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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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殇
作者:石杰
来源:《阳光》2014年第07期
一
天还没有亮,而且,离亮还早着呢。
程副研究员又醒来了,在那个特定的时刻,仿佛有人在冥冥之中唤他一样准确。
醒了,静静地躺着,睁着或闭着眼,然后一直挨到天亮。
这两年他一直就这样。
为什么呢?不知道。
起先,他把这归因于身底下的那张老式席梦思,不不,是归咎于老婆,不不不,是老婆和那张老式席梦思。
老婆一过四十就明显地发福了,这两年越发气吹的似的,眼见得凸着肚子走路,夜里一翻身,便波涛汹涌般使他跃上峰巅又跌至波谷。
他烦躁极了,埋怨老婆动作太重,那样子下力,是砸夯吗?老婆自知理亏,小心地控制着身体了,却又添了打鼾的毛病。
那时轻时重、抑扬顿挫的鼾声,如铁丝般拽得他的脑壳隐隐地发胀。
正忍无可忍之际,儿子考上大学走了,程副研究员这才如遇大赦般将老婆一人留给了席梦思,自己睡到儿子屋里的木板床上去了。
木板床好,像老家屋里的土炕,夜里果然睡得安稳多了,早醒的毛病却依然如故。
夜光被窗帘挡住了,屋里昏蒙蒙的,两块矩形光斑从帘缝处无声地潜进来,如夜的呆滞的眼。
几件简单的家具幻化成奇形怪状,在昏暗中兀立着。
靠墙的书架顶上的那个塞内卡石膏头像隐约地现着丑陋的轮廓,好似地狱里钻出来的幽灵。
这是考入建工学院读书的儿子的宠物。
儿子绝顶聪明却也喜欢异想天开,高二了还要改考美术学院。
学了半年素描,弃了,只剩下这尊海盗头像孤零零地遗在这里。
当然了,程副研究员并不害怕,程副研究员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的时候,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今天是第四天,四月十五日,他记得很清楚。
三天前,他到市医院去看病。
医生让他做了几项检查,叮嘱他三天后取结果。
看着大口罩上方那两只毫无表情的眼睛,他心里慌慌的,却也知问不出啥来,心想三天很快就会过去的,又怕过得太快,暗中笑自己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其实,几个月前他就发觉自己明显地瘦了,原本结实的肌肉松弛下来,身上时常有无力感,脚板落地竟有几分软绵绵的。
他一向是以兵马俑般坚实的体魄而深感自豪的,这一变化让他很有几分惊恐、几分慌乱,然而也并没紧张到哪里去。
他把这归咎于睡眠不好。
常言说:若要身体好,睡觉少不了。
长时期睡眠不好,能不消瘦吗?他呵斥老婆絮絮叨叨的担心是大惊小怪。
直到三天前,他发现大便中竟然带了殷红的血丝,这才有些害怕,于是赶紧到市医院做了检查。
他知道自己是没有痔疮的,没有痔疮而便中带血,怕不是好征兆。
去医院的那天天有些阴,北风呜呜的刮得紧。
程副研究员侧低着头,竖起的风衣领子遮住了那张绛紫色的脸。
正一级一级地登门诊大楼前的台阶,却与一斜刺里下来的女人撞个满怀,只听得“啪”的一声,一只药壶在脚下响亮地碎了。
双方都愣了一刹,程副研究员便尴尬地道歉,女人却疯子般拍手打掌地笑起来:“碎得好!碎得好!”原来民间有个说法,说药壶打了病
就好了。
程副研究员是知道这个说法的,却仍然掏出十五元钱递过去,女人讪讪地收了。
他问女人家里什么人得了病,女人说是她那下岗的丈夫,“平时连个感冒都没有的,就觉着说话嗓子哑,寻思上火呗,一查,说是喉癌。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呀。
”程副研究员心里一沉,低声问:“最初有什么感觉呢?”“没说吗,就是嗓子哑……”女人干涩的眼睛盯着他。
程副研究员忙把目光避开了,同时想到了大便中那殷红的血丝。
夜,静极了,有虫儿在墙根的什么地方叫,有气无力的,单调而寂寞。
另一间屋里的鼾声也断了。
老式席梦思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拖鞋与地面的摩擦声,灯打开了,厕所的门碰到墙上,紧接着是水流注进马桶的声音。
程副研究员烦躁地将被子蒙住头,闷,又拉开,重重地翻了个身,真想起来吼一声:“那么大的响动,是成心让人睡不成吗?”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送到下丹田去,闭了眼,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心情才又渐渐平复。
他不敢让心底的烦躁泛上来,确切地说,是厌恶,这两年压抑的时候是越来越多了。
五十岁的女人就这样讨人嫌了吗?行住坐卧邋邋遢遢的,拖过厕所的拖把老是放进厨房里,而且,唠叨起来便没完没了。
说老程家花了他们家多少多少钱,他妹妹如何算计他父亲,他们结婚那会儿家里连双袜子都没给,等等等等。
总之,他们家是一百个对不起她。
夜色如水漫进屋子,昏蒙、灰暗。
不一会儿,墙那边又传来老婆的鼾声。
恍惚地,程副研究员竟想起家乡的河套了。
那么宽那么长的一条水,浩浩荡荡的,沿途甩下了不少村子,夏天就把男孩子们全都吸引进去了。
程副研究员水里的功夫是极深的,狗刨、侧游、蛙泳,一忽儿躺在水面上,一忽儿又扎到水底,身子成了一尾鱼。
对着岸边沙岗处的河下有一暗涡,水深流急,程副研究员最喜欢潜进那暗涡里,憋住气,待人们急嚷着打捞时,却从远远的地方冒出来了,朝人们做鬼脸。
堤坝泥沙里有许多蟹洞,程副研究员是捉蟹的能手。
秋天的夜晚,点上一根麻秸,在河岸上荧荧地照,蟹就顺着光亮沙沙地爬过来了。
用黄泥糊住,架在燃着的干枝上烧烤,再摔掉泥壳,就可以好好地享受一顿鲜美的蟹味儿了。
程副研究员喜欢那段儿时岁月。
那时,他是个人精,是村里的孩子王,哪个孩子若敢不服从他,轻则从胯下钻过去,重则就得流鼻血,他在儿时便体验到了一种驾驭感。
他喜欢驾驭,男人都喜欢驾驭,不喜欢驾驭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
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
程副研究员五十有四了还时常追忆儿时的岁月,而现在的他是早已远在河套千里之外了。
古城似乎在冥冥中决定着他的厄运:大学毕业前夕,他正准备考研究生,“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他满怀激情地投入了运动,“文革”后又差点儿成了“三种人”。
他蓦然省悟,决心从此远离政治、官场,与他同时留校的几个同学又先后提干了。
他愤懑、压抑,无法排解的失落,什么心思也没有了。
好在他所在的传统文化研究所是个标准的养老之地,六个人中,除了所长,论资历和年龄就数他了。
而所长又属于教学系列,那么,即使是改革年代,只要他每年发表一两篇所谓的论文,值班开会都到场,就没有理由不聘任他。
每月拿着几千元的工资,优哉游哉,虽不能出人头地,却也乐得个逍遥自在,他尽可以在此颐养天年了。
可是,一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彻底扰乱了他的心——所里最年轻的陈买买破格晋升为研究员了!三十几岁的年纪,晋副高只有三年,论年龄是他的晚辈,而且,是个女人!他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凭什么呀?就凭那几篇核心期刊文章和那本书吗?那些据说有些
影响其实很可能也是东拼西凑的东西?他若愿意搞,未必就搞不出来呀,他程副研究员可不是个白吃饭的!然而生米已经做成熟饭,说什么也没用了。
文件公布的那天晚上,程副研究员喝得酩酊大醉,摔了一个酒瓶子,还把老婆讥讽得哭哭啼啼。
程副研究员一边喝酒一边说我爷爷活着的时候常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话真没错!你看人家陈买买,才三十多岁就成了研究员,人家那也叫个女人!你可倒好,五十出头了,咋样?还是个老中级,要搁我早撒泡尿浸死了!喝过骂过就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里醒了,若有所失,觉得所里即使有一个正高名额也应该是非他莫属的,可是现在,现在……他真觉得有愧于程家的列祖列宗了!祖父是极希望他出人头地的,程家三代单传,祖父临死前还一边喝酒一边对他说:“你爹是个窝囊废,程家就指望你了。
”
屋内在挂钟的滴答声中转为灰白色,楼下的水泥路上有人咳嗽着走过去,小区西边的校园里也骚动起来了。
有踢踢踏踏的跑步声、健美操的曲子声,还有人在紧贴小区的树下大声朗读英语。
现在的学生,真是的!向校方反映过几次了,说影响休息,竟然无人过问!席梦思又吱吱呀呀地呻吟了,老婆在起床穿衣,一边大声地打着呵欠,开开门出去了。
程副研究员知道她是到楼下买奶去了。
眼下的人活得累,鸡鸭鱼肉不敢多吃,鲜奶就成了热门食品,卖奶人不到一年就开上了带斗的电动车。
程副研究员不喝那玩意儿,说有股牛毛味儿,反胃。
电子钟用悦耳的曲子声报了时刻,程副研究员又磨蹭一会儿才起了床,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仿佛一夜未眠似的。
站在穿衣镜前看看,脸色果然灰暗。
早餐照例是馒头、大米粥,外加一小碟咸菜。
民国时期古城有名的“咸菜张”的后代,没继承祖辈的精明,咸菜却做得好,蒜酱茄子、甜脆萝卜条,尤其是那糖醋蒜,酸酸甜甜的,就着它得多吃一碗饭。
儿子在家的时候,程副研究员每每边大口嚼着小菜、米饭边对儿子说:“你妈就咸菜做得好。
”言外之意,除了这宗是干啥啥不行。
可是儿子不这么看,儿子说:“妈要是下了岗,光卖咸菜就得发财。
”在儿子眼里,发财是头等重要的事,只要能发财就是英雄。
儿子是程副研究员的骄傲,程副研究员觉得这大半生唯一一件值得夸耀的事,就是有个千精百怪的儿子。
粥很烫,咸菜似乎也不如往日可口了。
程副研究员慢慢地吃着,心想来得及,九点以前赶到医院就可以了。
楼下传来卖软麻花的老太太拖长的声音,程副研究员说今年春天暖得真晚,说所里的老张八五折买了一件皮夹克,说昨夜里梦见一只鸽子在窗前飞,今天可能有儿子的电话呢。
他瞥见老婆眼里诧异的目光,便讪讪地闭了嘴,吃饭。
的确,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不是做了没嘴的葫芦就是酸溜溜的冷嘲热讽。
两个人都没有提看病的事,似乎想都没想。
早晨还是晴朗的天,饭后却落起雨点儿来了。
程副研究员舍不得打车,便坐了“神牛”到医院去。
“神牛”就是人力车,古城特有的称呼。
虽然解决了部分下岗工人的温饱问题,可是必须按指定的路线走,车主便带着他们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
老婆一路上看了两次表,嘟嘟囔囔地说:“好好的道,非得七拐八拐的,要不然早就到了?”程副研究员说:“不急,啊,不急。
”雨点儿打在车罩上,慢慢地流下去,是伤心人的眼泪。
程副研究员默默地看着,不禁起了几分伤感。
虽说眼下医疗费高得吓人,医院门前还是门庭若市的,一楼大厅里也是熙熙攘攘。
程副研究员夫妇按照一位白大褂的指点,来到一个窗口,里面一张桌子上果然散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化验单子。
他在里面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几张,逐一看了,虽不甚明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可怕的结果,一颗心方从喉咙落到了腔子里。
俩人又来到消化科那间诊室,恰好上次给他看病的医生在,于是便将单子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医生隔着厚厚的眼镜片看了看,说:“没有问题的,嗯,没有问题。
”“那,便中的血丝呢?”他尽量不带出质问的口气。
“唔,有痔疮吧?”“没有啊。
”“是不是有时候大便干燥?”“哦,那倒是的。
”“大便干燥也能把肛门弄破。
”“有时候浑身没劲啊,脚也软。
”老婆紧跟着叮了一句。
“多锻炼,不锻炼,脚咋能不软?”医生有些不耐烦了。
程副研究员鸡啄米般地谢过了,赶紧把老婆拽了出来。
这样的医生,一看便是很沉稳很有经验的;外加那些现代化的检查仪器,哪里会错?再问下去简直是发神经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阳光虽然浅淡,却温柔和煦,程副研究员做了个扩胸的动作,内心里充满感激,潜意识中是在和世界做热烈地拥抱。
“你说,咱咋就没想到是肛门破了呢?”程副研究员笑微微地。
“还说呢,还不都是叫癌症吓的。
”老婆很轻松地道出了那个词。
“其实,我根本就没当回事。
”“这会儿嘴硬了。
”老婆瞥了他一眼,“今早饭都吃不下了呢。
”老婆平素是不敢顶嘴的,这会儿程副研究员听了,却觉得舒坦,便哈哈地笑了,惹得旁边的行人朝他们看。
程副研究员到所里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高校的专业技术人员不坐班,所里只有做办公室工作的老崔在,正低着头,专心地织毛衣。
见程副研究员进门,急忙站起身,匆匆走到门口,探头四顾,反身关上门,凑到程副研究员身旁,拢着嘴巴,小声说:“哎,特大新闻哪!小程,特大新闻!”老崔只比程副研究员小两岁,却偏偏爱称他小程,她把六十岁以下的男人都称为“小什么”。
程副研究员是老崔“新闻节目”的热心听众,却故意做出一副淡然的表情,坐在椅子上,抽出棵烟,点上,徐徐吐着烟圈说:“新闻?嗨,这年头哪天没有新闻。
”“你不信?哎,我告诉你呀,”老崔果然上钩了,手里拿着毛衣,嘴巴撮着把头探过来,“听说了吗?陈买买要调走了,江城大学历史研究所。
”“陈买买要走?”程副研究员当真吃了一惊,夹着烟卷的手就停在半空了。
陈买买要走,陈买买怎么会走呢?为什么走?程副研究员是个极自信的人,以他大半生的人生经验推断,陈买买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所长还有一年就退休了,现在是干部年轻化,三十几岁的年纪、正高级、民主党派、史学硕士,所长的位子非她莫属。
而且焉知日后不提拔到院里去?市里省里也说不定。
当然了,程副研究员恨不得这消息马上就变成事实,只是喜悦来得太突然了,让人一时不敢相信。
他一面不动声色地说:“不会的,不会的。
”一面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
当他听老崔说陈买买已将请调报告递交到了人事处时,觉得喜悦在胸膛里像只小兔子似的扑扑直跳。
诚然,程副研究员此生已经没有“扶正”的希望了,不要说条件中要求的专著,单是五篇本专业核心期刊论文他就无从办到;所长的宝座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他早已过了提拔的年龄,而且,上边对他的印象也未必好。
可是,他就是喜欢陈买买走,陈买买走了,他觉得舒坦,觉得高兴。
这天下午,程副研究员又到所里来了,而且逗留了很久。
与老崔唠家常,与小黄谈东北风情,不知怎么又扯到了“文化大革命”:“那时你还太小,”程副研究员侧着身子坐着,胳膊一只搭在桌子上,一只搭在椅背上,“你不知道,…文革‟中的事可有意思呢。
我妹妹家有一头种猪,为了挣俩配种钱,就在大门口贴了这么一张广告:…我家有良种种猪一头,欢迎广大革命群众前来配种。
‟”把小黄笑得乐不可支。
回家时在校门口碰见了陈买买,他主动打了招呼,陈买买笑笑,仰头过去了。
他知道,陈买买恨他,打心眼里恨。
这一点,他很清楚。
二
陈买买是从市委党校调过来的。
这女子真是个尤物,修长的双腿,柔韧的腰身,晶莹洁白的额微凸着,笑起来两排睫毛忽闪忽闪的,弄得人心乱。
尤其那两个乳哦,呵呵,圆圆颤颤的,高高地坠在胸前,让人不敢去想,又不能不想。
所里的空气活跃起来了,小黄待在所里的时间明显增多了,程副研究员也常来坐坐。
来了,也并不为了什么,只是摆上一堆葵花籽,泡上一杯清茶,一边喝,一边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或者干脆就那么坐一会儿。
有时老张也来,有时所长也从隔壁办公室过来。
所长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一张圆盘大脸总是绷得紧紧的。
所长一来,众人便显得有些拘谨。
那时陈买买已经三十出头了,三十出头了,还花开无主,于是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办公室里。
看书,写东西,有时也玩玩电脑游戏。
当然也有不在的时候,不在,别人去了也坐上一会儿,也说说话,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弄得老崔每每就撇了嘴,样子分明在说:“你们这帮男人哪,没一个好东西!”程副研究员可不这样看,心想老崔可能是有些“无可奈何花落去”。
程副研究员的住宅与校园仅一墙之隔。
一天午饭后,觉得胃不大舒服,便信步下楼转进校园,又走进研究所的小楼。
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隔壁房间里却传出所长打电话的声音:“哎,这点小事儿,你自己做主嘛。
午饭?不回去不回去了。
干什么,赶文章嘛。
不,不要送不要送,我一会儿有事情要出去的。
”程副研究员想所长可真是废寝忘食了,大周日的,也不在家里陪陪老婆?这时听见楼下有脚步声传来。
心里一动,刺溜钻进了对面的男厕所,做出要小解的样子。
果然,有人从走廊过来了,很轻盈的脚步声。
小心地从门缝望出去,恰见一对颤颤的乳和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手里端着盒饭。
心头一愣,随即咚咚紧跳几下,当真解出一股热烘烘的东西。
他绝没想到此行会有这意外的收获,看起来不像是头一次了。
他想过一会儿应该大声咳嗽着,打开办公室的门;或者干脆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到所长屋里去。
屋里这会儿是什么情形呢?搂搂抱抱?亲吻?还是已经上了沙发床……眼睛盯着那扇褐色的门,却终归什么也没有做,只提着脚跟,屏住气,猫儿般悄悄地下了楼。
夜晚,他主动睡在了大床上,一番劳作之后,对着老婆说了白天的事。
老婆却似乎不感兴趣,只哼了一声:“怪不得呢,我说今晚咋这么有兴头,闹半天是这么回事儿啊。
告诉你啊,这可是打嘴巴的事,别又和老崔说咸道淡的。
”他没言声,想着那副年轻的胴体和那对肉团团上的两颗红玛瑙,心痒难挠,就想再来一次,老婆却扯起鼾声。
月光水一般地漫进来,顺着两幅窗帘间的缝隙望到天上,是白白大大的一轮,极似所长那张无表情的大脸,程副研究员竟莫名其妙地起了悲哀了。
心想所长家里养着一个温柔的老婆,外边却还有这么一份艳福。
可是他程副研究员呢?虽说也年过半百了,却何曾有过浪漫的时候?大学时倒是爱过前座那位高干的女儿,还曾以一首某现代诗人的小诗将情思传递过去。
诗的句子早就忘了,女同学的回话却记得清楚:“满脑袋的农民意识。
”农民意识咋了?农民意识就娶不着女人生不下儿了?有段时间,他对着高干女儿的后背在心里狠狠地骂着粗话,赌气找
了现在的老婆。
女人的心常常是很难理解的,而且,陈买买和所长什么时候好上的呢?那么一个老家伙,装模作样的?也许不是那么回事?不可能。
大中午的,楼里一个人影也没有;所长那副口气,陈买买又那么兴致勃勃。
程副研究员再见到陈买买时,脸上的表情便怪怪的,陈买买却全然无视的样子,依然是耸胸,高臀,忽闪着两只毛嘟嘟的眼,与人谈笑,看书,写东西。
陈买买一直是很刻苦的。
程副研究员想陈买买大概还以为她与所长之间是神不知鬼不觉呢,便暗自窃笑,私下里偷偷观察,果然双休日俩人又到楼里去了几次,还听老崔说所里为陈买买争取到一笔项目经费,虽然是本校的,大概也有两三千元吧。
“凭啥为她争取?这不是徇私舞弊吗?”老崔愤愤不平。
程副研究员就笑了,心想老崔真是愚蠢,现在的官员哪有自己掏腰包玩女人的。
两三千元算啥?要是在社会上,一宿还不得万儿八千的?可惜了这么一个尤物啊,倒让所长那老家伙捡了便宜。
一天,陈买买值班,程副研究员也去了。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程副研究员便站在陈买买的侧后,问陈买买看的什么书,又问她父母离得远,一个人在外,想家不?边说边往前蹭着,身子就几乎碰着了陈买买的肩。
陈买买便回过身,把椅子挪开一些,朝程副研究员笑笑:“杨老师学什么专业的呢?”“她呀,”程副研究员没想到陈买买把话题移到老婆身上,“什么专业也早都就饭吃了。
每天除了上班就是看电视,再不就睡觉。
昨儿上街一量体重,你猜多少?一百四。
那种人啊,是啥心事也没有。
”口气像说别人家的人。
陈买买就不做声了。
程副研究员在屋里转了一会儿,正好所长过来取报纸,又出去了,程副研究员便很随意地说:“小陈,你来了有两年了吧?以我看,咱所长对你不错呀。
”“有什么不错呢?”陈买买用她那南方口音说:“所长学术功底深,我挺敬重他的。
”程副研究员想觉都睡过了,还装什么正经呢?却故意打着哈哈,“是啊是啊,我们这号人,可是比不了所长啊。
”心里觉得有一股受了伤的悲哀,又有一种报复的快慰。
时光水一般地流过去,转眼到了次年的春天,评职称又开始了。
陈买买破格申报了研究员。
好像一枚重型炮弹,研究所起了不小的震动,程副研究员着实恐慌了。
陈买买的条件确实不错,发表了几篇高层次论文,而且,似乎一直在搞一本学术专著,每每惹得人心里酸溜溜的。
小黄试探着问过几次,陈买买不说,别人也就不好再问了。
知识分子嘛,就是这样。
有一次老崔悄悄对程副研究员说:“看这架势,要奔正高吧?”程副研究员不置可否地笑笑,心想老崔也忒神经质了。
奔正高,奔正高又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水中捞月?所里只有一个正高名额,只怕她陈买买还不够年限,他程副研究员就把名额占用了。
诚然,以他的水平和成果,是绝对评不上研究员的,可他就是要申报,年年报——论资排辈到什么时候都打不破的。
只要他程副研究员报,别人就休想上去,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
然而陈买买却要破格申报了,在他有资格申报的前一年,破格申报,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女子心劲儿的厉害!更为令人烦恼的是,他没有办法控制她,没有办法。
当他意识到这一切很可能都是所长一手策划的时,心里恨极了,在意识中狠狠地操了一阵所长的奶奶。
部门评议会是在一个午后召开的,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
天有些热了,窗子打开着,一只误入室内的蜂儿在纱窗前飞来飞去。
桌子上摆着陈买买的论文、获奖证书和一本印刷精美的专著,那是她一周前自费出版的。
会议已经冷场好长时间了,没有人说话,谁都不开口,而且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