董其昌的艺术观受儒、道、禅影响很深,尤其是禅学思想对他的影响更深。
他年青时就接触禅学,中年更甚。
他在《容台文集·戏鸿堂藁自序》中谓:“至岁丙戌(1586年,时年92岁)读曹洞语录。
”《容台文集》卷四还记有他为“嵩山少林寺赐紫住持曹洞正宗第二十六代禅师道公”作过“碑铭”。
《明史》本传也载:“董氏性和易,通禅理,萧闲吐纳。
”说明他常参禅打坐。
他的同道好友陈继儒
在为《容台文集》作的序中云:董其昌“独好参曹洞禅,批阅永明《宗镜录》一百卷,大有奇悟”。
陈继儒在另一篇文章中也称董其昌:“精于玄,诣于禅。
”(《董玄宰制义》) 更值得一提的是,董其昌的禅学师傅紫柏真可禅师。
紫柏真可字达观,是明末著名的“四大高僧”之一。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七载云:
竺乾一时尊夙尽在东南,最著者则为莲池、达观两大宗主,然二老行径迥异,莲专以西方直指化诱后学,达则聪明超悟,欲以机锋言下醒人,莲枯守三条,椽下跬步不出,达则折芦飞锡,所在皈依……大抵莲老一派主于静默,惟修净土者遵之,而达老直截痛快,佻达少年骤闻无不必折。
这里说的莲池即指云栖株宏,袾宏对华严和禅学都有很深的造诣,但归趣却在净土,所以《野获编》说他专以宣扬往生西方净土诱导信徒。
而达观以顿悟禅宗引导学人。
史料记载说,达观走南闯北,“交结士夫”,甚至“干颜公事”,最后竟牵连进宫庭内部权势之争,身陷囹圄,愤死狱中。
《野获编》中所说的“佻达少年”,实际正是指董其昌、袁宏道之辈。
因为按年龄,董小达观12岁,袁小达观25岁,除这两人外,包括汤显祖、焦闳、陶望龄都与达观往来密切。
据《居士传》卷四十四载:
董其昌“为诸生时,参紫柏老人,与密藏师激扬大事,逐博观大乘经,力究竹蓖子话”。
所谓“力究‘竹蓖子话”,有一段公案记载。
唐代香岩智闲禅师曾师从沩山灵祐禅师,一日灵祐禅师提问香岩,让他参悟“汝未出胞胎,未辨东西时本分事”,香岩茫然不知所对,便把平日看过的书翻遍,也找不到答案。
一气之下,香岩烧掉了所有的佛典,发誓要做一个到处化缘乞食的游方僧。
一次他住锡某寺院,“因山中芟除草木,以瓦砾击竹作声,俄失笑间,廓然省悟”。
香岩悟到什么,灯录没有答案,也使董其昌百思不得其解。
达观显然也没有告诉他现成的答案。
禅宗主张以心传心,自悟自性。
万历乙酉(1585年)的五月,董其昌因乘舟“敲舟中张布帆竹”,幡然省悟那段“竹蓖子话”的禅机。
但到底悟到什么,董其昌也未明白说出。
但我们可以从这年秋天董其昌的出游中得到解答:
自金陵下第归,忽现一念三世境界,意识不行凡两日半,而复乃知《大学》所云“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正是悟境,不可作迷解也。
(《画禅室随笔》) 所谓“心不在焉”即指心不住于物,“瓦砾击竹作声”,意思指香岩听见竹声时,听者与声音已不再分立,音声与香岩合而为一,因而分不清哪是声音,哪是听者。
这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境界,正是禅的瞬间顿悟境界。
自性本自清净,不因出胞胎或未出胞胎而有什么区别。
很显然,正是在这里,禅宗思想与董其昌艺术追求产生了共鸣,因为再没有比大乘空宗的禅学那样,不住心外物,更超然于物我之外了。
达观禅师曾对他讲:“王廷尉妙于文章,陆宗伯深于禅理,合之双美,离之两伤,道人于子有厚望焉。
”(《画禅室随笔》) 遵从达观这一教诲,董其昌力图沟通禅与画之间的联系。
万历年间,以他为首的包括在京的江南文人唐元徵、袁宗道、瞿洞观、吴观我、吴本如、萧玄圃等,与有名的憨山禅师组织了一个小社团,专门聚在龙华寺内谈禅。
(《画禅室随笔》)董其昌本人也自认禅学功力甚深,并已悟得禅与画之道,故尔名其画室曰:“画禅室。
”他所提出的“南北分宗”论,也正是要“靠心的顿悟”,去发掘传统山水画形式的禅意:
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
画之南北二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
北宗则李思训父子著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干、赵伯驹、赵伯骕、以至马夏辈。
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钩斫之法。
其传为张躁、荆关、董巨、郭忠恕、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
亦如六祖之后有马驹、云门、临济,儿孙之盛,而北宗微矣。
(《画禅室随笔》) 董其昌的这段话,历来是引起误解和批判最多的一段话。
应该说,董其昌这段话,不能看作对绘画历史的评价,这种划分,带有很大的个人主观色彩,与史实大有出入。
这点,已为很多学者所证实。
但必须看到,董其昌的这种说法,是一种以禅喻画的比喻说法。
准确地说,它是董其昌所追求的一种绘画风格和对绘画思想的审美评价。
董其昌的这种比喻,所以
流行二百多年而仍有市场,正说明,它反映了相当一段历史时期内,中国文人的一种审美思潮,它的比喻的审美意义,远远超过了它的史实性意义。
看不到这点,就可能忽视董其昌绘画思想中的合理因素。
董其昌的“南北分宗”论,是要以“心的顿悟”去发掘传统山水画形式的禅意,因而,它至少包括了三个方面的意思。
一、要以南北禅宗的区别去划分绘画历史的风格。
二、要以南宗禅顿悟的心理特征去划分绘画创作的不同心理特征。
三、要以南宗禅的思想,体现他的人生追求。
董其昌一开始就明白表露,画分南北宗,“其人非南北耳”,即和画家的籍贯无关。
但绘画南北分宗的根据是什么昵?董在文中未说,他的好友陈继儒在《白石樵真稿》中讲了出来:
写画分南北派,南派以王右丞为宗,……所谓士夫画也;北派以大李将军为宗,……所谓画苑画也,大约出入营丘。
文则南,硬则北,不在形似,以笔墨求之。
南“文”北“硬”的画风,是董其昌分宗论的主要用意。
“文”即笔墨柔软、平淡,硬即笔墨刚硬、猛燥,沈颢在《画麈·分宗》中亦说得十分清楚:
禅与画俱有南北宗,分亦同时,气运复相敌也。
南则王摩诘,裁构高秀,出韵幽淡,为文人开山。
若荆关、张垛、董巨、二米、子久、叔明、松雪、梅叟、迂翁,以至明之沈文,彗灯无尽。
北则李思训,风骨奇峭,挥扫躁硬,为行家建幢。
显然,董其昌关于南“文”北“硬”的画风,才是他南北分宗论的主要目的。
从董其昌的《容台集》、《容台别集》以及《画禅室随笔》、《画旨》、《画眼》等著作看,虽然其中有不少互见的意见,也有不少他人所写而被误编人的。
但从这些著作中,仍可以看出,董其昌极力希望拨冗迷尘,廓清白唐宋元明以来山水画笔墨与风格的演变。
其中有这样一些话:
自右丞(王维)始用皴法,用渲运法,若王右军一变钟体,风翥鸾翔,似奇反正。
唐人画法至宋乃畅,至米家又一变耳
元之能者虽多,然禀承宋法,稍加萧散耳。
元人法当以唐、宋为骨,方能浑厚。
董其昌在赵孟烦《鹊华秋色图卷》的跋语中谈到,赵孟烦“有唐人之致去其纤,有北宋之雄去其犷”。
又说到杨文骢“有宋人之骨力去其结,有元人之风雅去其佻”。
从以上可以看出,董其昌在寻求自唐、宋、元、明以来,山水画风的发展规律。
他认为,由唐到宋,是由工整严谨趋于自然流畅,但自然流畅容易发展为率易轻佻,杨文骢避免了这样的弊病。
如只注意沉雄,骨力,不加以萧散,则有伤韵致。
这是纵的。
如从横的方面看,董其昌不满当时浙江画派的放纵,宫院画派的刻板以及一些所谓逸晶画的粗陋。
他所极力推崇的“南宗画”,正是建立在对这三者批判的基础上。
甚至可以说,董其昌对于历史画派的批判,更多是从现实的需要出发,他把王维誉为“南宗画”之首,一则是为了迎合当时受心性理学影响的社会审美心理,二则为他的观点推出理想的代表人物。
为了现实批判的需要,他不惜加入主观个人喜好的色彩,不惜有违于史实。
如原本以赵孟頫为首的“元四家”,董其昌为其分宗理论的需要,硬是将赵孟頫换上了倪云林,因为董其昌鼎力推崇的南宗画派,皆以“淡”为宗,而“独云林古谈天然,米痴后一人”,(《画禅室随笔》)就是说,倪云林以淡为宗的画风,是自宋元米家父子和黄大痴以后,独标天下的第一人。
在董其昌看来,“淡”的艺术风格,是与艺术自然的表现相联系的。
只有“名心薄而世味浅”之人才能达到,然而“淡”又是无门无径与神明相通。
这里,表现出董其昌是以禅者的眼光来追求淡的,他在《容台别集》卷一中,也谈到这一观点。
他认为:而淡之玄味,必由天骨,非钻仰之力,澄练之功,所可强入。
就是说,“淡”的这种风格,是无门无径可人的,也不是训练可以学来的,它只能是一
种性情的自然流露,是一种具有“神明”的先验性质的心里感悟。
从第二方面的意思看,董其昌强调“淡”的风格“非钻仰之力,澄练之功”,是为了从创作的心理特征去说明南宗画派的顿悟心态。
清人方薰是看到这点的,他在《山静居论画》中谓:
画分南北两宗,亦本禅宗南顿北渐之义,顿者根于性,渐者成于行也。
南宗的顿悟法,原本就是那对当时佛教其他宗派义疏繁琐的批判。
慧能的南宗禅,不讲清灯长坐,苦苦修行,只需自证自悟,明心见性,便可顿悟成佛,可说是简易、便捷。
而顿悟成佛的方式只有大智、最上乘利根人才能做到,凡夫俗子属于钝根人,只能讲渐修。
董其昌以此喻画,是要表示他所倡导的“南宗画”,如南宗的顿悟一般,简便、省力,可以“一超直人如来地”。
他认为董源、巨然、米氏父子便是如此。
董源的山水画,确实喜用墨烘染山石的量块,工笔线条少且不重,内含秀媚而不露雄强刚猛之状,所以董其昌说他“水墨类王维”。
巨然的山水画受董源影响,笔下的山水也是轻岚淡墨,烟云流润。
他的《秋山问道图》虽用了披麻皴,但笔墨圆浑简朴,山石也无主骨干轮廓线,整个画面色调清淡。
米氏父子更是“才素挥霍,借翰墨为戏具,故于酒边谈次,率意为之而无不妙”。
(《恬致堂集》)尤其是他们的“云山墨戏”更能体现这种“一超直人”的创作心态。
“北宗画”在董其昌看来,如北宗禅,需要“面壁苦修”,“积劫方成菩萨”。
他说:实父(仇实父)作画时,耳不闻鼓吹阗骈之声,宛如隔壁钗钏戒顾,其术亦近苦牟。
行年五十,方知此一派画殊不可习。
(《画禅室随笔》)
因而,在董其昌看来,北宗画不能学,南宗画“一超直人如来地”可以学。
但实际上,董其昌最欣赏的米氏父子典型南宗画,似乎可以“一超直人”,但他又不敢学,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历代文人,对米氏画颇有微言。
王世贞在《世苑卮言》就谓:“此君虽有气韵,不过一端之学,半日之功耳。
”李日华在《恬致堂集》中亦称:米南宫辈虽“率意为之而无不妙。
然亦是天机变幻,终非画乎”。
所以,即使董其昌把米氏画抬到极高位置时,他在内心里仍始终保留着谨慎的态度。
他说:“不学米画,恐流人率易。
”
南宗画不敢学,北宗画又不能学,这种矛盾心理,进一步表明,董其昌以南北禅宗论画,不过是一种比喻。
董其昌推崇南宗画,是因为南宗画如南宗禅一样,能体现他的人生的追求。
他虽是一位身居高官的文人,但他的心里并不想做官,他和一般文人士大夫一样,居庙堂而思江湖。
陈继儒在《容台集·序》中说他:“日与陶周望、袁伯修游戏禅悦。
”他把“自娱”,作为绘画的目的,如同他习禅一样,皆为了颐养身心。
这便是我们要谈的董其昌南北分宗论的第三个方面意思。
他说:
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故其人往往多寿。
至如刻画细谨,为造物役者,乃能损寿,盖无生机也。
黄子久、沈石田、文徵仲皆大耋,仇英短命,赵吴兴止六十余,仇与赵品格虽不同,皆习者之流,非以画为寄,以画为乐也。
寄乐于画,自黄公望开此门庭耳。
(《画禅室随笔》)
以上所说的人事,虽有其偏颇之处,但董其昌的绘画宗旨却表述得十分明白,即“以画为寄”,“以画为乐”,“寄乐于画”。
在董其昌看来,南宗画逸笔草草,不用着力,不用上心,它不为炫耀于人,也不必求他人赏阅。
有如意能《坛经》中所说:若于一切处而不往相,于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不念利益成坏等事,安闲恬静,虚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
所以南宗画能使人增寿。
董其昌还以黄公望、米友仁为例说明:
黄大痴九十而貌如童颜,米友仁八十余神明不衰,无疾而逝,盖画中烟云供养也。
(《画禅室随笔》)
而对于北宗画,董其昌则认为刻画细谨,为造物所役。
也有如《坛经》所说的“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
因而北宗画心为造物所累,损害精神,耗折寿命。
所以董其昌认为,像仇英、赵吴兴这些只活了五六十岁的北宗画家,都属于此例,属于“习者之流”。
“习者”即坐禅习定者,比喻苦练苦修的北宗画。
也是董其昌曾说过的“譬之禅定,积劫方成菩萨”,“其术亦近苦矣”。
因而,董其昌认为这一派画“不可习”。
这种以恬静澹泊为人生追求的分宗标准,使董其昌的“南宗画”与“文人画”之间出现了反差。
就是说,他的“南宗画”与“文人画”并非用同一标准取舍。
“文人画”与“南北”分宗论都见于《容台别集》和《画禅室随笔》。
“文人画”说在前,“南北”分宗论在后。
董其昌是这样来排列他的“文人画”阵营的:
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僧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
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镇、吴仲圭,皆其正传。
吾朝文、沈、则又远接衣钵。
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又是大李将军之派,非吾曹当学也。
到了南宗画的系列中,李成、范宽、王晋卿等被排除,而增加了张躁、荆浩、关仝、郭忠恕。
李成是唐末五代著名的文人大画家,他的画被北宋院画家们普通摹仿,所以时称“画苑画,大抵出入营丘”,这些画皆为宫室御用,非出于自娱,同时,李成为“其先唐宗室,”所以只被列人“文人画”系列,而排挤出“南宗画”系列。
范宽虽是隐逸文人,实属于山林之士。
《宣和画谱》称其“落魄不拘世故”,《图画见闻志》说他的说“峰恋浑厚,势状雄强,抢笔俱均”,又说“画屋既质,以墨笼染,后辈目为铁屋”,就是说范宽的画量感重,质感如铁。
米芾《画史》说范宽“晚年用墨太多,土石不分”。
后又评他的丹徒僧房的一幅山水轴云:“山顶好作密林,自此趋枯老,水际作实兀大石,自此趋劲硬。
”都是说范宽的画笔墨刚硬,缺乏柔性和平淡天真之趣,也不符合南宗的自娱原则,因而只被董其昌列入“文入画”系列,而在“南宗画”中被剔除。
王晋卿亦是北宗有名的文人画家。
米芾《画史》称:“王诜学李成……作小景,亦墨作平远。
”苏轼见了他的《烟江叠嶂图》后,几次题诗,有云“浮空积翠如云烟”,“水墨自与诗争妍”等句。
由此看来,王晋卿的画风当属南宗画,连清人吴升也承认这点,在《大观录》中称王晋卿画“直接右丞一派”。
他所以被董其昌排除在“南宗画”外,大概一是学李成,二是他本人为驸马都尉,属皇系之列。
逃禅之风与遗民画派
明末清初,朝代易名,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更趋尖锐。
一大批文人士大夫眼望大明王朝危倾之际,有的奋起抗清,挽救危亡;有的看王朝覆灭,自知无力回天,逃离出走;也有的显贵重臣,见兵临城下,开门奉迎,降清求任;眼看清王朝逐渐兴盛,复明已无希望,有气节者或仰天长啸,佯狂垢污,逃避世事。
于是,继明中叶禅悦之风后,衰弱了的禅宗佛教,又再盛起来。
一大批明末遗民,不愿与清政权合作,纷纷逃禅习佛,寻求寄托的避风港,清初人李元阳说:
“故达人高士,涉世既倦,往往有托而逃……其淡泊之操,凝静之域,又岂浅学所能测。
”(《云南通志》卷十三)“淡泊之操,凝静之域”则是于逃禅中,追求尘世所难以获得的心理平衡。
黄宗羲也说过:“桑海之交,士之不得志于时者,往往逃之二氏。
”(《南雷文定集)后集卷二(邓起西墓志铭》)
因而,明末遗中民,出家的不少,而且有不少能文善画者,如著名的清初“四僧”:弘仁、石溪、八大山人和石涛,都是声誉名重的绘画大师。
即使未出家的,也以遗民画派自居。
如梅清、傅山以及龚贤等“金陵八家”。
清的“四僧”画家中年龄中最大的弘仁,安徽省歙县人,俗姓江名舫,也有说姓江名韬。
家贫,父早亡。
清兵进逼徽州时,曾与同乡好友起兵抗清,失败后又投奔南明政权,抗清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