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章太炎对曾国藩文学观的批评与推阐-文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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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章太炎对曾国藩文学观的批评与推阐
曾国藩与章太炎是中国近代史上两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人在事功与学术上均颇有建树,真正做到了儒家素所提倡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

学界对二人文学观的研究成果甚夥,然而在总体上却是孤立的,大多数进行的是个案性质的研究,对于二人在文学方面的传承关系与比较研究,更是无人问津,这显然是一个遗憾。

章太炎文学观的形成固然根源于其自身的研究探索,以及师友的影响,但是亦与曾国藩的思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故,笔者不揣浅陋,以文学观为研究视角,探讨章太炎对曾国藩的批评与推阐,并剖析其深层的原因之所在,从而揭示中国近代学术与文学发展的逻辑规律以及动态特征。

章太炎对曾国藩文学观的批评与推阐主要包括:文气说、骈散论、四言观三个方面。

、文气说
曾国藩论文最重“文气说”。

曾氏云:“行气为文章第一义”。

①“古
云:
文之法全在‘气’字上用功夫。

”②在文气说的基础上,曾氏发展了姚鼐的阳刚阴柔说:
吾尝取姚姬传先生之说,文章之道,分阳刚之美、阴柔之美二种。

大抵阳刚者,气势浩瀚;阴柔者,韵味深美。

浩瀚者,喷薄出之;深美者,吞吐而出之。

就吾所分十一类言之,论著类、词赋类宜喷薄;序跋类宜吞吐;奏议类、哀祭类宜喷薄;诏令类、
书牍类宜吞吐;传志类、叙记类宜喷薄;典志类、杂记类宜吞吐。

其一类中微有区别者,如哀祭类虽宜喷薄,而祭郊社祖宗则宜吞吐。

诏令类虽宜吞吐,而摄文则宜喷薄,书牍类虽宜吞吐,而论事则宜喷薄。

此外各类,皆可以是意推之。


曾国藩对各种文体的气骨都作了评断,认为文章的阳刚阴柔皆有定法。

章太炎对此是极为赞同的,并列举了历代具体实例来推阐阴阳刚柔之说:
余常谓文不论骈散,要以气骨为主。

曾涤生倡阴阳刚柔之说, 合于东人所谓壮美、优美者。

以历代之作程之:周、秦、两汉之文刚,魏、晋南朝之文柔;唐代武功犹著,故其文虽不及两汉,
犹有两汉遗风;宋代国势已弱,故欧、苏、曾、王之文,近于六
朝;南宋及元, 中国既微,文不成文;洪武肇兴,驱逐胡虏,国
势虽不如汉唐,优于赵宋实远。

其异于汉唐者,汉唐自然强盛,
明则有勉强之处耳。

由上所论,历代文章之盛衰,本之国势
及风俗,其彰彰可见者也。


在章太炎看来,文气之阴阳刚柔取决于国力之强弱盛衰,但无论骈散,一定要以气骨为主。

文气说虽肇始于曹丕《典论•论文》,不源于曾国藩,而且曾氏之阳刚阴柔说乃本之于姚鼐,但是章氏于此特意仅提曾氏的主张,很显然在这个方面是继承了曾氏的文气理论。

章氏在此亦分析了曾国藩文章有阳刚之气的原因:“曾涤生自办团练,以平洪杨之乱,国势既变,湘军亦俨然一世之雄,故其文风骨遒上,得阳刚之气为多。

”⑤可见,章太
炎对曾国藩的散文创作是作了一番认真研究的, 因而他在文气说 方面继承了曾氏之理论主张, 但不是简单的继承,而是对历代文
章气势之盛衰作了评述并探讨了缘由所在, 这就比曾国藩的文气 理论在深度与广度方面要系统得多。

曾国藩只是对文气说作了界 定,而章太炎则对文气形成之因作了剖析。

因而,章太炎对曾国 藩文气说在继承的基础上进行的推阐是极富有意义的。

二、骈散论
清代学术自始至终贯穿着汉宋之争, 其反映到文学上即是以
阮元为代表的选学派与以姚鼐为代表的桐城派的骈散之争。

曾国 藩作为中兴桐城文派的健将, 在学术上是力主汇通汉宋,
上则是主张援骈入散,以挽救日渐衰颓的桐城派, 同时不自觉地
奇偶互用之道,假赠言之义以为同志者勖”:⑥
天地之数,以奇而生,以偶而成,一则生两,两则还归于一。

奇一偶,互为其用,是以无息焉。

……故曰一奇一偶者,天地 之用也。

文字之道,何独不然?六籍尚已。


曾氏在这篇文章中认为骈散互用是自然之道,
不能偏颇,不 中进一步阐发了这一主张: 偶思古文之道与骈文相通。

由徐、庾而进于任、沈,由任、 在文学 创立了湘乡派。

他在《送周荇农南归序》中
“略述文家原委,明
必“尊丹者非素”,不能囿于门户之见,
骈散之争是徒劳无益的, 司马迁、班固、蔡邕、范晔、潘岳、陆机、
任昉、韩愈等大家之 文都是骈散结合的,只要能达到经济之用,
骈散皆可。

他在日记
沈而进于潘、陆。

由潘、陆而进于左思,由左思而进于班、张, 由班、张而进于卿云,韩退之比卿云更高一格。

解学韩文,即可
窥六经之阃奥矣。


曾国藩通过对中古诸位文学巨擘的文章考察, 认为骈散并无
根本轩轾,在一定的程度上是一脉相承的。

因而,他主张骈散合
,对魏晋南朝文章亦持推尊态度。

这就大大地影响了章太炎的
骈散观。

章太炎为文经过多年探索,最后决心师法魏晋,章氏云:
余少已好文辞。

本治小学,故慕退之造词之则,为文奥衍不驯。

……三十四岁以后,欲以清和流美自化,读三国、两晋文辞, 以为至美,由是体裁初变。

……吴、魏之文,仪容穆若,气自卷舒,未有辞不逮意、窘于步伐之内者也。

…余既宗师法相,亦兼事魏晋玄文。

……余又寻世之作奏者,皆知宗法敬舆,然平彻闲雅之体,始自东汉,迄魏晋南朝皆然,非敬舆始为之也。

……曾
涤生窥摹陆公,颇复简约,其辞乃如房行制义;若素窥魏晋南朝
诸奏,则可以无是过矣。

由此数事, 中岁所作,既异少年之体,
而清远本之吴魏,风骨兼存周汉,不欲纯与汪、李同流。

……今世文学已衰,妄者皆务为髋骸,亦何暇訾议桐城义法乎?⑨
章太炎认为魏晋文章至美玄雅,应当效法,然对于桐城派的散文,则不宜讥评。

曾国藩虽然也推崇魏晋文章,但他更加推尊唐代陆敬舆的文章。

所以,章氏指出曾氏不应当摹仿陆敬舆,而
宜窥摹魏晋,显然是因为他虽认同曾国藩的骈散结合的理论,但是认为其并不得法。

由此观之,章氏是通过对曾氏的骈散观进行
批评而推阐自己的骈散论的。

魏晋文章,虽已骈化,但对仗不工, 夹杂散体,尚未形成真正的骈俪之文,考其实质,乃是骈散结合。

是故,章太炎师法魏晋文章,即是研习骈骈散结合之道。

章氏认
者,不能使之偶;语合偶者,不能使之单。

……由今观之,骈散 二者本难偏废。

头绪纷繁者,当用骈;叙事者,止宜用散;议论 者,骈散各有所宜。

不知当时何以各执一偏,如此其固也。

今以口说衡之,历举数事,不得不骈;单述一理,非散不可。

者并用,乃达神旨。

以故,骈散之争,实属无谓。

若立意为骈, 或有心作散,比于削趾适屦,可无须尔。


章太炎承袭曾国藩的主张,倡导骈散结合,随机用体,并且 具体分析了骈散兴衰交替的缘由,可谓一语中的,振聋发聩:
文之变迁,不必依骈散为论,然综观尚武之世,作者多散文;
尚文之世,作者多骈文。

秦汉尚武,故为散文,骈句罕见。

东汉 崇儒术,渐有骈句。

魏晋南朝,纯乎尚文,故骈俪盛行。

唐代尚 武,散体复兴。

宋不尚武,太其文通行四六。

作散文者,仅欧曾 王苏数人而已。

余波及于明清。

桐城一派,上接秦汉、下承韩柳 固不足,以继北宋之轨则有余,胜于南宋之作远矣。

章太炎论骈散,并不只是简单地提倡骈散结合, 而是联系到 具体的时代背景,来讨论骈散的创作机制。

他认为国力强盛、尚 武的朝代以散文为主,国势衰颓,尚文的朝代自然是以骈文为主。

这就揭示出了骈散产生的内在根源。

这样的论述就比曾国藩更进
步,更高一筹。

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章氏既然继承了曾国 藩的骈散结合论,所以对于骈文的态度,是与曾氏大致相符的。

例如:曾氏在日记中说:“邹阳狱中上梁王书,千古传诵;
不知其深处。

”按,曾氏认为邹阳狱中上梁王书不是很好,
其他学者的评论是大相径庭的, 但他对此只是略一提及, 明不好的原因。

而章太炎对此则有所阐释,他说:“邹阳, 家也。

观其上
书,行文以骈,而文气之盛,异于后之四六。

为骈文与散文各有体要: 骈文、散文,各有短长。

言宜单
并未说
谓骈体气弱,未为笃论。

”由此观之,章太炎将邹阳狱中上梁王书视为之骈文,而且认为其文气很盛,这自然是符合曾国藩的论文标准。

但是曾氏为什么对其不看好呢?在《菿汉微言》里,章太炎说:“秦汉之文,不尽可法。

如《太史公书》,常有辞不比顺,意不相属者。

又如邹阳上书,缠复缴绕,转笔引事,其立意仍与上同。

使今人为之,适足为笑,而古人之文,若终已不可及者,亦时势为之。

”可见,章氏认为此文之弊在于烦言赘语,语义重复,而无新意,而所谓“缠复缴绕,转笔引事”即是由其骈文的性质所导致的。

英雄所见略同,正是因为曾、章二人均推崇
骈散合一之文,是故对于邹阳之“骈文”自是不会看好的。

而对于此文之讥评,显然是由曾氏提出,章太炎推阐的。

三、四言观古文四言,音调铿锵,韵味十足,最能体现文章气骨。



藩论文既重文气说,故极为推崇以韩愈文章为代表的雄奇之文, 是故于四言,有自己独到之见解与偏好,曾氏在谕其子纪泽的家
书中云:
余生平于古人四言,最好韩公之作,如《祭柳子厚文》、《祭张署文》、《进学解》、《送穷文》诸四言,固皆光如皎日,响如春霆。

即其他凡墓志之铭词及集中如《淮西碑》《元和圣德》各四言诗,亦皆于奇崛之中迸出声光。

其要不外意义层出、笔仗雄拔而已。

韩公而外,则班孟坚《汉书叙传》一篇,亦四言中之最隽雅者。

尔将此数篇熟读成诵,则于四言之道自有悟境。

曾氏认为韩愈四言和《汉书•叙传》,均雄奇隽雅,气骨俊逸,乃四言中之上乘,遂教其子将其熟读成诵。

而章太炎则不以为然,他说:
近世曾国藩,独慕《汉书叙传》。

四言之用自汉世已衰,《叙传》虽非其至,自《雅》、《颂》以下,独有李斯、韦孟、扬雄、班固四家,复欲陵轹其上,固以难矣。

韩愈稍欲理其废绝,辞已壮丽,博而不约,鲜温润之音,学之虽至独病愧怪,不至乃犷犷如豺狼声,讵非正以《雅》、《颂》,其可为典刑耶?
在章太炎看来,三代以降,为四言者,皆无法达到《诗经》的高度。

韩愈与《汉书•叙传》之四言成就虽有,但皆有差失, 不宜学习。

而《雅》、《颂》之四言才是四言中的典范之作,最宜效法。

由此可见,章氏论文是厚古薄今的,而曾氏则是古今不偏,而章太炎之所以认为《诗经》四言成就最高,究其原因,乃是章氏首先是一位古文经学家,其论文自然会不自觉地站在经学的立场上,以儒家经典为圭臬、至美。

而曾氏非经学中人,更多
的是从文学、经世的角度来评判四言的优劣。

因此,二人四言观自然不同。

不过,章氏对四言的看法显然是通过对曾氏的四言理论的批评而阐发的。

结语
注释:
①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家训》,北京:中国华侨出版
社,2011年版,第36、29 页。

②③⑧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嘉言》,北京: 中国华侨
出版社,2011 年版,第84、86 页。

④⑤⑩章太炎: 章太炎讲国学》,北京:金城出版社,2008
年版,第202、203、199、198、203 页。

⑥⑦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文集》,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1年版,第26、27 页。

⑨章太炎著,虞云国点校:《菿汉三言》,上海:上海书店
出版社,2011年版,第197、66 页。

B11曾国藩:《曾文正公全集•日记》,北京:中国华侨出
版社,2011 年版,第61 页。

B 1 2章太炎著,庞俊、郭诚永疏证:《国故论衡》,北京:中华书局,2008 年版,第44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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