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奥康纳《异乡客》中的“危机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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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
奥康纳《异乡客》中的“危机瞬间”#
陈俊松M
内容提要:弗兰克•奥康纳是20世纪蜚声大西洋两岸的爱尔兰短篇小说大师,《异乡 客》是其代表作。

小说以作家亲身经历过的英爱战争为背景,用现实主义手法表现了那些自我和外界处于敌对状态的人群的生存困境,揭示了战争背景下世界的荒谬和个体的绝望。

作品从看似无足轻重的细节中捕捉到了叙述者在精神和道德上经历的“危机瞬间”,进而对爱尔兰民族主义进行了拷问,而对来自英国的“敌人”赋予了理想的人性。

小说引起读者强烈的情感反应,继而引发了社会对以国家名义行使暴力的深刻反思。

关键词:奥康纳;《异乡客》;存在主义;荒谬;绝望
A bstract:“Guests of the Nation” is the representative work of Frank O’Connor,who has been recognized on both sides of the Atlantic as a master of short story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Set in the Anglo-Irish War,which O’Connor participated in himself»the story depicts the predicament of a group of soldiers trapped in a hostile relationship with the outside world. In a realistic fashion,the author reveals the absurdity of the world and the despair of individuals in a time of war. Through apparently trivial details,the short story captures the spiritual and moral “moment of crisis” of the narrator,interrogates the Irish nationalism,and humanizes the two “enemies” from Britain. With strong emotional reaction evoked from the readers, the story calls for a reflection upon the exercise of violence in the name of the nation.
Key words:Frank O’Connor; “Guests of the Nation”;existentialism;absurdity;despair *
*[基金项目]:本文系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一般项目“当代美国文学中的政治书写 研究”(2014BWY003)的阶段性成果。

** [作者简介]:陈俊松,华东师范大学外语学院英语系副教授,哈佛大学富布赖特研究学者 (2018—2019),主要研究20世纪美国文学、文化记忆理论、叙事学和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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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克•奥康纳(F r a n k O’C o n n o r,1903- 1966)是爱尔兰著名作家迈克尔•奥多诺万(M i c h a e l F r a n c i s O’D o n o v a n)的笔名。

他广泛涉猎小 说、诗歌、戏剧、文学评论、翻译、传记等众多领域且成就卓著。

奥康纳出 生于爱尔兰科克市一个贫穷家庭,14岁就被迫綴学,后当过乡村教师、图书馆管理员和记者。

童年的这段经历后来被他写进了自传《独生子》(乂n O i/y C/i i W,1961)中。

1935 年,奥康纳与叶芝(W i l l i a m B u t l e r Y e a t s,1865—1939)—道成为著名的艾比剧院(A b b e y T h e a t r e)的董事。

1951 年,奥康纳接受邀请移居美国,先后在西北大学、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任 教。

在此期间,他的短篇小说经常在《纽约客》(77i e N e v v y〇rfc^)等杂志 上发表,贏得了广泛的读者和崇高的声誉。

1961年,奥康纳从美国回到爱 尔兰,5年后在都柏林去世。

在长达30多年的文学生涯中,奥康纳共创作 了 200多篇短篇小说、2部长篇小说、4部文学评论以及多部其他体裁的作品。

奥康纳在多个体裁的文学创作中均取得了很高的成就,尤以那些题材各异、风格独特的短篇小说著称于世。

早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奥康 纳就开始在《爱尔兰政治家》(77ze /咖/z汾《爱尔兰论坛报》(77ie /"/从7>if)“ne)、《都柏林杂志》(77ie DwWin M a g a z i n e)等刊物上发 表作品。

他深受契诃夫(A n t o n C h e k h o v,1860—1904)、屠格列夫(I v a n T u r g e n e v, 1818- 1883)、莫泊桑(G u y d e M a u p a s s a n t,1850—1893)、福 楼拜(G u s t a v F l a u b e r t,1821 1880)等前辈作家的影响,不热衷于技巧上的实验和追新,执着于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传统,并以描写爱尔兰生活作为毕生的追求。

奥康纳先后经历了英爱战争(t h e A n g l o-I r i s h W a r,1919—1921,又称爱尔兰独立战争)和爱尔兰内战(t h e Irish Civil W a r,1922—1923)。

在内战中,他加人了爱尔兰共和军(t h e Irish R e p u b l i c a n A r m y),后被自 由州(t h e Irish F r e e S t a t e)军方俘获而一度被关押18个月。

共和军的失 败和爱尔兰的分裂,使年轻的奥康纳感到无比失望。

这些情绪在他1931 年发表的短篇小说《异乡客》(“G u e s t s o f t h e N a t i o n”)中得到了充分的反 映。

小说显示了奥康纳在“处理一个势必会对共和军的处置方法引起怀疑、同时激起读者对英国士兵的同情的主题时具有的勇气和独创性”(W a r n e r83)。

《异乡客》于1931年1月发表在著名的《大西洋月刊》(七/抓也上,是奥康纳发表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同年他的同名 短篇小说集由麦克米兰公司出版(W i n s t o n211)。

需要指出的是,《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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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虽是奥康纳的处女作,但一直深受各国读者的喜爱,被收人众多文学选集并被译成多国语言,从而成为他的代表作。

有学者指出,《异乡客》“体现了后来成为现代短篇小说典型特征的几个特色,即准确的语言、简 洁的表达和对语气、意象、结构的格外关注”(Ingman 147)。

同时,这部短 篇小说集出版后在美国也颇受好评,这为奥康纳日后在美国取得文学生涯上的巨大成功奠定了基础(Ingman 115)。

作家用冷峻而又带着同情的笔调讲述了一个英爱战争中看似平淡实则惊心动魄的故事,并以现实主义的手法描绘了一个的孤独、荒谬、绝望的世界。

学术界通常认为存在主义于20世纪20年代诞生于德国,二战期间流传到法国并达到顶峰,它在战后广泛传播到其他西方各国,是一种非理性的哲学思潮。

其思想可以追溯到被称为“存在主义之父”的19世纪丹麦神学家、哲学家索伦.克尔凯郭尔(S0r e n K i e r k e g a a r d,1813—1855),德国的海德格尔(M a r t i n H e i d e g g e r.1889 1976)被公认为其正式创始人,而其集大成者则是法国的让-保罗•萨特(J e a n-P a u l S a r t r e,1905 - 1980)。

此外,重要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还有尼采(F r e d e r i c k N i e t z c h c,1844—1900)、梅洛-庞蒂(M a u r i c e M e r l e a u-P o n t y,1908—1961)、加缪 (A l b e r t C a m u s,1913—1960 )、波伏娃(S i m o n e cie B e a u v o i r,1908 1986)等。

近年来,这些认识开始受到质疑和挑战。

有学者指出,存在主 义这一概念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存在主义主要指以法国哲学家萨特为代表的哲学思潮.广义的存在主义则指以‘存在’为哲学基本问题并集中思考这一问题的哲学思潮”(朱立元97)。

还有学者认为,存在主义哲 学不是一个“家族”,“尽管它带有战后外表的印记,作为行动哲学的一种方式和处理人们生活中重要问题的方式的存在主义至少和哲学本身一样悠久”(n y n n ix-X)。

虽然存在主义并不是一个完全统一的哲学流派,其 代表人物如克尔凯郭尔、海德格尔和萨特等在思想上也有很多不同之处,但存在主义哲学的一个基本主张是:“存在先于本质。

”上帝已死,自我处 于与冷酷、荒谬的世界的敌对状态;人只有处于极度的孤独、荒谬、绝望状 态下才能真正领悟到自己的存在。

二战以后,在理想幻灭、悲观情绪普遍蔓延的法国和整个欧洲大陆,人们一度表现出了对存在主义的狂热。

存 在主义哲学与文学有着紧密的联系,不仅很多存在主义哲学的核心著作本身就是文学作品,如萨特的《恶心》(L a N a w W e,1938)和加缪的《局外 人》(L V m w g e r,1939),而且一些存在主义哲学的主要人物就是作家而非 哲学家,如加缪和贝克特(M a l p a s 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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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将用存在主义哲学中的几个核心概念来解读这篇发人深思的文学经典。

奥康纳的短篇小说《异乡客》以作者亲身经历过的英爱战争为背景,以战争的残酷、荒谬和人的生存困境为主题,用现实主义的手法表现出了生存的孤独、世界的荒谬和人类的困境。

一、孤独的个体
萨特继承了尼采“上帝已死”式的宣判,却不认为人人都可以做拥有权力意志的“超人”。

在他看来,“如果上帝不存在,那是一件极其令人为难的事情”(萨特87)。

因为没有上帝,孤零零的个人别无依靠,一种不可 遏制的孤独感便会从每个人心底油然而生。

奥康纳自幼不爱运动,唯独 喜好读书。

他在孤独中度过了童年.这使他后来认识到孤独是一种普遍的生存状态,孤独也成为“贯穿他所有作品的主题”(V o t t e l e r 361)。

在 《异乡客》中,我们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群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孤独的个体。

在英爱战争中,两名英国士兵霍金斯(H a w k i n s)和贝尔切(B e l c h e r)被爱 尔兰军方俘虏作为人质,成为小说讽刺性标题中的“国家的客人”,他们由 诺伯(N o b l e)和小说中的叙述者“我”一波那帕(B o n a p a r t e)--负责关 押在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小山村里。

他们四人同一位脾气古怪、喜好 责骂的老妇人住在一起。

这两名被俘英国士兵霍金斯和贝尔切在性格上形成鲜明的对比,前者身材矮小,夸夸其谈,经常为一些抽象的概念与人争得面红耳赤,而后者形体高大,沉默寡言,唯一的喜好就是玩纸牌。

为了打发关押期间百无聊赖的时间,也为了排遣无边的寂寞和孤独,他们四 人经常在一起玩纸牌。

正如无神论的存在主义者否认上帝的存在一样,霍金斯也不相信上帝,在跟诺伯的多次争论中都表现出对上帝存在的强烈怀疑,对资本主义的痛恨,甚至宣称自己是“共产主义者”或“无政府主 义者”。

从宗教和精神上说,霍金斯无疑处于孤独无助的境况。

而他的同 伴贝尔切则深陷更大的孤独和寂寞之中。

他一向沉默寡言,对周围的人和事都很淡漠。

直到要被多诺万(J e r e m i a h D o n o v a n)开枪打死之前,他 才把满腹的苦闷一股脑地宣泄出来:由于他常年在军队中打仗,他的妻子 8年前就带着孩子跟别人跑了。

尽管对家的感觉还无比留恋和向往,但此 时的他已经是孤身一人,一无所有,甚至连霍金斯都不如—毕竟后者还 可以给母亲写信。

当被问到“一个故事最重要的要素是什么”时,奥康纳说“你必须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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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主题,一个故事来讲……主题是指对任何一个人都有价值的东西”(W h i t t i e r 180)。

在作品中,如果说上述两位来自英国的“客人”的孤独尚 属自然,那么另外几位爱尔兰“主人”的孤独则证明这是一种普遍的生存状态。

负责看守的诺伯和“我”,又何尝不孤独呢?年老的女房东性格怪僻.喜好责骂,对他们俩经常不留情面,虽同在一片屋檐下,却毫无心灵的交流和沟通;而上司多诺万则时时把“职责”挂在嘴边,他们之间仅仅是严肃而拘谨的上下级,根本没有任何亲密关系可言。

可以说,《异乡客》中的 主要人物都是身处社会边缘的孤独的个体。

在这个特殊的条件下,爱尔 兰的游击队员和两名被俘的英国士兵才形成了好友的关系,意识到除了各自效忠不同的国家,他们之间并不存在本质的差别。

有研究者指出,奥 康纳认为短篇小说最重要的标准,就是不像长篇小说那样聚焦在单个人物身上,而是集中在一个被掩盖的群体之上,S卩那些因物质或者精神方面 的不足被隔离在主流社会之外的人们(W i n s t o n 211)。

因此,小说的结尾处,爱尔兰看守员不得不枪毙那两名英国士兵,执行枪决之后他们内心感受到极度的不安和痛苦。

二、荒谬的世界
二战给欧洲知识分子带来的不仅是精神上的孤独和理想的破灭,还 有理性和秩序的沦丧。

存在主义作家高举非理性的大旗,宣扬“世界荒谬 虚无”,认为现存的秩序已经被打乱,昔日的理性和信仰都在残酷的战争中荡然无存,整个世界已经变得荒诞不经了。

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〇/Si印p/z w, 1942)中就讲述了西西弗斯被众神惩罚,日复一 日将巨石从山下艰难地推向山顶,在到达山顶的那一刻巨石却又滚下山去这样一个荒谬的故事。

加缪认为,荒谬的产生是因为世界与他人中存在着非人性的因素,人在这种非人性的东西面前无所适从,由此而引起的堕落就是荒谬。

在小说《异乡客》中,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也是一幅战争背景下的荒谬画面。

起先,我们看到的是仇恨的敌人变成了友好的“客人”。

贝尔切和霍金斯本是作为人质被爱尔兰士兵关押的,但在作品的开头,叙述者就告诉我们.他们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安。

他们非但不痛恨自己身处的敌国,还非 常喜欢爱尔兰这个国家:“在我短暂的人生经历中,我还从没见过谁比他们更喜欢爱尔兰这个国家"(O’C o n n o r 3)。

除此之外,他们对目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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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还相当满意:“我相信他们毫无逃跑的念头,相反他们觉得在这里挺自在的’’(O’Connor 4)。

以至于“我”和诺伯根本就不明白囚禁他们俩的目的,也没把他们当囚犯,而是当“客人”—“过了一两天后,我们不再做 出假装看押他们的样子了"(O’Connor 4)。

就这样,他们俩由二营转交到 “我们”手上,一路走来享受着各种礼遇,不仅成功地参加了当地的舞会,而且同最古怪刁钻的女房东还成了忘年之交。

然而好景不长,笃信上帝和来世的忠实信徒一下子成了残忍冷酷的杀人者。

霍金斯和诺伯经常为宗教信仰上的问题(如资本家和牧师)争得 不可开交。

霍金斯心中毫无上帝的存在,用各种亵渎的语言、嘲弄的语气 咄咄逼人地对后者发起进攻:
你相信上帝造出了亚当,亚当造出了闪米特人,闪米特人又 造出了季霍歇法王?你相信所有那些关于夏娃、伊甸园和苹果
的既愚蠢又老掉牙的神话故事?你听我说,伙计,如果你有权坚
持你这种可笑的信仰,我也有权坚持我的荒唐信仰,那就是,你那
个上帝创造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他妈的资本家,还带着那一套仁义
道德和一辆劳斯莱斯轿车。

我说得对吗,伙计?(O’Connor5)
诺伯虽然对上帝充满敬畏,坚守自己的立场,但却在争论中难以招架、节 节退败。

诺伯的哥哥本是传教士,霍金斯的一连串问题却让他哑口无言:“天堂是什么?你不知道。

天堂在哪儿?你不知道。

天堂里住着谁?你 也不知道。

你就知道做美梦。

我再问你,他们有翅膀吗?……那么,他们 的翅膀是从哪来的?谁造的?他们有翅膀制造厂吗?他们有没有储藏所,你递上领货单,他们就他妈的给你一副翅膀?回答我这个问题”(O’Connor 7)。

后来多诺万、“我”和诺伯,这些相信上帝和天堂的忠实信徒却成残酷的杀人者,用枪打死了与“我们”朝夕相处,情谊日趋笃厚的“客人”。

而这背后的原因就是战争中敌我双方相互报复,如不执行杀人的命令自己就要被枪杀的荒谬逻辑。

三、绝望的生存
战后的欧洲,人们普遍处于理想幻灭和精神崩溃的边缘,在全能的上 帝之死所带来的绝望中哀声叹息。

存在主义认为个人处于这个没有上帝、荒谬的世界里是孤独无助的,人深陷虚无和绝望的深渊。

在《异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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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多处流露出绝望的情绪。

小说中,不仅被杀者死于求生愿望破灭的绝望之中,执行枪杀者(尤其是诺伯和“我”)也经历了内心的挣扎而陷人了宗教和道德上的绝望。

当多诺万假借托词告诉贝尔切和霍金斯,他得到上级命令要把他们俩交回二营时,霍金斯有声的诅咒和贝尔切无声的不情愿都无济于事,连 一贯脾气乖张的女房东的劝说也难敌多诺万的严厉。

“那时候,农舍里已 经一片漆黑,谁也没想起点灯。

两个英国人摸着黑拿好外套,向老妇人告 别”(0’(2〇1111〇1"9)。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在走向沼泽地的路上,霍金斯 始终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和同伴能够免于枪杀:“仿佛被某个问题迷住了心窍,霍金斯第20次问道是否有人相信他会用枪打死诺伯,如果身 份交换过来呢?"(O’C o n n o r 9)他甚至问自己最熟悉的诺伯能不能跟随他,进人爱尔兰的部队?但“没有人回答他。

我们知道已经毫无别的可能了……在我们当中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多诺万举起手枪指向了霍金斯的后脑,我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当霍金斯又开始要说点别的什么时,多诺万开 枪了”(O’C o n n o r 10)。

上帝死了,无助的个人面对疯狂荒谬的世界毫无办法,只有一步一步走向绝望,霍金斯成了活生生的例证。

贝尔切的绝望毫不亚于他的同伴,不过这种情绪是以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的。

他笨拙 地系着手帕准备蒙住眼睛等候生命的终结,当他听到第二声枪响后,终于 忍不住放声大笑。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笑,笑得那么不自然,连我后背的脊骨都颤抖了”(〇’(1:〇1111〇1'11)。

这笑声应该是百感交集:对战争的痛 恨,对生命的留恋,对同伴的同情,对现实的绝望……当多诺万最后问他“不想做祷告了吗”,他答道:“不想,伙计。

”他对同伴说:“做了也没用。

我 已经准备好了,而且你们也想早点完事"(O’C o n n o r 11)。

他们的对话揭示了在战争这个特殊的背景之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荒谬和虚无,同时人们对上帝的拯救已彻底失去了幻想。

自从多诺万跟“我”讲明看押贝尔切和霍金斯的目的是将他们作为人质,以防对方枪杀他们手里属于“我们”的人质后,叙述者“我”就开始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绝望的阴云就笼罩在关押所的上空。

对于敌军是否会枪毙属于“我们”的人质完全不得而知,而上级的命令又只有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不服从的代价。

当多诺万已经执行完了“职责”后,‘‘我们”四人走 在回来的路上,“整个路上我们没有开口说一句话"(O’C o n n o r 12)。

尤为 让人震惊的是年老的女房东一次又一次地对诺伯说“我听到了”,并当即 在门口跪下身去开始祷告。

她的问话就像皮鞭一次次地抽打在诺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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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上。

在小说的末尾,诺伯已经完全绝望,他竟也在壁炉旁祷告起来。

可以说,不仅被杀者是死于绝望之中,就连执行枪杀的诺伯和“我”也 一步一步走向精神和道德上的绝望。

四、“危机瞬间”
20世纪上半叶,现代主义的大潮迅速席卷欧美,在短篇小说巨匠迭出 的俄、法等国,现实主义短篇小说高峰已过,日渐衰落。

奥康纳的作品写于“当爱尔兰的生活画面正在慢慢被现代状况撕破的时刻"(E l l m a n vii)。

他能坚持19世纪的现实主义传统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实属难能可贵。

叶芝曾称赞“他对于爱尔兰的贡献就像契诃夫对于俄国的一样”(转引自 S t e i n m a n 252)。

当然,这其中作者的个人经历起到了很大作用,正如有评 论家指出的:
在奥康纳的作品中,无论是自传性的还是虚构性的,他在英 爱战争(1919—1921)和内战(1922—1923)中的经历都化作了他
青年时代的一种仪式,从理想浪漫的少年到负责任的成年的发
展记录。

他那些关于关押人质和报复性枪杀的故事强调了在不
可避免的政治行动中要以人性的丧失为代价。

战争的浪漫受到
—生命的神圣,家庭和群体的纽带关系一 传统人性价值观念—
的现实审查。

(A n d r e w s 239)
《异乡客》是奥康纳最著名的短篇小说,小说直接取材于作者亲身经历过的英爱战争,笔触细腻、感情真挚。

在与安东尼•惠蒂尔(A n t h o n y W h i t t i e r)的一次访谈中,奥康纳回忆自己在爱尔兰共和军中的经历时说,“每当有人拿枪对他射击时,他总是感到很惊慌,因此他是一个可怜的、差 劲的士兵,但这并不妨碍他找回那个时期的氛围"(W h i t t i e r 166)。

在某 种程度上,《异乡客》在奥康纳所有的短篇小说中占据着中心地位,因为 “正是从这篇描写战争的残酷和荒谬的作品中,奥康纳才开启了他的文学生涯”(E l l m a n n X)。

事实上,他在这篇作品里表现的“危机瞬间”跟他对 于短篇小说这一文学体裁的认识和观念有着重要的关联。

在《异乡客》的结尾,叙述者内心的活动非常复杂:“对我而言,情况正 好相反,埋着那两个英国人的那片沼泽地似乎远在千里之外,甚至就在我 身后喃喃低语的诺伯和那个老妇人,连同鸟儿和那该死的星星都十分遥
感觉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奥康纳《异乡客》中的“危机瞬间”.235.
远。

而我不知怎的变得非常渺小和非常孤独。

任何后来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的感觉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O’C o n n o r 12)。

有学者指出,“聚焦叙述者生命中的一个危机瞬间使得这篇作品成为一个典型的奥康纳小说,尽管在他后期作品中主人公人生中的转折点会通过叙事本身表现得更微妙一些,而不需要这篇作品结尾处的公开陈述”(I n g m a n 147)。

据奥康纳的遗孀哈里特•奥多诺万•希伊(H a r r i e t O’D o n o v a n S h e e h y)所言,奥康纳在临终时曾说,短篇小说“是有关一个人生命当中发生变化的一个瞬间。

它是一束明亮的光线落在一个行动上,使这个人的生命表现出新的形态。

发生了什么事情—铁棒变弯了一后来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任何事情,它们的感觉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转引自I n g m a n 147)。

米兰.昆德拉(M i l a n K u n d e r a,1929—)曾说,“小说家既不是历史 学家也是不是预言家:他是存在的探索者”(转引自M a l p a s 292)。

《异乡 客》描写了处于极端环境中个人的生存状态,对爱尔兰民族主义进行了拷问,从看似无足轻重的细节捕捉到了叙述者在精神和道德上所经历的“危 机瞬间”。

小说揭示了孤独的个体在与自我敌对的环境里毫无出路,在荒 谬和丧失理性的世界里陷入宗教和道德上的双重绝望。

奥康纳将作家视为社会的改革者,并认为小说可以通过引起读者强烈的情感反应来引发社会对以国家名义行使暴力的深刻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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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 -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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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英美文学研究论丛》33 (2020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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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220.
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周煦良、汤永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第三版),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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