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的人生论黄碧云《烈佬传》的回忆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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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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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黄碧云《烈佬传》的回忆叙述
[香港]李仕芬
摘要:香港作家黄碧云花了多年时间搜集数资料,写成了以吸毒者为题材的《烈佬传》。
小说处处流露对隐于黑
暗的小人物的关爱。
本文从用心写作说起,指出作者如何努力尝试走入他们的世界。
为了更真实地演绎这些人的故事,让他们可自我发声,她更一改以往暴烈血腥的创作风格特色。
第一人称的回忆叙事,平淡的演绎,简浅的句子,广东
口语的夹杂等,均可说是为了实践这种创作理念而运用的艺术表达手法。
此外,男主角虽处于社会边缘角落,却无碍
作者表述其中的人情世界。
关键词:黄碧云;香港女作家;《烈佬传》;回忆叙述;广东口语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6)1-0100-11
一、用心的写作
黄碧云充满个性的创作风格,从来不乏注意。
血肉淋漓的场景,扭曲的伦常关系,失落无望的人生,一贯为其作品的聚焦内容。
2012 年出版的小说《烈佬传》①,色彩异于往昔的浓烈,却赢得不少掌声。
除一举夺下第十二届香港文学双年奖(小说组)外,更获颁香港浸会大学的红楼梦奖。
《烈佬传》可归类为长篇创作,但相比于历年红楼梦奖的入围作品,篇幅无疑较简短。
这样薄薄一本书,能得到专家学人的垂青及肯定,自有其文学魅力所在。
本土的浓烈情怀,深刻的人文关怀应为其中重要元素。
对于一向受追捧的张爱玲,黄碧云早于多年前已有微言:
“张爱玲的小说写得很精到。
语言华丽。
但却是没有心的小说。
我以为好的文学作品,有
一种人文情怀”②
张爱玲是否有心,见仁见智。
黄碧云对于作品‚有心‛的重视,却显而易见。
尽管笔下情感的暴虐,人性的赤裸显示,或让人有‚不忍卒读‛、‚可怕‛之司,但人文关怀应是黄碧云创作的背后动力。
③对她来说,作品追求的是智性与动人的情愫,即以同理思维方式,探讨人类的命运。
④她当过编剧、新闻记者,工作脱离不了与人的关系,如对人性缺乏认知或感受,大概难有较深入的发挥。
黄秀玲(S au-lin g C.Wo n g)曾在论文中指出,慈悲的心灵观照(Com passi o nate S piritual O utl oo k)能加深我们对人性痛苦的理解。
《烈佬传》正可让我们一睹慈悲心灵如何有助再现社会边缘人物的苦难。
⑤黄碧云前后花了七年搜集资料,并多次探访吸毒及在囚人士。
以往的职业也使她对监狱情况有所认识。
她想过以囚狱历史为题材,但最终把焦点放在吸毒者身上。
⑥
《此处、那处、彼处》为原初《烈佬传》构想的书名,后来却成了书内各章节的标题。
《烈佬传》作为书名,对作者来说,自有对应前作《烈女图》⑦之意义。
从‚女‛到‚佬‛,虽然男女身份有别,但同是以角色为重心开展故事,并以之贯串不同年代的香港。
烈女、烈士古有名传,而‚烈佬‛一词的创造则充满香港地方色彩。
‚佬‛除带出了成年男性的性别身份外,
本就含较低俗之意味,正宜说明男主角周未难游走低下层的一生。
黄碧云对笔下烈女行事作风肯定,
对烈佬更是维护有加:
“我的烈佬,以一己必坏之身,不说难,也不说意志,但坦然的面对命运”(封底页)
作者简介:李仕芬,香港大学中文学院讲师,哲学博士。
此段除以‚我的‛带出亲密私有关系外,更见到作者对角色性格行为的欣赏。
阿兰·勒贝·格里耶(A lain R o bbe-G rillet)指出,每人都有自己看到的世界,看世界的方式各有不同。
⑧在烈佬的世界中,黄碧云看到的则是一群‚黑暗中的孩子‛⑨。
因为命运的安排,这些人匍匐于社会边缘,过着受遗弃、法律不容的生活。
黑暗中的孩子,容易让人联想到白先勇笔下的‚孽子‛。
⑩后者瑟缩于台北新公园,前者流徏于香港湾仔,两者均难以融入社会。
更为相似的是,他们各是作者心中所系,一意眷顾的边缘人物。
因为这种关怀,两位作者看到的俱是他们悲情的人生。
輥輯訛一再如阿兰·勒贝·格里耶(A lain R o bbe-G rillet)所言,小说本身自有创造现实的力量。
輥輰訛黄碧云从事创作,也强调其中衍生的自由世界:
“因为我当初写作,我想是因为反叛。
我无法改变世界,我起码可以创造一个世界,而我
在其中,成为自由精灵。
”輥輱訛
吊诡的是,这种所谓自由,不时又会受到现实‚干预‛。
有心的作者执笔时,往往意识到无法脱离现实的羁绊。
黄碧云写《烈佬传》,清楚体认到:
“我当初写的时候,还想宏大的主调,从犯罪者看香港监狱和政治历史,但一旦接触到人,
学会了,原来作者不是独裁者,不是你想角色
怎样便怎样。
所以我只能写一个卑微的人,他
经历并记得的历史”輥輲訛
卑微的人,边缘的人生经验,几十年来看到的香港,于是成了《烈佬传》一书的内容。
在作者慈悲相依存的关系。
玛丽·斯洛威克(M ar y S l ow ik)思索故事效应时,把时代拉得更宽,指出不同年代听众主动重新解说,才可发挥故事的力量。
輦輮訛可惜的是,黄碧云并不热衷于再版旧作,故事流通多少受到阻碍,或者这正是‚扬眉女子‛特立独行的本色。
輦輯訛‚微喜‛ 可以‚重行‛,角色名字可以重复使用,却不代表作者为追求更多读者而放弃自己的坚持与固执。
輦輰訛坚持与固执,有时恰是作者有心的另一种外在表现。
威廉·洛厄尔·兰德尔(Willia m Low ell Randall)指出,故事能发挥愉悦及教育作用。
輦輱訛我们活在故事
构筑的世界中,有伴作陪,明白他人,找到自己。
故
事亦能传递信息、价值,赋抽象想法以血肉,让人达
到更深层次的自我了解。
走进《烈佬传》这个看来迥异,又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世界中,透过与角色的私
密接触,无论作者或读者,自亦可感受到故事的诱
人力量。
二、走进烈佬的生活世界
黄碧云坚持了多年,不时与囚犯、吸毒人士及
精神病者等接触,希望多了解,为创作寻找现实素材。
这样的亲身接触,反让她体会到双方难能逾越的鸿沟。
他们中有人曾表示:你不是我,你不要说理解。
黄碧云深为触动。
生活在不同世界,她明白到他们也
会看不起她。
他们不想知道她的事,她却想知道他
们的事,并欲书于笔下。
輦輲訛在这种关系中,烈佬无求,作者有求,黄碧云清楚意识到知识分子的局限及卑微。
黄碧云素来强调的更是作者的真诚:仅是同情,并不足够,缺乏诚实制约,会使作品流于滥情。
輦輳訛由于这种自觉意识,黄碧云创作《烈佬传》时,越致力
尝试用他们的语言、思考方式,去创造及演绎一个他们的世界。
观照的引导下,读者在一睹毒海沉沦之余,内心亦1
“.白头宫女话当年”—
—
—第一人称的回忆叙事
为人物的命运牵动。
与黄碧云同代的文洁华,即被吸引,雀跃而又陶醉地把烈佬形象推而广之,看成恍若充满市井魅力的本土男性象征。
輥輳訛至于虚实之间,断断续续,零零星星的历史片段,可以辨认的地缘标志,自亦勾起港人的回忆与感怀。
丹·姆亚当斯(D an P. M c A da m s)曾指称,故事的讲述,一如宗教、共同的文化理念,是凝聚群体的催化剂。
輥輴訛邓树荣、卢伟力、陈豪柱等人,便各自陈述了与《烈佬传》内容相连的人生经验。
輥輵訛特林·米尼·哈(T rinh T. M inh-ha)认为创作的出版犹如成人仪式(Rites of passa g e)的考验过程。
作品经过与读者分享,才真正完成。
輥輶訛有趣的是,黄碧云却声称写作时不会考虑读者。
輥輷訛这种无心插柳,或更能彰显读者阅读时自然参与建构的主动力量。
通过作品,不同读者找到的又是同声共气、互
人称的选择,向来是小说书写的重要考虑。
撰
写自传,选用第一人称,一如热拉尔·热奈特(G erard
G enette)所说,自比第三人称更能让角色自己说话。
輦輴訛利昂·瑟梅利安(L e o n S ur m elian)清楚指出,使用第一人称,叙述者与故事的角色合而为一,作者的语言
也变成了角色的语言。
故事看来不似虚构,反而接近现实。
第一人称易令读者取得认同,并与故事人物产
生亲密感觉。
读者更能进入叙述角色的情感世界,分享当中悲喜。
輦輵訛其实,就如杰贝·格里乌(Jabber
F. G ubriu m)及詹姆斯·霍尔斯坦(Ja m es A. H o lstein)
指出,即使是非文学类的社会学文本,为了以较真
实面向出现,也会强调当事人用自己的语言,叙述
自我的经验。
輦輶訛美国三十年代出版的《一个少年罪犯
的自述故事》(The Jac k-R oller: A Delinqu ent Boy's
Own Story ),是这方面的经典尝试。
作者克利福特· 萧(C li ffo rd R. S ha w )认定了自我讲述故事的价值,认 为当事人的观点能提供行为本身的有用资料。
人生 除了由此得到揭示外,其与社会及文化的关系
也同 时得以反映。
輦輷訛
《烈佬传》全书采用单一第一人称观 点,以男主角的自述统摄全书。
这样的叙述方式,拉 近了角色与读者的距离,读者较易走入角色的世界。
另一角度来说,反映的也是作者努力减低自
身干预, 尊重人物的写作自觉。
黄碧云曾数易其稿,
努力调 整内容及写法,以更贴近角色的世界。
輧輮訛
女作家创作, 难免有习惯的女性风格。
在《烈佬传》中,黄碧云却刻 意摆脱这种性别标签。
这种创作自觉,让向来受嫌弃 的社会边缘人,在文本中得以较真实地自我发声。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主角的自述是以回忆带出。
黄碧云曾以‚白头宫女话当年‛輧輯訛
解说《烈佬传》的叙 述风格。
此语见于元稹《行宫》一诗。
诗作写年老宫
女追怀往昔,闲话帝君,亦有感于繁华盛衰。
輧輰訛
《烈佬 传》着重的更是男主角经岁月洗礼后,回首前尘之 淡然自若。
因为有了冷静的时间距离,入黑社会,吸 毒贩毒,牢房进出的半生,也得到了较为深切及全 面的展现。
他身边那些同道人的命运,同样受到关 顾。
更可说明的是,这些人物的身世,随着主角意识 的跳跃流转,虽只能以零散片段显现,但在拼合之 下,不无完整一面。
以书中父亲角色为例,他结婚生 子后离开大陆,与妻离异,在香港以裁衣为业,独力 照顾儿女却又与他们关系疏离,后来孤独终老,在不 同叙事片段组合下,最后都得以清楚呈现。
此外,《烈佬传》选择以男主角自述展开故事, 也造就了全书恰如讲故事的演绎方式。
口耳相传, 着重的是听讲层面,广东口语的插入,因而显得顺 理成章。
香港的本土形象,自亦更为突出。
整体来说, 《烈佬传》全书语句短促,简浅明白,象声词的运用, 俯拾可见,种种设计,均可说加强了这方面的特色。
这样的叙述安排,无疑较切合男主角的出身及经历。
烈佬的世界,不需要文字,黄碧云便让男主角口述 自己的故事。
早于 1998 年,黄碧云已与众人合撰了
《又喊又笑———阿婆口述历史》,记录香港历史。
輧輱訛
1999 年,则出版了以三代女性为题的小说《烈女图》。
两 书皆反映了作者如何借着女性的自述,为社会弱势 一方发声。
《烈佬传》只不过观照的角度从女性转为 男性而已,其中主角的弱势社群身份,并未改变。
特 林·米尼·哈(T rinh T . M inh -ha )曾指出,女性可通过
讲述故事为父权制度下受压迫的同性声张。
輧輲訛
在《烈 佬传》中,黄碧云则以男性述说故事,为社会黑暗边 缘那弱小一群发声。
《烈佬传》的题材内容,本宜于黄碧云发挥其常
见的‚暴力美学‛輧輳訛
风格,但黄碧云采用的,反而是一
种帄淡疏远的笔触。
‚帄淡不代表无重量‛輧輴訛,是这次 风格改变的背后原动力。
她要从烈佬的价值观看事 物,无可无不可,淡然面对人生。
千帆过尽,不堪说 也不多说,刻意营造出原始、朴素的氛围。
以下段落,写男主角与爱丽思的聚散,便可见
作者如何自我节制惯见的强烈风格:
“我请爱丽思开档,她从来没有问我拿过 钱……几多客追她,我亦不知她为何会钟意我。
她只说,和你一起,没什么会想。
做人什么都不 想,就快乐……我去等她收工,她肚饿我陪她 去吃宵夜,然后一齐上金国大厦她房间开档(笔 者案:即吸食毒品)。
如果她有客,她会叫我,自 己回房间等她,她天光之前就回。
”(页 52)
回忆的叙述方式 ,更 能突出男主角的淡然语 气。
论者曾指出‚情感深蓄渊含,克制抒发,绝不宣 泄‛輧輵訛为文体帄淡之特征。
以上引述段落,正是这种 风格的体现。
叙述语气因为避免了激昂宣示,成了 如话家常般细诉,情感显得舒缓闲淡。
两个吸毒同 路人,相遇相惜,明知没有将来,仍然暂相为伴。
没 有恋人冲动、没有激情对白,却在真挚帄实中演绎 相互体恤的情怀。
再看二人分别多年后,偶然街上 重遇:
“她穿一件白色的,女人的衣服,一条牛仔
裤,手里拿着一个白胶袋。
她见我望她,说,是 你。
我说,是我。
大家站着,没有走开,又没说 话。
我问,买餸。
她说,是,买点东西。
我问,你 在这里住?她穿着一对白色凉鞋。
她说,是。
她 望一望街边的档口。
我说,不阻你了。
她说,好。
但她又没走。
她说,我嫁人了。
我问,有没有小 孩。
她说,没有。
然后她说,我走了。
”(页 113)
爱丽思做‚小姐‛时虽不时与烈佬走在一起,却 认定了必须离开那圈子,嫁人生子才能重生。
引文中 对她后来衣着打扮、生活状况的简单交代,已隐约 说明了从良意愿的达成。
吸毒者在故事中,多没好 收场,病的病,死的死,精神肉体受尽折磨。
爱丽思 似乎难得有较好的人生新页。
多年以前,她早已认 定了两人交往只是江湖聚散,不会持久。
多年以后, 偶而重遇也确然再散。
不过,故事却以相望,以及简 短对白,延续二人相惜之前缘。
强烈的情感关系对 2“.
平淡不代表无重量”———平淡的叙述风格 他们来说,毋宁太沉重亦太奢侈。
瞬间为对方稍作
停驻,简单交代近况,已为感情留下动人印记。
梁文道曾以《沉默·暗哑·微小》輧輶訛的复杂语句为例,指出黄碧云小说的难懂。
读者必须首先越过艰涩的语言门槛,才能领受其中的诗意及哲理。
輧輷訛在《烈佬传》上述引文中,作者改从语言的简单浅白入手,没有深奥的哲理思辨,没有刻意的诗意营造,场景的细致叙述更付之阙如。
这样的设计安排,自然制造出闲静帄实,冲澹朴素的风格。
輨輮訛没有了复杂语言造成的思想阻隔、繁琐的场景干顶,读者目光也较易聚焦于两人之短暂相处。
历尽沧桑后的寻常再遇,由是更显突出及让人留下深刻印象。
中国文学传统里,有识尽愁滋味而欲语还休的情感体悟。
《烈佬传》有意无意间,带出的则是语言无用,沉默更见沉重的人生境界。
輨輯訛
《烈佬传》里,不时见到作者对人物的温情眷顾。
暴力血腥的叙述被边缘化之余,自亦以疏淡帄常、含蓄内敛的形式展现。
如常有的黑社会殴斗场面,黄碧云没有直接刻划其中剧烈的打斗细节,反着墨于当事人其后的震慄惶恐:
“阿牛开着水喉,水流着,有一把刀,刀柄还有点血渍,刀身已经冲洗干净了,阿牛还在洗手,我见他那双手,一直在发抖。
”(页18)
黄碧云曾复述现实中的黑社会人物,向她诉说第一次砍杀人的感受:过程一下就完了,当时不知什么事,不懂怕,事后洗刀才手震,始觉怕。
輨輰訛可见,上述小说场景的安排与现实非常接近。
诚如汪曾祺对艺术创作的看法:细节来自生活,虚构不来。
輨輱訛《烈佬传》不写血淋淋的砍人过程是因为当事人还未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事情已在刀光火石间完结。
这固然是作者基于现实的考虑,更重要的是,它符合小说整体的疏淡风格,及带出了男主角帄静忆述的情味。
一如叙及男主角在狱中被打,也未落墨于施暴的激烈场面,而只是轻描淡写交代内脏出血,及其后的自行康复:
“几个先生冲入来按住,打我心口,痛到我屙几个月黑屎,我又不敢说要看医生,怕打多几次,慢慢又没事,好番。
”(页28)
这样的描述,对比黄碧云昔日从来不避血腥暴力的创作内容,聚焦角度之迥异顿现。
试以黄碧云
项几给斩断,血泊中留下断指。
輨輲訛在恍如客观笔录下,
现场景况刻划细致,呈现的是触目惊心的画面。
再以
《烈女图》与《烈佬传》各自的开头试作比较,也同样可见后者如何带出主角无可无不可的淡然。
《烈女图》
可说贯彻了黄碧云典型的叙述风格。
香港百年最热的
一天,‚你婆‛出殡。
叙述把焦点对准尸体以至周围的人,展现了恐怖而超现实的氛围。
毛虫从仵凿佬耳朵爬出、喃呒佬黄袍裂开、猪头流血、红布飞天、尸体发笑、
尸虫跌出等等,无不是刺激感官、耸动骇人的描述刻划。
輨輳訛至于《烈佬传》开头,则以惩教署职员与男主角出狱时的闲聊展开故事:
“他(笔者按:指惩教署职员)见到我居然笑,说,有个职员来接你,你出去住宿舍。
我说,住
哪里都一样。
大哨就说,周未难,你知道吗,你不
知道我提提你,你六十岁了。
我说,这又怎样。
大哨说,你自己想,你要怎样。
每次出册都急不
及待,这一次,我离开阿一间房,行得好慢。
监
房四四方方,白里带灰,没什么好看。
很少抬头
望天,叫我走,即我随时可以看见天。
但天也没
有什么好看,蓝蓝灰灰。
”(页7)
主角曾多次坐牢,此时年届六十,已没特别情绪。
白中带灰,四方端正的监房,写的是个人自由受限制、缺乏活力的无趣生活。
可以看天,亦即重获自由,并没为主角带来兴奋。
他自知为毒品所困,前路黯淡。
蓝
蓝灰灰的天象征的正是这种自我认知。
其实《烈佬传》的封面及封底插图,为作者亲手制作,用了同系列
灰暗色调,作者意欲传递故事那种幽暗的色彩基调,自亦有迹可寻。
小说开首,一如戴维· 洛奇(D a v id Lo d g e)指称,是引领读者从现实进入虚构世界的门坎,作用不容忽视。
輨輴訛作者如何为作品风格定调,亦于此可见。
以上引述段落,虽可见主角对生活不抱希望,却
并未流于自我哀怜或愤世嫉俗。
坦然面对厄逆,接
受命运,处变如常的人生态度,更是全书意欲带出的
思维层次。
诚如黄子帄所言:
“烈佬们的‘烈’,不在帮派江湖的暴力摧残,也不在法律机器的规训教化,而在他们以
一己必坏之肉身,面对命运时的坦然夷然。
”輨輵訛
在如此淡然看待自身的烈佬世界里,人与人的关系,其中的人情世故,在叙述中又将如何演绎?
前作《失城》为例,稍作补充说明。
《失城》写男主角3
“.江湖偶遇”—
—
—烈佬的人情世界
杀死家人后,叙述即不忘铺陈房间的染血及身体的支离断裂:大女儿、两个儿子头胪被劈裂,小女儿颈
现实生活中,吸毒者受困于毒品及毒瘾,精神及肉体受尽戕害,身边亲人也饱受牵连。
任职社工
多年的陈豪柱,在专著中便提及不少因吸毒而人情
关系受损的真实个案。
輨輶訛
黄碧云则说‚江湖偶遇,互
不相认‛是吸毒者的人际相处模式。
輨輷訛
这些人经常进 出监狱,无处为家,四处浪迹,难与人建立长久关系。
这样的认知,于是落实成了《烈佬传》的书写内容。
现实中人如是,小说的烈佬亦如是。
不同的是,后者 的江湖偶遇,在作者主观叙述视角下,不时带有现 实中较难得见的温情。
在烈佬的世界中,人与人的 相处难能持久,短聚终散,是必然过程。
黯淡的前景, 更使江湖中人的交往,带着黯然无奈的色彩。
前面 讲述帄淡的叙述风格时,曾述及男主角与爱丽思的 关系,正是明显例子。
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人,暂相取 暖,不愠不火,反更带出了唏嘘难言,而又动人的低 回情味。
至于阿牛则可说是男主角生命中的‚重要他者‛ (S i g ni f icant O ther ),亦即是与男主角关系密切,影响 其行为的人。
輩輮訛
他年长男主角几岁,比男主角先入黑 社会,是陪伴及见证后者走入歧途的重要人物。
在 男主角的回忆叙述里,阿牛年青时高大帅气、口才 辨给,是年轻男主角羡慕的对象。
不过,染上毒瘾后, 阿牛变得寡言,外形颓败。
两人走过黑社会的岁月, 身历吸毒之苦,早已对人生不抱憧憬。
作者不忘铺 陈的却是二人交往的情谊。
男主角入狱,阿牛常往 探望。
倾谈虽少,却无妨叙述借着‚风雨无改‛(页 57) 的探监行为本身,突显二人的交情。
后来再遇上,交 谈不多,依然明白对方心意。
阿牛手震、关节僵硬仍 开出租车,男主角意识到危险,阿牛也猜到男主角 的想法:
“我心想,你不是迟早撞车,你的客真是保 你大。
真的是多年兄弟,阿牛好像知道我想什 么,说,个个客上车前我都帮他祈祷吟经,有神 拜神,有佛念佛。
我们笑起来,好像我们还是十 几岁,他还是那个讲这讲那,一头黑发,拿刀去 斩人,又画得一手靓画的新扎兄弟。
”(页 99)
江湖人老,往事惟成回忆。
年青时黑社会的轻 狂不堪岁月,早已消逝。
浅言玩笑间,表达的更是老 败的困境。
小说有一段写男主角贩毒,却赫然发觉购 买者是已做正行的阿牛。
男主角即劝说他不要再吸 毒。
男主角自己仍在吸毒,却希望对方能走出困境。
如此情义,带出的更是同道人无望中的冀盼。
阿牛 少时已入黑社会,吸毒贩毒,后来开出租车,妻小离 去,以至病死,小说均不忘交代。
其中不仅表达出他 与男主角的密切关系,更同样反映了处于黑暗中的 孩子,无法重寻光明的命运。
男主角回顾阿牛的经
历,如镜像般也同时看到自己灰暗的一生。
这种怜
人自惜,亦反映在男主角对其他同道人的态度上,如 对阿娇的照顾,恰为一例。
男主角初遇阿娇,知道她
在街上流浪,心有不忍,便让她到他住处睡。
她受到 欺负,想吸毒麻醉自己,他便提醒吸毒的难回正途: ,你 要想清楚,你开始了,很难甩身,你条路以后会 很难行。
她摇摇头,头枕着枕头,睡着了。
我望 着她,眼睫毛长长的,不知她有没父母,她父母 有没找她。
”(页 43) 怜人自怜,鉴人明己,从弱小无助的阿娇身上, 男主角看到的亦是自己如何无端走上吸毒的不归 路。
路难无望,固是对阿娇的刻划,也是男主角的人 生写照。
男主角心中追问阿娇父母有否找过阿娇, 正是内
心对自己父亲当初有否寻找自己的同样诘 问。
疑问背后的假设未尝不是:至亲寻找与否,一个 决定,足以改变一生。
男主角与父亲的关系,同样是《烈佬传》涉及的 内容。
在小说中,父亲这角色沉默寡言,与子女感情 疏离。
《孽子》的李青给逐出家门,流落台北街头; 《烈佬传》的烈佬则是自己离家出走。
如果说黄碧云 笔下惯见的血腥暴力让人未忍卒睹,那么《烈佬传》 中男主角反哺的心意,则有吸引读者的人情伦理。
男主角流落在外,吸毒藏毒,偷钱犯事,遭父亲嫌弃, 仍尽孝道拿钱回家。
虽明知不受接纳,却仍抱着始 终是父亲的伦理想法。
以下是男主角在父亲工作店 铺外遥望的段落,闲闲叙说中越见感情之蕴藉:
“我见到我自己的倒影,因为阳光很猛,眯 着眼,和阿爸一样,穿一件白恤衫,领一定有点 灰,……头发也像我阿爸,剪得短短的,军人装 …… 我没有进去找阿爸 ,找到也没有什么话 说。
”(页 159-160)
衣领带点灰的形容,说明的是儿子也学父亲般 爱清洁,因此在意自己衣领上是否有污迹。
其实儿 子发型、衣着与父亲相似,已可见前者如何通过模 仿来表达对后者的依恋。
倒影起了镜像作用,让男 主角不能逃避这种认知,亦辗转阐述了亲父离弃对 男主角造成的情感欠缺。
特拉维 斯·霍 克(T ra v is
Ha w k )指出,对儿童漠视不理,会造成莫大伤害。
輩輯訛
像 这种生父的心灵‚缺席‛也往往是现实中帮派头领 受到尊崇的原因。
《烈佬传》的王天瑞仿佛扮演了父 辈那种指导、保护的生活情感角色。
更为特别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