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与自由的冲突及平衡_托克维尔民主思想评析

2009年第4期（总第58期）
湖南行政学院学报（双月刊）
JOURNALOFHUNANADMINISTRATIONINSTITUTE
No.4，2009GeneralNo.58
文章编号：1009-3605（2009）04-0102-04
民主诞生于古代希腊，“人民的统治”或“人民的权力”这一经典定义就是对当时希腊民主实践的描绘。

从古代的城邦民主发展为现代民族国家的民主形式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可以说是与占西方主流意识形态的自由主义的兴起、发展与繁荣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作为自由主义发展历程上的一个重要人物托克维尔对近代民主政治理论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民主思想是托克维尔政治思想的主要内容。

“在思想上我倾向民主制度，但由于本能，我却是一个贵族———这就是说，我藐视和惧怕群众。

自由、法制、尊重权利，对这些我极端热爱———
但我并不热爱民主。

……我无比崇尚的是自由，这便是真相。

”[1]P4
正是托
克维尔敏锐地觉察到美国与法国两个民族在把现代社会推向民主时代的不同途径。

《旧制度与大革命》对法国大革命爆发的原因和发展作了最深刻的分析，而《论美国的民主》则是一部分析美国民主的不朽著作，也是19世纪西方民主思想的经典作品。

托克维尔实质上是一个崇尚民主制度新型的自由主义者。

一、民主时代的到来
19世纪是资本主义高歌猛进的时期。

作为资本
主义辩护理论的自由主义占据了19世纪政治思潮的主流，并主张通过政治体制的改革来推进国家的民主化进程。

到18世纪末，
资产阶级反封建、要求独立的任务已基本完成，资本主义的各个国家面临着如何巩固资本主义制度、
发展资本主义经济的新任务，它们相继进入了工业革命时代，即资本主义开始由手工业转向机器工业。

在这种新的条件下，作为资本主义主流意识形态的自由主义政治理论的主要任务已经不是解决政权合法性的问题，而是如何对现有的政权结构进行改革以适应在经济上“上升为真正的贵族”
的工业资产阶级的政治需求。

“这个时期的自由主义思想家在阐述关于国家政治制度的观点中，不再像革命时期的政治思想家那样主张变革政权，而是主张通过政治体制的改革来推进国家的民
主化进程。

”
[2]P22
为了维护与扩展自己的利益，工业资产阶级展开了历次政治改革，削弱贵族阶级的统治，提升本阶级的政治与社会地位。

“19世纪早期，当时，与自由身份联系在一起的公民权利已经获得了足够的内容———这是我们可以谈论一种普遍的公民身份的依据。

并且，
当政治权利开始出现的时候，其意义并不在于它创造了新的权利以充实已经为所有
收稿日期：2009-05-11
作者简介：乔贵平，女，山西太谷人，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党建教研部讲师、法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政治学理论、西方政治思想史。

民主与自由的冲突及平衡
———托克维尔民主思想评析
乔贵平
（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天津300010）
摘要：民主与自由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关系。

在自由主义的发展历程中，大多数自由主义者对民主持一种否定性的态度，认为民主与自由存在冲突。

托克维尔作为自由主义发展历程上的一个重要人物对近代民主政治理论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托克维尔提出民主是历史的潮流，民主政府的好处在于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但是，民主也存在不可避免的弊病，在许多方面是敌视自由的。

因此，自由主义者必须学习如何将自由与民主调和起来。

关键词：托克维尔；民主；自由中图分类号：D9
文献标识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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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享有的身份，而在于它把一些既有的权利授予了更多的人。

”[3]P11此时，“民主”开始被视为公民以民选代表为中介手段参与决定集体意志的权利。

19世纪自由主义民主的发展就主要体现了以参与行使权力和选举政治团体成员等为主要内容的政治权利的形成与巩固。

托克维尔提出平等的逐渐推进和民主的来临是历史的潮流，势不可挡。

托克维尔通过对美国民主制度和法国大革命的考察研究，指出未来社会的民主趋势。

“人民生活中发生的各种事件，到处都在促进民主。

所有的人，不管他们是自愿帮助民主获胜，还是无意之中为民主效劳；不管他们是自身为民主而奋斗，还是自称是民主的敌人，都为民主尽到了自己的力量。

所有的人都汇合在一起，协同行动，归于一途。

有的人身不由己，有的人不知不觉，全都成为上帝手中的驯服工具。

”[4]P7他在叙述了贵族制度必然衰落和平等与民主的发展势不可挡之后，热情洋溢地提出：“在我们这一代，领导社会的人肩负的首要任务是：对民主加以引导；如有可能，重新唤起民主的宗教信仰……”[4]P8
在明确了民主是社会发展的大趋势之后，那么，托克维尔是如何理解民主的？托克维尔没有为民主的概念作出一个严格的定义，而是通过考察美国民主社会的模式来得出民主的特性。

托克维尔首先是把民主理解为一种社会状态，而不优先采用民主的政治定义，即把民主定义为政治的类型。

民主并不总是只象征政府的一种形式或者选择政府的一种形式，它可以是一个应用于整个社会的术语。

在《论美国民主》一书中，托克维尔主要探讨的是美国社会，而不是它的政府形式或政治体系。

托克维尔的“‘民主’包含两种含义。

在政治方面，民主是以扩大的公民权为基础的代议制；但是他指的是更加普遍和重要的社会民主，即一种平等被普遍接受为根本社会价值的社会。

他从后一种意义上对民主所进行的分析，考察了这种对平等的信仰会如何影响普遍的社会倾向。

”[5]P818托克维尔意识到将民主制度作为一种社会形态的定义和将民主制度作为一种制度形式的传统定义之间的差异。

在大多数场合，托克维尔用“民主制度”这个词来表示一种社会状态，而不是一种政府形式。

民主意味着一种特定的社会类型，而不仅是指一种特定的政府形式或选举一个政府。

民主制度的对立面是贵族制度。

托克维尔主要对美国民主结构进行社会性和政治性的研究，更多地关注社会和经济的平等及其政治义涵，而不是仅仅将民主狭义地界定为一纯粹的政治体制。

二、民主的好处与弊端
自由与民主之间的权力斗争事实上是19世纪的主要历史问题。

在公民作为政治权力实体的成员参与行使政治权利的同时，“民众”或者说“暴民”也开始被普遍使用。

随着工业革命的深入，工人阶级力量也不断壮大，阶级意识不断成熟，并开始与占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展开斗争，从要求改善生产和社会条件的经济斗争逐渐发展为争取政治权利、要求自由民主的政治斗争。

[6]P22在19世纪整个社会都在进行民主化，选举权范围的扩大通常伴随着这一进程而来，并反映了这一进程。

在当时，人们都将民主问题视为阶级问题，“除了像詹姆斯·穆勒和爱德华·迈阿尔这些自信的中产阶级人士之外，无论是为争取普选权而斗争的人们，比如说19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宪章派，还是那些害怕、反对普选权的人们，都一致认为，普选权将为工人阶级的政治统治铺平道路。

工人阶级在投票时将会团结一致地将选票投给代表本阶级的候选人，由于工人阶级在总人口中明显占多数，还有什么能阻碍工人阶级取得政治优势呢？”[7]P71在19世纪，工人阶级开始成为推动民主发展与争取民主权利的推动力。

“社会主义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它解决了迄今为止政治经济学一直没有解决的一个难题：它想方设法保证财富的增长将不会以牺牲财富的分配为代价去获得。

”[8]P382无产阶级在政治上日益成熟，通过争取更加平等的参与议会过程的结果，政治权利得到了显著的提高，成为推进政治民主的重要政治力量。

托克维尔研究美国的民主是为了对民主做出正确的判断。

“托克维尔的伟大探索乃是出于这样一种信念：对民主的扩散，无论如何哀叹抱怨都无济于事，所能做的只有考察其后果，学会如何与之共存。

”[9]P278美国的政治结构，在托克维尔看来是一种可以采取的政府形式，但并不是唯一的和最好的政府形式。

这种美国的民主政治是不够成熟，但却是给美国政府带来了很明显的好处。

首先，美国的民主政府很好地维护了本国人民的权利与利益。

“民主的法制一般趋向于照顾大多数人的利益，因为它来自公民之中的多数。

公民之中的多数虽然可能犯错误，但它没有与自己对立的利益。

”[4]P264民主的立法更有利于人民。

人民通过代议制防止他们的代表偏离他们根据自己的利益为代表规定法律。

“民主的好处究竟是什么呢？民主的真正好处，并非像人们所说是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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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阶级的兴盛，而只是对最大多数人的福利服务。

”[4]P266其次，美国的民主政府培养了公民的公共精神。

民主政府的最大优点之一就是把政治权利的观念普及到每个公民。

公民通过自己的社会活动积极参与社会与政府的管理。

“我要说，使人人都参加政府的管理工作，则是我们可以使人人都能关心自己祖国命运的最强有力手段，甚至可以说是惟一的手段。

在我们这个时代，我觉得公民精神是与政治权利的行使不可分的。

”[4]P271第三，社会也可以从这种民主政府中获得好处。

托克维尔看到美国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国家，人们对于参与社会管理并讨论管理的问题有浓厚的兴趣。

无可置疑，人民积极参与公共事务，并在市民社会中开展类似的活动，使得公民享有更多的权利与利益。

“在民主制度下，蔚为大观的壮举并不是由国家完成的，而是由私人自力完成的。

民主并不给予人民以最精明能干的政府，但能提供最精明能干的政府往往不能创造出来的东西：使整个社会洋溢持久的积极性，具有充沛的活力，充满离开它就不能存在和不论环境如何不利都能创造出奇迹的精力。

这就是民主的真正好处。

”[4]P280
托克维尔始终认为民主政府的好处在于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而非保护所有人的利益。

民主的弊病也根源于此。

托克维尔在论述了民主的好处以后，也严肃地叙述了民主政体中所固有的某些威胁，如多数暴政。

“19世纪任何一位政治和历史思想家都不持有他那种关于大众民主政体的发展前景和所面临的威胁的独到见解。

”[5]P817托克维尔发现，民主的美国多数具有无限权威。

任何无限的权威都可能是暴政。

“民主政府的本质在于多数对政府的统治是绝对的，因为在民主制度下，谁也对抗不了多数。

美国大部分州的宪法，还设法人为地加强了多数的这种天然力量。

”[4]P282在美国，多数的力量不仅居于压倒一切的地位，而且促使它成为不可抗拒的力量。

多数的道义影响一部分来源于下述这样一种思想：许多人联合起来总比一个人的才智大。

托克维尔谴责了这种多数人的“道德帝国”。

“我认为‘人民的多数在管理国家方面有权决定一切’这句格言，是渎神的和令人讨厌的；但我又相信，一切权力的根源却存在于多数的意志之中。

我是不是自相矛盾呢？”[4]P287为了在民主制度中防止“多数人的暴政”产生，托克维尔结合美国的政治现实提出了许多建议，特别强调了行政权分散、法学家精神和陪审团制度的作用。

“假如把立法机构组织得既能代表多数又一定不受多数的激情所摆布，使行政权拥有自主其事的权利，让司法当局
独立于立法权和行政权之外，那就可以建立起一个民主的政府，而又使暴政几乎无机会肆虐。

”[4]P290-291可见，托克维尔维护自由，反对过分的民主，特别反对舆论的专制和多数派的专横。

三、民主与自由的平衡
19世纪大众政治运动和选举权的扩张引起了自由主义者的恐慌。

“自由主义者常常断言，民主会导致社会主义，因为无财产的多数人如果获得权力，就会用于剥夺拥有财富者。

或者用亚里士多德的一个说法，他们认为民主会通过暴民统治而导致独裁。

‘古典的自由主义’把自己标榜为个人主义对专制主义和民主二者的胜利。

19世纪有许多著作宣布民主与自由二者永远对立。

”[9]P277自由主义者们害怕、反对普选权，用激烈的言辞痛斥民主是那个时代的正统观念。

“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对‘乌合之众’，无产者的恐惧是自由主义内部持续的主题。

1789年后，这个问题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形式。

这不再是一个大众不满的问题，偶尔浮出水面的愤怒和绝望的爆发，而是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作为一种持续力量而存在的‘人民’，他们能够意识到自身的独特存在，并确信其权利和要求是合法的。

在工业无产阶级当中，阶级意识逐渐形成，并首先通过工会运动和社会主义的形式表现出来。

”[10]P352后革命时代对法国大革命的民主实践使得许多思想家开始反思在社会契约和人民主权理论下的实践，特别是当民主已经成为历史发展的趋势，成为近代政治体制的主要形式时，如何在民主的体制下更好地维护自由成为19世纪思想家们思考的重点，使得民主思想的发展逐渐地完善起来。

托克维尔坚信民主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他也相信民主在许多方面是敌视自由的。

显示民主时代的特点的占有支配地位的独特事实，是身份平等。

在民主时代鼓励人们前进的主要激情，是对这种平等的热爱。

而自由与平等的紧张关系是托克维尔思想的中心关注点。

如何在平等中保存自由？“人对自由的爱好和对平等的爱好，实际上是两码不同的事情。

我甚至敢于补充一句：在民主国家，它们还是两码不调和的事情。

”[11]P621建立民主政治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维护自由，民主的扩展不能使得自由受到威胁。

因此，自由主义者必须学习如何将自由与民主调和起来。

民主在瓦解了团体和等级构成的贵族社会之后，在托克维尔看来值得注意的就是独立或孤独的个体和大众或多数。

民主制中大多数人的道德力量是无法反对的。

由于个体在民主社会对大众不自觉的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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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服从，人们在公众舆论中依靠大众权威，这就对个人的思想自由形成威胁。

少数人无法以他们自己的名义拒绝大多数人，并极有可能成为多数人暴政的牺牲品。

“在1815—1848年这个自由主义时代，正是一位最伟大的自由主义者使自由与民主的矛盾成为一部传世之作的主题。

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认为，大众文化施加了‘多数的暴政’，从而扼杀了个人创造力。

多数的统治，无论是精神的还是肉体的，都对个人自由形成压迫，特别是迫使任何人不得脱离标准模式。

个人自由需要保护，以防范任何外界权威，民主的权威可能会像君主的权威一样是压迫性的——
—实际上更具压迫性。

”[9]P277在任何政体中，都应当为个人的不受限制的发展保留空间。

托克维尔提出以社会制约权力的思想。

托克维尔在美国的民主政体中看到了美国民主的分散，特别提到了贵族政治的衰落和自愿组织的增多，这种组织在他看来是一种对抗中央联邦政府权力滥用的反对力量。

权力的多元化以及自治组织的增多起到了市民与政府之间的纽带作用,而且阻止了全面权威的国家的出现。

结语
托克维尔作为民主问题的先驱思想家预言民主形式是现代社会的前进方向，研究和解释了民主发展的条件、及其相关的因素，同时指出了民主政体中固有的对个人自由的威胁，并提出一些具体的防范措施。

托克维尔“对美国的研究和法国历史的研究，旨在对他所谓的民主的产生和影响进行探讨和描述。

而且这些对他来说具有极大实用价值的研究是为了表明：在他认为民主的出现威胁到自由时，为了维持自由而在政治上应该怎么办。

他坚信理论和实践的统一，急切的希望运用自己的理论来维护他认为的‘神圣之物’——
—自由。

”[5]P818托克维尔是通过对美国新政治秩序和民主含意的分析来描述和探讨民主制的特点、民主的问题及其问题的解决，最终达到维护自由的目的。

当然，这种对民主的态度与古典自由主义者敌视民主的传统态度有着明显的区别。

从此，民主开始成为自由主义思想体系的一个重要主题。

“作为政治学学者，托克维尔从美国的实际出发，提出了一个新的带有自由内容的民主形象，因此，‘民主自由’便成为一种政治性建议。

然而，为了理解托克维尔在欧洲政治思想中实现的这一转折的意义，必须把他的立场同贡斯当的立场进行比较。

《宪法论》的作者贡斯当是以个人自由的名义反对民主，而《美国的民主》的作者则是为了捍卫个人自由而接受民主。

作为取代独裁与暴政的替代方案，自由民主应按理解为所有人通过投票而‘自由地’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利。

”[12]P90-91托克维尔对民主问题的研究主要是立足于当时的具体历史条件。

在托克维尔看来，建立在社会多元主义基础之上、体现分权原则、保障个人自由的民主具有合理性。

可以看出自由主义者开始渐渐把民主与自由之间的相互关系作为一种政治主题加以研究，向民主的传统性思维提出了严肃的挑战。

可见，托克维尔对近代民主政治理论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深深影响了西方的民主理论和民主实践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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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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