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与中国现代文学

2001年第4期No.4,2001学 术 探 索Academic Exploration 2001年7月Fuly,2001
收稿日期:2001-03-01
作者简介:李光荣(1958) ),男,云南师范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

社团与中国现代文学
李光荣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云南 昆明 650222)
摘要:社团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关系极为密切,甚至可以说社团创造了中国现代文学。

但过去学术界对中国现代文学社团没有给予应有的评价,中国现代文学的社团特点也就得不到显示。

本文从中国现代文学社团的现象、成因、贡献和特点四个方面论述社团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关系,以期引起文学史家的注意。

关键词:文学社团;中国现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723X(2001)04-0094-03
在从1917年开始到1949年为止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除极个别作家外,大多数作家都是某个(某些)文学社团的成员或者与社团发生过密切关系。

编写中国现代文学史离不开对文学社团的描述;假若抽去文学社团及其成员,任何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都会破碎零落,不成体统。

到目前为止,学术界对于中国现代文学社团的功能和作用还没有作出应有的肯定,中国现代文学的社团特点因而得不到显示。

中国现代文学的社团现象
最早出现在中国现代的纯文学社团,是由郑振铎等12人发起的,1921年1月成立于北京的文
学研究会。

该会发表了宣言,他们主张文学/为人生0,提倡写实主义创作方法,以5小说月报6为会刊,后又创办5文学旬刊6、5诗6等刊物,出版丛书近百种。

会员170多人,著名的有茅盾、叶圣陶、周作人、王统照、许地山、冰心、朱自清、俞平伯等数十人。

该会除北京、上海两地外,在广州、宁波、郑州等地设立分会。

1932年因5小说月报6停刊,该会停止活动。

文学研究会是中国现代文学社团中实力最强、成就最高、影响最大,也是最为典型的一个社团。

其后的文学社团大多取与它相同的组织和活动方式。

文学研究会之后诞生且比较活跃的社团,在北京有中国新诗社、新月社、语丝社、浅草)沉钟社、未名社,在上海有民众剧社、戏剧协社、弥洒社、狂飙社、南国社,在杭州有湖畔诗社,在长沙有湖光文学社,在武汉有艺林社,在天津有绿波社,在南京有学衡社,在日本有创造社等等。

据茅盾统计,从1922年到1925年的4年间,先后涌现的文学社团和刊物/不下一百余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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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以后,文学社团仍不断产生,数量颇多,其中影响较大的有太阳社、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现代、论语、中国诗歌会、七月、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战国、文聚、延安新诗歌会等。

其中,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和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组合了一些社团或下设一些分会,已有某个方面的统一组织的性质。

以上社团跨越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成员遍及全国各地,创办了许多刊物,发表了大量作品,构成了中国现代文学的主要内容。

1949年7月,各路大军会师北平召开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选举产生了/全国文联0,成立了文学等部门协会。

于是中国现代文学社团结束了历史使命,自动解散。

从/五四0开始到新中国成立的中国现代文学,经历了30年的历程。

仅时间而言,是很短暂的。

就在这短暂的30年时间里,出现了众多的文学社团,并支撑起了中国现代文学的艺术殿堂,这在中国文学史上是空前的;以迄今的历史而言,甚至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

因此,笔者认为社团是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独特现象,并把它看作中国现代文学的特点之一。

中国现代文学社团的成因
一、社会动荡,政治分裂
中国现代是一个灾难深重的时代,军阀混战,三次国内革命战争,抗日战争,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这30年间几乎每年都狼烟滚滚!特别是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在中国国土上实行惨绝人寰的/三光0政策,使中国人欲活不能。

在此环境中的中国人,首先关心的是国家的命运、民族的命运,甚至连经济的发展都无法顾及。

于是举行了各种斗争,学生罢课,工人罢工,商人罢市,农民抗租,直至武装斗争。

而以报效祖国为精神传统的知识分子,则以笔代刀,进行斗争。

文学斗争的具体表现特殊而多样,有时直接揭露敌人,有时抒写内心的苦闷和悲哀,有时同情人民大众的疾苦,有时歌颂战斗英雄,从而达到唤起民众,鼓舞斗志,打击敌人的目的。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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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革命战争中,知识分子看到个人力量的单薄,于是有的投笔从戎,有的则戎装挥笔,而绝大多数一时找不到出路(20年代)的作家和挥不动战刀的书生往往采取组织起来的方式,一方面探索文学的发展道路,另一方面集合文学的战斗力量进行斗争。

这就是现代各个时期都有文学社团产生和活动原因。

二、文学的社会功能被重视
文学研究会宣言声称:/将文艺当作高兴时的游戏或失意时的消遣的时候,现在已经过去了。

我们相信文学是一种工作,而且又是于人生很切要的一种工作。

0可见,文学研究会在成立之初就对文学的社会功能有明确的认识。

这是/五四0以后比较典型的社团思想。

30年代成立的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在其理论纲领中宣布:/我们的艺术是反封建阶级的,反资产阶级的,又反对-失掉社会地位.的小资产阶级倾向。

我们不能不援助而且从事无产阶级艺术的产生。

0122唐主编的5中国现代文学史6这样评价:/-左联.就是在这样艰苦险恶的环境下,高举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旗帜,英勇战斗并取得辉煌成就的。

0132蒋介石集团在对延安革命根据地进行军事围剿的同时,对无产阶级革命文艺进行了文化/围剿0,/左联0经过种种努力,捍卫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成果,取得了反文化/围剿0的全面胜利。

而当民族危机深重的1938年春,文艺界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成立。

/文协0团结了最为广泛的文艺工作者,为抗日战争的胜利作出了伟大贡献。

这三个社团的例子充分说明文学的社会功能被现代人高度重视,同时被现代文学社团大力发挥。

这就是青年为什么选择文学社团而不选择政治社团的原因。

三、新文学建设的需要
5新青年6于1917年发起的文学革命,其任务是提倡新文学破坏旧文学。

这场革命很快取得了胜利。

1920年,北洋政府教育部承认白话为/国语0,通令国民学校采用。

这个事实既表明了封建旧文学和文言的衰朽,也显示了新文学的强大威力。

破坏以后的任务便是建设。

常言说,破坏容易建设难。

要建设新文学,就不是5新青年6、5新潮6、5星期评论6等几个综合性刊物和鲁迅、郭沫若、周作人等几个作家能够胜任的,它需要广泛的群众性和较强的专业性。

众多文学社团的诞生正好适应了这一时代的要求。

这是初期文学社团的成因之一。

20年代后半期和30-40年代出现的文学社团也大多是这样。

他们往往不满意于已有的文学成就,而又有新的文学追求希望表现出来,或者迫于革命和抗日的需要,以文学为武器进行战斗,从而创造一种新型的文学而组织成社团。

当然,文学永远是迷人的,它的巨大诱惑力吸引着青年去一试身手,显露创造才华,这也是社团层出不穷的原因。

中国现代文学社团的贡献
一、聚集力量
文学队伍不可能组合成政党或军队那样严密的组织,只能采用社团这种组织方式。

社团多少带有同仁性质,又自由松散,没有一定的任务要求,却能为社员提供良好的交流环境。

社团有如作者的学校,是作家成长的摇篮。

几个、十几个、几十个理想一致、志趣相投的青年聚集在一起,成立社团,也就结成了一股创作的力量。

许许多多这样的社团把全国各地的文学青年组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文学创作声势。

聚集力量是斗争的需要,中国现代文学是在斗争中发展起来的,它经历了太多的压迫和太艰难的道路。

而每一种压迫力量都十分巨大,必须依靠群体的力量才能抵挡。

最典型的例子是/左联0。

国民党编织/文网0,鲁迅发明/钻网术0;国民党捣毁编辑部和作家活动场所,/左联0巧妙转移;国民党逮捕和杀害革命作家,/左联0进行营救和抗议。

假若没有/左联0这个坚强的革命组织,可以想见,任何个人都会被国民党镇压的。

二、创造作品
文学社团以文学作品的创作为中心任务。

一个社团,即使理论再好,成员再多,势力再大,如果没有好作品,或者说没有象样的作品,这个社团也是黯然无光,不能在文学史上立足的。

文学研究会、创造社、新月社、语丝社、南国社、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中国诗歌会、七月等之所以为人们记起,并在文学史上专门讲述,根本原因是这些社团的成员发表了众多高质量的作品,支撑起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基本骨架。

鲁迅、茅盾、叶圣陶、冰心、朱自清、沈从文、李广田等等著名作家的作品刊登在文学社团所办的刊物上,是社团文学的代表。

三、培养作家
如果说创造作品是文学社团的本职工作的话,培养作家则不是文学社团的功能。

社团不是学校,可是中国现代文学社团起到了学校甚至学校起不到的作用,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培养了大批创作人才乃至一支基本队伍。

这一附加功能是由于作家的创作实践要求和特殊的成长过程而赋予文学社团的。

我们看到,组成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基本成员是当时的创造社、太阳社以及其他一些社团的成员。

而七月社的中心人物胡风则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培养出来的青年诗人。

七月社的主要成员鲁黎、绿原、冀访、阿垅、曾卓、芦甸、孙钿、方然、牛汉、郑恩、杜谷等是初涉文坛的青年,他们在社团的帮助下,逐步成长为知名诗人。

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社团培养作家的实绩。

四、展开论争
各文学社团在成立之初就有一定的思想主张和艺术追求。

不同主张和追求的社团之间往往会产生论争,这种论争在新文学第一个十年里尤为突出。

社团内部也会产生一些论争,这种论争(或讨论)贯穿了整个现代文学历程。

常言道:真理越辩越明。

就主要方面而言,论争是文学发展的催生剂,是文学征途中必须使用的武器,因此是社团对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贡献。

创造社和文学研究会之间就创作方法等问题曾经展开过论争。

创造社成员/本着我们内心的要求,从事于文学的活动0142,文学研究会则强调/于材料上最注重精密严肃,描写一定要忠实0152,并由此产生了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分野。

社员们纷纷发表文章阐述这两种创作方法的优劣,从而促进了关于创作方法理论的深入和两种方法指导下的文学创作的发展。

/左联0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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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人0、/第三种人0、/论语派0、/京派0理论家的论争亦属此类。

通过论争,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发展方向更加明确,创作也得到了推动。

社团内部的论争如/左联0关于文学大众化问题的讨论,/文协0关于/民族形式0问题、歌颂与暴露问题、现实主义和/主观0问题的论争,都是针对当时的文学问题而进行的,因此也都有益于文学创作。

中国现代文学社团的特点
一、与刊物和流派相联系
中国现代文学社团都有自己的园地,大多数是自办刊物或报纸,少数利用别人的报纸或刊物,部分社团编辑出版丛书。

这是先进的现代出版业给社团带来的便利,古代社团不可能办报纸和刊物。

近代,外国先进的印刷术传入中国,有了报纸和刊物。

但由于传统的观念和编辑出版的困难等原因,近代文学社团如南社只编丛书,未办报纸和刊物。

现代文学社团则几乎与刊物报纸共生。

有的首先是因为某报刊的需要而成立,有的在成立当初就作好办刊物的计划,有的则是成立过后再与某报刊联系。

但无论怎样,社团不能离开报刊而存在是一事实。

从这个意义上讲,现代文学刊物的发展和报纸副刊的兴旺与文学社团的发达关系重大。

社团有自己的园地,可以不受原报刊编辑的政治倾向和美学观念的限制,在报刊上说自己想说的话,按自己的表达方式说话,这样就容易形成自己的风格,造成独特的流派。

因此,流派是从文学报刊这一园地上生长出来的。

现代社团与流派的关系十分密切,有的学者甚至直接把某某社团称为某某派,如语丝派、七月诗派。

因此,研究中国现代文学流派绝不可以撇开社团。

当然,某些流派也没有以社团的面目出现,而一些社团也没有形成流派,但文学成就较高的社团往往能形成某种流派。

文学研究会继续文学革命前期鲁迅等人的现实主义而形成流派,创造社开创了现代文坛的浪漫主义流派。

20年代初、中期的文学社团或者倾向于现实主义而跟文学研究会站在一边,或者倾向于浪漫主义而跟创造社站在一边。

站在现实主义旗帜下的是语丝社、未名社等,站在浪漫主义旗帜下的是南国、弥洒等社。

大革命失败后,随着创造社转向,浪漫主义文学也走到了尽头。

以后的太阳社、中国诗歌会、七月等都是现实主义流派。

另外,现代主义也是贯穿于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流派。

这个流派由新月社起之、现代社继之、文聚等西南联大社团续之。

一些学者觉得用创作方法难以概括所有流派,而直接以社团名称或社团的特点名之。

如语丝派、新格律诗派、湖畔诗派、论语派、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派、七月派等。

这种概括更为细致,更能抓往特点,也更准确。

古代由于社团少,这种情况自然不存在,所以文学史上只称/南社诗人0,不说/南社派0。

二、由分散到统一
现代社团蜂起与当时社会的混乱有关系,政治分裂、战争不断、交通不便、信息不灵,政府无力顾及文化建设,在这种情况下,想从事文学建设的青年只有组织起来,才能贡献出各自的力量。

但是,第一,社团这种自发的、同仁式的民间组织,毕竟受到情趣、追求、地域、联络等限制,不能广泛地发展社员,所以出现了各地有各地的文学社团、一地有多个文学社团、较大的文学社团在外地设有分会的情形。

第二,由于社团的分散和缺少交流,社团之间或社团内部还会产生误解,以致笔战,影响到感情和事业的发展,最典型的例子是后期创造社和太阳社关于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论争,/左联0内部关于/两个口号0的论争。

第三,外敌当前,需要共同对付的时候,这种各自为政的小团体暴露出了协作不好的弱点,有的社团甚至被反动势力扼杀,如创造社1929年2月被国民党查封。

第四,更主要的是文学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作家需要联合起来,互相交流,共同学习,总结经验,创造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于是文学家们呼吁联合,文学社团也就有了走向统一的趋势。

中国现代文学社团走向第一次统一的标志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

/左联0以创造社和太阳社基本人员联合而成,但它实际上是上海左翼文艺工作者的一个共同组织。

因为它的成员包括了那两个社团以外的鲁迅、茅盾等前期作家以及柔石、张天翼等一大批青年作家。

中国现代文学社团走向第二次统一的结果是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成立。

/文协0是国统区一切愿意抗日的文艺工作者的联合体,它实际是不同党派、社团、流派的文艺工作者组成的一条联合战线。

它比/左联0范围更为广阔,但又限于国统区。

因此,尽管/左联0和/文协0有统一组识的性质,仍可把它们作社团看。

中国现代文学社团最终统一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1949年7月,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在北平召开,会上产生了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及其下属组织全国文学工作者协会。

/全国文联0把国统区和解放区两支大军会合在一起,构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中国文艺界的大统一。

至此,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社团全部自动解散。

通过这三个组织,我们看到现代作家实现统一的努力。

/左联0的/统一0只是地区性的统一,/文协0的/统一0扩大为区域性的统一,/文联0的统一才是全国性的统一。

从分散到统一,从小统一到大统一,这就是中国现代文学社团所走过的道路。

从/文联0统一后,中国现代文学社团便结束其使命的史实,不难想象中国当代文学社团稀少的原因。

虽然/新时期0也出现了文学社团蜂起的局面,但那些社团并没有创作出强有力的作品,更不可能形成流派。

结论只能是:在组织的大统一下,很难有真正意义上的社团出现,即使出现了也很难有大的作为。

因此,社团只可能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独有。

1注释2
112茅盾5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一集导言61
122载5萌芽月刊6第1卷第4期1
132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北京版第15页1
142郭沫若5编辑余谈6、5创造季刊6第1卷第2期1
152沈雁冰5什么是文学6、5中国新文学大系1文学论争集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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