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蕴真情——论《聊斋志异·林氏》的审美价值取向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Journal of Hainan Tropical Ocean University 第26卷第4期
2019年8月Vol. 26 No. 4Aug>2019
引用本文格式:郭世轩•否定蕴真情一一论《聊斋志异•林氏》的审美价值取向[J ]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2019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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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定蕴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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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聊斋志异•林氏》的审美价值取向郭世轩
(阜阳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阜阳236037)
摘要:《林氏》是《聊斋志异》中一篇较为著名的短篇小说。

作者塑造了一位极具“贤德”的理想女性。

这篇小说最突出 的语言特征是高频率地使用否定副词，其中包孕着很多值得深究的信息，隐藏着作者巨大的心理张力和情理冲突。

关键词：《聊斋志异》;否定叙事;审美;价值取向
中图分类号: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 -3122(2019)04 -0081 -06
DOI ：10. 13307/j. issn. 2096 -3122.2019.04. 13
作为《聊斋志异》中著名的短篇小说，《林氏》⑴倾力塑造了一位极具“贤德”的理想女性。

这篇千余字 小说最突出的特征就是高频率地使用否定副词。

通过细读文本,我们不难发现其中隐藏着很多值得深究 信息。

文本的背后凸显出叙事的缺陷，反映着人物的心理矛盾，隐藏着作者的情理冲突，体现出巨大的心 理张力和审美魅力。

我们试图运用现代阅读理论等学说，试图接近文本的真实面目，以还原作者创作的真 实动机。

一、多种否定潜藏于文本
《林氏》在多种否定叙事中，表达了作者明确而直接的目的，那就是塑造一位舍己为家、一心事夫的贤 德女人，以成就丈夫后继有人这个神圣而又圆满的心愿。

作者使用否定副词竟多达29次。

从具体语境来 看，所用的否定副词大致可以分为客观的与主观的、必然的与或然的两大类。

如果按动作的发出者分，又 可以分为丈夫、妻子和婢女三种。

关于丈夫戚安期的，有“不听”“不可”“不以为丑”“不二”“不承”“不应 绝” “不能生” “并无” “不敢更也” “不必过执” “岂不幸甚” “弗听” “不可知” “不可违” “不利” “不知也” “不 至冻馁”“骇怪不解”“何不早告”等19次。

有关妻子林氏的有“不育”“不信”“从不肯做不速之客”“不令 给役于前” “不言” “不嫁” “不难”等8次(包括一个双重否定)o 有关婢女海棠的有“不语” “不任”等2次° 其中，属于丈夫的比例是65.5%,占绝对优势。

他是话语权的掌控者、情节的动力源和故事的支配者°从 叙事学的角度来看，戚安期属于功能项，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尸"如果从否定句使用者的语境来考察，我 们就会发现其中蕴藏着许多秘密。

有关婢女的,充分说明了她的无奈、无助与无主，属于被动型。

“不语”，不仅表明婢女为了掩饰身份 的真实性而不能出声，任人摆布；同时还象征着她就是在场的缺席者，不能自主，只是一个“他者”。

“不 任”，既说明她的处女身不堪男主人癫狂之苦而怕暴露身份的哀告，又间接暗示了她的替身地位。

“不任” 的对立面是“胜任”。

其潜台词就是不胜任、不适合或不配担任。

其字面意表明，她只是一个处女、婢女和 侍女，却干着熟女、小妾和妻子的事，属于受人指使的过客与“他者”。

其中必然包含着女主不便明说的承 诺、威胁与诱惑°围绕她的两个否定词语，充分暗示着婢女海棠现实身份的低下、自主意识的缺失和人生 命运的无助°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婢女是人下人，处于家族社会的最底层°
收稿日期：2018-12-20
作者简介:郭世轩，男，安徽阜阳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文化与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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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如此,其女主的身份、地位和命运又将如何？我们不妨看看围绕林氏的否定词语所具有的内涵与意义。

事实上，林氏最初的否定身份应是“不幸”“不死”。

这两个否定却是暗藏的。

丈夫戚安期“素佻达”的个性和“喜狎妓”的嗜好，足以表明她婚姻生活的不幸和不满。

她所能做的只能是“婉戒之”，实际效果却是“不听”。

这说明她的话语是无效的。

她虽然处于不幸婚姻之中,但在遭遇强敌凌辱之时仍要誓死捍卫贞操，结果是“不死”！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果不其然，生死考验后的林氏变成了烈妇和节妇,命运发生了突转丈夫变好了，浪子回头金不换。

也许作者的潜台词就是:节妇之行可以惊天地泣鬼神o 实际上,“节妇事件”是两人命运突转的“拐点”。

戚安期逐渐呈上升趋势一修身齐家,逐渐圣贤化。

林氏开始走下坡路一为他人而活，逐步贤德化。

从此，林氏便开始了更加艰难的心路历程和精神炼狱。

“不育”的事实使她苦不堪言。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⑷，孟子原指“舜不告而娶”，即没有尽到后辈责任。

东汉赵岐《孟子注》加以坐实，把“无后”解释为“不娶无子”，开始了数千年的误解丿5"“无后”的现实状态
自然也属于“七出”的条件之一⑷，是女人在男权社会里被休与被废的巨大耻辱和严厉惩罚。

在封建社会，这种原因不明的“不育”后果通常只能让女人来承担。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三从”⑺原则将妇女规训为男人霸权话语的绝对服从者。

女人“从”属的姿态就是千百年来男人话语霸权教化与惩罚的结果。

甲骨文中女字的呈跪姿造型充分说明了男人统治世界的化石痕迹。

在男权社会，女人只有被放逐（如被休、被废）的命运，再贤德的女人也难以幸免！相反，再放荡的男人只要不触犯国法与族规，在日常生活中也有左右逢源、进退自如的豁免权。

同样是婚外情，在男人是家常便饭，三妻四妾也难以满足其放荡之心;在女人，则是“万恶淫为首”，万劫不复。

而百善孝为先，无“后”在不孝中居第三本应男女共担的责任常被归罪到女人身上。

对于林氏来说,最大的威胁就是数年“不育”。

这在无形中就使她变成了沉默的“他者”和“替罪羊”。

多年的精神煎熬和心理焦虑练就了她那处处体贴、时时关怀的贤德。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刘琨《寄赠别驾卢•》），林氏的贤德就是这样炼成的。

结合林氏的生存语境，我们不难理解林氏“不信”改邪归正后的丈夫真能做到“独宿”“孤眠”而能洁身自好。

哪有猫儿不吃腥？一想到奇迹竟然发生在丈夫身上，林氏当倍感幸运与珍重，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平日里，夫妻之间分床而眠，“从不肯做不速之客”。

双重否定等于肯定。

夫妻行房的主动权完全在丈夫，林氏绝无突袭的权利与先例。

夫妻间的相敬如宾背后掩藏着不可逾越的名分和隔阂。

夫妻关系中处于劣势的林氏,逐渐练就了包容一切事、善待一切人的品性。

对于代自己恪尽职守、为戚家传宗接代的婢女海棠尽量体恤，“不令给役于前”，悉心照顾。

一旦说破真相，丈夫很绝情，“留犊鬻母”。

“留犊去母”是汉武帝对汉昭帝母后的处置方式，体现出帝王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绝对权威;而在这里出现在丈夫戚安期之口，潜在地表现出男性对女性身家性命随意处置的天然优势。

前者是为了杜绝外戚干政的后患，后者则彰显出一家之主的虚伪和自私。

面对丈夫的“豪近'和“绝情”，她则胸有成竹，采取“三不”原则，即“不言”“不嫁”“不难”。

“不言”，说明她对丈夫的了解;“不嫁”，说明她对女性的关爱；“不难”，说明她对计划的自信。

经历了如此的心灵煎熬,一切困难皆可克服！
如果说海棠的否定说明了主体的缺失，那么林氏的否定则表现了主体的压抑，而戚安期的否定只是道德的自律、欲望的收敛和主体的张扬。

男人在家有权说“不”，仿佛国君一般。

对自己权力意志的干预，负面的则“不听”，正面的、自己愿意接纳的则是“不可”“不以为丑”“不二”等。

另外，表明他动作与立场的，则借林氏之口来表述，如“不必过执”“不可知”“不可违”等。

表明戚安期自谦、遗憾与嗔怪的，还有“不利”“不承”“何不早告”等。

这些充分暗示着文本的内在张力:表面张扬着林氏的无私与贤德，实际肯定了男人的霸权与优势。

二、否定叙事中包含肯定
据笔者统计，在这篇正文连标点在内仅1111字的小说中,除暗含的否定句式外，明确的否定句式有29个。

否定句式的字数230字左右，占全文字数的21%。

由此，我们有理由将这篇小说的叙事暂且定位为否定叙事。

一般说来，肯定叙事往往将读者陷入因果律或必然律的时间链条，使之不假思索,在惯性心理定・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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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的诱导下，形成顺向接受⑼⑷，照单全收。

而受肯定叙事惯例的暗示与阅读期待视野［10］的制约，否定叙事往往被当作负面价值,常处于边缘地位而被忽视与遮蔽，其中值得推敲和玩味的信息常常被误读或被肯定性的理解。

在常人看来,来自作者的否定应当是不证自明的，无须寻根究底。

这种惯性思维实际上遮蔽了非常重要的信息,既包括作者刻意隐藏的信息，也包含作者无意中流露出来的秘密。

据阿尔都塞的症候式阅读理论!11"来看，作者语焉不详处恰恰是其真实欲望的无意识流露。

这就需要我们透过文字的丛林和行文的缝隙去仔细寻找。

事实上，作者的意识既可正面突出地表达，也可隐晦曲折地暗示,具体情形要视作者的言说语境和实际处境而定。

阐释学也有类似的表述，那就是从“空白”处寻找［12］，按照文本的“召唤结构”来进行完形“填空”⑴"，从中寻绎出作者的真实意图，达到通过科学合理的方法来寻求真理真相的目的，以取得较为理想的“效果历史”丿14"如前所述，对于来自两位女性的否定意向我们已经做出较为详细的分析。

下面我们来细读一下标识男性话语权力的否定句式的内在意向。

事实上戚安期也是核心人物，是作者刻意掩饰与着力刻画的人物，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式的典型。

在他看来,妻子的贤德应该表现为节操、节俭和节制。

其中节操最重要。

谓予不信，请看林氏身份的变化！“节妇事件”后的林氏突然身价倍增，在戚安期眼中由原来的不屑一顾而为言听计从，当然是对自己有利的才会如此。

文本背后掩藏着节妇的魔力：可以惊天地泣鬼神，更能感动冥顽不化的戚安期。

推动情节“突转”的恰恰就是节操的魅力！相形之下，林氏的节制一对自己欲望的克制和权力的分与一显得较为重要。

如果林氏坚持自己的妻子本位和正当欲望而不让步，后面的一切将不会发生，大团圆结局自然也不会出现。

正因为林氏对自己“不育”的愧疚和对丈夫的感戴，才会刻意压制潜意识欲望而达到道义的升华和德行的圆满o［15］这其中既体现了丈夫的高姿态，也表明了林氏的高风格。

丈夫的高姿态表现在“克己”和“复礼”两个维度上。

“克己”可以实现“好丈夫”“好男人”的目的，重塑自己的威严与权力；“复礼”可以维护自己的权利与尊严,间接掩盖自己的潜意识欲望而在暗中实现名利双收、后继有人的美名。

他的“克己”制约着林氏的“节制”，他的“复礼”牵制着林氏的“节俭”，最终实现一箭三雕一自己有名利、妻子有贤德、海棠有归宿。

这在否定叙事中得到充分展现。

戚安期的“克己”在文本中呈现为，面对妻子的“左顾”后遗症则表现出异常的高姿态，不仅“不以为丑”，而且还与自己过去的丑行一刀两断;面对妻子“将为置媵”的建议明确表示“不可”；面对妻子“纳婢”的劝说，他则坦承誓言的“不二”和鬼神的见证，既然是命中注定也只好听天由命。

这一段对话涉及四个否定句，其中有两个假设复句和一个陈述句。

面对林氏伪装成海棠的悄悄“耳语”诱惑他还是害怕违约的责任而“不敢更也”。

面对林氏的暗度陈仓，他则故意装糊涂，明确表示“不知也”。

及至林氏即将挑明真相，他则显得极为冷酷与卫道，“留犊鬻母”'在庆幸家庭殷富、小康无忧、夫妻强健和“不至冻馁”之时,他则在无形中流露出美中不足之憾一“所阙者，膝下一点耳”。

而当林氏胸有成竹地展示出自己精心设计的“成果”时,他则先是“骇怪不解”雁行三子女的跪拜，继而嗔怪林氏“何不早告”。

文本中的情节处理颇悖于情理,矛盾之处十分明显。

面对多年同床共枕的夫妻，其音容笑貌、呼吸体嗅、身体特征等早已深入骨髓，闭上眼睛都能分辨得出。

林氏假装海棠的“耳语”以及海棠的“不语”“/J、语”竟然顺利骗过他。

是林氏与海棠的摹声技术太高明还是戚安期感官迟钝、心智幼稚？是作者有意为之还是戚安期难得糊涂？看来,还是后者占上风，是戚安期色令智昏，明知故犯,也是作者想成就大团圆结局的潜意识流露。

戚安期对待鬼神的态度是双重的，未能一以贯之。

面对奄奄一息的妻子，他的誓言就建立在鬼神能否显灵上:“卿万一能活,相负者必遭凶折!”妻子的大难不死使他充分相信鬼神的魔力。

如果妻子就此死去，鬼神不可信,自己依然鬼混。

这里隐藏着一个否定性假设复句，“相负者”即不守诺言者必遭鬼神惩罚！妻子竟然在“万一”的假设中活了下来,当归功于鬼神的魔力。

因此，面对林氏“置媵”“纳婢”和冒充海棠的“耳语”，他都给予否定性的回答。

这既是理性的监控和“超我”的管制［16］，也是害怕鬼神的报应与责罚。

“倘背盟誓，鬼责将及，尚望延宗嗣乎?”这又是一个否定性假设复句，表明了戚安期对鬼神的害怕与违约后的顾忌:一旦“背盟”,后果很严重！也许就是林氏的一句玩笑话使他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开始了暗中放纵潜意识欲望的放浪之旅。

此前的糊涂还有所顾忌,此后的举动显得荒诞、放荡与正当。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误了农时一季子，误了生育一辈子！这既是林氏的忠告,也是戚安期最大的心理焦虑！他面临着艰难的选择: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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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装，要么继续装。

为了膝下之欢，当然要有技巧地装下去，闭目塞听，钝化感官。

令人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种低劣的技巧竟一再上演且不露破绽。

看来,有破绽的不仅是林氏蒙混过关的技巧,还有戚安期对膝下之欢的痴迷一为了后代向前冲！作者主观意图的失误导致了叙事技巧上的破绽。

这些都是大团圆结局惹的祸！另外，对“置媵”“纳婢”的延迟恰恰成就了林氏节俭和节制的美名，间接达到戚安期节俭的目的。

公开“置媵”“纳婢”，花费不小，还会殃及夫妻关系、财产分配、声誉受损等家庭矛盾。

而“曲径通幽”的妙计可以一石三鸟:节约成本、成就（夫妻克己与节制的）美名和推迟纳婢！
三、两种文本之间有张力
如果我们认真研读，就会发现这篇小说实际上包含着表面的与潜藏的两个文本,即表层文本与深层文本'⑼24—244一般说来，表层文本是绝大多数读者倾向于接受与阅读的文本,也是作者正面传达意识形态并乐于向读者推荐的文本’相较而言，深层文本仿佛隐身人一般，隐藏在表层文本之后，并对表层文本起着补充、互文或拆解等作用。

两种文本之间的关系正如一个人的正面与背影一样,常常以相互交叉为主，当然也不排除相互平行的模式。

就《林氏》文本而言，其表层文本叙述的是关于林氏如何经过磨难而颇具贤德的故事。

林氏是小说的主要人物与核心力量。

林氏的魅力在于如何为戚家的繁荣兴旺和后继有人操碎了心，可谓鞠躬尽瘁！可惜她不能生育令她自惭形秽。

极度的自卑使她一直低到尘埃里:处处为丈夫着想，时时忽略自己的欲望,全心全意为戚家服务'可她仿佛又是自觉自愿的,没人逼她就范。

封建社会的文化意识形态塑造了她的全部意识与感情,直接支配着她的行动轨迹与思想意向，从而成为男人所需要和推崇的“天使”。

林氏曲折磨难的一生雄辩地说明了被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完全是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复制与推演，女人的意识形态完全是男人意识形态的投影与印证。

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文化塑型的。

成为“第二性”的女人，恰恰是男权社会的期待与预谋J""大凡符合男人意识形态正价值、正能量的女性多被视为贤妻良母型的女人，是地地道道的“天使”；反之，违背男人意识形态而具负价值、负能量的女人，多数被打上“妖妇”“泼妇”“悍妇”“恶妇”等烙印丿在这里，戚安期和蒲松龄都是带着男人的有色眼镜来看待林氏并做出肯定评价的。

戚安期的“浪子回头”、脱胎换骨式的变换就是男人所看重的贞节力量在起着潜移默化的濡染作用'男人对女人的期待视野不仅塑造了林氏的忍让贤惠和低眉顺眼，而且还教会了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看,为了显得贤惠，可以让婢女卧听丈夫的动静;为了传承后代，可以李代桃僵;为了夫妻恩爱，可以暗中满足丈夫的一切需要。

究其实，林氏并非严格意义上的贤德女人。

如果遵循传统的“妇德”去行事的话,她应该坚持正义,让自己和丈夫都去践行清心寡欲的原则。

她虽然能做到清心寡欲，但儿孙满堂的诱惑使她无法做到绝对的超然。

为了成全丈夫的美梦，她则智慧地使用了多种妙计，恰恰违背了“贤德”的本质与初衷’这就是封建伦理道德的吊诡之处，是男权话语的悖论所在，也是叙事文本的不和谐音，暴露出男人的心理期待。

这种表层文本所呈现的悖论就是，贤德的女人应该成就男人的一切美好愿望,至于成就的手段可不论！
我们再看看深层文本的叙事路径与审美意向’在深层文本中，戚安期是名副其实的主角，理想的好男人，标准的回头浪子形象;只要他愿意，随即就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去除邪念，洗心革面,立成圣贤！“节妇事件”使他判若两人。

此前的他显得多么糊涂！有“美而贤”的娇妻而不知珍惜,一味地放浪形骸，游戏人生，佻达狎妓，不听婉言’此时的他得知妻子已死，并且为了捍卫女性的节操而宁死不从’妻子的这些惊人之举深深地撼动并唤醒了他心中的柔情，痛悼前往，极尽温柔，/J、心呵护，许下毒愿’在他的悉心照顾下,半年后的妻子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平复如故”'美中不足的就是“常左顾”，但他却不以为然。

这种“丑”在复活的爱心与誓言下可以忽略不计！迷途知返的他逐步成为令人刮目相看的男人圣贤’市井肉欲的诱惑从此绝迹，妻子置媵纳婢的建议一概否决，家庭婢女的诱惑也严词拒绝；唯独难忘一件美愿:期盼神助，让妻受孕，儿孙满堂。

与妻子在一起的日常生活显得波澜不惊，看似淡定,实则不淡定。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连妻子“不育”这样的大事都能包容，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翻不过的山呢?！然而，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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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句感言却透露出他膝下无欢的遗憾。

就是这句感言出卖了这位看似淡定而实不淡定的男人之“心病”！过得再好也没意思，因为“无后为大”，不孝之尤，愧对祖先！要是没有这句感叹，戚安期就是货真价实的男中圣贤！有了这句话，在证明他尘世之想合理的同时，也说明他对潜意识压抑的抗拒与心灵煎熬!这又是一个真实的男人！然而，对海棠充妻的房事表明他又是一个不真实的男人！半推半就的表现、对后果的严苛、故作惊讶的表情和迫不及待的失态等又在无形中解构了他的真实，颠覆了他的圣贤，使他成为一个不负责任、心口不一的伪君子！在这里，我们可以借用罗兰夫人关于“自由”的一句名言并修改为:圣贤,多少人假汝之名以行不义。

就是这样一个“好男人”必须拥有十全十美的梦想,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蒲松龄心目中的美好愿望:即使是贫贱夫妻也不应该百事哀，花好月圆之际仍然要美满团圆，妻妾和谐、儿孙满堂的家庭幸福必不可少！对于男人来说，虽不能善始，但必须善终;一旦善终，几可成圣！这也许就是“人人皆可成尧舜”的现实版。

如果说创作是作家欲望不能实现的白日梦，那么这样的深层文本也就是他对现实语境中夫妻聚少离多处境的一种替代性满足和补偿。

结语
可以说，一个不那么贤德的女人和一个不那么真实的男人的故事成就了一个不那么美满的人生！这或许就是蒲松龄创作这篇小说的潜在目的吧！如果说蒲松龄的当时身份是集宾客、私塾先生与幕僚于一体的话，那么他的后世身份就应该是作家、落魄文人和诗意创造者。

可以说，这两种身份之间也形成了表层与深层的关系。

就作家与文本之间的关系而言，这也构成了一种互文关系。

否定副词的运用，无形中透露出作者内心世界的惊人秘密:心理与生理、理想与现实、真实与虚构、言说与行动之间的巨大反差，彰显出巨大的心理张力与情理矛盾。

文章与人生之间相互印证，真可谓道德、文章与人生，处境、心境与语境三位一体。

由此可见，多重否定更能见出作者的真实想法和创作意图。

在缝隙和悖论处进行叙事[19]，真可谓:否定叙事见深情，潜在文本藏玄机。

这在通常的文学文本阅读中不失为一个有益的尝试和有效的策略，在作家研究、文本解读等方面将会产生很好的启迪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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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旭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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