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晚明“闲赏”生活美学意境的营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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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晚明“闲赏”生活美学意境的营构
曾婷婷
【摘要】晚明“闲赏”文化高度发达,文人们极为重视“闲赏”审美意境的营构,突出地表现在经由种种“长物”的存在,以及“物”与“我”的互动交感、“物”与“物”的相称相宜,开启出一种美学生活境界.其中他们要表达的,是一种刻意疏离、抗拒“世俗世界”的士人的生命情调,以此作为避祸全身、修身养性的生命据点.然而,在追求精神超尘绝俗的同时,他们又留连于世俗享乐中无法自拔.清逸高旷意境的营构是晚明文人的理想,也可以视作他们对自身的一种精神规约.
【期刊名称】《南昌航空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年(卷),期】2013(015)001
【总页数】5页(P84-88)
【关键词】晚明;"闲赏";生活美学;意境
【作者】曾婷婷
【作者单位】广东技术师范学院,广东广州 510665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I01
晚明时期,“闲赏”文化高度发达。
晚明文人的“闲赏”生活美学,一方面表现为对古董清玩乃至日常生活每一细节的清赏,包括古董陶瓷、书画、文具、家具、香茗、蔬果、乐器、花木等,对一事一物的投入把玩,是晚明文人一种普遍的风气;
另一方面则表现为文人对日常生活艺术化场景的建构。
晚明出现了大量有关清玩清赏的小品文,文人们在作品中对事物的欣赏并不是孤立的,而是以构建一种艺术化的生活环境为人生理想。
晚明文人极为重视审美意境的营构,突出地体现在经由种种“长物”的存在,以及“物”与“我”的互动交感、相称相宜,开启出一种崭新的美学生活境界。
一、“以物造境”,意境经由各种“长物”营构
且看高濂理想中的书斋:
书斋宜明净,不可太敞。
明净可爽心神,宏敞则伤目力。
窗外四壁,薜萝满墙,中列松桧盆景,或建兰一二,绕砌种以翠云草令遍,茂则青葱郁然。
旁置洗砚池一,更设盆池,近窗处,蓄金鲫五七头,以观天机活泼。
斋中长桌一,古砚一,旧古铜水注一,旧窑笔格一,斑竹笔筒一,旧窑笔洗一,糊斗一,水中丞一,铜石镇纸一。
左置榻床一,榻下滚脚凳一,床头小几一,上置古铜花尊或哥窑定瓶一。
花时则插花盈瓶,以集香气;闲时置蒲石于上,收朝露以清目。
或置鼎炉一,用烧印篆清香。
冬置暖砚炉一。
壁间挂古琴一,中置几一,如吴中云林几式佳。
壁间悬画一。
书室中,画惟二品:山水为上,花木次之,禽鸟人物不与也;或奉名画山水云霞中神佛像
亦可。
名贤字幅,以诗句清雅者可共事……斋中永日据席,长夜篝灯,无事扰心,阅此自乐,逍遥余岁,以终天年。
此真受用清福,无虚高斋者得观此妙。
[1](卷七)
书斋对于文人来说,尤有特别的意义,不仅是读书的场所,同时也是修洁脱俗的艺术环境。
这种环境既便于读书,又有利于审美闲赏、厚生悦性。
高濂的之书斋极尽想象,将文人雅具尽列其中。
薜萝、松桧盆景、建兰等植物围绕书斋,洗砚池、盆池、金鲫近在窗前,装饰出一派自然生机。
书斋内除了文房器具、儒释道医等各类书籍之外,还有小憩之榻床、休闲之滚脚凳,以及瓶花、蒲石、鼎炉、暖砚炉、古琴、画、书法、供佛、奇石等清赏雅具,它们与周边的环境一起营构出一个逸脱于
世俗的世界。
“斋中几榻琴剑书画鼎研之属,须制作不俗,铺设得体,方称清赏”[2](卷四)。
这个脱俗的世界是精心设计的,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布置的。
通过对“长物”的陈列与闲赏,与“长物”进行形、色、味、声等感官形式的互动交感,文人享受着闲适的意趣。
文人日常生活中理想的审美情境是建构出来的,“云林清秘、高梧古石中,仅一几一榻,令人想见其风致,真令神骨俱冷。
故韵士所居,入门便有一种高雅绝俗之趣”[3](卷十),令室内每一细微之处都透露着清雅的文人气息。
同是居室,书斋、
卧室、敞室、茶寮又各异其趣,而这些不同的意趣,是通过不同的“长物”来营建的。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晚明闲赏美学之意境是经由“长物”装饰出来的,文人在其中所要表达的,是一种刻意疏离、抗拒“世俗世界”的士人的生命情调。
“长物”之所以被用来装饰和营构文人理想中的审美意境,是因为这些特定的“长物”被文人赋予了生命与性情,它们作为人的交往对象而存在。
而人与物在感官、情感上的互动交流,则可以营造出一个寄托个人生命的“情境”来。
“长物”在文人心目中,凝炼成了一个个特定的文化符号:“香令人幽,酒令人远,石令人隽,
琴令人寂,茶令人爽,竹令人冷,月令人孤,棋令人闲,杖令人轻,水令人空,雪令人旷,剑令人悲,蒲团令人枯,美人令人怜,僧令人淡,花令人韵,金石彝鼎令人古。
”[4]每一种“长物”将人带入不同的意境,“幽”“远”“隽”等就是“长物”通过香、味、形、色、声等特质与人的感官、情感相互交流所营建出来的意境。
台湾学者王鸿泰在《闲情雅致——明清间文人的生活经营与品尝文化》中
指出,赋予“物”以情感生命的“咏物”传统由来已久,然而,“将这种观念带入实际生活层面,以之建构新的生活情境,在生活经营上,尝试与物相交感,因而别创出一个独特的文雅情境出来,以为个人生命之寄托,这仍可谓之为明清文化的重要特色,这也是文人文化的重要基础”[5]。
这一观点很有见地,但此种“以物造境”的文化在晚明表现得最为突出,是晚明闲赏生活美学的重要特征。
二、“物我交融”意境的营构
下面仅以文人对“瓶花”的清赏,来阐述晚明“物我交融”意境的营构。
晚明文人对插花艺术情有独钟。
屠隆、陈继儒、高濂、袁宏道等人的作品中均有对“瓶花”的专述。
这些作品大致通过瓶花之宜忌、瓶花之法、花目、器具、清赏等条目,对插花艺术鉴赏作了描述,但作品之间的雷同之处较多。
相较而言,袁宏道《瓶史》的阐述更为系统和全面。
袁宏道言赏花之妙诀,称“取花如取友”,花依据性情之不同而有“奇逸之士”“隽士”“老成人”之别,并于百花之中选取“近而易致者”为友,宁缺毋俗,仅取性情高洁脱俗者为友,“取之虽近,终不敢滥及凡卉,就使乏花,宁贬竹柏数枝以支之”[6]。
既与花为友,赏花就成了一种具有强烈互动性的审美活动。
在讲到花之“洗沐”一条时,袁宏道主张“花须经日一沐”,而花之“洗沐”也大有讲究,须择适宜之时、地,以悦花之性情。
夫花有喜怒窹寐。
晓夕浴花者得其候,乃为膏雨。
澹云薄日,夕阳佳月,花之晓也。
狂号连雨,烈焰浓寒,花之夕也。
唇檀烘日,媚体藏风,花之喜也。
晕酣神敛,烟色迷离,花之愁也。
欹枝困槛,如不胜风,花之梦也。
嫣然流盼,光华溢目,花之醒也。
晓则空亭大厦,昏则曲房奥室,愁则屏气危坐,喜则欢呼调笑,梦则垂帘下帏,醒则分膏理泽。
所以悦其性情,时其起居也。
浴晓者上也,浴寐者次也,浴喜者下也。
若夫浴夕浴愁,真花刑耳。
[6]
在这里,袁宏道完全将花拟人化、性情化了,人必须怀着一颗怜香惜玉之心待花。
“浴花”最好是“浴晓”,“澹云薄日,夕阳佳月”[6],天色俱佳,和风清露,对花最为受用,此时于“空亭大夏”间“浴花”,真可谓情景交融。
而“狂风连雨,烈焰浓寒”[6],花倍受摧折,此时“浴花”,无异于使花受刑。
这些诗意的描写多少有夸大之辞,实则包含着文人对花的审美想象。
以度己之心度物,这是晚明文人展开其感官文化的重要基础。
袁宏道对“浴花”时辰、地点的讲究,其实就是
在营构一种审美的意境,而这一意境是素雅的、脱俗的。
除了时、地,针对花的不同性情,袁宏道认为“浴花者”也需具有不同的气质:“浴梅宜隐士,浴海棠宜韵客,浴牡丹芍药宜靓妆妙女……浴腊梅宜清瘦僧。
”[6]花在与人的关系上具有
优先性,人必须具有与花相容之性情,才适宜与花相接触、相交感。
而“梅”与“隐”、“海棠”与“韵”、“牡丹芍药”与“靓妆妙女”的关联,是文人细腻感官的观赏发现,物的某种特征恰好与文人所追求的“隐”“韵”等况味相符合,由此就将“物”人格化、性情化了,并成为一个相对固定的文化符号。
在“监戒”条里,袁宏道还列举了“花快意凡十四条:明窗净几,古鼎、宋砚、松涛、溪声……花折辱二十三条:主人频拜客,俗子阑入,蟠枝,庸僧谈禅,窗下狗斗……”[6]悦花之情的是文雅、清逸之境,而辱花之情的是庸俗、喧嚣之境。
通过对两个迥异情境的描写以及对清雅之境的推崇,袁宏道在这里标举了一个有别于世俗的心灵世界,而“瓶花”无异于一股清流,有如暮鼓晨钟,成为醒者的艺术。
对于瓶花的欣赏,唐宋间多为宴赏,饮酒焚香,歌舞升平,讲究排场。
而到了晚明,文人普遍讲求“清赏”。
在袁宏道的《瓶史》中,专门列有“清赏”一条:“茗赏
者上也,谭赏者次也,酒赏者下也。
若夫内酒越茶,及一切庸秽凡俗之语,此花神之所深恶痛斥者。
宁闭口枯坐,勿遭花恼可也。
夫赏花有地有时,不得其时,而漫然命客,皆为唐突。
寒花宜初雪,宜雪霁,宜新月,宜暖房。
温花宜晴日,宜转寒,宜华堂。
暑花宜雨后……不论风日,不择佳地,神气散缓,了不相属,此与妓舍酒馆中花可异哉?”[6]这里明确将花下饮酒、焚香视作俗事,而推崇“茗赏”或“谭赏”,正是因为香、酒之味掩盖了花之自然清香,令花神受累。
并且,每一时节赏花时间、地点的择取非常有讲究,如冬天赏花须择取初雪、雪霁、新月之时,并且移步暖房,使天、地、人三者交融为一,形成一幅清雅画境。
这其实是文人情感心理的选择,雪、月的孤寂与暖房、瓶花的交相辉映,更为突出地表现了一种超尘绝俗、不与世俗同流的高洁情怀。
情景的互感、交融,形成了美的意境。
三、“物物相宜”意境的营构
晚明的闲赏文化,除了重视“物”与审美主体的交融、互感外,还极为重视“物”与“物”之间的相宜、配合,以此营构出立体、雅致的审美意境。
仍以袁宏道《瓶史》为例,其中云“花凡快意十四条:明窗净几,古鼎、宋砚、松涛、溪声,主人好事能诗,门僧解烹茶,蓟州人送酒,座客工画,花卉盛开,快心友临门,手抄艺花书,夜深炉鸣,妻妾校花故实”[6]。
这是“清赏”条目里所标举的理想赏花情境,生动表明了赏花需要和其他外在的“长物”、情境相配合。
这些“长物”和情境包括自然素雅的环境、古物雅具、诗文写作、佳友共赏等。
这些事物往往同时被展列于同一生活场景中,相互配合、呼应,以此营造出更全面、立体的雅境。
这样的描写在晚明清赏小品中有很多:
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花,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
[7](33)
梅边之石宜古,松下之石宜拙,竹旁之石宜瘦,盆内之石宜巧。
[7](80)
瓶花置案头,亦各有相宜者。
梅芬傲雪,偏绕吟魂;杏蕊娇春,最怜妆镜;梨花带雨,青闰断肠;荷气临风,红颜露齿;海棠桃李,争艳绮席;牡丹芍药,乍迎歌扇;芳桂一枝,足开笑语;幽兰盈把,堪赠仳。
以此引类连情,境趣多合。
[4]
醉月宜楼,醉暑宜舟,醉山宜幽,醉佳人宜微酡,醉文人宜妙令无苛酌,醉豪客宜挥觥发浩歌,醉知音宜吴儿清喉檀板。
[8](卷十四)
一卷书,一塵尾,一壶茶,一盆果,一重裘,一单绮,一奚奴,一溪云,一潭水,一庭花,一林雪,一曲房,一竹榻,一枕梦,一爱妾,一片石,一轮月。
[9](卷五)
可见,在闲赏意境的建构中,“宜”的观念经常为文人所使用,主要是指对并列的两组或更多事物一一对应的宜称。
这里面既有形式美学上的搭配,如“花宜瓶称”,更有晚明文人文化情感心理的构境,渗透着文人对清雅审美意境的情感想象,这点
在前述引文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形成了晚明独特的审美风格,即物我一体、天人合一的高旷意境。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标举“境界”:“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
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10]晚明文人所建构的“物我合一”的闲赏意境,其实正是主体审美情感通过
对物象的选择、搭配与审美体验,物象与心象融合为一,继而产生的一种审美境界。
小结
晚明文人的“以物造境”“物我交感”和“物物相宜”,赋予物以性情生命,其目的在于营造出一个有别于世俗的独特的文雅情境,并以此作为个人生命的寄托。
袁宏道《瓶史》中说道:“夫幽人韵士,屏绝声色,其嗜好不得不锺于山水花竹。
夫
山水花竹者,名之所不在,奔竞之所不至也。
天下之人栖止于嚣崖利薮,目眇尘沙,心疲计算,欲有之而有所不暇。
故幽人韵士,得以乘间而踞为一日之有。
夫幽人韵士者,处于不争之地,而以一切让天下之人者也。
惟夫山水花竹,欲以让人,而人未必乐受,故居之也安,而踞之也无祸。
嗟夫!此隐者之事,决烈丈夫之所为,余
生平企羡而不可必得者也。
”[8](卷十五)山水花竹是与世俗功名隔绝的世界,
俗人不争,故于其间可全身避祸,修身养性。
在精心营构的绝俗意境里,文人找到了安身立命的据点。
但清心寡欲之事,文人虽企羡却未必能完全做到。
在五光十色的晚明都市生活中,他们一方面追求精神的超尘绝俗,另一方面又留恋世俗享乐,因此,晚明文人常常徘徊于二者之间,在快乐与痛苦之间游离。
清逸高旷意境的营构是晚明文人的理想,也可以视作他们对自身的一种精神规约。
【参考文献】①古籍主要来源:中国基本古籍库。
该数据库是综合性的大型古籍数
据库,先后被列为全国高校重点项目和国家重点电子出版物。
由北京大学教授刘俊文总纂,北京爱如生数字化技术研究中心研制。
中国基本古籍库精选先秦至民国的历代重要典籍,包括流传千古的名著、各学科基本文献以及拾遗补缺的特殊著作等,各据善本,采用先进的数字化技术制成数码全文,另附1~2个珍贵版本的原版影
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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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高濂.雅尚斋遵生八笺[M].明万历刻本.
[2](明)屠隆.考槃余事[M].明陈眉公订正秘笈本.
[3](明)文震亨.长物志[M].清粤雅堂丛书本.
[4](明)陈继儒.岩栖幽事[M].明宝颜堂秘笈本.
[5]王鸿泰.闲情雅致——明清间文人的生活经营与品尝文化[J].故宫学术季刊,2004年:第22卷第1期.
[6](明)袁宏道.瓶史[M].清借月山房汇钞本.
[7](清)张潮著,刘如溪点评.幽梦影[M].青岛:青岛出版社,2010.
[8](明)袁宏道.袁中郎全集[M].明崇祯刊本.
[9](明)张大复.闻雁斋笔谈[M].明万历三十三年顾孟兆等刻本.
[10]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