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白秋练》中白秋练形象来源考证

《聊斋志异白秋练》中白秋练形象来源考证
张琦婧;任志宏
【摘要】《聊斋志异·白秋练》中的白秋练性情风雅,喜好吟诗,吟诗不仅能治愈相思病,甚至让她死而不朽,白秋练更是凭借自己能预知物价的本领成功与慕蟾宫结为夫妻.本文考察了白秋练这一形象的来源,其喜好吟诗的特点,与蒲松龄和好友顾青霞之间的经历密切相关,白秋练通过诗歌进行占卜、治病、表达感情,体现了诗歌的功能;白秋练拥有"术知物价"的本领,帮助慕蟾宫家经商盈利,这在唐传奇、明清小说中也有类似的故事情节;白秋练这一美好的女性形象,也体现了蒲松龄的审美理想.【期刊名称】《吉林工程技术师范学院学报》
【年(卷),期】2018(034)003
【总页数】4页(P64-67)
【关键词】白秋练;吟诗;术知物价;审美理想
【作者】张琦婧;任志宏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上海200241;吉林工程技术师范学院经济贸易学院,吉林长春130052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207.41
在《聊斋志异·白秋练》中，白秋练是一位水中的精灵，白骥化成的她性情风雅，喜好吟诗，因随父经商的慕蟾宫每日吟诵诗歌，便常在窗外偷听，倾心于他。

白秋
练的母亲主动上门求亲未果，便施法术使慕蟾宫不得归乡，白秋练相思成疾，慕蟾宫以吟诗相救，恩爱了几日，却因慕蟾宫父亲的阻挠而分开。

分别后的慕蟾宫亦是得了相思病，其父只好找寻白秋练吟诗救慕蟾宫。

白秋练深谙慕父的商人本性，凭借自己“术知物价”的能力帮慕父牟取厚利，终于与慕蟾宫喜结连理。

远离家乡，身为鱼精的白秋练只能在每次做饭时加一些家乡湖水维持生命，后因慕蟾宫家中所存湖水用光，白秋练病重，让慕蟾宫通过吟诗的方式保证自己死而不朽，等到湖水到来浸在水中，便复活了。

关于《白秋练》的分析，刘雪莲的《<聊斋志异·白秋练>中诗词及“吟唱”功能考述》与袁世硕的《吟诗魔力的底蕴——<白秋练>抉微》认为白秋练喜好吟诗这一特点与蒲松龄曾交好的顾青霞有关。

在分析《聊斋志异》中女性形象、商人形象的一些论文中，也会以《白秋练》作为例证分析的对象，但多是做一些性格特点方面的概括，而没有对这种特点进行溯源。

白秋练好吟诗、有“术知物价”这一本领都非蒲松龄凭空捏造而成，而应有其来源，本文将在现有研究成果基础上，进一步分析白秋练这一形象在文学史上都有哪些原型。

一、吟诗爱好考察
(一)蒲松龄与顾青霞的关系折射
白秋练与慕蟾宫结缘是因为吟诵诗歌，这是浪漫的精神契合，在《<聊斋志异·白秋练>中诗词及“吟唱”功能考述》和《吟诗魔力的底蕴——<白秋练>抉微》两篇
文章中，都提到了这一情节是以蒲松龄自身的情感经历为基础的。

蒲松龄曾在宝应做过孙蕙的幕僚，顾青霞是孙蕙买下做妾的歌妓。

蒲松龄与顾青霞往来颇多，时常听顾青霞吟诗，并且为她指点作诗技巧。

蒲松龄在《听青霞吟诗》中写道：“曼声发娇吟，入耳沁心脾。

如披三月柳，斗酒听黄鹂。

”赞美顾氏吟诗声音柔美清丽，沁人心脾，如同坐在春风吹拂的柳树下，又好像微醉中倾听黄鹂清
脆而婉转的啼声。

后来，顾青霞去世，蒲松龄写诗表示悼念，诗云：“吟声仿佛耳中存，无复笙歌望墓门。

燕子楼中遗剩粉，牡丹亭下吊香魂。

”不仅说明顾青霞的吟诗习惯在蒲松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说明蒲松龄对顾青霞有深厚真挚的感情，两人虽不能有更密切的关系，但也算是知己好友，对蒲松龄来说，顾青霞可谓是心目中的女神了。

因此，白秋练这位美丽可爱的水中精灵，应是有顾青霞的影子的，她性情风雅，喜好吟诗，与慕蟾宫有精神契合的爱情，无疑是蒲松龄与顾青霞交往经历的提升。

而最后白秋练死而不朽，也寄托了蒲松龄对顾青霞的想念，人无法死后复活，便只能用浪漫的故事填补这份遗憾了。

(二)诗歌的运用
在《白秋练》中，白秋练因诗歌获得爱情，以诗占卜、治病，这些又浪漫又神秘的做法，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人物对诗歌的运用是有其传统来源的。

慕蟾宫有吟诗的习惯，白秋练正是被他的诗情风雅之性吸引，这是一段因诗结缘的爱情故事。

在梁绍壬的《两般秋雨庵随笔·笙声同音》中，沈无咎擅长写诗，有个叫汤朝的女子，亦能写诗，她看了沈无咎的诗后对他产生了好感，写了四首律诗赠给他，沈无咎便娶了她为妻。

在《太平广记》中亦有许多女仙借助诗歌表达情意，如《郭翰》中织女在与郭翰临别时赠与他三首诗，表达自己恋恋不舍与爱意；《封陟》中上元夫人以诗歌表达自己对封陟的爱慕之情。

诗歌充当了女仙与男子表情达意的工具，而女仙身上浪漫的诗意，也是吸引男子的原因。

在这些故事中，诗歌对男女之间的感情都起了决定性的推进作用。

白秋练在翻到《江南曲》后觉得不吉利，因为这首诗写的是商人的妻子因丈夫久居在外而颇为怨恨，之后慕蟾宫的父亲果然对两人的感情加以阻挠。

这种随手翻到诗的某一页读到的诗在白秋练心中有预兆的意味，是受中国占卜传统的影响。

在《周易》中，有一种以古代韵律诗为形式仅供求签占卜之用的卜辞,叫作签诗，受这种
文化传统影响，白秋练在读到与自己担心的婚姻大事相关的诗歌时，便容易想到它对未来的预示作用。

最为神奇的是白秋练与慕蟾宫互相用吟诗的方式治愈了彼此的相思病，甚至使白秋练死后不朽，柏愔在《治疗·占卜·招魂·禳灾——<聊斋志异·白秋练>中语言巫术现象的文学人类学解读》中提出“诗歌功能不仅仅限于审美，还可以作为一种古老的心理治疗方式用来进行歌唱性的法术治疗”，并举出例子加以佐证。

比如枚乘的《七发》辩士以言辞治疗太子病症，实为献计治疗太子心病；再比如“古印度梵文经典的诗歌集《吠陀》中就收有治疗疾病的诗歌，台湾布农族的巫医也通过吟诵咒语诗歌来治病”。

白秋练与慕蟾宫的相思病，是因为精神上得不到安慰与满足而
产生的想念与痛苦，诗歌传递了彼此的情深义重，化解了精神上的苦难，也就治愈了肉身的病痛。

由上述诗歌功能的考察不难看出，虽然白秋练身上有顾青霞的影子，但她对诗歌的使用手段反映出诗歌语言的多种功用，即表情达意、占卜未来与治疗病痛。

二、“术知物价”源考
白秋练为了能嫁给慕蟾宫，利用自己能预知货物价格变化的方式，让慕蟾宫父亲囤聚某物，从而赚了不少钱，终于成全了自己的爱情。

而关于女仙拥有预言物价从而助商人发财的故事，笔者找到了唐传奇《任氏传》、明代蔡羽写的《辽阳海神传》与改编自它的“二拍”中的《叠居奇程客得助三救厄海神显灵》，应是“术知物价”这一本领的来源。

(一)《任氏传》
唐传奇《任氏传》中讲到一位狐妖对她的丈夫郑六不仅十分忠贞，还帮他经商赚钱，通过自己的预知本领，了解市场的供应需求走向，变废为宝物。

比如买来屁股上有黑斑的马，最后以进价四倍多的价格卖出。

原来这个在别人眼中没什么用处的马，可以帮助养马官吏多得到官府的补贴，所以官吏才不惜以高价从郑六手中收购。

(二)程宰与海神
明代蔡羽的《辽阳海神传》讲了商人程宰与海神交好，得到海神多次帮助的故事，后被凌濛初进一步加工，收在了《二刻拍案惊奇》之中。

经商未赚到钱的程宰遇到自荐枕席的海神，海神每夜前来与他恩爱，并且给他提供商业情报，使他囤聚奇货，可以低价买入高价卖出。

第一次是买药材，因为是用了自己所有的钱进货，还被哥哥骂做事精神发疯，但没过多久瘟疫流行，所买的药材在其他药店全都缺货，立刻价位高涨；第二次是买进了带霉点的彩缎，没多久藩王作乱，国家需要制作战袍，发霉的彩缎竟也以进价的三倍卖了出去；第三次囤积布匹，第二年武宗死，天下人服丧，这些粗布竟也卖了高价。

海神凭借自己的预知，让程宰在商品将会有大量需求前低价买入，从而牟得高利。

(三)“术知物价”的商人诉求
上述故事与白秋练的相似之处是，女神女仙们都是自荐枕席，又都知晓未来货物的价格走向，因此使得故事的男主人公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能发财。

鲁迅认为，在明代，“当神魔小说盛行时, 记人事者亦突起, 其取材犹宋市人小说之‘银字儿’,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态之事, 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 又缘描摹世态, 见其炎凉, 故或亦谓之‘世情书’也”，文学作品往往可以折射社会现状，反映时代心理，这个特色在有情节发展的传奇、小说中尤其能体现出来。

对美丽女性的渴求是男性的一种正常本能心理,但是,渴求什么样的美丽女性,则是根据男性的地位、身份等因素而有所不同。

程宰与《任氏传》中的郑六都是地位低下又没什么钱财的人，如果说美女自荐枕席源自《高唐赋》中的神女形象，体现了最本能的性欲望，那么希望美女提供商业信息帮助自己赚钱，则与资本渐渐兴起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

邓作惠在《明末商人心灵世界的写真——<叠居奇程客得助三救厄海神显灵>文化解读》中指出，随着明清时商品经济活跃，商人在社会活动中逐渐扮演起重要的角
色，因此也逐渐成为文学作品中的重点描写对象。

商人的生活目标无疑是赚钱，那么如何赚钱更能事半功倍便是他们十分关心的问题，正因如此，海神并未直接给程宰变出金银财宝，而是提供预知信息，让程宰自己操作买卖，进而牟利。

囤聚奇货是商人赢利的手段之一，但如果把握不好囤聚哪些奇货，则很容易赔了本钱，在交流手段不发达、信息获取迟缓的古代社会，如何准确预知商品信息，可以说是商人们迫切想预知而又难以预知的现实难题。

面对这种常人难以预知而又对生意的成功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商品信息，人们便只能寄托非日常的力量，希望神仙赐福自己，得到指点。

因此，诸如郑六、程宰这类人能得到神仙帮助，在变幻莫测的商海中独占鳌头，这种浪漫的情节设置鲜明地体现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萌芽时期商品经济不断发展的特征，反映了民间商业经营意识和经营技巧的逐渐进步,表达了
商人的欲望和追求。

同理，白秋练凭借自己“术知物价”的本领获得慕蟾宫父亲的认可，这种手段成为解决婚姻问题的钥匙，这在文学作品《任氏传》《辽阳海神传》中可找到源头，是由蒲松龄所在的社会环境决定的。

三、审美理想的寄托
小说除了能描摹社会百态，往往还折射作者本人的意识诉求。

正如前文提到的，白秋练的吟诗喜好寄托了蒲松龄对顾青霞的怀念之情，而“术知物价”的本领则反映了蒲松龄的商业意识。

白秋练的形象来源是多方面的产物，小说中的情节可以追溯到以往的作品与传说，同时又反映了鲜明的社会特色，更是寄托了蒲松龄及当代社会的情感意识与审美理想。

清代余集在《<聊斋志异>余序》有言：“按县志称先生少负异才, 以气节自矜, 落落不偶, 卒困于经生以终。

平生奇气, 无所宣泄, 悉寄之于书。

”蒲松龄自己更是在《聊斋自志》中写道：“浮白载笔, 仅成孤愤之书, 寄托如此, 亦足悲矣! ”可见，
《聊斋志异》中其实蕴藉了蒲松龄个人极其强烈的个人意识。

白秋练有风雅的喜好，勇敢追求爱情，十分聪慧可爱。

任孚先在《论<聊斋志异>
中的异类形象》中写“他(蒲松龄)的花妖木魅的艺术形象, 也绝非茶余饭后的消遣物, 而是人世间各种各样人物的升华和概括。

在这些异类形象中, 熔铸着作者的理想、愿望、思想、品格, 寄托着作者炽烈的爱憎感情和美学理想”。

在《白秋练》这篇文章中，白秋练比男主人公慕蟾宫更敢爱敢恨，当感情受阻时能积极寻找解决办法，而慕蟾宫则是被动地等待白秋练或是自己父亲的安排。

白秋练比慕蟾宫的父亲更加重情重义，慕父曾嫌弃白秋练的家只是“浮家泛宅而已”，但在白秋练帮助自己经商发财后却默许了这桩婚事，而白秋练面对龙宫更为优渥的生活仍不为所动，仍坚持着与慕蟾宫的婚姻。

这些美好的品性于常人已是十分难得，蒲松龄将这些特点融合在白秋练身上，是对这些品质的认可和赞扬。

另一方面，明清文人将自己的审美理想寄托在笔下的女性形象之中，希望她们不仅容貌美丽，还要有才情，最好是神通广大，有助于自己的职业发展，比如帮文人中举，帮商人赢利，更希望拥有这样美好特点的女子能主动追求自己，大胆风流，又能坚守感情，不因自己地位不高而离开。

从这一角度来说，白秋练等女性形象身上寄寓的不仅是蒲松龄的个人审美理想，也是当时社会上众多读者的审美理想，市民心中希望能有这样美好的女孩子帮助自己的生活，《聊斋志异》等小说正是契合了这一心理，使当时主要的男性读者得到安慰与满足。

万建中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与“物质”的关系——以民间传说为例》中提出：“国民一向比较不擅冒险, 不思开拓, 固守于自己狭小而平淡的生活空间, 却热衷于谈神弄鬼, 善于营造怪诞的生活氛围。

”这种传说“拓阔了人们的文化生活空间”，这显然是“对乡民每天重复单调的生活方式的有效补偿”。

因此，我们不可忽视白秋练这一形象担负着的补偿平淡生活的作用，她正是这种审美理想下的产物。

《聊斋志异》刻画了许许多多各具特色的形象，白秋练只是其中的一个，却有着如
此丰富的文化背景和时代特色，足见蒲松龄学识之广博，视野之开阔，功力之深厚。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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