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怨而不怒:班婕妤《怨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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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怨而不怒:班婕妤《怨歌行》
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论语·八佾》)到“怨而不怒”,似乎顺理成章。
因为它们都遵循了儒家“中和之美”的基本法则。
但在现实具体运用中,这个度并不好把握。
如司马迁说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并认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在司马迁眼中,屈原的《离骚》体现的是典型的“中和之美”。
然而班固却直截了当地指出:“今若屈原,露才扬己,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
然责数怀王,怨恶椒兰;愁神苦思,强非其人。
忿怼不容,沉江而死。
亦贬絜狂狷景行之士。
……谓之兼诗风雅,而与日月争光,过矣。
”(《离骚序》)唐代的孟郊亦认为屈原“名参君子场,行为小人儒。
骚文衒贞亮,体物情崎岖。
三黜有愠色,即非贤哲模。
五十爵高秩,谬膺从大夫。
胸襟积忧愁,容鬓复凋枯。
死为不吊鬼,生作猜谤徒。
吟泽洁其身,忠节宁见输。
怀沙灭其性,孝行焉能俱”(《旅次湘沅有怀灵均》)。
可见,在班固、孟郊等老夫子眼中,屈原不仅是怨而且怒,其投江自尽,以死明志,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接下来,我们谈班婕妤的《怨歌行》,这是一首几乎没有争议的“怨而不怒”的好诗。
在讲具体诗篇之前,先来了解一下班婕妤这个人。
班婕妤是班彪的姑母,班固、班超与班昭的姑奶奶,婕妤是她作为汉成帝嫔妃的封号,其德行、文学皆为人称道。
《汉书》有传,云:“(汉)成帝游于后庭,尝欲与婕妤同辇载,婕妤辞曰:‘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
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乃止。
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樊姬,楚庄王王后,贤德有令名)“赵氏姊弟骄妒,婕妤恐久见危,求供养太后长信宫,上许焉。
”(《汉书·外戚传·班婕妤传》)虽说也曾得汉成帝宠爱,但班婕妤认识到终有一天,赵氏姐妹会对自己下手,于是向汉成帝请求,到长信宫去供养太后,汉成帝自然应允。
于是就有了接下来我们要讲的这首《怨歌行》,其诗云: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关于这首诗的作者,是有争议的。
除班婕妤外,至少还有南朝人颜延年,以及无名氏两说。
其实“颜延年说”不可信,因为早在西晋,陆机《班婕妤》诗已经有“婕妤去辞宠,淹留终不见。
寄情在玉阶,托意唯团扇”的表述,说明他是肯定《怨歌行》是班婕妤所作的。
即使是无名氏所作,那这首诗的产生年代也应在西晋之前。
而这也不是我们今天这节课要讨论的话题,其“怨而不怒”的情感表达,以及它在后世的深远影响,才是我们关注的焦点。
整首诗以纨扇自况,构思巧妙,托意委婉,词虽淡而情甚浓。
“新裂齐纨素”,纨是细绢;素是白绢;齐国的绢,又白又细,“鲜洁如霜雪”。
“新裂”,刚从织机上剪下来,好似才出深闺的佳人,洁净无暇。
这两句是说团扇的质地,也是在讲女子的出身。
“合欢扇”,即团扇,其形似两个半圆的对合,喻有男女欢会之意;一说是团扇上有合欢图案。
“似明月”,既是指团扇色彩的鲜洁,也是说男女生活的美满。
“出入君怀袖”,正是李善注《文选》所云“此谓蒙恩幸之时也”。
“动摇微风发”,既是说团扇之功,也是说两情相悦,难以割舍。
“秋节至”,明面是说天气转凉,团扇不再需要了;“秋节至”,暗里还指时间流逝,人老珠黄。
凉飙已至,
秋扇见捐,在团扇是必然会来的;年长色衰,恩驰爱移,失宠在女子也是迟早必来的。
君王的心,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所以“恐”;而“常恐”,说明“恩情中道绝”会是必然的结局。
已被抛弃后的“怨”,指向明确,可以呼天抢地,也可以设法挽回;可己身仍在恩爱之中,头悬达摩克利斯剑,不能未雨绸缪,也无法提前预测,是一种抓不着挠不着的“痒”,是一种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的“恨”。
此种“已凉天气未凉时”(韩偓《已凉》》)的心境,非身处其中者,难以体会。
此诗历代赞誉不绝,梁·钟嵘在《诗品》中将之列在上品,并云:“团扇短章,辞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
”唐·皎然《诗式》云:“‘至如出入君怀袖,动摇随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旨婉词正,有洁妇之节。
”清·沈德潜在《古诗源》卷二中评此诗曰:“用意微婉,音韵和平。
”“怨深文绮”“旨婉词正”“用意微婉”,均是指向“怨而不怒”的。
班婕妤《怨歌行》开了“宫怨”诗的先河,“秋扇见捐”已成为佳人失时,士人失意的代名词;“秋扇”“团扇”也成了后世诗人们习用的经典意象。
如王昌龄的《长信秋词五首》其三云: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
犹带昭阳日影来。
前两句直接用班婕妤《怨歌行》事入诗,三句宕开一笔,写玉颜不及寒鸦色,实属反常,但四句的昭阳日影,却又使之变得合乎情理,因为乌鸦能飞到皇帝常去的昭阳殿,自己空有胜过乌鸦千百倍的绝世容颜,却只能幽居深宫。
王昌龄袭用《怨歌行》的意象,也继承了其“怨而不怒”的神韵。
孟郊有一首《古怨》,亦具“怨而不怒”之致,其诗云:
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
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
此诗一反传统闺怨的写法,通篇不见凭栏望远,鱼雁传书之词,而是紧紧抓住思妇的心理活动,运动神思,精心结撰,在流泪这一典型细节上做文章,以芙蓉花先被谁的泪水浸死这一假想情节,分出究竟是谁的相思更苦,谁爱对方多一点。
全诗虽平平道来,却自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这样的效果,得力于孟郊运用的这种异想天开,但却是无理而妙的奇特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