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金山下的传统与变迁——硗碛藏族多声部民歌变迁的口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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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G OF YELLOW RIVER 2023
/ 12其是要取决于人民的审美观、民族的欣赏爱好和习惯的表达方式方法,以及与这些因素密切相联系的思维方法。
”⑤硗碛与雅安的距离大约80多公里,由于现代化社会的发展,使得这个处于边缘地区的族群也跟上了时代的发展,生产方式逐步的改变,以前的半农耕半游牧的生产方式已不再适应人们的生活方式,而产生于其中的多声部音乐也受到冲击,悄然地发生着改变。
杨明星(以下简称杨):做活路(劳动)、走路也在唱,随便做啥子(什么)活路都有唱的。
耕地有耕地的唱,配地的有配地(配地:用锄头将土打碎,碾平整)的唱,耕地配地完了后要种玉米了,下种了有下种的唱。
下种完了以后就是镐玉米、除草,也要唱,反正都是唱。
在那个时候,就是一家一户请工(帮工),请工就是我今天帮你,你二天(以后)也要还我的工,要来帮我,就是这样你帮我我帮你的。
然后(帮工)来了以后就是唱,实际上这个唱是“催工”,起到催工的作用。
不唱的话这个也在吹牛,那个也在吹牛,吹牛大家就要站起来,站起来活路肯定就做不起走了。
主人家就要说:“今天咋不攒劲呢,活路干不起走。
”所以就要喊大家唱。
(这时候)喜欢唱的就开始领头唱了,一唱起来男男女女就开始跟到唱。
做活路的都是能唱的,你唱一段我唱一段,自然而然地年轻人也学到了。
催工的歌词主要就是喊大家干活路,喊大家攒劲。
有些腼腆的不好意思吼起的,就使劲地干活路,这下活路就干起走了。
多数都是唱起锄头就挖得快了,不唱了锄头就慢了。
还有一个就是大家热闹,还要图个名气。
人家会说“某人那天请工好闹热!”让别人家都羡慕。
到了晚上还要撕玉米(把玉米外面的玉米叶撕掉),现在已经不撕了,都有机器了。
有时候晚上撕玉米要撕到通天亮,锅庄房里人要坐满,然后就开始唱,你要不唱的话就要打瞌睡了。
现在都有机器就不唱罗。
杨明星的话印证了幺晓霞老师的判断,幺晓霞老师曾说:“农业机械代替了人工打麦子,我们再也难以看到载歌载舞打麦子的场面了。
”⑥可见,现代化的生产方式对于硗碛人传统的生活方式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大多数的年轻人已不再像老一辈人那样,过着放牧或者农耕的生活,他们选择了外出务工,甚至再定居在汉地,逐渐融入汉人的生活。
留在土地上的祖辈们也逐渐接受了现代化的农业生产方式。
因此,现代的生产方式对硗碛多声部音乐的冲击显而易见,如今已经难以看到硗碛人边劳动边歌唱的情景,多声部的演唱方式随着传统的生产
方式逐渐消失。
杨:现在还没丢掉的就是“抬菩萨”,喜事丧事中都在唱,劳动中唱的已经很少了。
我们那个时候家里的承包地是60多亩地,一家人60多亩,那时候我们都还小,爸爸半夜就起来,起来就喂牛,喂完牛,天刚麻麻亮,能看到耕地了,就把牛架起耕了。
天亮以前他是要把牛喂饱,一天要操(用牛耕地)4、5亩,5、6亩地。
那个时候还喜欢唱,穷开心,边唱边操田(杨爷爷讲到这里,就唱起来,并且做着操田、扬鞭的动作),还很开心哦!那个时候一家人60多亩地,现在一家人才2、3亩地,多的有5、6亩地,都全部不用耕牛了,就用铁牛(现代化的耕地机器)。
那个时候都是2个3个人去操地配地,现在都是机器刨地,容易多了。
所以现在老百姓休闲时间多了,做活路的时间少了,好多都不请工了,自家就拿下来了。
请工的都是大户些,土地宽点的人家,人少的,2、3亩地,3、4亩地的都自己做了。
现在歌声都听不到了,用不着再像以前那样做活路还要唱了。
对于硗碛乡老一辈的人来说,多声部音乐的演唱是在生产、生活中产生,这种“歌唱”方式不是表演而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语言与情感的表达。
如今人们对于传统生活方式有了新的选择,传统的生产方式也渐渐被淘汰,并进而引起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
例如,交通的便利影响了硗碛人居住环境的变化,促进了物质的流通。
在以往道路不通畅的时候,很多老人一辈子也很难走出硗碛乡。
如今硗碛乡的人们都可以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城里读书,见识外面的世界。
他们的所见所闻,都促使他们思想观念以及生活方式逐渐发生变化,对本地传统文化的认识也在悄然改变。
硗碛多声部音乐的社会基础是在生产生活中使用,是一种集体的自娱性音乐,现在则演变为一种表演性的音乐。
2006年10月,以杨明星等为代表的16位原生态多声部民歌演唱者参加了人民大会堂举行的《民歌盛典》的节目直播,从此更多的人开始了解这种原生态的音乐形式。
此时,这种音乐已不再是硗碛乡打麦场上挥舞的“连枷”,也不再是硗碛姑娘手中的纺线,而成为舞台上的让人为之动容的音乐。
演出的场所变了,表演者的身份也变了,更重要的是“歌唱”的文化涵义变了。
变迁二: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变,宗教仪式的程序发生着变化,产生于其中的多声部音乐受其影响
杨:释迦牟尼做了很多著作,就是经书,那些经书堆起有我们这面墙那么高,大概有上百本。
抬菩萨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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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音乐学与传统音乐理论
大家就争到去拿(经书)(据另一位本地的多声部歌手介绍,抬经书的人必须双老都健在,否则是没有这个资格去抬经书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全部毁完了,哎呀,太可惜了,糟蹋了!现在还保留了大概20多本吧,有这么厚(杨爷爷用手开始比画),上下是木板夹起,捆起。
到了(初九)那天主要由喇嘛来读那些悼词,然后念完后就抬出去,从街上绕一大圈,到各家各户都要走一圈,每家都要朝着经书磕三个头,放一些钱。
转一圈之后就回去,晚上就跳锅庄,要跳到天亮。
现在喇嘛也少了,锅庄也跳不起来了。
正月十七是硗碛藏乡一年一度的传统宗教活动——抬菩萨,也称为转经会,类似于西藏的晒佛仪式,这是经堂喇嘛六个“会期”中最隆重规模最大的宗教活动。
杨:正月十七“抬菩萨”节,人山人海,是硗碛乡最热闹的节日之一。
开始唱的时候是一个调,唱到后面声音就由低到高,到了中音后,有些人就唱不上去了,他就唱低音。
有些人想显示他的声音,他就唱高上去,你唱高了,我赶不上去,我就唱个中音,自然而然地就中音出来了,高音出来了,低音出来了。
这是幺晓霞发现的,我们其实也不清楚我们这个是啥子多声部。
在人山人海的时候大家一起唱,就出现了这个多声部,我们不是故意安排的,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那个时候上千人唱,声部就这样子形成了。
从杨老的讲述中可以发现,在各种生产劳动和宗教活动中自然形成了多声部音乐,而在“抬菩萨”这一宗教活动中硗碛的多声部音乐是保存最为完整的,这得益于它的宗教性,“宗教音乐的变化要少于社交性或娱乐性音乐的变化……宗教音乐是一切宗教活动中如此重要的一部分,它的改变必然会引起仪式其他方面的改变,而
娱乐性音乐所满足的其他一些需要则没有这么严格化。
”
⑦杨:老场镇还没被水库淹没前,硗碛的“抬菩萨”是最热闹的,四个人从经堂把菩萨抬出来沿街祭祀,不管老小都要出来,一路上敲鼓奏乐,莽筒吹起,喇嘛和硗碛乡的人都要跟到后面唱“嘛呢”。
那个场面现在是看不到了……(杨爷爷难掩失落的神情)
在硗碛的正月十七主要是唱“嘛呢”,“嘛呢”是根据藏传佛教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也被称为“六字真言歌”,是信徒们在节日、庙会或是平时的寺院朝拜中所唱。
歌声徐缓,氛围肃穆,内容多为祈福免灾。
硗碛人极为重视自己的信仰,如今的“抬菩萨”唱“嘛呢”虽然已经难以展现20年前那种人山人海、声势恢宏的
场景,但是仪式的程序几乎还保持着完整。
如今,在每年的正月十七这一天,我们还能在此听到完整的多声部“嘛呢”演唱,跟着转经队伍,看着年轻力壮的硗碛男
子肩扛着经书,听着老一辈的硗碛人肃穆、庄重地唱着对神的信仰,心里仍然感到无比的震撼!
自2002年起,硗碛乡开始修建水电站,道路更加通畅,人们的居住环境更加优越,但是以往只要能走就要去参加正月十七的“抬菩萨”仪式,如今因为居住分散,有的乡民表示不会每年参加。
在修建水库之前,每年的这一仪式都要从永寿寺将“菩萨”抬出,经过龙神岗石梯将“菩萨”抬到硗碛场镇上接受民众的朝拜,家家户户都会接受神的赐福。
如今老场镇已被水库淹没,仪式只得在永寿寺内举行,仪式的环境发生了改变,使得仪式的程序简化。
变迁三:传承方式遭受破坏,使得会唱与学唱多声部音乐的人越来越少
谈到多声部音乐的传承,杨说:那个时候就是受到父母、上一辈的影响,喜欢唱的、喜欢跳的,他就跟着学,做活路、走路也在唱。
听得多了,看得多了,我们也就会唱会跳了。
现在像我们的娃娃这一辈,都是教唱的,教了一个多月,还不到位。
因为这个发音技巧不一样,光是这个颤音(杨爷爷讲到这里就示范起来)教来教去也教不出感觉,他一唱起来就是笑声,就是“哈哈,哈哈”的笑声。
有一个找到点感觉的,但是也不太会唱,到现在也很难唱好。
所以我们这个多声部看起来简单,其实教起来恼火。
那个时候我们走路也听到唱声,做活路也在唱,如果你喜欢的话自然而然地你就接近了这种音乐,逐渐地就学会了。
那个时候没有什么现代的歌曲,大家就是唱这个。
老一辈的硗碛人主要是受到父辈、母辈的影响而唱,现在的年轻人缺少学习这种音乐的环境,需要教唱,在传承上比较困难。
幺晓霞老师在《硗碛藏族多声部合唱生存现状》⑧中提出:“硗碛原生态多声部合唱的现状是,50几岁以下的中青年不会唱‘嘛呢’。
会唱者大多年事已高,原到北京的16位藏族歌手已经有一位去世了,这难道还不足以引起人们的重视吗?我们不能满足于16人的表演和对外宣传,也不能只停留在国家级非遗和传承人的授牌,它必须有具体的措施,否则,传承就是一句空话。
”
杨:现在喊我们去中央演出,人也不多,拿不出来声部,乱七八糟的,多声音乐的效果根本出来不到,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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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懂得了,哪些是高音,哪些是中音,哪些是低音,你要把这些个人都找齐,你才把声部唱得出来。
现在就16个人,八男八女,还要固定好哪些人唱哪个声部,这样子固定以后反而搞得似像非像的。
现在年轻人多声部唱不出来,难得教,现在就是教,也没什么机会学,做工的没人唱了,路上走起的也不唱了,女娃娃边走边纺线边唱也没有了……。
硗碛的多声部音乐主要是混声唱,人越多,演唱的声部越多。
如今随着老一辈会唱的人年龄老化,生老病死,已经难以展现当初硗碛乡那声势壮大的多声合唱场面,失去原有的气势。
根据雅安市宝兴县民宗局的资料,现有2位省级传承人,采访的这一位传承人已74岁,另一位女性传承人也已75岁的高龄。
市级传承人有8位,最年轻的47岁,最年长的75岁,平均年龄也已60岁。
杨:我们到北京(演出)去了16个人,8男8女,在全乡筛选的,男的基本上都是老头子了,现在已经死了2个,女的只有一个老母子(老太婆),其他的都是中年人……这里的文化很丰富,但是现在面临着失传,很危险了,我们这些人去世就完了。
昨天文化站的站长来,我还跟他提了建议,你们再不抓紧再不重视,只是口头上说得好听,下来就完了,没有实际的措施。
我们去北京演出的时候,市上省上都很重视,去演出了也把这个多声部传播出去了。
北京回来(之后),大家就各家各户回家了,就没再组织任何的活动……。
另外,硗碛的多声部音乐的记谱有一定的难度,使得这种音乐的传承不能仅仅依靠现代的音乐教学方式。
杨:绒巴切列是可以记谱的,嘉绒切列就没办法记谱,找不到谱子,幺晓霞老师在这里跑那么多次,嘉绒切列的音她就弄不好,绒巴切列的就拿得出来。
可见,由于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硗碛的多声部音乐失去了原有的生存环境,如今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加之多声部音乐传承的难度比独唱民歌更大,虽然获批为国家非遗,但是在经费、活动场地等方面都难以支撑。
根据一份“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的申报表,可以看到宝兴县人民政府对于硗碛乡多声部音乐的发展也提出了一些相应的保护对策,但是在实际的实施中还有待考证。
保护措施主要分为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宏观措施主要依靠政府的主导作用,建立多声部专项基金,加强多声部的传承及保护工作的宣传教育,并且借助科研所、高等院校的科研优势,加强对多声部音乐的理论研究和人才培养。
微观保护措施主要提出了活化石保护
方式、博物馆保护方式、学校教育传承方式、数字化与网络化保护方式、旅游与开发等。
如今,多声部音乐如何传承成为迫在眉睫的一个研究课题,我们应该寻找更加行之有效的方法来传承与发展硗碛乡的音乐。
结 语
“一切,都本无‘原型’。
一切,都可能在过程中‘漂变’”。
⑨这段话理性地阐释了音乐文化的变迁和传承中所存在的一个辩证的问题。
随着时间的流逝,任何一种文化都将新陈代谢,都将历经变迁。
任何社会的发展都不是绝对静止的,而社会的变化必然引起文化、艺术等各方面的改变,硗碛的多声部音乐失去了原本生存的土壤,随着硗碛乡的发展在悄然地发生着变迁,然而这种音乐文化无论历经怎样的“漂变”,它都是由硗碛藏族人民真挚的感情、赤诚的心灵创造出来的永不褪色的文化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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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 杨明星,藏名:石勒乓,勒乐村人,出生于1941年,今年74岁。
② 幺晓霞,1944年10月生于重庆,1960年就读于四川音乐学院附中,主修作曲,师从姚以让、李忠勇、杨自新、程远鹤等。
64年毕业后,先后在雅安地区文工团、文化馆工作,1991年曾到中国音乐学院作曲系进修。
雅安民间音乐基层工作者,对雅安民间音乐文化的挖掘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尤其是硗碛多声部音乐的挖掘。
于2013年1月6日去世。
笔者本计划对幺晓霞老师进行一次专访,可是由于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每次见她都戴着呼吸机,所以直到她去世都没有完成这次专访。
③ 尕藏卓玛.宗教信仰的多样性对民族关系的影响——以四川雅安硗碛藏族乡为例[J].甘肃社会科学, 2013,(06).
④⑥⑧ 幺晓霞.硗碛藏族多声部合唱生存现状[J].乐苑,2012,(02):73-75.
⑤ 黎英海.继承与求索中国民族音乐文集[M].上海音乐出版社,2004:87.
⑦ [美]艾伦·帕·梅里亚姆,穆谦译,陈铭道校注.音乐人类学[M].人民音乐出版社,2010.
⑨ 邓启耀.访灵札记[M].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 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