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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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妈四十多岁,生了三个儿子,个个人高马大膀阔腰圆。奇怪的是,她自己却长的小巧玲珑小鸟依人。我那时总在怀疑,究竟是什么神力,才使得这样一只弱不禁风的母鸡,下出了三个让鸵鸟也吃惊的大蛋。
文妈就是文文的妈妈,下乡知青,上海人。有缘千里来相会,文爸爸呆在我们这座默默无闻的小城市里守株待兔,一不留神就守到了一只来自上海的大白兔。
说文妈是大白兔,因为她就像是一颗我们小时候最爱吃的大白兔奶糖,白白甜甜的,越嚼越香。人到中年的她,虽说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却长的细皮嫩肉脸泛潮红,这让我第一次看见,就由衷地喜欢上了。
文妈性格文静,说话柔声细语,她有着一张圆圆的脸庞,和一对漂亮的双眼皮眼睛,记忆中,我很少看见她发火的样子,就是真的生气,眼睛里却还在微笑。
文文家兄弟三个,他是老二,他们的爸爸是一位农业科学家,长期在驻上海办事处工作,所以文文的大哥,也很早就迁了上海户口随父经商。文文的弟弟也当兵,我和文文还在部队的时候,高中毕业的弟弟随着上海的舅舅学生意,哪知道文家三个舅舅,二舅是个毒贩,也是个瘾君子,文文的外公大义灭亲,亲自报案把儿子送进了监狱,戴上手铐的那刻,丫咬牙切齿瞪着他老子发誓:老不死的,好好活啊!等我出来,头一个把你弄死!小舅舅开了家酒店,其实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生意是搞货运,占领着上海某个不知车站还是码头,手下有几十号地痞,明争暗抢啥事都干。只有大舅舅是个医生,开了一家诊所。他弟弟本来跟着小舅舅学本事,差点没学成个杜月笙第二。文爸爸一看苗头不对不妙,很有可能,他播下的水稻种子,会长成一颗罂粟果子,便当机立断送儿参军,接替了文老二的革命事业。
我和文老二退伍的那年,他弟弟刚刚应征。文妈妈因为还是本地日杂公司的职工,不能随丈夫回上海,就和退伍回家的老二,一起住在浙江的家里。
和文老二相比之下,我就很惨,老话说有个当官的爹不如一个要饭的妈,何况我那个爹,自从我妈一死,他就把自己嫁到了丈母娘家里。于是我就很不愿意回家,一打开那扇阴森的门,心里就抑郁地想跳楼。干脆,文老二家里宽敞,我就跟他住到了一起。
我和老二是兄弟,一起当兵,一起退伍,一起背过新兵连的处分。大概女人的体内,天生就有一种母爱的因子,使文妈妈对我这个有些叛逆,看起来又很机警的孩子,一颦一笑,满眼都充满了怜惜。所以尽管她知道我的斑斑劣迹,照样不反对儿子跟我的交往。而我,既出于知恩图报,也是因为心里有种无声的渴望,不自觉地,特别想跟她亲近。和老二在一起的时候,只要他想跟谁打架,我就会勇者无惧。当老二不在家里,我也会一个人去看文妈,她打毛线,我坐在对面,东扯西拉的聊好几个小时,所以那时候的老二常常酸溜溜地说:“我妈对你,可是比对我还亲了。”
后来文文去外地接受培训了,退伍之后,他比我先找到岗位。那时候还没流行手机,有bb机,有一天我接到传呼,赶紧回电,文妈说骑骑快来,家里炖了一只土养的母鸡,来陪我吃。这顿饭我记忆深刻,以至于将来我跟文文之间产生了再多的隔阂,都会因为想起这一顿温馨的晚饭,默默忍让。
文家是套复式的房子,楼下有厨房,院子,还一个很大的房间,文文就住在楼下。楼上还有两间,有一个很大的阳台。文妈妈住在楼上,阳台上种满了花草。善良的文妈长的像尊菩萨,而且也信奉菩萨,她在楼下的小院里,摆了供桌,桌子上奉着一尊白色观音,正襟危坐,面对香炉。左右各两个果盘,放着一些苹果香蕉之类。我和文文在房间里看电视,隔着窗子,会看到她在外边点燃香火,双掌合十,口中还念念有词。我那时候很喜欢捣乱,就塞在文妈妈后面学样,说心里话,我其实决不信鬼神,因为他们从来没给过我帮助。无非是看在文妈的份上,我才对那个泥菩萨拜拜。而每当这个时候,文妈会特别的高兴,可能在她善良的心里,还真以为是她的虔诚,感化了我这个孽障。实际上,只要她一个转身,果盘里的香蕉苹果,就已经在我的手里了。
居委会请文妈妈出山,说她人好心好面相又好,她征求儿子的意见,我也在场,文文说妈你想干就去干吧,反正你单位里也很空。我就说阿姨你去吧,遇到哪户不讲理的人家,我给你镇压他去。文妈妈本来真去了,可是后来文爸爸却打来电话,让文妈妈辞去单位的工作,让文老二也辞去刚刚上了没几天的班,一起回上海团聚。
后来他们就走了,这一段短短的情缘,从此不了了之。
一别经年,直到三年前的中秋佳节,我在上海,孤独地住在一个长辈家里,很不自由,很不习惯,便打了个电话给老二,老二问我的位置,我说在西郊美林花园,老二说我妈就住在沈家花园附近,离你不远,我很快来接你。赶紧找到一家超市,月饼水果保健品,一个男人哪里会买,傻乎乎地提着几个盒子,像个上门女婿般去了。推开大门,文妈妈风采依旧,皮肤依然细嫩,只是鬓间有了几根白发,说实话的,我本以为自己会热泪盈眶,可真正看见这张熟悉而久违的笑脸,突然又矜持了起来。那一顿饭吃了很久,闲谈之中,我一个人剥掉了三只螃蟹,文妈妈还在夹菜。
时光又是三年,聊起一些上海的故事,这些年风声鹤唳,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再是昨天的样子,只有在不经意地瞬间,偶然回望,才感觉有很多的过去,比如亲情,比如友谊,都已经仓惶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