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个人主义与家族主义之间呐喊和彷徨——解读鲁迅的“非孝”主张与孝子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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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现当代文学
在个人主义与家族主义之间呐喊和彷徨
——解读鲁迅的“非孝”主张与孝子情结
叶季夏 黄冈职业技术学院
摘 要:“革命革到老子的头上”,将孝道确立的“长幼有序”的原则颠倒过来,改“长者本位”为“幼者本位”,这是鲁迅“非孝”的核心主张。
实现人生“正当的幸福”,这是鲁迅“非孝”的根本目的。
呐喊和彷徨,这是鲁迅“上下求索”,寻找生活出路,寻找人生“正当的幸福”时,对待家庭,对待孝道的内心冲突的两种表现。
在呐喊和彷徨的背后,是鲁迅“非孝”主张与孝子情结的内心斗争,其本质是个人主义与家族主义的价值冲突。
关键词:鲁迅;呐喊;彷徨;“非孝”主张;孝子情结;家族主义;个人主义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3-040-02
一、从“极愿意孝顺”到“革命革到老子的头上”
鲁迅(1881年-1936年)出生于所谓“世家望族”,家族前辈累世耕读,祖父和父亲走的都是读书做官光宗耀祖的路子,本人接受的又是“大门闾,昌后嗣”(鲁迅祖父周介孚《恒训》)之类的家训。
生活在这样的家族文化环境中,鲁迅似乎天然就是一位孝子。
鲁迅说,“我幼小时候实未尝蓄意忤逆,对于父母,倒是极愿意孝顺的。
”但是,自从读了一本《二十四孝图》的小书,才知道做孝子比自己想象的要难到几十几百倍,“从此也不敢再想做孝子了。
”(《二十四孝图》)其中,读到郭巨“埋儿奉母”的“孝行”,竟然产生了莫名的恐惧,认识到:一个愚蠢的孝子,不仅不可爱,反而很可怕。
1906年鲁迅遵从母亲的安排与朱安女士结了婚。
接受这桩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也许只是出于对母亲的孝顺,而它带来的恶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对家庭生活的彻底失望,促使他反思中国的家族制度和家庭伦理问题。
1918年鲁迅发表小说《狂人日记》,揭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
家庭是人类生活的基本组织形式,家族制度是最基本的社会制度;而礼教主要就是家教,以维护家族制度为目的,孝道则是礼教的核心内容。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
《狂人日记》就是鲁迅“非孝”的第一声呐喊。
1919年鲁迅发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阐述了自己的家庭伦理观点,提出了“革命革到老子的头上”的主张,标志着其“非孝”思想的确立。
在鲁迅著作中,作者从“极愿意孝顺”到“不敢再想做孝子”,到终于“革命革到老子的头上”,有一条清晰的思想情感变化线索。
循着这条线索,我们发现,导致作者思想情感变化的诱发因素,主要地是来自作者个人的生活经验,尤其是个人的家庭生活经验。
二、“要人类都受正当的幸福”
鲁迅的“非孝”主张,可以概括如下。
1、中国的家庭关系是“长者本位”,应当改为“幼者本位”。
鲁迅认为,孝道的立场是长者本位,这不符合生物进化的规律。
生物要进化,子孙对于祖先的事就必须改变。
如果凡事都按老人立下的规矩办,“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假使古代的单细胞动物,也遵着这教训,那便永远不敢分裂繁复,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类了。
”(《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欧美的家庭,大抵以幼者为本位,最符合生物学的真理,所以他们的个人能力得以发展,社会也得以进步。
中国人重亲权,尤重父权。
“我们从古以来,逆天行事,于是人的能力十分萎缩,社会的进步也就跟着停顿。
”(同上)所以,中国的家庭应该以欧美的家庭为样板,改家庭关系中的“长者本位”为“幼者本位”。
2、父母的爱是出于天性,无须子女报恩。
鲁迅认为,孝道的理由是报恩,但从生物学的角度看,“父子间没有什么恩”。
(同上)父母“生”出子女是一种自然行为。
父母对子女的爱,本是出于生物的天性,无须子女报恩。
抹煞了“爱”,一味说“恩”,因此责望报偿,那便“不但败坏了父子间的道德,而且也大反于做父母的实际的真情,播下乖剌的种子”。
(同上)所以,觉醒的父母,是一切为了孩子的利他主义者,不是养儿防老的利己主义者。
他们“完全应该是义务的,利他的,牺牲的”,对于子女,应该“健全的产生,尽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让他们“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同上)
3、劝孝不能一意提倡虚伪道德,蔑视真的人情。
鲁迅认为,孝道的目的是“齐家”,即是按照“长幼有序”的原则,构建家庭生活的秩序,实现家庭和睦家族兴旺。
但是,中国人极力维护父权(长者本位),维护大家族制度的理想,并不合乎人类的天性,不合乎真的人情。
总之,“非孝”的本质要求是改善家庭关系,理由就是,家庭关系中的“长者本位”不合乎生物进化的规律,不合乎人类的天性,不合乎真的人情。
鲁迅把斗争矛头指向了亲权(族权)和父权,要求“革命革到老子的头上”,将孝道的“长幼有序”的原则颠倒过来,改“长者本位”为“幼者本位”。
这是鲁迅“非孝”的核心主张。
当然,鲁迅的“非孝”是要打上引号的,实际上,他所反对的只是愚孝和伪孝。
鲁迅认为,人类建立道德的目的,就是“要人类都受正当的幸福。
”(《我之节烈观》)“道德这事,必须普遍,人人应做,人人能行,又于自他两利,才有存在的价值。
”“自他两利固好,至少也得有益本身。
”(同上)反观中国人的道德,忠孝节烈,不仅极难,极苦,不愿身受,而且不利自他,无益个人幸福,无益社会国家,已经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中国人因为遵从孝道,搞得走投无路,乃至于“卖身葬父”,“埋儿奉母”,这就是愚孝,这就不应该提倡。
鲁迅说,中国人没有相爱相助的心思,“便是‘孝’‘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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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道德,也都是旁人不负责,一味收拾幼者弱者的方法。
”(《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崇尚礼教的,实在是毁坏礼教,不信礼教。
提倡“以孝治天下”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孝”而是为了“治”。
“如曹操杀孔融,司马懿杀嵇康,都是因为他们和不孝有关,但实在曹操司马懿何尝是著名的孝子,不过将这个名义,加罪于反对自己的人罢了。
”(《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鲁迅对中国人提倡孝道的目的和动机抱有深深的怀疑,他的愤世嫉俗,是对愚昧麻木的国民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满口仁义道德的道德骗子的强烈憎恶,对“幼者弱者”的深切同情。
鲁迅“非孝”的根本目的,是实现人生“正当的幸福”。
三、在个人主义与家族主义之间“呐喊”和“彷徨”
孝道代表了一种以家庭(家族)为中心的生活方式,孝道的背后是家族主义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鲁迅是个孝子,当他大谈“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主张改“长者本位”为“幼者本位”的时候,就未免有些尴尬了。
一则,如果按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孝道的第一要义是为家族传宗接代,所谓改“长者本位”为“幼者本位”的主张似乎就是多此一举。
二则,既然主张“幼者本位”,主张“立人”,那就需要后继有人;既然大谈“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那自己得有做父亲的经验。
而这个时候鲁迅还没有后嗣,似乎还不便于发表意见。
鲁迅的第一部小说集《呐喊》,是鲁迅参与新文化运动的主要成果。
新文化运动在其早期的行动目标,是要“以个人本位主义,易家族本位主义”。
当时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普遍地认为,中国社会革命的根本在改革家族制度和改革国民性,伦理的觉悟是“吾人最后之觉悟”,忠孝主义必须打倒。
鲁迅的“革命革到老子的头上”,就是以人生“正当的幸福”的名义,为新文化运动的“以个人本位主义,易家族本位主义”呐喊,就是挣脱家庭束缚实现自我解放的奋力抗争。
但是,个人放弃对家庭的责任,一走了之,真的是通往幸福之路吗?
1923年底,鲁迅发表《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讲,讨论了个人与家庭的关系问题。
鲁迅认为,个人离开了家庭是没有出路的,娜拉的命运,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鲁迅由衷地感慨说,“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以走”。
鲁迅的第二部小说集是《彷徨》。
《彷徨》的题记,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上下求索”是要找到生活的出路找到人生“正当的幸福”。
既然个人主义没有出路,幸福并不存在于家庭之外,这个时候,鲁迅的思想,就在个人主义与家族主义之间彷徨。
《彷徨》中的作品,最著名的就是《祝福》。
《祝福》讲述了祥林嫂经历家破终于人亡的故事。
在小说中,祥林嫂向“我”提出一个问题,“人死后还有没有魂灵?死掉的一家人还能不能见面?”面对这个问题,“我”只能支支吾吾,茫然不知所措。
这不奇怪,祥林嫂不过是要找到一个生活下去的理由,而“我”深知,个人主义的“平等自由人权”这些漂亮的名词,对于这个失去亲人无
家可归的女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最后,当鲁镇上家家户户都在阖家团圆之时,举目无亲的祥林嫂,却在新年“祝福”的鞭炮声中孤独地死去。
祥林嫂的故事说明:家庭和亲人是何等重要,对于有的人来说,它就是生活的唯一目的。
呐喊和彷徨,是鲁迅“上下求索”,寻找生活出路,寻找人生“正当的幸福”时,对待家庭,对待孝道的内心冲突的两种表现。
四、“俯首甘为孺子牛”
1925年,许广平跟鲁迅开始了通信,他们的爱情逐渐地发展了起来。
之后,鲁迅,这位反对多妻主义主张一夫一妻制的新文化人物,不得不以“家外有家”的局面实现其人生“正当的幸福”。
1929年,鲁迅和许广平的孩子出生了。
1931年在与李秉中的通信中,鲁迅说,“我不信人死而魂存,亦无求于后嗣,虽无子女,素不介怀。
”“既已生之,必须育之”。
——刻意的解释难掩其根深蒂固的孝子情结。
1931年冬鲁迅又写《答客诮》诗一首,诗云:“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这是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的舐犊之情辩护了。
对于鲁迅来说,幸福来得有些迟,但总算是来了。
只是,既然做了父亲,“革命革到老子的头上”也该轮到自己的头上了。
因此,1932年鲁迅作《自嘲》诗一首。
他用“躲进小楼成一统”,“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诗句,来“自嘲”此时的生活状态和自己的生活态度。
表面看,这是自我革命,是在践行其“幼者本位”的一贯主张;实际上,在这种生活态度的背后,恰恰是那种以家庭为中心以家人的幸福为幸福的孝子情结。
当鲁迅在平凡的家庭生活中实现了人生“正当的幸福”,他的“幼者本位”的“非孝”主张与其孝子情结居然奇妙地殊途同归,成功“合龙”了。
原来,孝道也好,“非孝”也好,其最后的落脚点都是一样的,就是“一切为了孩子”。
五、鲁迅是个人主义者,还是家族主义者?
有人说,鲁迅是个大孝子,算是个不折不扣的家族主义者了。
而胡适宣称,“鲁迅是个人主义者,鲁迅是我们的人”。
考察鲁迅的生平事迹和著述,鲁迅确曾明确地主张个人主义,抨击家族制度和礼教,但他的内心,又从未丢掉家族(孝子)情结。
在呐喊和彷徨的背后,是鲁迅“非孝”主张与孝子情结的内心斗争,其本质就是个人主义与家族主义的价值冲突。
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个人主义思潮在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中盛行一时,但不久之后,许多先进的知识分子因为失望于个人主义,转而接受了马克思主义。
新文化运动阵营的内部也迅速地发生分化,形成了“左”“右”两翼。
“左”“右”两翼的主要区别在于,“左”翼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右”翼仍然坚持个人主义。
鲁迅在晚年,思想上既没有停留在个人主义,也没有完全回归家族主义,在经历了挣扎、呐喊和彷徨之后,他也逐渐朝着马克思主义的方向转变,终于成为了一名“党外的布尔什维克”(毛泽东《论鲁迅》)。
鲁迅的思想发展历程,实际上也佐证了这样一条真理:只有社会主义,才是人间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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