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泉灵写给儿子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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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泉灵写给儿子的一封信
亲爱的晨华:
昨天,我“不小心”看到你的网页浏览记录。你七岁,刚开始学会自己用电脑搜索这个世界,你还不知道消除浏览记录的技术方法和必要性,你还和我共用一个电脑。于是,我就不小心地了解了你的关注。我有点恶作剧的小窃喜,因为,我知道,我和你世界的交集会变得越来越小,这是规律,我无法改变。小时候,我总以为父母们会盼着孩子快快长大。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多希望时光停留,你长得慢点再慢点……
你的浏览记录:1.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失事。2.玉兔还会醒来吗。3.航天员是怎样在太空拉屎的。4.猎户座的红巨星。
我当然笑了。你的好奇心离你的现实世界那么远。
哥伦比亚号在空中解体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玉兔是否还会在下一个月昼醒来,甚至连它的工程负责人都不能确定。你可能一辈子都不需要在失重条件下完成有技术难度的排泄工作。即便你当上航天员,以人类目前的技术进步速度,恐怕还无法接近冬季星空东方的猎户座。可你知道吗?这是多么宝贵的事情——你的好奇心。关注离我们非常非常遥远的事情,并不去问“这有什么用”。这,多么好!世界这么大,我们能抵达的这么少。时间这么长,我们的生命如此有限。如果我们没有双眼,我们只能用双手的触摸去感知世界,那我们就无法体验什么是远山什么是天空。如果我们失去想象力和好奇心,我们的世界就永远不会包括猎户座的红巨星。
小时候,我在蛋糕盒子里养过蚕宝宝,终其一生,它们的世界只有蛋糕盒子那么大。它们结了茧,我外婆把那些蚕茧在开水里烫,拉出蚕丝来。只留出两个茧,说给明年留种。一天夜里,我听见扑棱扑棱的声音,发现茧破了,蛾子飞来飞去,产了一些黑黑的卵,然后就死去了。那时候,我在想,它们在生命快结束的时候,才发现世界比蛋糕盒子大得多,会悲哀吧。后来又想,至少它们是比蛋糕盒里的蚕幸福的吧,因为它们至少看到过更大的世界。现在,你已经知道,太阳系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个蛋糕盒子,如果我们失去好奇心和想象力,我们就像那些从来没有离开过蛋糕盒的蚕,也会悲哀吧。
你二年级,在背九九乘法表。滚瓜烂熟之后,你就掌握了一个技巧和方法,多了一个拓展世界的工具。但是,如果你了解了乘法和加法之间的关联,你的世界就会有意思多了,因为你在你所知道的加法世界和乘法世界之间架了一座桥,你可以来去自由。你的数学世界就有两个打通的蛋糕盒子。如果整个世界铺满了蛋糕盒子,但你不能打通它们,你的世界其实还是一个蛋糕盒子那么大,只不过从一个换到另一个。这架桥的方法就在你的数学课本里,你的老师会教会你这一切。
但是,你知道吗?在人类乘法的源头上,有更有意思的故事。你知道古埃及人还没掌握乘法,那他们是怎么解决“7个人每个人需要5个苹果,一共需要几个苹果”这样的问题呢?他们采用连加的方法,不是
7+7+7+7+7=35那么笨啦,那样需要4步才能完成。古埃及人只需要3步,7+7=14,14+14=28,28+7=35。这些故事藏在我上周给你的漫画里,可以把时间倒退5000年,看看古埃及人是怎么做算术的,是不是很有意思?如果,你可以穿越回那个时候,人们该多么震惊于你的计算速度啊!
只可惜,那本漫画是韩国人画的,它没告诉你,中国人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就发明九九乘法表了。那样你会多一点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自豪感吧!顺便打个预防针,你以后会听见有人问:“民族自豪感有什么用?和
你有一毛钱关系吗?可以当饭吃吗?”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的价值观全部建立在能不能当饭吃上了。每次听见他们这样问,我耳边就传来蚕在蛋糕盒子里吃桑叶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
当你关注历史、关注人类如何走到今天的时候,你就打通了向下的蛋糕盒的通道,你的世界就是立体的了。
几周前的一天,你告诉我,《西游记》其实是一本讲九九乘法表的书。因为,孙悟空会八九七十二变,猪八戒会六六三十六变,唐僧必须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我都快笑死了,宝贝!你知道,在蛋糕盒子之间打开意想不到的通道是多么有趣!
想想那些蚕宝宝多可怜,它们从小小的卵孵化出来,从来都不会见到自己的父母,从来不会听到来自长辈的经验传授。那些蛾子虽然看到过蛋糕盒之外的世界,却没有办法告诉它的儿女们。于是,下一代的蚕还是以为蛋糕盒就是全部的世界。有一个办法可以突破这种生死的隔离,那是DNA,在蛾子产下卵的时候,它尽可能地把它对生活的经验复制在基因里。而人类,除了基因,还有更好的工具——书。
在你这个年纪,让世界长大的最好方法是阅读。书里藏着别人的世界,你读懂了,你的世界就拓展了。
除了阅读,还有一个可以打通更多蛋糕盒子的好方法,那就是经历。现在想起来,我选择记者这个职业也许潜意识里和那些蚕有关。我总是那么渴望去别人没有去过的地方,经历别人没有经历的事情,见别人没有见过的人,和他们谈那些别人不知道的人生经验。记者的一辈子像别人的几辈子,于是,我的世界就大了。
从小到大,我看过很多关于战争的书和电影。可是真正关于战争的概念,我是在2002年的阿富汗的一根电线杆子前建立起来的。那是一根铁铸的电线杆子,被从不同的方向的炮弹穿过,留下三个孔。
炮弹打中一根电线杆子而它没倒掉是什么几率?
在上面形成一个完整的圆洞是什么几率?
而那根电线杆子上有三个这样的洞,又是什么几率?
我愣愣地看着它。后来,在一个废墟上的乡村课堂里,我看见几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坐在六七岁的孩子后面。我问他们是孩子的父亲吗,他们羞涩地回答我,他们也是学生,在扫盲。战争持续了二十六年,他们从没有机会走进学校。
在不倒的电线杆子后面,在活着的人后面,二十六年的战争,有多少轻而易举的毁灭。我只是看到最浅的表面。
那一年,我还去过罗布泊——一片巨大的无人区。穿过龙城雅丹,有一个叫土垠的地方,那里曾经是汉代的战场。有时候,我能在地上捡到一千多年前的箭头,不知道上面是否曾经沾染血肉。一天傍晚,残阳如血,映着古战场的沙砾。我躺在那儿,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四周能看见地平线。醉卧沙场君莫笑,那时真想醉一场啊,可惜,我们的装备里没有酒。
简单的快乐就好,珍惜当下,才会有简单。那是2002年里,我在书之外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