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两汉“倭”义变迁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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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两汉“倭”义变迁略考
王升;任军利
【摘要】作为最早记载“倭”的古籍,《山海经》《论衡》《汉书》的相关记载蕴含着中国古代先民对“倭”的原始理解与认识过程,是考察“倭”起源的基本文献.考察其中“倭”的记载能够得出东汉以前我国先民对“倭”认识上的变迁轨迹,即从刘向父子编校的《山海经》中考证“倭”是成熟于西汉中晚期的抽象地理概念,从王充的《论衡》中考证“倭”是指代“东夷”的抽象族别概念,从班固班昭的《汉书》中考证“倭”是在历史基础上略有文学形象的“九夷”之一.
【期刊名称】《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年(卷),期】2013(000)001
【总页数】8页(P87-94)
【关键词】《山海经》;《论衡》;《汉书》;倭;抽象地理概念;抽象族别概念;文学形象"九夷"
【作者】王升;任军利
【作者单位】华东交通大学,江西南昌330013
【正文语种】中文
【中图分类】H13
汉字传入日本前,日本有语言而无文字,导致其对本民族的早期历史无法以文字形式记载并予以保存。
追溯日本早期历史须对历史资料加以复原,最具史学意义的则
是对“倭”及其时代的考究。
史家考究“倭”,主要以古代汉籍关于“倭”的记载为文献线索,如《山海经》《论衡》《汉书》《三国志》《后汉书》等。
上世纪中叶起,日本学者基于上述文献结合民族学、人类学、地理学等领域,在中国很多地区进行综合性考察,相继地提出关于“倭”起源与迁徙的诸多论点,典型的有“广义倭族说”①、“倭越渊源说”②、“云南倭乡说”③等,其核心可表述为——
围绕中国渤海、东海沿岸以及日本海西岸为中心,向大陆延伸至中国北部(甚至是
蒙古和西伯利亚)、中部和西南等内陆地区,曾经生活着一个所谓“倭”的古老族群,并存在着一条神秘的迁徙路线。
其后我国也有学者基于考古学、民俗学、语言学等角度,提出与日本学者类似的观点,即产生对“倭”作不同层面的扩大解释的倾向[1],但区分“倭”字与“倭人”“倭族”的认识更加细致,从民俗学角度进一步说明“倭族”可能源自于我国古代族群中的一种或一支,如“百越”④“濮僚”⑤“秦人”⑥等,此外,还从语言学上的通假字现象出发,指出某些古籍有将“濊”字误读为“倭”字之嫌⑦。
中日学者作为实证理论依据的诸文献因时代差异,“倭”的历史涵义也十分复杂,涵括笼统的地理概念,族称、国名甚至通假为汉字。
本文综合考证梳理文献中“倭”的相关记载以模拟“倭”在东汉前史籍中特定涵义的变迁轨迹。
一、《山海经》中的“倭”是西汉中晚期才成熟的抽象地理概念
《山海经》成书于战国早期,西汉末年刘向刘歆父子校补;《汉书》与《论衡》成
书于东汉早期;《三国志》成书于西晋初年,补注于南朝刘宋时期,大量引用三国
时期的《魏书》《魏略》等;《后汉书》除“八志”引取西晋的《续汉书》,余皆
成书于南朝刘宋时期。
上述古籍对“倭”的理解与认识过程大致按照成书年代先后,呈概括性了解渐进为具体性认识的发展路径。
“倭”概念首次出现于《山海经》。
然《史记》却未提及“倭”,直至东汉初年的《汉书》才第二次提及,其数百年间的断层不知去向何处?为何司马迁没有在《史
记》中提及“倭”?司马迁在撰写《史记》时,是否参考过《山海经》?如果司马迁参考过《山海经》,何以《史记》中找不到“倭”的踪迹?
《山海经》系“山海图”基础上的述图之作,版本甚多,图文对照之后出入也甚大,校对各版本统一文本工作最后由刘向刘歆父子完成。
记录“倭”的《海内北经》远为简略,行文逻辑性欠缺,似多为断章取义。
随举一例,在《海内北经》中有如下描述,“大蟹在海中。
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
大鯾居海中,”这些也必可溯本追源,即在地图表示“海”的部分画一大螃蟹,再画一美人鱼和喷水鲸鱼。
[2]“倭”想必也是在地图的某处(也许在陆地,或在海洋或海岛,抑或海陆交界处)大致标注一个“倭”字,表明此地便是“倭”,却缺乏有关的解释说明,缘于
先秦至西汉以来人们对中原以外地理极其陌生。
有学者怀疑,“倭”在先秦史书中可能被详细记载过,也许曾记载于燕、齐、吴、越等沿海诸侯国的史书中,或许原本在《山海经》中详细记载过,由于秦始皇“焚书坑儒”,大部分文字被烧掉,才有了西汉刘向父子校订和补注《山海经》将其残本再次收编成书,然内容残缺不全,描述过于简单,缺乏逻辑甚至荒诞不羁。
但秦始皇所烧书籍为《书》《诗》等诸子百家和各国史书,地理、巫卜、医农等书籍不在被焚范围内[3]。
沿海诸侯国燕、齐、吴、越的史书如有涉“倭”的详细记载,《山海经》可能或多或少征引充实列国史籍资料,或其文字中多见“燕、齐、吴、越”等地名,可《山海经》少见周代的地名(除偶见“燕”等),而且寥寥十一个字就道尽“倭”之一切:“盖国在钜燕南,倭北。
倭属燕。
”其重点在于表述“盖国”的地望,因“钜燕”方位之确定,所以“盖国”的地望可以明确(按:据袁珂疑称,乃朝鲜境内之“盖马山”[5])。
虽然“倭”的具体方向可从本句反推出“在‘盖国’南边”,但正南、东南抑或西南却未予挑明;“盖国”不像《山海经》其他地名那样列出两地间距或民俗风情(按:例如“三苗国在赤水东,其为人相随”等等),因此其明确点是“倭属燕”句,对“属”有学者称不必机械理解为直接或间接统治,解释作“服属”、“隶属”为合适
[4],另许慎《说文解字》解:“属,连也,从尾,蜀声。
”据此至少说明“倭”与“钜燕”相连——接壤抑或毗邻?但如此“倭属燕”又与《汉书》载“乐浪海中有倭人”相矛盾,《海内北经》继而说“朝鲜在列阳东,海北山南。
列阳属燕”始提及海洋,《山海经·海内北经》对“倭”略施一笔,是以其充当说明“盖国”地
望的抽象地理概念,并非实指日本。
《海内北经》对地理术语把握极为严格,不似巫语,涉及国家、山脉、宫殿、河流、森林、湖泊,甚至部落和城市的地名,均以“国”“山”“台”“渊”“林”“泽”“邑”和“市”加以对应,例如“犬封国”“鬼国”“林氏国”“盖国”“射姑国”“蛇巫之山”“凌门之山”“帝尧台”“帝舜台”“从极之渊”“有汜林”“大泽”“明组邑”“大人之市”等。
“钜燕”“朝鲜”“列阳”在西汉初已为汉境,唯“倭”是没有用地理单位加以限定的西汉境外地名,足以说明其时“倭”只是一个抽象地理概念。
关于司马迁有否在撰写《史记》的过程中参阅过《山海经》,清代学者毕沅(1730-1797)曾言《山海经》“其名久也,司马迁在《史记·大宛传》中就提及此书”。
《史记·大宛传》中,司马迁曾说“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但东汉王充在《论衡·谈天篇》中所引司马迁之言为“至《禹本纪》《山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也。
”王充又说:“史公之言,《山经》、《禹纪》,虚妄之言,凡事难知。
”王充距司马迁不过百多年,以史学常识应采信王充的《山经》说。
《山海经》是刘向、刘(歆)父子校注之后所取的书名,分《山经》五篇,有“五臧山经”之称,又以《海内经》四篇和《海外经》四篇合编为《海经》八篇;而《大
荒经》四篇与《海内经》一篇则是西晋郭璞(276~324)校注《山海经》时所添加。
因此,司马迁所参阅的仅为《五臧山经》,不可能获悉《海经》中的“倭”。
《海经》中的“倭”概念应该成熟于西汉中后期。
“倭”概念的产生可能与汉武帝经营朝鲜分不开,其时海洋知识极度匮乏致“倭”的形象十分模糊。
二、《论衡》中的“倭(人)”乃泛指“东夷”的抽象族别概念
《后汉书》载:“(王充)后到京师,受业太学,师事扶风班彪。
”王充是班固之父班彪的学生,长于班固,写就《论衡》也应略早于班固之《汉书》。
《论衡》乃继《山海经》之后第二部提及“倭”的古籍。
然《论衡》充满“批判汉儒复古主义和宗教神秘主义的”学术观点。
充满神话巫术色彩的《山海经》之所以谓汉代儒化最少的古籍[2],得益于西汉时期充满宗教神秘主义的儒学思想[6]。
两部著作都提及的“倭”出入甚大。
北京大学沈仁安教授将《论衡》涉“倭”条目分列比较,用做论证《论衡》之“倭人”为古代日本人的材料[1]。
但欲对《论衡》之“倭”全面分析,就不能仅列有“倭”的条目,单从“倭”字入手显然脱离《论衡》言及事物之客观性与整体性,应从《论衡》中探寻出关于“倭”的一个侧点切入,即以“倭人和越裳分别向周成王献畅草(及鬯)和白雉”这一具体事件为线索,串联有关条目。
(1)(周)成王之时,越常献雉,倭人贡畅。
幽厉衰微,戎狄攻周,平王东走,以避其难。
至汉,四夷朝贡。
孝平元始元年,越常重译献白雉一,黑雉二。
夫以成王之贤,辅以周公,越常献一,平帝得三。
(《论衡·恢国篇》)
(2)夫金之性,物也,用远方之贡为美,铸以为鼎,用象百物之奇,安能入山泽不
逢恶物,辟除神奸乎?周时天下太平,越裳献白雉,倭人贡鬯草。
食白雉,服鬯草,不能除凶,金鼎之器,安能辟奸? (《论衡·儒增篇》)
(3)秬鬯之所为到,白雉之所为来,三王乎?周公也?周公功德盛于三王,不加王号,岂天恶人妄称之哉? (《论衡·感类篇》)
(4)前世有严夫子,后有吴君商(亦作“吴君高”),末有周长生。
白雉贡于越,畅草献于宛,雍州出玉,荆、扬生金。
珍物产于四远,幽辽之地,未可言无奇人也。
(《论衡·超奇篇》)
(5)使畅草生于周之时,天下太平,(倭)人来献畅草。
畅草亦草野之物也,与彼桑榖何异?如以夷狄献之则为吉,使畅草生于周家,肯谓之善乎!夫畅草可以炽酿,芬香
畅达者,将祭灌畅降神。
设自生于周朝,与嘉禾、蓂荚之类不殊矣。
然则……与畅草无异,何以谓之凶?
(《论衡·异虚篇》)
(6)周家越常献白雉,方今匈奴、鄯善、哀牢贡献牛马。
周时仅治五千里内,汉氏
廓土,牧荒服之外。
牛马珍于白雉,近属不若远物。
……夫实德化则周不能过汉,论符瑞则汉盛于周,度土境则周狭于汉,汉何以不如周?
(《论衡·宣汉篇》)
整合以上六条有关“畅(鬯)草”的资料,可以发现三个侧点:(1)从文字的表面行间
上看,西周以来,“畅草”已为贡品且与“白雉”并列出现;(2)从文字的表述内涵
来看,“畅草”所引出的政治涵义是西周的“五服制度”——朝贡体制,即王充
重在以“畅草”“白雉”为切入点比较周、汉两朝的国际影响力;(3)从文字的具体
细节来看,王充分别点出“畅草”的贡献国为“倭”,但别篇中又用“宛”来表示,两字是否属于通假字有待探究。
针对侧点(1),笔者认为《论衡》中的“畅草(鬯)”应不为“倭”所贡,至少不是“倭”的惯贡。
一方面站在“畅草”和“秬鬯”的角度以观“倭贡”。
贡品既是两国政治外交和文化来往的象征,更是两国物产、风俗、民情交流与传播的标志。
除能象征两国尊严、增进邦交外,须是足以代表一国的地缘物产,也就是“特产”。
较之“畅草”和“秬鬯”,越裳处多山湿热之地所贡“黑白雉”(即黑、白野鸡,
实为一种鸟,专以上古帝王祭祀用)更具代表性;《尚书·大传》和《韩诗外传》也均记载周成王时,越裳重译来朝(按:据陶维英认为越裳的后裔包括越南民族,而黄现璠考证汉代的越裳为缅甸与老挝一带[7],但笔者认为周初之越裳为百越一支,西汉之越裳为越南南部,从民族迁徙的角度看,两者也许存在渊源)。
但是,“倭人”贡“畅草”“秬鬯”,能否象征“倭”之物产、风俗及民情呢?畅草,即郁金,又称“姜黄”,属姜类(按:与“郁金香花”不同种),作中药材和香料使用,生于中
国南方的亚热带及热带地区,日本地处北温带与寒带在绳纹晚期(相当于西周时期)是否自然生长或已经移植呢?沈仁安教授认为畅草可能生长于日本九州,但据彭双
松的实地调查发现日本有兰、姜类植物,但都是在秦汉,甚至更晚时期从中国南方移植过去的。
另一方面是站在“倭贡”的角度以观“畅草”“秬鬯”。
除了《论衡》将“畅草”视作“倭贡”,自《汉书》以降的任何有关“倭贡”史料皆未有“畅草”或“秬鬯”一物复载。
举汉、魏“倭贡”为例,《后汉书·东夷列传》载:“建武中元二年,倭
奴国奉贡朝贺……光武赐以印绶。
”又言:“安帝永初元年,倭国王帅(亦作“师”)
升等献生口(奴隶)百六十人,愿请见。
”又据《三国志·魏志·倭人传》记载,魏景
初二年(公元238年),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派遣使携生口十人、土布两匹向魏天子“朝献”;魏正始四年(公元243年),卑弥呼又派遣使者上贡给魏帝“生口、倭锦、绛青缣、绵衣、丹、木犾、短弓矢”;此后,壹与女王也派使者向魏帝朝贡“男女
生口三十人、白珠五千孔、青大勾珠二枚、异文杂锦二十匹”。
此外,魏国两次遣使访倭,并在《三国志·魏志·倭人传》中对倭的物产做了详细的记录:“种禾稻、纻麻、蚕桑、缉绩,出细纻、缣绵。
其地无牛马虎豹羊鹊……出珍珠、青玉。
其山有丹,其木有柟、杼、豫樟、楺枥、橿、乌号、枫香,其竹篠(筱)簳(竿)、桃支。
有
薑(按:即姜或生姜,与郁金或“姜黄”不同)、橘、椒、蓑荷,不知以爲滋味”。
“倭贡”“倭产”清单皆不见“畅草”或“秬鬯”,王充所以在《论衡》中再三例举是为强调“秬鬯”珍贵之极。
我国古时祭祀灌地所用的酒——“鬯”,以郁金
草[1]P22(畅草)合黍酝制而成,色黄而芳香,亦为帝王赏赐有功大臣的象征至
高荣誉的九锡之一(按:另八锡为车马、衣服、虎贲、乐器、纳陛、朱户、弓矢、铁钺)。
如此贵重的皇家贡品“畅草”和“秬鬯”何以在贡献周成王以后绝迹于华夏,然“越裳献雉”却延至汉平帝?这只能说明“畅草”和“秬鬯”不是“倭贡”,或
者仅为“倭”的偶贡。
同为“倭贡”的“生口”属于自然物产,却成为东汉以来每
贡必献的“特产”,足见“生口”较与“畅草”更能体现“倭国(人)”在绳纹和弥生时期的物产、风俗及民情。
那么到底是谁惯献此物于周成王的呢?笔者认为“畅草”和“秬鬯”极有可能是东
夷所贡,“倭(人)”本为“九夷”之一,王充以其为泛指东夷的代名词。
西周初年建立“五服制度”。
《史记·周本纪》载:“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候服,侯
卫宾服,夷蛮要服,戎翟荒服。
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
”可知此中“夷蛮”,即东夷和南蛮“要服者贡”。
“贡”即进贡,是夷蛮对周关系得以续存的纽带,这基于西周对夷蛮数次规模浩大的武力征服[8],尤其东夷在西周军事打击下屡受重创。
《史记·周本纪》载:“召公为保,周公为师,
东伐淮夷,残奄,迁其君薄姑”,“既绌殷命,袭淮夷”,“成王既伐东夷,息慎来贺”;《鲁周公世家》又载:“管、蔡、武庚等果率淮夷而反。
周公乃奉成王命,
兴师东伐”。
以上所载“东夷”、“淮夷”、“奄”、“薄姑(蒲姑)”等皆属东夷族群。
东夷与殷商为唇齿,故周对其大力打击。
其中“奄”为殷商故地,《古本竹书纪年》记载,商王南庚、阳甲曾建都于奄,至盘庚才迁到安阳的殷墟[9],因此常称“奄”为“商奄”,如《左传·昭公九年》:“蒲姑、商奄,吾东土也”。
有
学者称“奄”的故都在曲阜,后为周公之封地鲁国。
“淮夷”为东夷之一,由于联合殷商遗属(即武庚、奄、薄姑)及管蔡叛周而遭伐,后又屡次叛周。
《诗经·鲁颂》有云“明明鲁侯,淮夷攸服”“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式固尔犹,淮夷卒
获”“憬彼淮夷,来献其琛”“淮夷蛮貊,莫不率从”“淮夷来同,鲁侯之功”,无不是西周统治者屡伐淮夷的见证。
“薄姑”又称“蒲姑”,班固《汉书·地理志》对其有载:“殷末有蒲姑氏,为诸侯,至周成王时蒲姑氏与四国共作乱,成王灭之。
”此“四国”即以奄为首的管、蔡、淮夷、奄联盟。
有学者称“薄姑”的故地,后纳为齐国。
东夷叛周又与商遗“武庚”有极大关系,据《史记·殷本纪》载“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殷民大悦。
”又于《周本纪》载:“武王为殷初定未
集,乃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
”就是说,武庚(按:即“禄父”)延续殷商的香火,但由管、蔡监督治理,后来联合作乱,被周公诛杀,改立微子于宋,以续殷后。
“九夷”之一的“倭”为何又与殷遗、东夷牵上关系呢?《史记·宋微子世家》
载:“箕子者,纣亲戚也”“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
箕子曾率一部分殷
商移民迁徙到朝鲜,而箕子为武庚之叔族,东夷与箕子又有着甚大的渊源,以至于《汉书》《三国志》《后汉书》皆将朝鲜归为东夷,即属“九夷”之一,与“倭”同属。
笔者认为,实际上,东夷各支(按:徐中舒曾言:“奄、薄姑、淮夷、徐戎、徐夷、东夷实为一族,即‘徐’”[10])在西周连续多次的军事打击之下,为免受
灭族之险,暂屈从“五服体制”以缓和对周关系。
这在《史记·孔子世家》中也得
到孔子证实,其载:“仲尼曰:‘…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
’”虽然箕子朝鲜为东夷之一,但是周武王授以免贡的特权,即“不臣”之权,故而《论衡》中言及贡献“畅草”“秬鬯”不用朝鲜之名,而且西汉的疆域观念在汉武帝时出现改变,认为朝鲜已为汉灭,则不能称为“夷”,而以“准汉朝疆域”视之。
司马迁也许考虑到先秦之东夷融入华夏者甚多,且东夷史料甚稀,故将“东夷”与“东越”“南越”“匈奴”“大宛”“西南夷”等同列传。
《论衡》写的是西周之事,须有东夷,顾及西周以后,奄灭,蒲姑融,淮夷徐夷相继失势,因此只择取同以“断发文身”为习俗的“倭”泛指“九夷”,以为避免假托、尊重史实的最佳办法,西汉中后期,“倭”的具体地望虽模糊不清,但无碍于“倭”作为地理概念的使用,用以强调朝贡者地处遥远,以与同属“要服者贡”的“越常(裳)”之“重译献雉”的事例构成形象的对照。
两汉以后,“东夷”成为惯指朝鲜、日本及我国东北地区诸民族之泛称,偶尔还成为日本的代称。
至于侧点(3),即《论衡·超奇篇》中有“白雉贡于越,畅草献于宛”中的“宛”与《论衡》他篇中的“倭”冲突。
该句中的“越”,我们容易理解为“越裳”的简称
(按:闻宥认为古文献牵涉族称的词序颠倒是常见的,有时共称在前,别称在后,有时反之,如“骆越”又称“越骆”,此外诸见“越摇”“越沤(瓯)”“越俚”(俚人)等皆可依此解释,它们都是百越之一,据之,“越裳”共称为“越”,别称为“裳(掸)”[11],也属百越)。
《论衡》之“宛”乃指“倭”也。
首先“宛”在
句中作地名来解。
汉代的“宛”字作地名,既可指国名“大宛”(读“yuān”,西域古国名,今中亚费尔干纳盆地),也可指县名“宛县”(可读“yùn”,先属楚国,后秦置县,秦汉南阳郡治所在,今河南南阳市),还可指郡名别称“宛林”(读
“yù”,“宛”通“郁”),即西汉郁林郡(今广西大部)。
可见,汉代的“宛”根
据三种发音,可分别指三个异地,但发音相近,皆偏向拼音“y”(同“淤”音)的
发音。
其次,从地理上分析,“畅草”的贡献不可能在大宛,大宛为西域三十六古国之一,以高原、草地、戈壁、雪山为主,植被干枯,所贡之物多为马、牛、羊、酒及玉石之类;地处中原之南阳郡宛县辖属西周之境,东周之畿,即使生长“畅草”,按照“五服制度”,也无须“要服者贡”;然则宛林,即郁林郡,西周时期
为百越之地,亦产“畅草”,但越裳已重译来贡“白雉”。
王充所指的“宛”势必在东夷。
《汉书》中说:“然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设
浮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班固引孔子之言,说明东夷顺从于“五服”,常
以“要服者贡”。
然而,“东夷天性柔顺”又如何与“宛”有牵涉呢?还须对“宛”字的其他涵义与
发音做出更深的分析。
“宛”除了以上三种发音之外,还有“wǎn”的发音,《说文》中说:“宛,屈草自覆也。
”意思为将草弯曲覆盖,因此“宛”有“曲折”之意,如“委宛”,《史记·司马相如传》有“宛宛黄龙”,即弯弯曲曲的黄龙。
再
看“委”(发wēi)字,《说文》说:“委,委随也”,即委随犹委蛇之意,就是像蛇一样弯曲爬行。
《史记·天官书》曰:“若至委曲小变,不可胜道”,其中“委曲”
就是弯曲的意思。
再看“逶”(发wēi)字,《说文》说:“逶,逶迤,袤去之貌”,
意思说弯曲而绵延不断的样子;《楚辞·九思·逢尤》有“望旧邦兮,路逶随”,此“逶随”同“委随”,意为行走于弯曲的小路;再看“倭”,《说文》说:“从人,
委声,顺貌,”即有“顺从”之意,又有“倭迟”(发wēi yí?)一说,同“逶迤”,因此,可证“倭”通“逶”。
此外,“宛”(发wǎn)有“宛约”、“宛顺”之意,即顺从之意,与“倭”之“顺貌”略同;“宛”还有“积聚”之意,如《史记·扁鹊
仓公列传》有“寒湿气宛”,亦如“宛财”即“聚财”之意;而“委”(发wēi)亦有“积聚”“委积”之意,两者甚同。
最后,笔者想说的是,“汉委奴国王”印中的“委”即“倭”,乃最好的通假字之例。
当“宛”字作形容词时,与
“委”“逶”“倭”同发拼音“w”(念“乌”音)且意思完全相同,如“弯曲”,
且有些存在联系,如“顺从”“积聚”“委奴国”。
从“宛”的另一涵义与发音分析,发现“宛”通“委”通“逶”通“倭”,以此可证实“宛”为“倭”——王
充脑海中一个地望模糊不清的东夷国家。
三、《汉书》之“倭人”是历史与文学混合形象中的“九夷”
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下)·燕地·玄菟·乐浪》的末尾以十九字结束“玄菟”“乐浪”二郡的描述:“乐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馀国,以岁时来献见云”。
这是“倭(人)”作为一个部落联盟(按:笔者认为,当时的“倭”尚不可称为“国家”)首次见于中国古代正史。
不足二十字却包藏三条信息:(1)“倭人”行走或来往于乐浪海中(按:以往,学者都解释为“生活于乐浪海域”,笔者认为不妥);(2)“倭人”分许多个部落(按:古文“百馀”应作虚词,释为“许多”,“国”解为“部落”);(3)“倭人”有
时贡献朝见(按:“岁时”本意虽为“每年”,但仍作虚词,实解为“有时”)。
《汉书》至少给出了大致的地望、国情以及外交往来。
重注《汉书》中的“倭人”须沿着班固写作《燕地·玄菟·乐浪》条的逻辑性,梳理整条内容。
玄菟、乐浪,武帝时置,皆朝鲜、濊貉、句骊蛮夷。
殷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
乐浪朝鲜民犯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穀偿;相盗者男没
入为其家奴,女子为婢,欲自赎者,人五十万。
虽免为民,俗犹羞之,嫁取无所雠,是以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辟。
其田民饮食以笾豆,都邑颇放效吏及内郡贾人,往往以杯器食。
郡初取吏于辽东,吏见民无闭臧,及贾人往者,夜则为盗,俗稍益薄。
今于犯禁浸多,至六十馀条。
可贵哉,仁贤之化也!然东夷
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乐
浪海中有倭人,分为百馀国,以岁时来献见云。
本条末:“故孔子悼道不行,设浮于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此言分别引自《论语·子罕》和《论语·公冶长》。
《子罕》云:“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公冶长》云:“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
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据“子欲居九夷”和“乘桴浮于海”两句,有学者认为孔子晚年欲渡海去东夷隐居,因年迈而未如愿[12]。
“九夷”之典型应为“朝鲜”,无须“浮海”,鉴此很多学者
推测孔子欲去的“九夷”应为“倭”。
但“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这句话似证实孔子说的“九夷”乃“箕子朝鲜”。
“箕子朝鲜”素有“君子之国”的美称。
从《汉书》文中所见,孔子欲居九夷,也许受到箕子的影响。
但班固一面反复暗指孔子欲居朝鲜,一面却强调“设浮于海”,造成一种地理概念上的矛盾,作为大史家能编写囊括半个亚洲的《地理志》,怎会不知东北一隅,且在两汉时期,欲往朝鲜无需渡海是常识所知。
笔者认为,这种交通误识的发生可能由于班固本人受箕子朝鲜的影响颇深,与孔子受箕子的影响无关,为达到“以孔贵箕”的目的,将孔子在《子罕》和《公冶长》中的言说演化为“欲居九夷,桴浮于海”的典故。
“倭”之“十九字”记述于“玄菟、乐浪”条尾意在以“设浮于海”自圆其说,隐射乐浪海中的“倭”乃孔子欲居之“九夷”。
这“十九字”所描述的“倭”也缺乏史实的支撑。
其一具体地望存疑,班固只说是“乐浪海中”,却没有点明是乐浪东南海中还是西南海中,依照西汉乐浪郡的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