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消逝的长江三鲜美味

渐消逝的长江三鲜美味
扬州殷友成
春天的长江下游两岸，莺飞草长，万物生发，山清、水秀、花艳、茶香、食美、鱼肥。

扬州，农村也分外美，浅草与垂柳相映成趣、野花与村舍交相延伸。

“桃花流水春笋出，最是江鲜味美时”这也正是春鲜最可吃的时节。

我生长在长江之滨，生活在鱼米之乡，原都属扬州，是得天独厚地享受江鲜海鲜的口福之地。

扬、泰地处江边，距海并不遥远，长江水至此，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多了一份柔和温润的韵致。

水流没有那么凶猛，水味没有那么单纯，春天时在江海之间回游的鲥鱼、河豚与刀鱼，被称之长江三鲜，也称春鲜与扬州特别亲近。

到日子来，到日子就走了，像春天开花一样，充满季节性魅力。

奇异的生活习性，奇妙的鱼肉味道，奇特的长江三鲜的数量和美味却渐行远渐消逝。

鲥鱼对一般人来说像是天鹅肉。

我从小生活在农村，一年中红烧肉是春节的佳肴，吃鱼也屈指可数。

吃鲥鱼连做梦也不会想到。

然而却又天赐良缘，大学毕业前，我这个穷学生吃了两次鲥鱼，至今难忘。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在县城读高中，一个礼拜天去看望在粮食局工作的伯父，中午吃饭时，他说你有口福，今天吃鲥鱼。

他平时也很少吃到。

我感到奇怪，怎么鱼鳞也没有去掉。

原来鲥鱼的特色就在于不去鳞。

鲥鱼鳞很柔很细，又富油质，清蒸后有一股异香。

吃时肉质鲜嫩，滋味腴美。

美食家苏东坡盛赞鲥鱼味美，甚而胜过他在《赤壁赋》里欣赏过的鲈鱼。

有诗咏曰：“芽姜紫醋炙银鱼，雪碗擎来二尺馀。

尚有桃花香气在，此中风味胜莼鲈。

”我的感觉美味尽在鱼鳞中。

与平时吃到的那些鱼相比天壤之别。

又有一次，仍是60年代在省城读医科大学，到省人民医院实习时，在食堂用餐，居然有鲥鱼，那些医生有眼不识鲥鱼。

鲥鱼的最佳吃法是清蒸，他们嫌弃清晰可见的鱼鳞。

我再次津津有味地品尝，鲥鱼有鱼的美味，亦有肉的质感，吃起来嫩而鲜，肥而美，鱼肉滑溜细腻，鱼汤肥腴醇厚，馨香扑鼻，美滋舌尖。

大学毕业后，见识多了，条件好了，甚至有机会在高级豪华餐厅用餐，吃到的鲥鱼却是冷冻的，其味如木渣，难以下咽。

怪哉，活鲥鱼是天上人间的飘飘欲仙的享受，冷藏后如同甘蔗渣滓的垃圾一般。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脍炙人口的诗句，加之古谚云：不食河豚，焉知鱼味，食了河豚百无味。

证明河豚是长江三鲜中的绝佳。

我有几次吃河豚的机会，我知道吃河豚有美的诱惑而垂涎欲滴，同时又有死的威胁是敬而远之。

河豚如同人们心目中的美女，稀世美味和夺命剧毒同存，美丽陷阱与死命诱惑同在，自然天成于河豚一身。

愈美愈毒，愈毒愈美，美到极致，毒到极致。

让人颤栗与迷惑，又让人神往与冒险，拼死吃河豚是致命的诱惑。

所以古人用“美无度，祸无涯”来形象河豚的绝鲜与剧毒双重性。

苏东坡曾吃河豚鱼“直那一死”，就是“值得一死”。

可见河豚味美到了何等程度。

新世纪后，我和夫人春天回泰兴探亲，当年在我身边上医学专业的学生招待我们，第一次“挡不住的诱惑”吃了河豚，我以此为题写了一篇3500字的散文。

我感慨万端，是诱惑，是魔鬼，也是天使。

充满刺激，又十分危险。

春鲜中还有后起之秀的刀鱼，其美之味不亚于其它江鲜。

“柳色初深燕子回，猩红千点海棠开。

鮆鱼莼菜随宜具，也是花前一醉来。

”陆游《花下小酌》鮆鱼就是刀鱼。

刀鱼最独特的滋味是一股冲鲜奇香，一吃难忘，犹如鱼中松露，鱼汁拌饭，鲜味绕鼻不去，其汁下面条，更是滋味缠绵。

刀鱼有独特的魅力，像少女一般，是吃青春饭，以清明为界，过了清明身价一落千丈。

清明前的刀鱼看上去清幽幽、细刺柔绵绵，鱼肉嫩兮兮。

坐上桌，看到刀鱼胃中馋虫儿也早已蠢蠢蠕动，往往来不及过分地咀嚼与品味，便急匆匆地咽了下去，如痴如醉，飘然欲仙。

尽管刀鱼浑身是刺，在清明前，细刺如软毛，吃起来不碍事。

人吃东西就这么怪，越是美味越是入口即咽，越是难吃，越是在口中盘旋，难以下咽。

吃清明后的刀鱼，仿佛一夜之间，刀鱼的肉粗身糙，细刺渐硬如刀，吃起来刺嘴，所以有人称之刀鱼。

如花谢，如潮落，
公主成了丑小鸭，少有人问津。

10多年前江边人家吃刀鱼是家常便菜，我们在扬州开会，天天中餐，晚餐都有刀鱼，现在却烟消云散，如昙花一现。

从我们餐桌上的时尚菜到现在的不见踪影，从几元一斤到宛若黄金价格，2012年，在江苏举办的长江刀鱼王公益拍卖会上，一条重325克的长江刀鱼王竟拍出了5.9万元的天价。

不知是刀鱼少了，还是有钱人变疯了。

人类社会享受大自然的恩赐，但人类却贪婪无厌，直至穷其所有，吃光用光身体并不健康。

现代科学的先进，养殖业的繁荣，也可以拯救那已经绝迹或即将灭绝的命运。

鲥鱼与刀鱼养殖未能成功，即或养殖成功也不能代替野生的长江三鲜独有特殊的口味。

如吃一次螃蟹，那股难忘的诱人奇香如影随身数日，而现在的螃蟹吃如同未吃。

养殖与野生就如此迥然不同。

现在对野生江鲜只能是怀念。

渔业的滥捕，造成江海资源的枯竭，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海鲜江鲜消逝的美味。

大海的黄鱼，家养繁殖的河豚，失去绝鲜的味道，也没有致死的毒素。

那些望而生馋，食而生畏的河豚可以大快朵颐。

因此有人说，一直觉得河豚能被我们津津乐道，源于它的有毒。

此话何讲，过去禁食河豚，吃者好像在寻找刺激那么亢奋。

如同禁书，越禁越勾得文人心里痒痒的。

真所谓，世事难料人生无常，这年头该有毒的没毒，不该有毒竟然有毒，谈笑风生之际，感慨之心顿生。

鲜有二种读音，鲜[xiān]，是新鲜，鲜美，鲜明，尝鲜，海鲜等，但还有鲜[xiǎn]，鲜少，长江三鲜，从过去的三鲜[xiān]，变为今日三鲜[xiǎn]，一音之差，几十年时间，看到的是被减少的江鱼，看不到的是我们人类自己生存在如此恶化的环境，因为三鲜[xiān]变三鲜[xiǎn]，是人类自己作践的结果。

食色性也，是一种需求，更是一种欲望。

富裕起来的民众疯狂的欲望追求可以被五音所乱，为七彩所迷，因香风所醉。

当人一遇舒适，也常会寡情薄意，乐不思蜀。

惟有根深蒂固的味道，恋栈最初的美味与美妙。

长江三鲜渐远行渐稀少，脑际回味鲜美渐行渐浓烈，哪怕吃过一次就会一生不忘。

现在也只能是如此美好的记忆。

江中三鲜，河豚，鲥鱼，刀鱼可谓江中一代天骄，曾有着迷人的
魅力，而今天，舌尖上的江鲜滋味是渐行渐远，甚至濒临绝迹。

然而俱往矣。

长江三鲜如同人生许多事，只能说曾经吃过，尝过，长江三鲜之情己成追忆罢了。

仅仅二三十年时间，许多江鲜、海鲜都快成久远的历史，真是海洋、江河与人类的悲剧，值得深思与反省。

2016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