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梦》中的两性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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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梦》中的两性张力
作者:徐志平
来源:《汉语言文学研究》2014年第01期
摘要:本文首先分析近代小说《风月梦》中的女性所受的父权压迫和伤害,继而探究这些女性对于自身主体性的追求以及对父权的反抗。
研究结果发现,在作者“近真”的描写之下,女性虽在父权体制下处于弱势,但并非任由男性支配,有时她们可以颠倒阴阳的顺序,反过来支配男性。
《风月梦》一书对于妓女感情生活的描写,和作者自陈的劝诫用意有矛盾之处。
作者虽有意刻画妓女的负面形象,但由于忠于真实生活感受,于是“近真”的妓女形象便在书中出现,而妓女与嫖客、嫖客与元配之间的两性张力,也如实呈现在读者眼前。
关键词:近代小说;风月梦;狭邪小说;两性张力
一、前言
署名“邗上蒙人撰”的《风月梦》是近代小说中较早成书的一部,虽然目前可见最早的版本为光绪十二年(1886)的刊本,但邗上蒙人的自序写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其成书当为此时。
因其成书较早,又因为内容写狎妓且具有城市书写性质,所以被称为“第一部城市小
说”{1}、“第一部狭邪小说”{2}或“第一部城市狭邪小说”③。
鲁迅在《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第六讲中曾比较清末写妓家的小说,认为:“先是溢美,中是近真,临末也溢恶。
”他认为光绪中期出现的《海上花列传》“以为妓女有好、有坏,较近于写实了。
”{4}显然是以《海上花列传》为“近真”一类之代表。
不过,美国学者韩南指出,早于《海上花列传》数十年,属于近代早期作品的《风月梦》也“显然属于‘近真’的那一类”{5}。
确实,《风月梦》一书所写的妓女亦是“有好、有坏”,虽然在《自序》中道其作意在于“警愚醒世,以冀稍赎前愆,并留戒后人,勿蹈覆辙”,但书中并未丑化妓女,作者对妓女虽有指责,然而,对她们的不幸遭遇实有更多同情的理解。
除了妓女之外,小说还描写了在妓院工作的女性。
她们的生活充满无奈和辛酸,却也不无久历风尘带来的狡狯。
此外,小说对于嫖客的妻室也有详略不同的叙写,她们有的柔顺,有的刚烈,并非完全没有个性、没有声音。
一般认为,在父权社会,女性是被极度压迫的第二性,是两性二元对立中的边缘。
其实无论在任何社会,两性的权力关系都不是铁板一块。
法国学者福柯强调,权力是一种相互作用的关系,他说:
我们必须首先把权力理解成多种多样的力量关系,它们内在于它们运作的领域之中,构成了它们的组织。
他们之间永不停止的斗争和冲撞改变了它们、增强了它们,颠覆了它们。
这些力量关系相互扶持,形成了锁链或系统,或者相反,形成了相互隔离的差距和矛盾。
{1}
正如福柯所言,权力不是一个静态的实体,而是不断变化中的动态关系,主要表现在一个个争斗的过程,在争斗的过程中,双方的势力是不断消长的。
但诚如黄华所言:“人们常常把权力与压抑、控制联系在一起,而不太重视权力承受者的反抗。
正是由于反抗的存在,使得权力关系经常处于公开冲突的状态,……只要有权力关系存在,权力的被支配者就有反抗、造反的可能。
”{2}也就是说,权力并不只是在控制的一方,承受者也能在反抗中获取一定的权力,但人们往往忽略了反抗的一面。
就两性关系来说,研究者通常只强调女性受压迫的一面,美国学者高彦颐说:“20世纪的学者,经常将‘从’解释为妻子对丈夫的无条件服从,并且悲叹‘妻子对丈夫,是人身和精神上的全面依附’。
我以为,这一解释是将社会性别关系的运作和儒家伦理系统──我称之为社会性别系统──过分简单化了。
”③高彦颐认为古代妇女仍能在有限的资源下经营自我生存的空间,而所谓“男女关系”乃是长年累月经营累积起来的,因此,“妇女史所反映的不是彻底的反抗或沉默,而是充满争执和通融,不仅对事后认识的我们,就是对其时的男、女而言,这一过程也是极为复杂,不是‘上、下’或‘尊、卑’所能涵盖的”。
{4}
而在表面上看来,妓女地位又远低于良家妇女,妓女的权力似乎更是微不足道。
但是研究娼妓的学者在深入了解之后,却提出了不同的观察。
英国学者沃科维茨说:
从表面上说,娼妓业似乎是男性霸权驰骋的舞台,这个行业中女人被当作交易的商品出售。
实际情形中,……妓女仍然不可能不受到男人的役使,但她们也并非只是被动承受男性虐待的受害者。
她们会以个体和集体的方式进行自卫。
她们讨价还价,她们既可能受到男人的凌辱,却也可能搜刮嫖客。
{5}
沃科维茨这段话虽然是针对英国的社会而发,但用来说明中国的社会仍然适用。
从自古以来的娼妓文学看来,用待宰的羔羊来形容妓女,还不如用来形容嫖客更为恰当。
总之,在父权社会中,女性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这一点毋庸置疑。
然而,无论在家庭内或妓院,两性的权力关系都不是向单方面倾斜,而是互相拉扯,充满张力的,《风月梦》一书便反映了这样的事实。
本文将分从两个方面进行论述:首先从父权的观点,分析《风月梦》中的女性受到的压迫和伤害;接着反过来,尝试立足于女性观点,探讨小说中女性对主体性的追求以及对父权的反抗;在结论中,本文将透过上述观察,略窥小说作者内心的想法。
二、小说中女性受到的压迫和伤害
《风月梦》的主要内容是贾铭、吴珍、袁猷、陆书、魏璧五个结拜兄弟,分别和凤林、桂林、双林、月香、巧云五个妓女之间的交往经过。
其中描写最多的是陆书和月香,其次是袁猷和双林、贾铭和凤林之间的来往,再来是因桂林之故致使吴珍遭受牢狱之灾的过程,至于魏璧和巧云则着墨甚少。
已经有许多研究谈到《风月梦》所反映的妓家实况,以及妓女所受到的迫害。
韩南认为,通过《风月梦》我们可以拼凑出妓院的综合情形──一个穷人家的女孩如何被逼迫训练成色艺俱佳的妓女,然后由家长租给妓院,换得整笔酬金或从其收入里抽成。
他说:“《风月梦》可能是第一部向我们令人信服地展现妓院画面的中国小说。
”{1}朱捷说:“《风月梦》以朴实而传神的文笔,大幅度地、真切地展示着妓女们血泪斑斑的痛苦经历和悲惨命运,以一系列生动感人的真实形象昭示人们,广大中下层妓女原本善良、无辜,是被那罪恶社会逼迫着堕入火坑,是被那黑暗势力强制着扭曲灵魂的,她们在污浊陷阱中含垢忍辱的挣扎是令人同情的。
”{2}
《风月梦》确实具体反映了妓院,以及妓女生涯的实况。
小说中主要的几位妓女多为孤儿,或形同孤儿,都有令人同情的身世。
第五回月香自述:“自幼父母双亡,并无姐妹兄弟,只有胞叔抚养成人,教习大小曲。
前年将我捆到清江二年,他得了多少捆价私防银两衣饰,今年又将我捆到扬州。
”③第七回凤林自述:“自幼母亲早丧,我父亲贪酒好赌,将我许与堂名里梳头的蓝四娘家做养媳,七岁将我带到清江教习弹唱,我不肯学,也不知挨了多少打骂。
我家婆在清江开门,家里有十几个伙计,十三岁时就逼我做浑生意。
”(94页)第二十回双林想跟袁猷从良,袁猷道:“我虽然晓得你父母俱故,并无弟兄姐妹,又未许配过丈夫,只有一个母舅,但不知他要多少银子。
”(273页)至于桂林和巧云的身世,则没有交代。
侯运华归纳晚清狭邪小说中妓女的悲惨命运说:“妓优命运的悲惨首先表现为身世的不幸。
……由于不知身世或‘惭言身世’,不是所有名妓的身世文本都有交待,但凡写明身世者却具有惊人的相似。
”{4}可知凡有交代妓女身世的晚清小说,皆强调她们身世之不幸,但这不是《风月梦》反映妓女悲惨命运的最醒目之处。
《风月梦》所描写的妓女的最大不幸,还是在于传统父权的压迫和伤害,凤林和双林的遭遇可为代表。
凤林是被贪酒好赌的父亲卖掉的,表面上是卖给人家做养媳,实际上是把她推入火坑。
她十三岁开始接客,她的丈夫和大伯又赌又嫖,一家人都靠她卖身的钱过活。
可笑的是,贾铭在外租屋包养她,她的婆婆和大伯竟也搬来同住,丈夫则另住一处,租金也要凤林来付。
双林的情况比较单纯,因为她只有一个亲人,就是她的舅舅。
这舅舅虽然养了她几年,“我也代他寻的银钱不少”(273页)。
后来双林要跟袁猷从良,他的舅舅便来索取重金,最后说好说歹,还是花了一百块洋钱才取得一张卖纸,“听双林自便,嗣后断绝往来”(349页)。
妓女被她的“残酷的盘剥者,亦即她的亲戚们,将她视为‘摇钱树’”{5}之事并不罕见,出版于1784年的《续板桥杂记》提到秦淮名姝有“二汤”,是一对双胞胎,“早堕风尘,从良未遂,阖户数十指,惟赖二姬作生涯”。
⑥寥寥数语,道尽了名妓背后的辛酸,但终不及《风月梦》
所写那般生动真实。
在父权体制下,妓女不仅是可以被买卖的“商品”,更是那些家长或代理家长、贪婪的亲戚们生财的“工具”。
妓女在妓院,面对三教九流,受到社会上各式各样的无赖、恶棍的欺负自是家常便饭。
《风月梦》在这方面的描写可谓巨细靡遗,这里只举一例以见一斑。
这个例子发生在桂林身上,桂林一出场就和吴珍表现出老相好的姿态,但事实上她一直和一个叫做吴耕雨的无赖交好,并且长期受他的压榨。
二十二回写道,吴耕雨与“桂林相好,在那里住宿不把镶钱是不消说了,他凡到那里,总要桂林恭惟他的鸦片烟,还要放个差、借个当头,常时同桂林要银钱使用,桂林惧他威势,敢怒不敢言”(299-300页)。
当时就有这种占妓女便宜的,没出息的男人。
吴耕雨得知桂林和吴珍要好,便打算要在这个客人身上拿一点好处,吴珍不肯就范,他就串通一个叫做包光的差役陷害吴珍,谁知吴珍差一点被害死,吴耕雨却没有分到什么好处,好说歹说,最后也不过拿到一千文钱。
那些衙门中的差役本来就是吸血鬼,他们利用清廷的禁烟令,把正在吸鸦片的吴珍关进大牢,同时也不忘对妓院狠敲一笔竹杠。
妓院也有他们自己的有力人士,此时便出来周旋,最终妓院只有赔钱了事,那位有力人士自然也要索取一笔周旋金。
而所有这些费用(一共四十千钱),全部都落在妓女桂林身上,“可怜一时那有四十千钱折措,只得将自己些衣服手饰,连床上摆的样被并自鸣钟,总叫三子拿去,在当典里共当了二十四千钱银子”(336页)。
不够之数,她还想请吴耕雨帮忙,这时吴耕雨才有点良心发现,“想起素昔穿他多少衣服,用他若干银钱,吃他多少鸦片烟,住了多少白大镶。
我不该做坏事,将他身上长客捉了去,又累他花差钱,如今算是反害了他了”(337页)。
但心里虽然这样想,毕竟他也拿不出钱,最后桂林走投无路,只好一走了之,逃回到盐城去了。
以上这个例子充分反映了清代社会对弱势女子的迫害,也可以证明《风月梦》的作者对于妓女的不幸遭遇实在有许多的同情。
除了妓女,这部小说也出现几位受父权伤害的元配。
例如陆书的妻子,她是读书人的女儿,因长得不美,为陆书所不喜,陆书的父亲竟拿五百两银子给儿子到扬州去买妾。
但陆书带着大笔银两到扬州,迷恋上妓女月香,并无心办理娶妾之事。
等到床头金尽,狼狈回到常熟老家,其结局从袁猷口中道来是:“被父亲锁于家中,一身毒疮,未知性命如何!”(403页)可以想象,陆书的元配恐怕只能落到终身守寡的下场。
又如袁猷的妻子杜氏,丈夫在外面与妓女同居,公公竟然十分高兴,还叫儿子将她带回家中拜见。
可见,即使古代的律法赋予元配较大的权力{1},但实际上她真正的权力还是由男性家长所支配的。
比较特别的是贾铭的元配李氏,她完全接纳与丈夫在外同居的凤林,由于凤林懂得奉承,叙事者甚至说李氏对她“甚是喜欢”,两人还“往来甚密”。
在贾铭生病时,凤林到家里来照顾她的丈夫,李氏“放心委服”(375页)。
李氏对于丈夫的新欢毫不妒忌,看起来像是传统贤妻的典型,文本中缺乏心理描写,读者无从得知李氏内心的真正想法,然而揆诸人情之常,丈夫与其他女人“如鱼得水、一刻难离”(384页),她能否真正无怨?另一位任由丈夫胡来的元配是吴珍的妻子王氏,吴珍“在外面
贪顽,家里掏得空空”(325页),又因为桂林的缘故,被吴耕雨陷害入狱。
王氏为了救夫,先将家中首饰衣服当了一百千钱,不足之数还得向娘家的兄弟商借。
吴珍被关了一年多之后,再发配外乡,妻儿前来送行,吴珍深觉愧对妻子,然而此时已是后悔莫及,而王氏也只能带着两个儿子守活寡了。
最后谈一下比妓女更低一层,即在妓院中负责杂务的妇女。
《风月梦》中的高级妓院进玉楼,即聘有一位负责替客人装烟等工作的张妈。
张妈是乡下人,不裹小脚,所以小说一开始是以“大脚妇人”称她的,并且以轻蔑的口吻,从魏璧的口中说出:“我们扬州的俗语,但凡大脚妇人又称之曰鳇鱼,像这样妖娆俊俏的,又称之曰钓鲜。
”还问一直盯着她看的陆书,是“带来多少蒜瓣子来想吃鳇鱼的。
”(49页)陆书花了几百两银子梳笼了月香,两人宛如新婚夫妇。
但陆书并不安分,某日月香下楼去见客,恰好此时张妈进来帮陆书装烟,陆书就对她动手动脚,还拉她上床。
月香上楼撞见,便大吵大闹,“哭着喊着,骂张妈下贱,勾他的客,许多蠢话”。
张妈则说:“我们在人家做底下人,声名要紧,你如今将我的名说坏了,别处难寻生意。
再者,我家丈夫是个蛮牛,倘若听见我在扬州有什么风声,我的命就没有了。
”(229页)可见,乡下的丈夫既让老婆抛头露面在妓院工作,却又警告她不得犯错,然而,在妓院中工作,必然随时都有被骚扰、侵犯的可能。
可以想象,这些在妓院工作中的妇人之处境是何等艰难?
总而言之,《风月梦》为读者全面展示了一个在父权之下,女性受到压迫和伤害的世界。
妓院中的妓女和杂工固无论矣,即使具有元配身分的女性,也是身不由己,很少受到尊重的。
三、女性的主体性追求和对父权的反抗
虽然在传统儒家教化中,妇女被要求柔弱顺从,所谓:“阴阳殊性,男女异行。
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
”{1}当然这种要求并不合理,因此,在现实生活中,女性未必屈从。
在《风月梦》一书中,无论在妓院或家庭内,都出现不肯屈服父权的压迫,力图捍卫自身主体性的女性角色。
妓院本来就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空间,在《风月梦》中则又有两种不同的形态。
一种是由一位叫作强大的男性经营的,小说中就称其为“强大家”,规模不小,有三间厅房和五六间厢房,桂林、双林、凤林、巧云都是这里的妓女;另一种则有一位“东家”,叫作萧老妈妈(第十一回),大概就是一般所说的老鸨(但不知何故,第五回也说其中一位妓女翠云是东家),这家叫作“进玉楼”,以月香为招牌。
这两家都属于高等妓院,房间的陈设都很洁净雅致,墙上挂有字画,妓女们都受过唱曲子的训练。
月香更称得上是名妓,出场时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已经十分有名,吴珍说她“色技兼优”(44页),贾铭等人就是慕其名而去的。
曼素恩说:“艺妓,特别是那些能够拥有自己居室的艺妓,常常显得是个自主的女人,她可以靠着美丽而支配男人,多少从家长的束缚和压力下解脱出来。
”{2}月香就是自主性比较高,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支配男客的名妓之一。
月香一开始便以男装出现(第五回),名妓“以着男装表达对男权社会准则的认同”,“着男装表现潜意识中想和男性一样的愿望,是过渡时代女性意识到要有所改变,认识到自性的不公平存在而没找到新的价值立场时的权宜行为。
因为男性居于社会中心地位,便以服饰或行为的相似凸显出女性也想拥有这样的地位”。
③当然着男装只是一种表象,在月香和陆书的交往过程中,月香一直是实际上的支配者。
本来贾铭为陆书作了打算,他认为:“先以薄饵买其月香欢心,陆兄弟如此美品轻年,月香安能无意?待等两情和洽,月香心有所归,闻彼只有一叔,陆贤弟破费二三百金,愚弟兄四人在月香耳畔再为撮合,何患不成?”(68页)然而,月香对陆书虽非无爱慕之意,但显然早已看出他不是可以倚靠终身之人,因此,并不落入贾铭的设计。
相反的,她是化被动为主动,极力施展魅力,对陆书予取予求,“月香向陆书也不知要了多少衣服、首饰,陆书是无一个不办,也不知花费了多少银钱”。
(145-146页)
梳笼月香是小说的一个高潮,然而,叙事者却有一段评论说:“陆书花去许多银子,此刻醉里糊涂,也不知他是个处女不是处女。
”(160页)美国学者贺萧引用清末民初“嫖界指南”性质的书说:“狡猾的老鸨有办法让小女子‘流丹盈滴’,而那客人‘却在昏昏沉沉中’,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许多情形名义为开苞,‘也不过作弄瘟生,欺骗冤大头而已。
’……识不破诡计的客人成为妓女暗地里耻笑的对象。
”{4}从《风月梦》中的这段评论看来,似乎暗示陆书在这梳笼月香这件事上,不过是个“瘟生”、“冤大头”而已。
在小说中,叙事者不断介入,说陆书“为色所迷”(162、209页)、“终日在进玉楼迷恋”(191页),后来虽然开始对月香有些怀疑,但“仍在那里迷恋”(246页),即使钱已花完,进玉楼开始逐客,月香态度转为冷淡,“心中仍是迷恋着月香”(284页)。
月香知道陆书钱已用尽,故意要求昂贵的金兜索子,且时时催讨、步步进逼,把陆书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狼狈回乡。
后来弟兄们听说他在乡染病,奄奄一息,贾铭感叹:“如此轻年,岂不是这条命送在月香手内。
”(403页)
艾梅岚说:“中国封建社会秩序森严,阳(男)为尊,阴(女)为卑,女在内,男在外。
有趣的是很多明清小说把这个礼教规定的秩序颠倒。
”{1}《风月梦》虽然没有颠倒阴阳秩序,书中的人物却显然并不完全遵照所谓的封建秩序行事。
在月香与陆书的例子中,月香眼光锐利,第一眼就相中陆书这头肥羊,之后陆书一直都是任由月香摆布的可怜虫。
也就是说,在阴阳二元中,陆书是阴,月香反而是阳。
如果说月香和陆书的故事还有点老套,那么,贾铭和凤林的故事就较有新意了。
过去的研究者对凤林有些不尽公平的批评,例如,李汇群说:“贾铭如此深情地赞美他和凤林的感情,事实又如何呢?‘绝无烟花俗态’的凤林唯钱是认,利字当头时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贾铭。
”{2}戴健说:“凤林违背诺言另攀高枝……是妓女之丑陋者。
”③说凤林“唯钱是认”、“违背诺言另攀高枝”,可能都是一种偏于男性观点的苛责。
其实不是凤林抛弃贾铭,而是贾铭不肯作出承诺,没有给她安全感,她才求去的。
在这一点上,褚自刚的分析很有道理,他说:“贾铭对凤林又有怎样的梦幻?是对之情有独钟意欲和她白头偕老?……贾铭的风月梦幻只不过是一个在
封建包办的机械刻板的婚姻生活之外,意欲寻求婚姻补充与情感消遣的青楼梦而已。
”{4}在这种情况下,凤林做出离开贾铭的决定,无疑是明智的。
凤林身世的不幸已如前述,她身上背负了父权社会给予她的庞大压力,这才是她所亟欲摆脱的。
这一点,贾铭其实是帮不上忙,事实上他也没有尝试过这么做。
贾铭一直处于被动的一方,跟贾铭从良是凤林主动提出的,而这种从良并不彻底,因为凤林的婆家仍然如蛆附骨。
凤林对贾铭确有真情实意,她前往贾家照顾他的腿疾,亲为敷药,不嫌肮脏。
后来贾铭又犯眼疾,凤林见用药无效,“睡到夜静,自己用凉水漱口,将舌尖代贾铭舔咂脓血”。
如此一连三夜,贾铭的眼睛才消肿。
贾铭感激不尽,凤林只说:“但愿你精神强健,交情长久,我就死也甘心。
”(383页)从言语和行为都可以证明,凤林对贾铭绝非虚情假意。
凤林会离开贾铭,乃是因为她得到一个重获新生的机会。
原来有一位卢老爷,父亲当过宰相,自己是个员外郎,儿子也已经点过翰林,有财有势。
他请凤林去唱大曲,本来凤林不想去,还是贾铭怂恿她去的,没想到卢员外一见就喜欢,有意要替凤林赎身,之后带她回京城。
凤林跟贾铭商量,其实是要贾铭表示他的决心,谁知贾铭却说了一段很不负责任的话,他认为凤林在扬州没有什么未来,而自己“又不能要你跟我从良,我也不是个财主,……此刻将你留下,日后你若发达不必说了,倘若弄坏了不如此日,你要埋怨,好说我当日有这么一条好头路,生是姓贾的打拦头板,不让我去,带累我今朝受苦”(388页)。
这等于是向凤林摆明,要她自己想清楚,将来结果不好了可不要怪我。
其实在内心深处,贾铭是一万个不愿意让凤林离开的,但他既不想承担责任,又如何能要求凤林守他一生?
凤林听了“并未言语”,其实已经暗下决心。
隔天就把丈夫叫来,一番讨价还价、威胁利诱,才让丈夫和婆婆同意以三百两割断关系。
签字当天,凤林的丈夫蓝二提起笔杆,“望着凤林,扑簌簌两泪交流”,凤林只当作没看见。
出发那天,众人前来道别,“凤林连眼梢总未瞧着众人一眼”,只向婆婆戴氏说了“太太我去了”五个字,“就扬扬的走出房门”,各人放声大哭,贾铭道:“他都不哭,你们哭做什么?这当他暴病死了就罢了。
”凤林走未多远,“装着未曾听见,同着他胞兄何长山子出了大门,上轿去了”(396页)。
可见,相对于凤林的坚强,无论其丈夫蓝二,还是她的恩客贾铭,都如此的荏弱、幼稚。
虽然凤林只是成为了小妾,但其实她自有其算盘。
她跟贾铭说:“此刻奔这一条路去,是想借这姓卢的银子,将蓝家割断。
”(395页)在这之前,她从卢员外口中得知,这员外曾将小妾(即翰林生母)“打发出去,配了一个成衣”(387页),如果能够这样,她也算是脱去妓女的身分了。
但无论结果如何,凤林都是在很有限的空间内,努力追求自己最大的主体自由,而不是任由命运摆布。
接下来讨论《风月梦》一书中最受肯定的妓女双林,她完全不符合本书作者在序文和第一回楔子中对妓女的批评。
韩南对她的一生有一个清楚的概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