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雄守雌”——《阿娜的憨敦敦》中的母性情怀与女性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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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卷第2期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20年2月No.2Vol.41JournalofNingxiaNormalUniversityFeb.2020
知雄守雌
«阿娜的憨敦敦»中的母性情怀与女性拯救
盛开莉
(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ꎬ甘肃兰州730030)
㊀㊀摘㊀要:东乡族作家马自祥的长篇小说«阿娜的憨敦敦»以故土和母亲作为创作主题ꎮ小说塑造了集女性的隐忍与担当㊁智慧和慈悲于一身的典型形象珠玛姐ꎮ珠玛姐改变了传统女性的生存处所ꎬ将以内囿㊁封闭㊁固定为标志的女性生存带上了开放㊁外向㊁变动的特征ꎮ面对生活境遇的改变ꎬ珠玛姐对传统的持守与男性人物在都市的陷落形成了对比ꎮ小说通过珠玛姐这一形象传递出这一主题:女性所代表的看似柔弱㊁保守的力量ꎬ也许正是时时警醒人类提防文明病㊁守望来时之路㊁返归人类心灵家园的恒久力量ꎮ
关键词:«阿娜的憨敦敦»ꎻ生态女性主义ꎻ母性情怀ꎻ女性的持守
中图分类号:I206㊀㊀㊀㊀㊀㊀㊀文献标识码:A㊀㊀㊀㊀㊀文章编号:1674-1331(2020)02-0035-05
收稿日期:2019-11-25
基金项目:甘肃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 生态文明视域下的甘肃生态文学研究 (WX063)ꎻ西北民族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31920150139)ꎮ
作者简介:盛开莉(1980-)ꎬ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副教授㊁兰州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ꎬ主要从事比较文学㊁中国当代文学研究ꎮ
㊀㊀2009年ꎬ甘肃东乡族作家马自祥回溯西秦国历史的长篇小说«阿干歌»获得甘肃省少数民族文学一等奖ꎮ时隔六年ꎬ他的长篇小说«阿娜的憨敦敦»于2015年出版ꎬ并入围了第九届茅盾文学奖参评名单ꎮ如果说«阿干歌»是对历史的致敬与回望ꎬ那么«阿娜的憨敦敦»则是作者对经历了社会变迁的现代东乡人细致入微的一次描摹ꎮ小说呈现了以珠玛姐为代表的东乡族普通农民从文革到改革开放这三十多年的奋斗史ꎬ东乡族农民从 大干㊁苦干㊁学大寨 到后来进城创业ꎬ所经历的艰辛和如今幸福的来之不易ꎬ都浓缩在珠玛姐这一女性人物身上ꎮ 我们东乡族人ꎬ把母亲称作阿娜ꎬ也是所有亲属称谓里最具亲和力的语音ꎮ [1](P100)阿娜的憨敦敦即意为妈妈的小宝贝ꎮ小说以故土和母亲作为叙事原点ꎬ全篇洋溢着慈育和温情ꎮ珠玛姐所代表的母性情怀㊁女性智慧ꎬ成为小说重要的叙事动力ꎮ小说中ꎬ珠玛姐如同地下沉默的种子ꎬ在人们的踩踏和周遭的黑暗中积蓄着逆流而上的力量ꎬ只要获得一缕阳光便会破土而出ꎬ继而奋力成长为一颗参天大树ꎬ为弱小者遮风挡雨ꎬ令践踏者自惭形秽ꎮ珠玛姐身上这种以柔弱胜刚强的力量ꎬ正是女性与自然的不谋而合之处ꎮ麦茜特说: 有机论的核心是将自然ꎬ尤其是地球与一位养育众生的母亲相等同:她是一位仁慈㊁善良的女性ꎬ在一个设计好了的有序宇宙中提供人类所需要的一切ꎮ [2](P22)母性情怀的慈悲㊁护佑与自然母亲的哺育众生㊁大美无言如出一辙ꎮ生态与女性主义的结合ꎬ使得人们关注文学作品中富于女性智慧和力量的女性人物塑造ꎬ她们可能正是被轻视的自然力量的代言人ꎮ小说«阿娜的憨敦敦»中的女主人公珠玛姐正是如此ꎮ尽管作者对生态与女性的认识可能还处于无意识的情形中ꎬ然而通过生态女性主义提供的视角ꎬ有助于发现这部小说中可贵的部分 即女性所代表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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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与自然相契合的智慧与文化ꎬ其重要价值不可忽视ꎮ另外ꎬ珠玛姐凭借女性自身的性别优长ꎬ以看似柔弱实则坚定的态度ꎬ走出一条性别对抗之外的自我实现之路ꎬ对于那些身处社会底层并无多少选择的女性而言ꎬ也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ꎮ
一㊁母性情怀:护佑与慈悲
㊀㊀这部小说中ꎬ母亲带出丰富的衍生意义ꎬ是故土㊁家园ꎬ也是包容㊁慈悲ꎬ更是感召㊁引领㊁启示ꎮ母亲珠玛姐一生中虽然承受过很多不公正的待遇ꎬ但是从未主动实施过一次迫害和欺凌ꎮ对于她生命中出现的诸多男性ꎬ她以温柔悲悯的力量给予和付出ꎬ很多时候ꎬ她甚至扮演了男性唯一的依靠和拯救力量ꎬ打破了父权制下男性拯救女性的传统叙事模式ꎮ最终ꎬ通过一系列苦难的洗炼ꎬ珠玛姐成为小说中母性情怀的理想化身 女性的隐忍与智慧ꎬ护佑与慈悲都集中化地体现在成为母亲的女性身上ꎮ
珠玛姐的出场被放置在文革背景之下ꎬ东乡山区艰苦的物质条件加上非人的政治环境㊁扭曲的人际关系ꎬ丈夫长年不在家里的年轻女子ꎬ更是要获得加倍的人生坎坷ꎮ细拉二队包产到户的秘密并非珠玛姐有意泄露ꎬ而是革委会主任卡拉ꎬ夜里砸开珠玛姐的门ꎬ发现珠玛姐在偷偷捆扎麦子ꎮ被卡拉强行占有的珠玛姐在村民眼里就成了 裤带松的很ꎬ这下头的口子一松ꎬ上头的口子也会松的 [1](P20)ꎮ除了卡拉的欺凌㊁队长的怀疑㊁男社员对她身体的垂涎和侮慢ꎬ更有连夜赶回的丈夫对她不加任何询问的辱骂和离弃ꎮ珠玛姐却用女性的智慧与隐忍直面了特殊境遇下的女性苦难ꎮ对于卡拉ꎬ她暗夜埋伏ꎬ以自投罗网的方式将他的丑行公之于众ꎬ为自己还了清白ꎮ在温柔忍让中藏有霹雳之勇ꎬ让一个灵魂扭曲㊁以极左面孔不断施人以虐的奸诈宵小之徒大吃苦头ꎬ名誉扫地ꎬ珠玛姐一时间成为众人眼中的女中豪杰ꎮ多年后ꎬ当年离弃她的第一任丈夫白善新为了夺子把她告上法庭ꎬ败诉后落魄地离去时ꎬ巴哈谩骂白善新ꎬ珠玛姐却红了眼圈: 咱们都是凡夫俗子ꎬ哪有不犯糊涂的时候呀? [1](P110)含冤遭弃不说ꎬ还被迫对簿公堂ꎬ新仇旧恨在珠玛姐那里却成了女性柔软的同情心ꎮ正如韦清琦所言: 女性 还代表了与 男性 迥然不同的阴性的文化气质:柔韧㊁和
平㊁对土地与家园的眷顾等ꎮ [3](P146)的确ꎬ珠玛姐这个人物身上ꎬ传递的正是这种阴性文化气质ꎬ柔
韧㊁包容ꎬ追求和平而非对抗ꎬ这些看似无力的东
西ꎬ却往往是最有力量的ꎮ
传统的男性拯救神话如灰姑娘故事ꎬ其核心
大多是女性如何通过和男性的婚姻从而获得财富
及社会地位ꎮ在那些故事里ꎬ凸显的总是男性的
拯救力量ꎮ而«阿娜的憨敦敦»表现的却是女性的
拯救力量ꎮ小说最主要的男性角色当属珠玛姐的
第二任丈夫巴哈ꎮ通过和珠玛姐的婚姻ꎬ巴哈不
仅经历了传奇般的命运翻转ꎬ获得了财富和社会
地位ꎬ也逐步涤荡了粘附在身上的猥琐与粗鄙ꎮ
巴哈是个诨名ꎬ东乡族语是癞蛤蟆的意思ꎮ巴哈
最初对珠玛姐身体的垂涎ꎬ确实带有癞蛤蟆想吃
天鹅肉的意味ꎮ珠玛姐答应嫁给巴哈时ꎬ巴哈还
是外逃的盲流ꎬ一文不名ꎮ如果说在父权神话里ꎬ
婚姻是让女性获得财富和提升社会地位的便捷之
路的话ꎬ此时的珠玛姐选择的道路ꎬ则看不到任何
希望ꎮ反而是巴哈ꎬ这个流落在兰州城ꎬ生存都难
以为继的二流子ꎬ因为珠玛姐的口头承诺ꎬ首次有
了人生目标ꎮ离开大山头次进城的珠玛姐ꎬ虽亦
步亦趋地跟在巴哈身后ꎬ可在关键时刻ꎬ帮助巴哈
解围的总是珠玛姐ꎮ以往多是在女人的畏惧时
刻ꎬ男性挺身而出ꎬ以显现男性的勇敢与坚强㊁女
性的柔弱与依附ꎮ珠玛姐将通常的情景恰好翻转
过来:在去新疆的列车上ꎬ巴哈出语粗俗ꎬ是珠玛
姐适时地圆场ꎬ化解矛盾和尴尬ꎮ正如成功后的
巴哈所言: 我们家是女人拿事ꎬ若没有珠玛姐ꎬ我
巴爷算个?今天说不定还在哪里拾狼粪着
哩 [2](P197)在兰州走向成功和富裕的道路上ꎬ珠玛姐更是核心人物 她作为餐厅的真正的拿事
管家ꎬ一天从早上一直到深夜ꎬ都守在餐厅吧台上
营业ꎬ点钞算账ꎻ还要关顾后堂前厅㊁灶房锅台ꎻ服
务生之间为鸡毛蒜皮的芝麻粒大点的小事斗嘴吵
架ꎬ还有些比较刁钻的顾客们找茬闹点故事ꎬ都得
她去一一摆平 [1](P148)ꎮ在珠玛姐的感召下ꎬ巴哈原谅了当年迫害过他们的革委会主任卡拉ꎮ巴哈
的成长之路ꎬ是由珠玛姐一手铺就的ꎬ她怀着母亲
般的包容㊁慈爱与警醒的督促ꎬ将那个曾经言语粗
俗㊁生活漫无目标的二流子巴哈一步步地改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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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ꎬ走向成熟ꎮ
对于作品中其他的男性人物ꎬ珠玛姐同样以
慈育温情的母性情怀予以包容和护佑ꎮ早年在细
拉二队ꎬ由于丈夫长年不在家ꎬ珠玛姐与年幼的小
叔子培养起了母子般的感情ꎬ几乎成为少年生活
中的全部依靠ꎮ以至于哥哥白善福要将珠玛姐驱
逐时ꎬ小叔子觉得家里的顶梁柱折了ꎮ在大岭公
社ꎬ受人岐视的二流子萨利被铁棒主任的淫威镇
压得命悬一线时ꎬ被骂作 坏分子骚婆娘 的珠玛
姐ꎬ却不顾一切地站出来救人ꎬ公然忤逆革委会主
任ꎮ铁棒主任怒火冲天ꎬ掏出了手枪ꎬ可她倒拿铁
锨把ꎬ眼尖手快ꎬ 猛一挥手ꎬ把他的手枪打落在
地 [1](P71)ꎮ在那个年代里滥施淫威的革委会主任ꎬ却在珠玛姐那里受到了重创ꎮ其实ꎬ珠玛姐对
于铁棒的对抗是源于温柔的慈悲心ꎮ在那千钧一
发的时刻ꎬ珠玛姐想到的只是萨利的性命ꎬ哪怕萨
利不过是个与自己非亲非故㊁人人厌弃的二流子ꎮ
那些自命勇敢㊁所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迫于铁棒
的威势ꎬ一个都没站出来ꎬ一个被人践踏㊁羞辱惯
了的弱女子却站了出来ꎮ正如中国文化里的 处
弱以为强 ꎬ以同情心㊁悲悯心为旨归的来自柔弱
女性的母性情怀ꎬ在这样的情势下ꎬ却变得异常刚
强ꎮ 如果母性是伟大的ꎬ那她一定是因为博爱而
伟大ꎬ她悲悯的不仅是命运多舛的女性ꎬ而是一切
遭受着压迫的芸芸众生ꎮ [3](P148)多年后ꎬ珠玛姐默默收留了跑到兰州的萨利ꎬ并以慈爱包容的态度劝导他改邪归正ꎮ萨利最终误入歧途后ꎬ她又远赴云南ꎬ为执行死刑的萨利送行ꎮ在巴哈眼里ꎬ 那样的下三滥ꎬ 他又不是你的实心亲戚ꎬ只不过一个庄子的人ꎬ心疼个啥 [2](P308)ꎮ珠玛姐却说: 他ꎬ自小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儿呀ꎬ离奇的身世ꎬ悲惨的命运ꎬ到头来跑到千里之外ꎬ抛尸荒野ꎬ成了孤魂野鬼ꎬ凡是做了母亲的女人都会心疼的! [1](P152)在这里ꎬ作者似乎有意将重建人类现实生活的精神价值的责任放到了女性的肩膀上ꎬ 在她面前ꎬ任何人间的价值观念和社会秩序都必须避让ꎬ而对人的同情与关爱高于一切!大于一切! [4](P98)
那些和珠玛姐较量过的男人们ꎬ没有一个赢
得了她ꎮ卡拉ꎬ最终以罪有应得的方式离开了人
世ꎮ白善福也早早离世ꎮ珠玛姐身上温柔的慈悲让她成为最终的胜利者ꎮ这种胜利并不指向征服和杀戮ꎬ而是指向包容和原谅ꎮ珠玛姐一生经历的苦难ꎬ并没有给她带来怨念ꎬ反而是以爱与坚韧的力量对苦难的超越ꎬ珠玛姐对于命运ꎬ更多的是随遇而安的接受ꎬ在柔软的接纳中ꎬ默默抗争ꎬ最终获得生命的馈赠ꎮ
二㊁女性的位置:打破内囿
女性生存处所的内囿化ꎬ是女性生存困境的表现之一ꎮ 今天ꎬ生态文学批评在女权主义批评家与性别批评家当中找到了最有力的支持者ꎬ因为他们关注位置观念ꎬ这种位置观念起到了界定社会地位的作用ꎮ具有特殊意义的一个观念是
一个女性的位置 ꎬ这个位置通常被描述成阁楼或储物间ꎮ [5](P68)传统文学中的女性总是蜷伏在一个终身固定㊁相对封闭的处所ꎬ走出去ꎬ成了女性独立的寓言化表达ꎮ小说中ꎬ珠玛姐改变了传统女性的生存处所ꎬ将以内囿㊁封闭㊁固定为标志的女性生存带上了开放㊁外向㊁变动的特征ꎮ传统的女性生存处所以父亲的家和丈夫的家为标志ꎬ家以神圣㊁温情的名义将女性约束于封闭的一角ꎬ将女性对生命的想象扼杀在日复一日的捆绑中ꎬ同时也意味着女性身体实际上的囚禁ꎮ在细拉村ꎬ珠玛姐寄身于所谓丈夫的家ꎬ虽然丈夫长年不在家ꎬ却掌管着珠玛姐在这个家里居住的合法性ꎮ遭到卡拉强行占有的珠玛姐ꎬ因为身体的被侵犯ꎬ也就丧失了在丈夫的家居住的合法性ꎬ所以被丈夫决绝地从家驱逐出来ꎮ离开丈夫的家ꎬ只能回到父亲的家ꎮ依照奶奶的话ꎬ珠玛姐的身体被人糟蹋ꎬ最严重的后果不是对女性个体的伤害ꎬ而是给婆家蒙羞ꎮ故而ꎬ珠玛姐的离婚ꎬ家人觉得羞愧难当ꎮ按照父权制意识形态ꎬ此时的珠玛姐不管在丈夫的家还是父亲的家ꎬ都无法获得居住的合法性ꎮ所以ꎬ巴哈前来求婚时ꎬ珠玛姐坚定地做了选择ꎮ珠玛姐的离开ꎬ虽然满含不舍ꎬ却为她的人生开启了全新的一页ꎮ这是女性获得主体性生存的第一步ꎬ这个自主选择的婚姻虽然看上去充满风险和未知ꎬ却让珠玛姐在男性中心的父权文化体系中获得了相对的自由ꎬ这种自由以 无家 为标志ꎮ女性局限于一个家的生活被流浪迁徙的旅途变相放逐了ꎮ居无定所㊁漫无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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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旅程让女性和男性一同承担焦虑㊁辛劳ꎬ也一同体验了家以外的世界ꎬ共同参与了对未来的规划与想象ꎬ以内囿为特征的女性生存框架被切实地打破了ꎮ
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母亲形象ꎬ珠玛姐最初的形象带有引起男性欲望的身体元素ꎬ 她的确长得很美ꎬ丹凤眼ꎬ吊蛋梨脸型ꎬ细条身段像一根葱ꎮ 并且以成为男性欲望化对象为情节的起点ꎬ
卡拉主任在细拉二队瞅准的第一个女人ꎬ那就是珠玛姐ꎮ [1](P15)有意味的是ꎬ这些元素也成为主人公在成长和蜕变中要洗涤掉的元素ꎮ比如ꎬ这种元素伴随着女性生存处所的变更而逐渐消失ꎮ以离开故乡到新疆逃难为界ꎬ有关珠玛姐的身体叙事在逐渐淡化ꎬ这意味着珠玛姐逐渐摆脱了成为男性欲望化客体的命运ꎮ可见ꎬ女性生存处所的改变ꎬ改变的不仅是生存空间ꎬ更是女性在社会和家庭中的位置ꎬ是女性摆脱 他者 化客体地位的有效途径ꎮ
经历了迁徙新疆生活的历练ꎬ来到兰州的珠玛姐很快成了羊肉馆的大堂经理和财会总管ꎬ在属于男性的商界ꎬ珠玛姐为自己觅得一席之地ꎮ对于公司的经营ꎬ虽无董事长之名ꎬ却有其实ꎮ从固定的家ꎬ到漂流的家ꎬ再到以商业运营为前提的家庭合作式经营ꎬ珠玛姐逐步挤入原本只属于男性的社会化生存空间ꎬ最终ꎬ珠玛姐走向了更广阔的社会空间 投身慈善ꎬ为东乡族儿童创立首个免费幼儿园ꎮ在珠玛姐身上ꎬ刻写了一个女性生存处所的变更ꎬ从狭小的灶房走向广阔的社会ꎬ从一个被强行固定的位置ꎬ挪移到能够获得个体自由的空间ꎮ在这个过程中ꎬ身份获得相应的改变 从家庭的傀儡和男人的附属品变成以博爱之心广济同胞的女性英雄ꎮ
另外ꎬ从地域上看ꎬ从相对封闭的东乡山区ꎬ走向更为开阔多元的多民族聚集地 新疆ꎬ随后定居在以汉族城市人口为主的省城ꎬ这也是珠玛姐生存处所变化的一大特征ꎮ东乡故乡的封闭性被一再打破ꎬ进入开放的商品经济相对发达的城市ꎬ固化的民族特性在逐步减弱ꎬ地域局限带来的保守性逐步淡化ꎬ在丰富多元的生存处所ꎬ少数民族女性的选择也处于相对宽松的环境ꎬ也就不难理解ꎬ许多女性通过离开被旧式传统习俗所束缚的山乡ꎬ寻找可以使女性个体栖身立命的空间ꎮ然而这并非绝对意义上要求女性涌入都市接受现代性ꎬ而是说女性通过空间的迁移ꎬ改变生存的方向ꎬ对于女性获得精神自由和个体独立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ꎮ
三、持守与陷落
当代文学的 乡下人进城 主题ꎬ通常揭示怀抱乡土观念闯进城市的农民经历的内心碰撞与困惑ꎻ或者展现现代商业文明冲击下的 飘摇的乡土 ꎮ«阿娜的憨敦敦»呈现的则是在城市商业竞争中获得成功的东乡族农民ꎬ身份获得了彻底的改变ꎬ曾经的诸多磨难正在被成功的喜悦逐渐冲淡时ꎬ所面临的生活和境遇ꎮ成功之后如何自持ꎬ成为作者关注的焦点ꎮ徐德明指出: 当代乡下人进城小说并不诉诸叙述人的道德论述ꎬ不像民国小说那样把城市称作 罪恶的渊薮 ꎮ[6](P48)马自祥在他的小说里ꎬ却沿袭了都市批判ꎬ刻意将男性人物进城后的陷落与女性人物珠玛姐的持守形成了对比ꎮ
在作者笔下ꎬ都市潜藏着远比乡土世界多得多的陷阱㊁诱惑与欺骗ꎮ 人们在 物 的丰收中迷失了 心 的意向ꎬ更深层的生态危机发生在人的精神领域ꎮ [7](P131)都市的商业成功伴随着的物欲诱惑ꎬ是精神生态危机的最大诱因ꎮ小说中ꎬ精神领域的生态危机ꎬ集中体现在进城后生活境遇发生改变的男性人物身上ꎮ在山沟里穷了半辈子的二流子萨利ꎬ以完全迷茫的姿态一头扎进了都市消费主义的陷阱ꎬ沦为毒贩ꎬ死于非命ꎮ阿卜杜以成功者的身份傲然自若地拥抱那些在他看来属于都市精髓的东西 消费㊁享乐㊁搞婚外情ꎮ最终ꎬ却栽在了都市的温柔乡里 和情人调情时出了车祸ꎬ差点车毁人亡ꎮ小说有意将男性人物在都市的陷落作为铺垫ꎬ在珠玛姐这样一个进城的女性身上寄托了作者的理想ꎮ同样是进入充满诱惑的都市ꎬ面对生活境遇的极大改变ꎬ在故乡艰苦的自然条件下ꎬ珠玛姐养成的勤劳㊁朴实的生活习惯丝毫未改ꎮ在都市忙碌的商业活动之余ꎬ珠玛姐将对故土和乡亲的回馈作为最终的生命追求ꎮ 女人是更契合大地㊁更为植物性的生物ꎬ一切体验都更为统一ꎬ比男人更受本能㊁感觉㊁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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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ꎬ天性上保守ꎬ是传统㊁习俗和所有古旧思维形式和意志形式的保护者ꎬ是阻止文明和文化大车朝单纯理性的和单纯进步的目标奔驰的永恒制动力ꎮ [7](P93)面对都市ꎬ珠玛姐成为传统㊁习俗和所有古旧思维形式和意志形式的保护者ꎮ珠玛姐担当了在都市里陷入迷惘的东乡人的灯塔和指明灯ꎮ萨拉蠢蠢欲动时ꎬ她劝说萨利ꎬ 咱们都是苦出身啊ꎬ 凭干粮吃饭ꎬ咋糟蹋自己的血汗钱? [1](P260)她时时告诫和劝慰进城的东乡人不可失其根本ꎬ比如用东乡传统美食来增进家人的归属感ꎬ用质朴的天然亲情㊁民俗的道德习惯规劝㊁引导那些误入歧途的乡亲ꎮ在她的影响下ꎬ儿子马睿作为新一代东乡族青年ꎬ选择了研究民族民间文学作为人生方向ꎮ都市长大的女儿却选择了嫁给来自山乡的拉面师ꎮ都市相比于东乡山区ꎬ代表了更为先进的文明ꎬ然而ꎬ对于充分商业化的都市伴随而来的物质主义的享乐氛围ꎬ珠玛姐却并不认同ꎮ这应该是母性的持守ꎬ通常认为比起男性的开拓性追求ꎬ女性更倾向于保守地维持现状ꎬ这在激进主义看来ꎬ是一种落后消极的倾向ꎬ但是从生态主义角度看ꎬ却是一种值得思考的态度ꎮ鲁枢元曾经运用中国道家哲学的 知雄守雌 来对生态女性主义进行阐发ꎬ相当深刻地指出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内涵: 偏重对 雌 的执守ꎬ以阴性的恢弘的弱效应来引导阳的力量ꎬ引导人类文化走向看似柔软ꎬ实则更加高等更为智慧的文明ꎮ [4](P150)女性所代表的看似柔弱㊁无用㊁保守的力量ꎬ也许正是时时警醒人类提防文明病㊁守望来时之路㊁返归人类心灵家园的恒久力量ꎮ珠玛姐和都市几乎没有什么交集ꎬ唯一有代表性的是ꎬ去参观兰州滨河路上的黄河母亲雕像ꎬ在珠玛姐看来ꎬ黄河母亲的眼神 看得那么专注ꎬ那么深远ꎬ都看到大山背后去啦 ꎬ 你们要懂得 知感 啊! [1](P182)都市的文明激起珠玛姐对故乡加倍的复杂情感ꎮ而这种情感并非对现实的不满ꎬ而是对经历过的苦难生活以及东乡山区的感恩ꎬ在感恩中获得启悟ꎬ将回报山乡作为理想ꎮ在身患绝症的晚年ꎬ为来到大城市的东乡族孩子谋求一个更有希望的未来ꎬ成为珠玛姐最后的夙愿ꎮ最终ꎬ珠玛姐捐出了自己在兰州打拼的财富 市中心的四合院ꎬ开办免费幼儿园ꎬ专门面向来兰州务工的东乡族家庭ꎮ同样是经历过苦难ꎬ来到都市改变了人生境遇的东乡人ꎬ珠玛姐走向了另一条和萨利㊁阿卜杜们完全不同的感恩回馈之路ꎮ珠玛姐将来自山乡的卑微意识ꎬ深深植根于心理深层ꎬ以提醒自己不可忘记根本ꎮ这种卑微意识并未导向自卑和自弃ꎬ而是使珠玛姐不管身份如何变更ꎬ境遇如何改变ꎬ都谨守着克己㊁自律㊁简朴与善良ꎮ小说以花开米娜园为最终结局ꎬ身患癌症的珠玛姐也许将不久于人世ꎬ但是她全力开创的事业 米娜幼儿园已经开班ꎬ在孩子们的欢闹声中ꎬ仿佛又回到了故乡的珠玛姐辛福得潸然泪下ꎮ 女性不仅指女人ꎬ而且是一种代表了看护㊁和解㊁智慧㊁行善的文化隐喻ꎬ也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男性所能够积极追求的思维方式和思想境界 化干戈为玉帛ꎮ [8](P150)相较于小说中的男性人物进城后的变化ꎬ如萨利与阿卜杜与都市之间的较量与冲撞ꎬ珠玛姐以女性独有的姿态将高大森冷的城垣抚为平易亲和的 女墙 ꎬ这是珠玛姐的人生之路ꎬ也是人类走向和谐社会ꎬ地球生态走向复苏的必由之路ꎮ马自祥在他的长篇小说创作中ꎬ从本民族最边缘的个体 底层女性入手ꎬ试图以恢弘的弱效应ꎬ凸显一直被人忽视㊁却蕴涵丰富的力量ꎬ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ꎮ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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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㊀王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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