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航标

合集下载
  1. 1、下载文档前请自行甄别文档内容的完整性,平台不提供额外的编辑、内容补充、找答案等附加服务。
  2. 2、"仅部分预览"的文档,不可在线预览部分如存在完整性等问题,可反馈申请退款(可完整预览的文档不适用该条件!)。
  3. 3、如文档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客服反馈,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人工客服工作时间:9:00-18:30)。

海上无航标
在装潢华丽的餐室里,我和另外三个男人坐一张桌子,不远处,另一张桌子上是子娴和一个三口之家。

我可以瞥见她而不被她发现,这让我很快乐,因为这就像在看电影:我可以注意到她优雅的举止,无论她是轻举酒杯放在唇边、与邻座轻声细语、或是用她细长的手指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

我从未这么注意过女人的服饰,但我却有这样的印象:白天子娴总是穿白色和灰色,当别人在热带的酷暑中光鲜照人、红光满面时,她看起来那么cool;而晚上,她穿柔和的深色:深红、橄榄绿、像午夜的天空一样的深蓝...总是最纤细的、流动感极强的面料。

我曾壮起胆子,向她说了几句关于我的感觉的话,她对我拙劣的恭维微微一笑,说我该去写时装评论而不是大块的政治评论文章。

***
晚饭后,当别人在甲板上跳舞时,我、子娴、一个混血女人、还有一个叫作阿杰的高个儿上尉,看起来不错的小伙子,凑成了一桌打牌。

那个上尉,并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军人,有时也和我谈起时事,他说他曾读过我的文章,并且,用一种相当得体的、尊重的口吻,以“当然轮不着我来向你建议”来开始他的话,接着,确切地告诉我他认为我们的一些国内外政事应该怎么来处理。

不论如何,他都不能算作愚蠢或是无知;也许像任何人都可能的那样有那么一点自以为是,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右”,可是,我喜欢他,也尽量不提出一些观点来嘲弄他,这些观点只会引出他脸上不解的神情。

而且,我也并不想争论。

我惊异地发现,那曾让我除了偶尔的欣赏欣赏诗歌音乐以外投入了全部身心的一切,如今在我面前是如此彻底的了然无味。

无疑,某些本能强迫我贪婪的将我此生的最后几个星期用一些东西来填满,而这些温柔纤细的东西是我从未有时间去接触的,这些本能从一些实际上一直是潜在的、受压抑的倾向中释放出来。

--——也许,可能,是子娴无心的影响唤出了它。

***
曾经,像蔑视清教徒一样,我将那些生活不像我一样实际的人看作是外星来客。

那些抗议破坏“自然美”环保主义者曾受到我一贯的鄙视,因为我相信进步,也决不会因为在中部地区为一座工业城市的水利需要建坝而为那片湖泊而遗憾。

对所有的事也都如此。

坚定的实利主义是我的信仰,我把它作为进步的法则;任何把什么给归功到无私的动机上的作法不仅让我怀疑,更令我蔑视。

现在再看我,如同一个对着夕阳画水彩的老妪一样多愁善感而又敏感脆弱!我曾自诩为一个成人;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如何自以为是而幼稚,如何愚蠢。

一个清教徒,深爱着我曾鄙视的,此外还得了相思病。

我离去时,我愿被美好所充实。

我根本不关心,也很少知道,从地理意义上说,我在哪儿。

海上无航标。

***
她俯卧着,像她在热带的习惯一样。

新月照在她背上,而这,我认为,对于一个少女来说是舒服但却不得体的。

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可能星星们都接受了她的邀请,来作她的情人。

所有的同船乘客都四散上床睡觉了。

我又重爬起来,来到空无一人的甲板,滑入游泳池,漂浮着,再不是人们所认识的那个人,那个在远洋航班上度假的中年记者;而是一个自由之身,浸洇于神秘的不老泉水中,是那个神与人之子,那个年轻而强壮的月亮女神的情人安迪米亚,由于受了奥林匹亚山众神启迪,能够看透世界。

所有的体重被托起;我独自一人,与夜为伴;我理解了泛神论。

如果我的朋友们知道我这副情形,将会如何惊讶。

我享受这份纯净,甚至如我享受暖风拂过肌肤的清新的肉感与水的凉凉的支托。

这,我猜想,一定是人们在庄重地忏悔后从忏悔室走出时的那种虔诚的,被荡涤了的感觉。

***
有时,子娴和我趴在船尾的栏杆上,那就是快乐。

那时也许是白天,看着海,汹涌着如白色小马似的波涛,或像蓝缎一般平滑,在船过处被划开的边缘又有如大理石般坚硬的质感。

那时也可能是晚上,那时的天空肯定比在家时黑,而星星也更璀璨。

我想起看过一个半文盲的士兵日记中的一段话,“星星像黑色天幕上的小口子,透过它,我们看见明亮的远方。

”有时,这些未受过训练的信手涂鸦者确有表述事物的方法。

无线电说家里今天是阴天。

***
有时,我们沿着海岸线航行,一会是在灰色石灰石的从海上垂直伸出的陡峭悬崖边,一会是在低低的延绵数里的不毛的白色沙滩边,没有什么居民的迹象,一切像被漂白过,荒芜不毛。

这些海岸线让我想起人;他们或是深不可测,难以接近;或是毫无神秘感,让人一眼看穿所有,而无论你向内深入多远,你都会感觉到那荒地会继续无特征地平坦下去。

我最喜欢的是那种令人肃穆的悬崖,后面升起绵延的山脉,充满各种可能性,只有最勇者才能攀至顶峰,在高海拔的峭壁和山谷间不受损害地生长着的会是什么呢?让我想象子娴性格的幽深处吧,那不可接近的外表下深藏着怎样温柔的财富呢?像珍贵的花朵,只为勇者所发现。

同船的乘客显然不全苟同我的景仰与崇拜。

“磕巴(可怕)的海安(岸)线”一个香港人说“它让你渴望一点点的绿色。


***
黑暗降临,什么也没有,除了孤独海角灯塔间断的闪烁。

***
我们绕过这样一个朝向夕阳的海角,这是陆地上最东的一端,高且孤单,看起来很戏剧化,巨大的紫色群山衬着大片紫色的云。

天空也被染成了傍晚时分熏衣草的浅紫。

在它的最顶端,那黄灯平稳而持续地旋转着,发出警告;我猜想着,在这个可能是世界上最孤单、最无法接近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人在照管着它。


儿一定也闹鬼,因为在这儿还没有灯塔引航之前,这儿的暗礁上过去一定残骸成堆。

那个上尉加入到我们中来。

“你怎么会关心那个人的工作呢?”他说。

“我想他一定经常想要变更一下这种生活吧?”
“相反,他拒绝离开,他是个意大利人,一个本地女人是他唯一的伴侣。

年复一年。

很多人认为他疯了,可我得说,想到这世上仍然有怪人,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正是这种出人意料的谈论让我喜欢这个上尉;他身上有原始诗歌的痕迹。

我也喜欢他不需别人要求便不时说出的种种出乎常规的消息;他常常旅行,而且用他的眼睛和耳朵去旅行。

我还发现他对海鸟知之甚多;他帮我分辨各种不同的海鸥,告诉我在这个水域不可能会有信天翁,信天翁跟着轮船,到了一定纬度,就折回,它知道该飞到多远,从不飞得更远。

信天翁是多么理智啊!我们都该学它,知道我们能允许自己的界限。

在这个界限里,不能更进一步,如我接近子娴。

我认为上尉那其他方面比较乏味的脑中有许多民间知识。

子娴也喜欢他。

尽管我愿独自拥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但当他闲逛时加入我们成为那第三个时,我也不是很介意。

在这静谧广阔的海洋里我们很少看见其它船;快乐的海豚和活蹦乱跳的飞鱼才是这海域的真正主人,“这飞着的鱼倒是有点像鸟”。

而它们无疑很高兴看到一个大怪物载着我来又复去,消失无影。

我们的船迹重又合上,好象我们从未来过。

而地平线上,确有无名的,富有神秘感的岛屿出现,它们是海底山脉的顶峰,孤独、无瑕、幽远。

人们喜欢岛屿会不会因为他在潜意识中有想独自占有它们的愿望呢?在广大的不可控制的世界中的一小块可以控制的领土?我说不出它为什么会给我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想到这岛过去一直在那儿(其实不过是耐心的
珊瑚虫的杰作)而且仍将在那儿,当我回首,我发现,它在那儿等着我。

以前也曾经有过同样的感觉,当我看到一些照片,比如九寨沟时看见一块大石头,就会想我会不会发现自己到了那个地方,真的能够触摸一下'那一块'石头...它在那儿。

只为我一人。

我能坐在那块石头上……我表述得真是很糟糕,这种感觉我只希望子娴一个人能懂,因为这种不可言传的古怪思想,是我个人的冥想拼凑出来的。

对,岛屿,我以假想他们在岛上的生活自娱自乐,我很奇怪我的想象总是那样田园牧歌式的。

这是一部真正的《a 海轩© production》:渔夫将小筏停在小海湾里,发出像海鸟一样的一声口哨响,宣告他的到来,他的女人迎过来;他们很年青,他们的皮肤是油亮的棕色;她从他手上接过捕获物。

他们草编的小棚子里空徒四壁,除了健康和爱。

有天晚上我们经过两个岛屿,在水中月亮模糊暗淡的倒影的影映下很陡地隆起;在每一个上面,很高处,亮着稳定的黄光。

我们凝视着,当船滑离,那隆起隐入黑暗,甚至灯光也因一个小山脊而模糊,再也看不见了。

如此和平、神秘;如此自得、安详。

一个船员下了班,加入了我们。

“呵”他说,随着我们的目光“一个是麻风病聚居地,另一个是罪犯关押的牢狱。


天那,难道没有什么可以逃脱罪恶的痛苦吗?
**
子娴和我都喜欢太阳在地平线消失的那一瞬的绿光。

这种景象不是每天都有的,因为天空必须清朗无云而云得集中在落日的轨迹上,当我们看到时,我们会像孩子一样高兴。

子娴拍起手来。

只有一秒钟,那束绿光;当那彤红的圆球像被刀切成一半沉入它每日相同的归宿时,我们等待着,接下来便是双色的海与天(我们发现传言中在这个纬度的任何海域,黑暗会忽然来临是错误的)。

宽宽的粉红
色水域融入蓝绿色的无边的草坪,天则是粉色和蓝色柔和的调色板。

不过绿色的闪光才是我们主要的愉悦。

“绿色薄荷酒”子娴说。

“玉”我说。

“祖母绿”子娴说,“玉不透明,太黯淡”
“邪恶的青绿色”我说,再也说不出更好的词了。

“你总是在文字游戏中迷失自己,海轩。

像嫉妒一个情敌一样说绿色,还洋洋自得。


“我从不知嫉妒为何物。


***
我不愿太阳离去,因为我所知的欢愉之一是他在我肌肤上暖和的触摸。

在上海的家里,我从不在意天气,除非确实有雾或雨给我带来不便;我从未有过飞到南方去度假的欲望,当人们谈起或写到阳光照射在白墙上时我很少能理解。

而现在,南纬的闲散生活牢牢地捕获了我。

我爱看人们坐在薄暮中,无所事事。

我喜欢赤足落在尘土上的感觉,静得像一只猫经过。

我喜欢从房子的阴影中拐过来,进入酷热的开阔空间。

***
我以前很少相信仅仅是生存中本身能够带给人快乐,日复一日,在海上。

我们很少靠岸,而且我为这很少的事件而不快。

我喜欢这无法计算的单纯的存在。

船上的图书室里有个地球仪,对我来说,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告诉我在那多灾多难的世界上,海洋和陆地的比例;单一个大西洋就使所有的大陆的总和相形见绌。

蓝色,和平的颜色。

我喜欢船上所有细微的声音:微弱的吱吱嘎嘎声,像人骑马穿过草地马鞍皮带的声音,绳索被拉动的声音,喷水的嘶嘶声。

我为两天的暴雨而大喜,但总而言之,我爱这漫长而无目的的,摆脱了过去的我的日子。

相关文档
最新文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