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玄奘”谭云山的印度书写

“现代玄奘”谭云山的印度书写
王春景*
摘要：“现代玄奘”谭云山的《印度周游记》和《印度丛谈》呈现出丰富多元的印度文化，塑造了热情、忍耐、仁爱、精进的印度人物形象）这些正面的描写体现出作家对印度
友善的态度，其创作在传播印度知识，破除“奇异的印度”的幻|方面具有积极作用。

然而
作者对英国殖民统治持矛盾的态度，在批判英国殖民印度的同时，又认为英国使印度走向了
文明世界，这反映出作家东西方二元对立思想的局限性）
关键词：印度游记；谭云山；中印交流
因为在中印现代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贡献，谭云山先生（1898-1983）被很多学者称为“现代玄奘”®,1928年谭云山受泰戈尔邀请，赴印度国际大学担任汉语教师，开始了他长达50多年的“印度之旅”，1931-1932年，谭云山在国内多家报刊发表文章介绍印度，于1933年和1935年出版了《印度周游记》和《印度丛谈》。

谭云山先生的印度游记，向国人展示了他所看到的印度，以其亲历性、情感性和知识性成为20世纪上半叶中国人了解印度的指导性读物。

他描写了一系列有影响力的印度人物，也记载了印度人的宗教信仰、生活习俗，总体而言，印度在他笔下是伟大、自信、可敬的形象，是古老又充满活力的国度，这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中国久已形成的“神秘印度”的幻象，以理性客观的正面描写给中国读者提供了想象印度的新的可能。

目前，有关谭云山对中印文化交流的贡献已有较为充分的研究，但对其印度游记的研究只有王邦维先生的一篇纪念性文章《谭云山先生与他的〈印度周游记〉》，从跨文化理解的角度深入研究谭云山先生的印度书写是十分必要的。

-美丽的国家多元的文化
谭云山的印度书写集中在《印度周游记》和《印度丛谈》两部著作中，作者所记述的地方包括大吉岭、加尔各答、泰戈尔的国际大学、菩提迦耶等佛教圣地、德里、甘地的真理学院、孟买、马德拉斯等。

其中有远离都市的山区，有发达的城市，有圣人之所，涵盖了多样的印度空间。

作品呈现出一个正面的印度形象，在传统与现代的交叠中又保
作者简介：王春景（1973-（，女，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印度英语文学和中印文学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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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了传统的精髓，文化丰富又多元。

《印度周游记》开篇写到作者去西藏，经葛伦堡到大吉岭。

虽旅途劳顿，但大吉岭的美丽令作者印象深刻，作者以诗意的笔触描摹了大吉岭的云海日出：“远山为岸，近峰成岛。

澈瀚起伏，如风行，如潮涌。

景象之佳，言语不能道其万一。

随后’日出’复现。

初时天渐淡黄，’云海’波浪，渐渐由平静而消失。

红丹一点，乃徐徐微露；如美女吐舌，渐升渐长；随复成一大火球，和盘托出。

豪光万道，彩霞千层。

这时候，我不知不觉地灵魂翱翔天际，足蹈手舞。

……我去国七八年，所走的地方，所看的风景，也颇不少，但未有如此之佳绝者o"[1]<P9-10）作者细致描绘了自己的感受，表现出他已被大吉岭的美所折服。

谭云山记述了印度最发达的三个城市加尔各答、孟买和马德拉斯，作者描写了这些现代都市欧化与传统杂糅的特点，既有现代城市景观，又保留了数代历史的遗存，呈现出不同历史蕴含叠加而成的城市面貌，文化内涵丰富。

加尔各答是作者最熟悉的城市，游记中主要记述的地方有华侨的游船赌会、植物园%动物园、维多利亚纪念堂、博物馆、图书馆等。

这些都是现代都市的重要景观。

作者描写植物园“园地广大，非数小时可以周遍。

园中道路纵横，池塘掩映，景极幽雅。

亭阁数座，内张规章图志。

奇花异木，不可数计”-1]<P20（，动物园“规模宏大，设备齐全。

珍奇之物，更难禅记”[1]<P21（，园中的飞禽走兽应有尽有，“收罗之富，诚为可惊”-1]<P21（,在德里时间很短，作者一行参观了德里的回教大学、莫卧儿王朝的陵墓、大清真寺、皇宫以及新德里的政府建筑等。

在记述见闻之外，作者介绍了德里城的历史、莫卧儿王朝的更替及帝王轶事，补充了相关的历史知识。

作者感受到德里突出的伊斯兰文明的色彩：“故德里现表现的文明，可以说是回教的文明。

不但上面所游所记的古迹名胜，全为回教各王朝所遗留的古迹名胜。

即语言、文字、风俗、习惯等等，亦都与我们穷恒河考佛迹时所闻见的不同。

英人虽统治印度已七十余年，迁都德里亦二十年；但德里英化或欧化的程度，还是很少。

除了火车、汽车、电车等交通器具，以及几个西方旅馆和几所新建筑外，差不多完全保持印度回教底面目。

”[1]'P114（
去巴特那会见了甘地之后，作者游览孟买，记述了孟买作为印度一大港口的历史。

在美丽的海滨，感叹至深，作诗一首：
既会圣哲后，乃游孟买都）孟买据海口，西印之门户。

欧船由此入，印财由此出）
都市固已富，印度！难苏。

欧力自东渐，亚人半为奴。

吁嗟乎2
焉得此海水，荡此世间酷。

焉得此海水，涤此人间污。

焉得此海水，化为民间酥。

吁嗟乎2
彼圣哲兮行良苦，吾心慰兮道不孤。

[1.+P15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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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大都市马德拉斯，作者在青年会受到热烈欢迎。

次日，坐电车游览马德拉斯全市，参观了博物馆、图书馆、法院等地。

“高等法院，可任人游览参观。

我们遂也进去看看。

里面有好几个厅，正在审判案件。

旁听满座，秩序整肃。

英人政府之司法精神,便略略于此可见。

”-1]<P164(
谭云山所记述的几个大城市是在英国殖民印度的过程中逐步发展起来的，代表了当时印度都市文明的水平。

作者对各城市具有现代意味的交通、城市设施的描写，给中国读者展现了印度城市文明的发展情况，对其历史遗迹的描写，又突出了传统文化的力量。

谭云山的印度游记也呈现出印度宗教的丰富多元。

作者对印度文化抱着研究的态度，因此除了记述游览经历，用了很多笔墨介绍印度的宗教、历史、文化，如印度教、佛教%伊斯兰教、耆那教以及基督教等。

作者除了对各宗教信仰进行知识性的介绍，其亲身体验也帮助中国读者了解到印度社会教派林立的复杂态势。

因为是陪同道阶法师等人考察佛教圣地，作者记述最多的是与佛教相关的内容。

随着考察佛教圣地的过程，作者也相应介绍了佛教各个圣地的知识，并结合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的记录，进行比对校正。

他们在加尔各答参观了大菩提会，在孟买拜访了孟买佛陀社社长穆卡拉(C.A.Muchhala)及其秘书，他们“为人均极和蔼，见我们来，喜悦非常，优礼备至”[1]<P155(，并参加了孟买佛陀社的释迦牟尼诞辰2555年纪念大会。

在参观佛教圣地的途中，作者描写了一个印度教寺庙的情况。

“庙的建筑，非常庄严伟大。

”-1]<P58)但寺庙门口有强壮的印度人把守，禁止非印度教徒进入，他们只能在侧门远远观察，“里面好似有一个深坑，光线很不明亮，许多人围着坐着，在那里贡花贡水贡其他物件等等”[1]'P59),旁边的人解释说，他们在虔诚敬神，不能让狗、敌人和恶人看
见。

作者虽在印度已生活了一段时间，有了相当的印度知识，对印度教的三大神梵天、毗湿奴和湿婆也比较熟悉，但在印度教寺庙的管理者看来，他还是外人，不能进入。

这反映出印度被殖民时期，底层民众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依然按照古老的习俗和宗教行事。

在德里，他们受到德里回教大学教授安利沙(S.Ansar—的接待。

安利沙教授带他们参观了回教大学，并观摩了有二十多名教员参与的茶会，他们在讨论当时广受关注的选举问题。

虽然他们都是穆斯林，关注的是穆斯林的前途命运，但对于信仰印度教的甘地他们都深表敬佩。

在茶会的所见所闻，让作者感受到印度政治形势的复杂，“印回冲突”的难以解决。

第二天，他们在海维谅的陪同下参观德里的大清真寺。

道阶法师等人因为佛教僧人的装扮被拒绝进入，只有海维谅作为穆斯林顺利进入。

他们在马德拉斯，由印度友人介绍，联系了当地的青年会(Y.M.C.A.),并受到热情接待。

作者虽然没有描述青年会的活动，但从对青年会会所的描写中，大致可判断这应该是基督教青年会的会所，Y.M.C.A.应是Young Menl Christian Asociation的缩写，“青年会会所，为四层洋房，屋宇轩敞。

内设球场、游艺室、图书室及阅报室等，图书颇多，报纸杂志更是不少。

” [1]<P161(民国时期的刊物《青年进步》在1918年第13期曾刊登印度马德拉斯青年会的图片一幅，就是一四层小楼的建筑。

据顾长声在《传教士与近代中国》的记载，基督教青年会成立于1844年，其成立的目的就是在青年中传教，19世-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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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后期在亚洲很多国家成立了青年会的分支机构。

印度的马德拉斯是青年会发展较好的城市，1922年,中国基督教青年会的代表赴印，第一站就是马德拉斯。

1939年,马德拉斯还举办了世界基督教大会。

可以看出，印度美丽的自然景观在谭云山的游记中所占比重不大，更多的内容与宗教文化相关，这也符合印度文化的实际情况。

谭云山游记中涉及了佛教、伊斯兰教、印度教和基督教在印度的活动情况，各个宗教都有传教的机构和团体，表现出当时印度文化上的丰富。

同时，各教派之间多有隔膜，宗教场所只对本教派开放，互相之间缺乏交流。

谭云山笔下历史与现代杂糅的印度城市景观，各宗教教派并存的文化景观，为读者呈现出一个丰富多元的印度形象，同时也映射出印度社会的诸多矛盾。

二仁爱、克制、精进的印度人
谭云山在游记中对印度社会的记录除了自然和都市景观，更重要的是对印度人的描摹，这些印度人的形象是印度民族精神的直接表现。

谭云山记述了他拜访的著名印度人物，如甘地、泰戈尔、奈都夫人等，也有普通的知识分子、大学教授，还有在旅游地所见的普通的印度人。

这些印度人的群像整体呈现出在英国殖民统治之下的印度人的生活状态，他们坚持着传统的生活方式，以隐忍和仁爱进行着不屈的斗争。

因为有这些人物在，作者认为印度当时的衰落是暂时的，未来的印度必然走向复兴。

甘地作为“圣雄”，其伟大形象及生平事迹在民国时期得到了广泛传播，不乏对其文章和著作进行研究者。

谭云山见过甘地，在游记中描述了甘地伟大而平凡的一面：在生活上简单清苦，在精神上克制坚韧。

谭云山认为其根本精神就是爱：
他的根本精神就是一个“爱”字，他无论对于什么人都爱，无论什么人都爱他。

他不但和耶稣一样“爱邻人”，“爱仇敌”，而且爱恶人，爱万物。

惟其是“爱”，故极力主张“非残暴”。

他的一言一行以及种种运动，都是以“爱”为出发点，他自己概称他的种种运动为“真理运动”，他以为“真理”就是“爱”，“爱”就是“真理”，也就是上帝。

他自己的生活是“牺牲”，是“刻苦”。

[2]<P144
谭云山通过几个故事塑造了作为人民领袖的甘地，突出了其在民众中的巨大影响力。

《甘地信徒的壮举》一文记载了甘地领导不可接触者反对婆罗门的事迹。

在南印度的一个村庄，婆罗门不准不可接触者走村里的主路，甘地领导不可接触者进行游行示威，虽遭痛打亦不屈服，虽遇暴雨亦不退缩，最终警察束手无策，村里的婆罗门只好屈服。

这个故事突出了甘地非暴力斗争方式的胜利，也突出了甘地与底层人民的紧密关系。

在《印度周游记》中，谭云山记载了自己拜访甘地的经历，以及在真理学院的所见所闻，生动地描摹出甘地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作者刚下火车，当地人得知他要去拜见甘地，纷纷上前打招呼，“一种平和友爱的空气溢于词貌。

此盖受了甘地先生底影响。

所谓'君子居之，移风易俗’，其感化力之大于此亦即可见”[1]<P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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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作者与甘地及甘地夫人等人乘车出行的时候：
只见在路上所遇着的人，都恭恭敬敬对着我们行礼。

随后将至一乡村，远远便望着一堆人站在那里，看见我们底车来了，一齐高声喊着“嘛哈子吗甘地喑!嘛哈子吗甘地喑!……”及至近前，大家便一顿蜂拥似的把汽车围着，口里嚷着“敬礼！敬礼!……”这些人都是本乡村中的老少男女，他们打听了甘地先生某时赴某处集会，从本村中过去，特地在此地等着。

有的把香粉涂在甘地先生底额头上，有的把小孩给他抹一抹。

有的十个卢比，有的五个卢比，有的一两个卢比，有的几个安那，没有钱的，便拿点自己手纺的棉纱，都恭敬虔诚地送到甘地先生底手里[1](P140)
这种“纯洁神圣的热情”让作者感动落泪，使他深深感受到甘地的魅力。

甘地对当时的知识分子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谭云山记述了他所认识的国际大学的教授沙斯子力(Sasta),他的生活哲学与甘地极为相似，克制忍耐，清心寡欲，精进向上,
我最敬重他的，尤其是他底淡泊有常的生活与刻苦勤劳的精神。

他身上是和甘地先生一样，只披一两条土布。

每日素菜粗饭两顿，都是自己烧煮。

凡带口腹嗜好的食物，一概不吃。

间有比较重要的宴会茶会，只列席清坐，点水不啖。

扫地、打水、洗衣等事，亦皆自己动手。

每天劳作吃饭之外，就镇日坐在研究室里，带着学生做研究的工作。

他这种精神，我以为对于现在一般浮华偷惰的习气，实大可矜式，大足为我们中国现在一般青年的宝鉴。

[1.(P31)
在民国时期，中国人关注的印度现代伟人除了甘地，就是泰戈尔。

泰戈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曾于1924年访华，并引发了“泰戈尔热”。

谭云山更是在泰戈尔的邀请下赴印度，到泰戈尔创办的国际大学任教。

谭云山在《太先生的家与太先生的生活》中描写了一个日常生活中的泰戈尔，让我们看到了诗人不辞辛劳精进创作的生活：
我们只知道太先生是诗人，是哲学家，哪知他还是艺术家。

我们只以为他的生活是暇豫，是逸乐，哪知他的生活又极忙碌。

他每日起居工作，都极有规律，而且起得很早，做个不停。

我们每次走去，只看见他不是写诗，便是作™。

有时，一只手拿点心吃，一只手还拿一张™稿在看。

一次他的身体有点欠爽，我去看他，他仍 是照常在工作。

我说：“不要工作得太勤劳了。

”他说：“我不是在工作，我是游戏。

”[1](P208>
在谭云山笔下，泰戈尔不仅是位诗人、艺术家，更是一位教育家。

在《印度周游记》中，他专门撰文介绍了国际大学成立的经过，介绍了泰戈尔创办大学的初衷，“集合全世界文化于一大自然炉中，加以艺术的融合锻炼，锻造未来的平和世界”[1](P193);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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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丛谈》中他进一步申明了泰戈尔的目的，“他的意思是，由沟通东西文化以求东西民族互相了解，由东西民族互相了解，以达到世界和平”[2]<P135（,泰戈尔在世界上的影响也使很多著名学者慕名而来，“每年春冬之时，欧美名流，不远万里而来一瞻风采者，络绎不绝”-2]<P17）。

国际大学确实在实践中成为沟通世界各国的桥梁。

谭云山撰写印度游记的20世纪30年代，正值印度民族独立运动如火如荼的时期，也是印度女性不断走出家庭参与到社会活动中的时期。

谭云山记载了甘地夫人与甘地一起投入到民族独立运动之中，她虽然身材矮小，但非常慈祥，使作者想起自己的母亲。

他还介绍了女诗人奈都夫人，指出她已有世界声誉，但中国还少有人知。

他这样评价奈都夫人：“在印度妇女界中，诗人的地位不减于太戈尔，伟人的地位不减于甘地。

一般人称她为’印度之莺’，’印度福音之歌唱者’与’印度之女王’。

”[2]<P20（这是国内较早介绍奈都夫人的文字，肯定了印度女诗人的成绩。

除了印度女性，谭云山还记述了在印度非常活跃的两位英国女士柏森特（Bessant）夫人（又译贝桑特夫人）与斯乐德（Slade）夫人，对两位女性的记述各有侧重。

他描述自己在贝桑特夫人的演讲会上，被其壮硕的体魄和洪亮的声音所震撼，认为这才是强者该有的体质，并很自然地联想到中国女性，“想起我们中国的’窈窕淑女’和’斯文公子’如何能和那般强种在世界上挣扎，更如何能在世界上担当人类的责任啊”-2]<P24（。

斯乐德夫人是甘地的信徒，甘地为之命名米拉嫔（M-aPeh—）。

她在成为甘地的信徒之前，在大学里的专业是文学和美术，但为内心的空虚所苦，直到在印度看到甘地，做了甘地的信徒，“她的心灵方才得着一个无上的安慰”-2]<P25）。

谭云山对斯乐德夫人皈依甘地的介绍，强调了甘地的世界影响。

谭云山所记述的甘地、泰戈尔、奈都夫人等，都是在印度近代史上产生重要影响的人物，他们代表着印度的进步精神，表现出印度让世人景仰的一面。

因为有了这些伟大人物，古老的印度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

而他记述的那些普通印度人，也都表现出热情好客的一面，无论是国际大学的同事，还是在旅途中提供帮助的印度朋友，都善良热情，和蔼可亲。

通过描写这些印度人，谭云山呈现出印度可敬的高大形象。

三心怀友善之Q破除奇异幻象
考察异域游记的重点并非判断其是否真实，而是阐释其书写异域背后的思想和价值观。

正像印度当代理论家阿西斯•南迪（As-Nandy）在《亲密的敌人》（The Intimate Ene­my）中指出的，“所有对印度的解释最终不免是自传性的”[3]<P134）。

谭云山游记突出了印度的正面形象，这体现出作者对印度的友善与欣赏的态度，而其游记写作的动机，就是破除之前中国人对印度的错误认识甚至幻象，促进中印之间的相互了解。

谭云山是作为学者赴印的，他对自己所承担的使命有着清晰的认识，那就是要促进中印之间的相互了解，要破除中国人对印度的模糊的甚至错误的认识。

爱德华•萨义德在《知识分子论》中指出：“知识分子是具有能力’向（to）'公众以及’为（for）'公众来代表、具现、表明讯息、观点、态度、哲学或意见的个人。

”⑷'P16）“知识分子的重任之一就是努力破除限制人类思想和沟通的刻板印象和化约式的类别。

”[4]<P2）从这一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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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谭云山正是萨义德所描述的知识分子。

谭云山写作印度游记的动机，就是传播印度知识，促进中印友好。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实行中印民族之结合与中印文化之沟通,一面恢复两国过去的旧情谊，一面创造两国未来的新关系”[1]<叭。

他自比为中印文化交流的使者，“我正是以研究印度与沟通中印文化为事业的，我脑子中所积聚的这些材料，绝不会遗忘的”-2]<P2（。

谭云山为中印友好交流奉献出了自己的全部，其拳拳之心令人感慨。

“中印这两个姊妹国家”，这是我自幼读书以来，即念念不忘的。

我总觉得：印度这块地方，是不可不到的，印度这个民族，是万不可不注意的。

而印度与中国的关系，更是特别重要中的特别重要的。

在过去两国文化历史上的关系，权且不说，专就现存的时势而论，我坚决地认定：无论讲世界和平也好，讲世界革命也好，讲人类文明也好，讲人类亲善也好，如果中印这两国民族不切实联合，共同努力奋斗，这种目的是断断达不到的，而且是无法进行的。

再就中印两国自身问题的解决而论，也是如此。

总之：我们要救中国，救印度，非中印两国民族切实联合，共同努力奋斗不可。

我们要救世界，救人类，也非中印两国民族切实联合，共同努力奋斗不可。

-1]<P28「2"
要达到中印切实的联合，就需要两国人民的互相了解，这种了解是以学者的互相研究为基础的。

而当时的中国，对印度的可靠介绍并不多，“奈何中国目前关于印度现状之书籍，直如凤毛麟角，据个人所见，仅仅数本小册，尚多擔拾外人牙屑，杂凑编译，对于印度之真实情形，尚甚隔膜；而其舛识错误，犹复不少”-5]<呵。

因此，谭云山的印度游记有着明确的创作动机，就是传播客观的印度知识，纠正之前对印度的错误认知甚至幻象。

这决定了他的印度书写在当时甚至以后很长时间里都具有独特的认识价值。

20世纪初中国人对印度的认识以“奇异”为主流，报刊上的相关文章不断在重塑"奇异的印度”的形象，这在很长时间里成为中国人对印度的集体想象。

印度是一个“奇异”的国度，千奇百怪，难以理解，其中有奇异的自然风物，如印度的奇树、奇鱼、蟋蟀、大象；也有奇特的风俗习惯，如童婚、寡妇殉葬、苦行等；此外，印度的建筑艺术及民间技艺也被描述为奇异的，如印度的奇塔、石窟、魔术、奇药等。

这些奇特的事物让国人惊奇，大开眼界。

“奇异”“神秘”成为20世纪初中国人描述和想象印度的关键词，成为描述和认识印度的“套话”，这也是中国人在很长时间里对印度的刻板印象,存在诸多误解和夸张。

而这种刻板印象其来有自，除了《大唐西域记》《佛国记》之后中印两国长期的隔膜，就是近代以来西方的印度叙事的影响。

“奇异”暗含着“迷信”“非理性”“落后”等含义，在殖民主义话语中具有西方要教化东方的意识形态逻辑。

谭云山出于一个东方知识分子的使命感，以促进中印之间的相互了解为职责，在描写印度时以知识性为主，以破除国人心中神奇的印度幻象。

谭云山指出：“但自我的眼光看来，却并不以印度为’神奇’，我以为今日的地球面上，实没有什么’神奇’的处所。

”[2]'P2（那些声称印度神秘的人，是对印度缺乏深度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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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有一个大谜，为世人所误会与不明了的就是宗教）这个谜并不在印度宗教本身，而在世人之不明了与误会印度宗教的内容与情形）所以我们若讨厌这个谜的话，断不能怪到印度的宗教，只能怪我们自己不明了而不研究印度的宗教）凡事研究则明，明则不怪。

若既不明了又不研究，而徒生怪念，这是要不得的2]<P51）
出于破除奇异幻象的目的，谭云山的印度书写表现出鲜明的科学研究精神，用了很多笔墨介绍印度的历史、宗教和文化知识。

他不以奇特的见闻吸引读者，而是以科学的精神、研究的态度介绍印度，在这方面，他的书写超越了同时代很多印度游记。

他认为从自然、历史、人种和文化来看，印度是“伟大与复杂的国家”[2.'P2（,而这伟大与复杂
都有内在的原因，明了各种复杂现象的成因之后，读者就能够客观地认识印度，消除误会。

总体上谭云山对印度文化是肯定和欣赏的。

他认为印度民族的根本思想是“和爱”，追求和平仁爱；印度有着悠久的精神文明：“印度是以’精神文明’著称于世的，她的文化历史，宗教哲学，音乐美术等等，实在值得称道，值得赞叹。

”-2]<P6（印度人对自己的文化非常自信，虽然被英国殖民已经二三百年了，但依然保持了文化上的独特传统：印度除政治经济受宰制外，其余文化生活等等，还是保存印度原来所固有的，并没有多少欧化或英化。

他们始终相信他们的文化、生活等等比西方人的好）反不似我们中国人现在之自暴自弃，事事都迷信外人，差不多简直给几个外国新名词吓倒了，把自己的东西看得一文不值。

印度人对什么西方机械物欲文明，不但不追逐，不盲从，不迷信，而且还有点看不起的样子。

这些都是他们“自信力”坚强的表现。

-2]<P244）
对于印度贫穷、落后的一面以及印度的“奇风异俗”，谭云山表现出充分的理解和尊重。

他提醒读者要认识和尊重民族文化之间的差异，不能对异己的文化进行贬低。

人间的事情，只是因各种人的环境习惯而不同，毫不足异）人类最大的毛病，就是一种“偏见”，用佛家的名词，即叫“我执”。

……“各是其是”，“各非其非”，天下便由此多事了。

-2]+P11）
因为印度文化属于宗教文化，民众都有宗教信仰，这与中国大不相同。

谭云山指出，当我们看待这种与我们有着完全相反的习俗的国家时，应该有着宽阔的心胸，尊重其他民族的信仰：“实在，我们对于宗教的信仰，应绝对自由。

万不可强人从己，更不可是己非人。

”[2]<P41（对于印度人的日常生活，比如用手指不用汤匙、到野外出恭等，他认为这只是印度人与中国人的生活习惯不同，不存在文明与否的问题；即使写到印度的乞丐，他也没有进行嫌恶的批评，而是从宗教的角度进行了阐释：“谈到印度叫花子不只是穷人，有的是在践行印度教的人生四阶段，是一种人生哲学的体现。

”[2]'P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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