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幽微_低回要眇_史记_伯夷列传_的文本解释_刘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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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突出了伯夷、叔齐的怨恨, 表现了他发愤 著书的思想。伯夷、叔齐的让国、叩马而谏武王、不 食周粟的行为合于忠孝仁义, 但陷入了无家可归、穷 困饿死的境地, 心中难道不怨恨吗? 心中有怨恨, 不 平则鸣, 故作诗以表达自己的悲愤和不平。 报任 少卿书 ∀: # 盖文王拘而演 周易 ∀; 仲尼厄 而作 春 秋 ∀; 屈原放逐, 乃赋 离骚 ∀; 左丘失明, 厥有 国语 ∀ %% 诗 ∀三百篇, 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 皆意有郁结, 不得通其道, 故述往事, 思来者。∃司马
受为人执鞭那样低贱的事也愿意这表二是怀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天道和人道违违仁义虽做低贱的事以求富贵也不背了儒家的道德观念这也是又其是非颇谬于圣薏不可求即求富贵与行仁义发生冲人故司马迁不愿清楚地说明
2010年第 3期
青海民族大学学报 (教育科学版 ) JOURNAL OF QINGHA I NATIONALITIES UN IVER SITY
此段首先在行文中曲折多变: 从尧、舜、禹的禅
让引出许由等人的让位之事, 再陪出泰伯、伯夷, 最 后落到伯夷。行文由远及近, 结构忽隐忽现, 但意脉 是贯通的。此段的思想内容丰富隐微。司马迁的两 次质疑和问难, 蕴涵了他思想的矛盾和复杂。其一, 从孔子称扬伯夷的言论中可以肯定伯 夷之事的可 信, 表明他为伯夷作传的合理性; 但也不能轻易断定 其他书籍所记之事为伪。他在下文为伯夷、叔齐作 的传记中, 以孔子的言论为基础, 又择录了 庄子 ∀、
司马迁在 叙述 伯夷、叔 齐的 传记之 后, 问 道: # 由此观之, 怨邪非 邪? ∃这是用充满愤 激之情的反 诘语句强调伯夷、叔齐有怨恨, 而非如孔子所说。司 马迁认为, 伯夷和叔齐怎么能不念旧恶呢? 念旧恶 心中当然有怨恨; 他们虽求仁得仁, 但因求仁而遭遇 到饿死的悲惨命运, 如何不怨恨呢? 孔子说 # 不怨 天, 不尤人 ∃, 孟子谓 # 我何为不豫哉 ∃ ( 孟子 ! 公孙 丑下 ∀) 虽值得追慕, 但究竟是理想的人格, 不切人 情, 正如钱 钟书所说 # 越世高谈, 恐乏 平矜息 躁之 用 ∃。[ 5]
夷、叔齐的行事甚入, 感慨议论居其大半, 司马迁借 此抒发自己的 人生感 慨; 二是 行文 中有许 多问 句 ( 质疑和问难 ), 又杂引经传的文字; 三 是文章的章 法和意脉忽隐忽现, 曲折多变; 四是文义丰富复杂而 又隐约幽微。这些特点是从文本的形式和内容上进 行概括。形式和内容紧密联系。形式上的多问句、 杂引经传以及结构的曲折多变, 必然造成文义的隐 约幽微; 思想内容的丰富而不易于简单明确地阐明, 势必采取低回要眇的章法和微言的表达方式。
吕氏春秋 ∀、韩诗外传 ∀等材料。这隐微地表现了 司马迁对学者只信 # 六艺 ∃和孔子之言的批评。其 二, 学者据 # 六艺 ∃的记录和孔子的言论考证真伪, 则许由、务光的让位之事不可信。司马迁认为, 让 王 ∀记录的许由等让位之事虽可疑, 但如果完全放 弃不用, 就抹煞了疑中可能含有信的内容; 如果直接 写成可信的传记, 便又抹煞了其中可能含有疑的内 容, 不忠于史学求真的良心; 故对 让王 ∀所记之事 要慎重处理, 取其 可信, 去其可疑, 但这是困难的, # 非好 学深 思, 心知 其意, 固 难 为浅 见寡 闻 道也 ∃ ( 史记 ! 五帝本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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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在 屈原列传 ∀里, 突出了屈原的怨恨及发愤著书 的思想: # 屈平 疾王听之不聪也, 谗谄之蔽 明也, 邪 曲之害公 也, 方 正之不容 也, 故忧愁幽 思而作 离 骚 ∀。 离骚 ∀者, 犹离忧也。 % %屈平正道直行, 竭 忠尽智以事其君, 谗人间之, 可谓穷矣。信而见疑, 忠而被谤, 能无怨乎? 屈平之作 离骚 ∀, 盖自怨生 也。∃# 信而见疑, 忠而被谤 ∃, 难道没有怨恨吗? 心 中有怨恨, 发愤著书, # 思 往事, 见来者 ∃, 让将来的 人见出自己的冤屈和心志。这寄托了司马迁的人生 感慨。他为李陵辩护, 下狱受宫刑, 遭受奇耻大辱。 他认为他的行为是正当合理的, 他罪非其罪, 他的内 心是悲愤填膺的, 他发愤著作 史记 ∀。
学者以 # 六艺 ∃为标准考证其他书 籍所记之事 的真伪。 尚书 ∀是上古史料的汇编, 虽在流传中有 缺失, 但 尧典 ∀、 舜典 ∀、 大禹谟 ∀记载了尧、舜、 禹之间的禅让之事: 首先经过大臣的推荐, 接着在职 位上试用数年, 取得突出的成就, 然后传于帝位。因 此, 传帝位之事是很慎重而艰难的。 庄子 ! 让王 ∀ 记录了尧让位于许由, 许由不受, 耻之而逃隐; 还记 录了商汤让位于卞随、务光之事。他们的让位之事 很轻易, 如何符合 尚书 ∀所说明的 # 传天下若斯之 难也 ∃? 这是司马迁的质疑和问难: 一方面根据 尚 书 ∀, 让王 ∀所说的让位之事不太可信; 另一方面, 司马迁又不轻易否定此事。他登箕山的许由冢墓而 加以考察, 但也难 以断定 真伪; # 其上 盖有许 由冢 云 ∃, 是犹疑之词, 表明他的疑问。学者一般以孔子 之言断定真伪。孔子称颂古之仁圣君子如吴太伯、 伯夷让位之事较详; 但许由、卞随、务光之义极高, 孔 子为何没有称扬他们的文字呢? 这又是司马迁的质 疑和问难: 一方面根 据孔子之言, 伯夷之事是 可信 的, 而许由等让位之事值得怀疑; 另一方面, 不可轻 易抹煞许由等人的让位之事, 也不可仅采用孔子的 言论而不择取其他书籍的材料。
概之, 司 马迁对 # 六艺 ∃和 孔子 之言虽 以信为 主, 但也存疑; 对 让王 ∀等材料, 以疑为主, 但也不 否认其中可信的内容。这种思想是复杂矛盾的, 难 以简单明确地表达, 因而出之于隐约幽微。且这种 思想表现了司马迁对儒者 ( 学者 ) 一般观点的理性 批判精神。西汉武帝时, 在董仲舒等儒者的推动下, 武帝立 # 五经 ∃, 尊孔子学说。董仲舒说: # 臣愚以为 诸不在 &六艺 ∋ 之科孔子之术者, 皆绝其道, 勿使并 进。∃ ( 汉书 ! 司马迁传 ∀ ) 因有悖于儒者的一般观 点, 故司马迁不愿清楚地说 明, 以免遭 到儒者的批 评。
收稿日期: 2010- 04- 12 作者简介: 刘国民 ( 1964- )男, 安徽肥西人, 中国 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文学博 士, 主要 从事先秦 两汉文学、史学和 哲学
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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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民: 隐约幽微, 低回要眇
史记 ! 伯夷列传 ∀的文本解释
悱不能自言之情 ∃。[ 4 ] 要之, 伯夷列传 ∀的主要特点有四: 一是记伯
此传记突出了以下三方面的内容。其一, 伯夷、 叔齐有让德, 不贪求富贵权势; 这与近世、当世的统 治阶级因争权夺利而相互篡夺残杀的情形构成鲜明 的对比。 史记 ! 太史公自序 ∀: # 末世争利, 维彼奔 义, 让国饿死, 天下称之。∃其二, 伯 夷、叔齐行 仁由 义, 隐于西山, 采薇而食, 但最终饿死。其三, 伯夷、 叔齐的临终悲歌, 批评了世人 # 以暴易暴 ∃之争权夺 利的行为, 哀叹他们生不逢时的衰败命运, 表现自己 行仁由义而不得善报的悲怨。
史记 ! 伯夷列传 ∀文本的解释, 一方面揭示此传所 蕴含的丰富复杂的思想内容, 另一方面分析此传的 主要特点及其形成的原因, 并说明文本解释的具体 方法以及复杂性和艰难性。
伯夷列传 ∀是 史记 ∀七十 # 列传 ∃的首篇, 历 来被认为具有非常重要 的意义。港台 学者徐复观 说: # 史公作传的第一大义, 具见于 伯夷列传 ∀。∃[ 1] 此篇有很突出的特点。钱钟书先生说: # 此篇记夷、 齐行事甚少, 感慨议论居其泰半, 反论赞之宾, 为传 记之主。司马迁牢骚孤愤, 如喉鲠之快于一吐, 有欲 罢而不能者。∃[ 2] 史记 ∀的人物传记一般以叙述传 主的行事为主, 以议论为辅; 但 伯夷列传 ∀叙伯夷、 叔齐的行事甚少, 约占 1 / 4; 而感慨议论的文字占 3 / 4, 司马迁是借题发挥, 以抒发自己的牢骚孤愤。清 人李景星说: # 世家首太伯, 列传首伯夷, 美让国高 节以讽世也。而此篇格局、笔意尤为奇创, 后人不能 读, 故妄生议论, 任意批评, 以为文 义错乱, 不可为 法。其实篇中脉络分明, 节节可寻。 %%虽用笔千 变万化, 适成其 为一篇 伯 夷列传 ∀而已。似此奇 文, 哪能不推为千古绝调! ∃[ 3] 结构曲折多 变, 文义 错综复杂。叶嘉莹先生说, 伯夷列传 ∀在章法上是 # 神龙见首不见尾 ∃, 在情思上 是隐约幽微、低回要 眇, 其主要原因是司马迁心中有 # 贤人君子幽约怨
司马迁根据 论语 ∀、 孟子 ∀、 庄子 ∀、 吕氏春 秋 ∀、 韩诗外传 ∀等为伯夷、叔齐作了简短的传记。 一方面, 他以 # 六艺 ∃以及孔、孟的言论为信史, 另一 方面, 又谨慎选择其他书籍的材料。由于材料不足, 且有的材料值得怀疑而不便轻易使用, 因此, 司马迁 所作伯夷、叔齐的传记简短, 这也是 # 巧妇难为无米 之炊 ∃, 是无可奈何之事。
(二 ) 孔 子曰: # 伯 夷、叔齐, 不念旧 恶, 怨是用 希。∃ ( 论语 ! 公冶 长 ∀ ) # 求 仁得 仁, 又 何怨 乎? ∃ ( 论语 ! 述而 ∀ )余悲伯夷之意, 睹轶诗可异焉。
孔子说, 伯夷、叔齐不念旧恶, 求仁得仁, 故没有 什么怨恨。但司马迁认为, 从伯夷和叔齐的临终悲 歌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内心是有怨恨的。这是司马迁 对孔子之言的质疑, 班固所谓 # 又其是非颇谬于圣 人 ∃ ( 汉书 ! 司马迁传 ∀ )
( 一 ) 夫 学 者 载 籍 极 博, 犹 考 信 于 # 六 艺 ∃。 诗 ∀、书 ∀虽缺, 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 让于虞舜。舜、禹之间, 岳牧咸荐, 乃试之于位, 典职 数十年, 功用既兴, 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 王者大 统, 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 # 尧让天下于许 由, 许由不受, 耻 之逃隐。及夏 之时, 有 卞随、务光 者。∃此何以称焉? 太史公 曰: 余登 箕山, 其上 盖有 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 如吴太伯、伯夷 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 其 文辞不少概 见, 何哉?
(三 ) 伯夷、叔齐, 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 齐, 及父卒, 叔 齐让伯夷。伯夷曰: # 父命也。∃遂逃 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 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 盖往归焉。及至, 西伯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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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民族大学学报 (教育科学版 )
武王载木主, 号为文王, 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 谏曰: # 父死不葬, 爰及干戈, 可谓孝乎? 以臣弑君, 可谓仁乎? ∃左右欲兵 之。太公曰: # 此义人也。∃扶 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 天下宗周, 而伯夷、叔齐耻 之, 义不食周粟, 隐于首阳山, 采薇而食之。及饿且 死, 作歌。其辞曰: # 登 彼西山兮, 采其薇矣。以暴 易暴兮, 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 我安适 归矣? 于嗟徂兮, 命之衰矣! ∃遂饿死于首阳山。由 此观之, 怨邪非邪?
史记 ∀的研究要回到文本的正路上, 即以文本为中 心; 对文本的研究, 不能仅限于训诂、考据, 而应更进 一步地上升到义理 ( 思想 ); 对思想的把握, 必须通 过从部分到整体与从整体到部分的循环性诠释, 以 理解文本的各个部分是如何构成一个统一而复杂的 有机整体, 并把文本的内容和形式紧密地结合起来, 以揭示文本之丰富复杂的思想内涵。本文将通过对
( Edu cation Sc ience E d ition)
文章编号: 1674- 9235( 2010) 03- 0038- 06
N o3. 2010
隐约幽微, 低回要眇
史记 ! 伯夷列传 ∀的文本解释
刘国民
(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中文系, 北京 100089)
摘 要: 伯夷列传 ∀是 史记 ∀七十 # 列传 ∃的首篇, 它的章法和意脉隐约 幽微, 低回要眇。其 主要原因 有四: 其 一, 此 传的 思想内容非常丰富复杂, 难以简单明确地表 达; 其二, 司马迁洞悉世情, 因事 之实然未必 合于义之 应然, 故他不愿明 白地说出; 其三, 司马迁以清明的理性精神质 疑和问难圣人孔 子以及 儒者的 一般 观点, 而表 现出 非常 的卓识, 这 是 # 又其 是非 颇谬于 圣 人 ∃, 他出之于隐约幽微的表述; 其四, 司马迁借此传抒发了他自己的人生悲慨, 难免主观和狭隘, 故他低回要眇地予以叙 说。
关键词: 司马迁; 文本解释; 隐约幽微 中图分类号: I206 2 文献标识码: A
学人对司马迁 史记 ∀的研究主要有三种方式。 一是围绕司马迁的生平和当时的政治和学术背景做 文章, 史记 ∀文本 被置于次 要的地位; 二是 对 史 记 ∀各篇的字、词、句进行具体、细致的训释。这是 属于训诂、考据的范围, 不免琐碎饾饤, 难以把握各 篇丰富复杂的思想内容; 三是 高谈阔论司马迁 史 记 ∀的思想, 从各篇 中选择材料证明其观点。这种 方式有空 言和 断章 取义 之弊。笔者 认为, 司马 迁
受为人执鞭那样低贱的事也愿意这表二是怀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天道和人道违违仁义虽做低贱的事以求富贵也不背了儒家的道德观念这也是又其是非颇谬于圣薏不可求即求富贵与行仁义发生冲人故司马迁不愿清楚地说明
2010年第 3期
青海民族大学学报 (教育科学版 ) JOURNAL OF QINGHA I NATIONALITIES UN IVER SITY
此段首先在行文中曲折多变: 从尧、舜、禹的禅
让引出许由等人的让位之事, 再陪出泰伯、伯夷, 最 后落到伯夷。行文由远及近, 结构忽隐忽现, 但意脉 是贯通的。此段的思想内容丰富隐微。司马迁的两 次质疑和问难, 蕴涵了他思想的矛盾和复杂。其一, 从孔子称扬伯夷的言论中可以肯定伯 夷之事的可 信, 表明他为伯夷作传的合理性; 但也不能轻易断定 其他书籍所记之事为伪。他在下文为伯夷、叔齐作 的传记中, 以孔子的言论为基础, 又择录了 庄子 ∀、
司马迁在 叙述 伯夷、叔 齐的 传记之 后, 问 道: # 由此观之, 怨邪非 邪? ∃这是用充满愤 激之情的反 诘语句强调伯夷、叔齐有怨恨, 而非如孔子所说。司 马迁认为, 伯夷和叔齐怎么能不念旧恶呢? 念旧恶 心中当然有怨恨; 他们虽求仁得仁, 但因求仁而遭遇 到饿死的悲惨命运, 如何不怨恨呢? 孔子说 # 不怨 天, 不尤人 ∃, 孟子谓 # 我何为不豫哉 ∃ ( 孟子 ! 公孙 丑下 ∀) 虽值得追慕, 但究竟是理想的人格, 不切人 情, 正如钱 钟书所说 # 越世高谈, 恐乏 平矜息 躁之 用 ∃。[ 5]
夷、叔齐的行事甚入, 感慨议论居其大半, 司马迁借 此抒发自己的 人生感 慨; 二是 行文 中有许 多问 句 ( 质疑和问难 ), 又杂引经传的文字; 三 是文章的章 法和意脉忽隐忽现, 曲折多变; 四是文义丰富复杂而 又隐约幽微。这些特点是从文本的形式和内容上进 行概括。形式和内容紧密联系。形式上的多问句、 杂引经传以及结构的曲折多变, 必然造成文义的隐 约幽微; 思想内容的丰富而不易于简单明确地阐明, 势必采取低回要眇的章法和微言的表达方式。
吕氏春秋 ∀、韩诗外传 ∀等材料。这隐微地表现了 司马迁对学者只信 # 六艺 ∃和孔子之言的批评。其 二, 学者据 # 六艺 ∃的记录和孔子的言论考证真伪, 则许由、务光的让位之事不可信。司马迁认为, 让 王 ∀记录的许由等让位之事虽可疑, 但如果完全放 弃不用, 就抹煞了疑中可能含有信的内容; 如果直接 写成可信的传记, 便又抹煞了其中可能含有疑的内 容, 不忠于史学求真的良心; 故对 让王 ∀所记之事 要慎重处理, 取其 可信, 去其可疑, 但这是困难的, # 非好 学深 思, 心知 其意, 固 难 为浅 见寡 闻 道也 ∃ ( 史记 ! 五帝本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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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在 屈原列传 ∀里, 突出了屈原的怨恨及发愤著书 的思想: # 屈平 疾王听之不聪也, 谗谄之蔽 明也, 邪 曲之害公 也, 方 正之不容 也, 故忧愁幽 思而作 离 骚 ∀。 离骚 ∀者, 犹离忧也。 % %屈平正道直行, 竭 忠尽智以事其君, 谗人间之, 可谓穷矣。信而见疑, 忠而被谤, 能无怨乎? 屈平之作 离骚 ∀, 盖自怨生 也。∃# 信而见疑, 忠而被谤 ∃, 难道没有怨恨吗? 心 中有怨恨, 发愤著书, # 思 往事, 见来者 ∃, 让将来的 人见出自己的冤屈和心志。这寄托了司马迁的人生 感慨。他为李陵辩护, 下狱受宫刑, 遭受奇耻大辱。 他认为他的行为是正当合理的, 他罪非其罪, 他的内 心是悲愤填膺的, 他发愤著作 史记 ∀。
学者以 # 六艺 ∃为标准考证其他书 籍所记之事 的真伪。 尚书 ∀是上古史料的汇编, 虽在流传中有 缺失, 但 尧典 ∀、 舜典 ∀、 大禹谟 ∀记载了尧、舜、 禹之间的禅让之事: 首先经过大臣的推荐, 接着在职 位上试用数年, 取得突出的成就, 然后传于帝位。因 此, 传帝位之事是很慎重而艰难的。 庄子 ! 让王 ∀ 记录了尧让位于许由, 许由不受, 耻之而逃隐; 还记 录了商汤让位于卞随、务光之事。他们的让位之事 很轻易, 如何符合 尚书 ∀所说明的 # 传天下若斯之 难也 ∃? 这是司马迁的质疑和问难: 一方面根据 尚 书 ∀, 让王 ∀所说的让位之事不太可信; 另一方面, 司马迁又不轻易否定此事。他登箕山的许由冢墓而 加以考察, 但也难 以断定 真伪; # 其上 盖有许 由冢 云 ∃, 是犹疑之词, 表明他的疑问。学者一般以孔子 之言断定真伪。孔子称颂古之仁圣君子如吴太伯、 伯夷让位之事较详; 但许由、卞随、务光之义极高, 孔 子为何没有称扬他们的文字呢? 这又是司马迁的质 疑和问难: 一方面根 据孔子之言, 伯夷之事是 可信 的, 而许由等让位之事值得怀疑; 另一方面, 不可轻 易抹煞许由等人的让位之事, 也不可仅采用孔子的 言论而不择取其他书籍的材料。
概之, 司 马迁对 # 六艺 ∃和 孔子 之言虽 以信为 主, 但也存疑; 对 让王 ∀等材料, 以疑为主, 但也不 否认其中可信的内容。这种思想是复杂矛盾的, 难 以简单明确地表达, 因而出之于隐约幽微。且这种 思想表现了司马迁对儒者 ( 学者 ) 一般观点的理性 批判精神。西汉武帝时, 在董仲舒等儒者的推动下, 武帝立 # 五经 ∃, 尊孔子学说。董仲舒说: # 臣愚以为 诸不在 &六艺 ∋ 之科孔子之术者, 皆绝其道, 勿使并 进。∃ ( 汉书 ! 司马迁传 ∀ ) 因有悖于儒者的一般观 点, 故司马迁不愿清楚地说 明, 以免遭 到儒者的批 评。
收稿日期: 2010- 04- 12 作者简介: 刘国民 ( 1964- )男, 安徽肥西人, 中国 青年政治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文学博 士, 主要 从事先秦 两汉文学、史学和 哲学
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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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民: 隐约幽微, 低回要眇
史记 ! 伯夷列传 ∀的文本解释
悱不能自言之情 ∃。[ 4 ] 要之, 伯夷列传 ∀的主要特点有四: 一是记伯
此传记突出了以下三方面的内容。其一, 伯夷、 叔齐有让德, 不贪求富贵权势; 这与近世、当世的统 治阶级因争权夺利而相互篡夺残杀的情形构成鲜明 的对比。 史记 ! 太史公自序 ∀: # 末世争利, 维彼奔 义, 让国饿死, 天下称之。∃其二, 伯 夷、叔齐行 仁由 义, 隐于西山, 采薇而食, 但最终饿死。其三, 伯夷、 叔齐的临终悲歌, 批评了世人 # 以暴易暴 ∃之争权夺 利的行为, 哀叹他们生不逢时的衰败命运, 表现自己 行仁由义而不得善报的悲怨。
史记 ! 伯夷列传 ∀文本的解释, 一方面揭示此传所 蕴含的丰富复杂的思想内容, 另一方面分析此传的 主要特点及其形成的原因, 并说明文本解释的具体 方法以及复杂性和艰难性。
伯夷列传 ∀是 史记 ∀七十 # 列传 ∃的首篇, 历 来被认为具有非常重要 的意义。港台 学者徐复观 说: # 史公作传的第一大义, 具见于 伯夷列传 ∀。∃[ 1] 此篇有很突出的特点。钱钟书先生说: # 此篇记夷、 齐行事甚少, 感慨议论居其泰半, 反论赞之宾, 为传 记之主。司马迁牢骚孤愤, 如喉鲠之快于一吐, 有欲 罢而不能者。∃[ 2] 史记 ∀的人物传记一般以叙述传 主的行事为主, 以议论为辅; 但 伯夷列传 ∀叙伯夷、 叔齐的行事甚少, 约占 1 / 4; 而感慨议论的文字占 3 / 4, 司马迁是借题发挥, 以抒发自己的牢骚孤愤。清 人李景星说: # 世家首太伯, 列传首伯夷, 美让国高 节以讽世也。而此篇格局、笔意尤为奇创, 后人不能 读, 故妄生议论, 任意批评, 以为文 义错乱, 不可为 法。其实篇中脉络分明, 节节可寻。 %%虽用笔千 变万化, 适成其 为一篇 伯 夷列传 ∀而已。似此奇 文, 哪能不推为千古绝调! ∃[ 3] 结构曲折多 变, 文义 错综复杂。叶嘉莹先生说, 伯夷列传 ∀在章法上是 # 神龙见首不见尾 ∃, 在情思上 是隐约幽微、低回要 眇, 其主要原因是司马迁心中有 # 贤人君子幽约怨
司马迁根据 论语 ∀、 孟子 ∀、 庄子 ∀、 吕氏春 秋 ∀、 韩诗外传 ∀等为伯夷、叔齐作了简短的传记。 一方面, 他以 # 六艺 ∃以及孔、孟的言论为信史, 另一 方面, 又谨慎选择其他书籍的材料。由于材料不足, 且有的材料值得怀疑而不便轻易使用, 因此, 司马迁 所作伯夷、叔齐的传记简短, 这也是 # 巧妇难为无米 之炊 ∃, 是无可奈何之事。
(二 ) 孔 子曰: # 伯 夷、叔齐, 不念旧 恶, 怨是用 希。∃ ( 论语 ! 公冶 长 ∀ ) # 求 仁得 仁, 又 何怨 乎? ∃ ( 论语 ! 述而 ∀ )余悲伯夷之意, 睹轶诗可异焉。
孔子说, 伯夷、叔齐不念旧恶, 求仁得仁, 故没有 什么怨恨。但司马迁认为, 从伯夷和叔齐的临终悲 歌中可以看出他们的内心是有怨恨的。这是司马迁 对孔子之言的质疑, 班固所谓 # 又其是非颇谬于圣 人 ∃ ( 汉书 ! 司马迁传 ∀ )
( 一 ) 夫 学 者 载 籍 极 博, 犹 考 信 于 # 六 艺 ∃。 诗 ∀、书 ∀虽缺, 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 让于虞舜。舜、禹之间, 岳牧咸荐, 乃试之于位, 典职 数十年, 功用既兴, 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 王者大 统, 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 # 尧让天下于许 由, 许由不受, 耻 之逃隐。及夏 之时, 有 卞随、务光 者。∃此何以称焉? 太史公 曰: 余登 箕山, 其上 盖有 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 如吴太伯、伯夷 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 其 文辞不少概 见, 何哉?
(三 ) 伯夷、叔齐, 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 齐, 及父卒, 叔 齐让伯夷。伯夷曰: # 父命也。∃遂逃 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 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 盖往归焉。及至, 西伯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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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王载木主, 号为文王, 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 谏曰: # 父死不葬, 爰及干戈, 可谓孝乎? 以臣弑君, 可谓仁乎? ∃左右欲兵 之。太公曰: # 此义人也。∃扶 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 天下宗周, 而伯夷、叔齐耻 之, 义不食周粟, 隐于首阳山, 采薇而食之。及饿且 死, 作歌。其辞曰: # 登 彼西山兮, 采其薇矣。以暴 易暴兮, 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 我安适 归矣? 于嗟徂兮, 命之衰矣! ∃遂饿死于首阳山。由 此观之, 怨邪非邪?
史记 ∀的研究要回到文本的正路上, 即以文本为中 心; 对文本的研究, 不能仅限于训诂、考据, 而应更进 一步地上升到义理 ( 思想 ); 对思想的把握, 必须通 过从部分到整体与从整体到部分的循环性诠释, 以 理解文本的各个部分是如何构成一个统一而复杂的 有机整体, 并把文本的内容和形式紧密地结合起来, 以揭示文本之丰富复杂的思想内涵。本文将通过对
( Edu cation Sc ience E d ition)
文章编号: 1674- 9235( 2010) 03- 0038- 06
N o3. 2010
隐约幽微, 低回要眇
史记 ! 伯夷列传 ∀的文本解释
刘国民
( 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中文系, 北京 100089)
摘 要: 伯夷列传 ∀是 史记 ∀七十 # 列传 ∃的首篇, 它的章法和意脉隐约 幽微, 低回要眇。其 主要原因 有四: 其 一, 此 传的 思想内容非常丰富复杂, 难以简单明确地表 达; 其二, 司马迁洞悉世情, 因事 之实然未必 合于义之 应然, 故他不愿明 白地说出; 其三, 司马迁以清明的理性精神质 疑和问难圣人孔 子以及 儒者的 一般 观点, 而表 现出 非常 的卓识, 这 是 # 又其 是非 颇谬于 圣 人 ∃, 他出之于隐约幽微的表述; 其四, 司马迁借此传抒发了他自己的人生悲慨, 难免主观和狭隘, 故他低回要眇地予以叙 说。
关键词: 司马迁; 文本解释; 隐约幽微 中图分类号: I206 2 文献标识码: A
学人对司马迁 史记 ∀的研究主要有三种方式。 一是围绕司马迁的生平和当时的政治和学术背景做 文章, 史记 ∀文本 被置于次 要的地位; 二是 对 史 记 ∀各篇的字、词、句进行具体、细致的训释。这是 属于训诂、考据的范围, 不免琐碎饾饤, 难以把握各 篇丰富复杂的思想内容; 三是 高谈阔论司马迁 史 记 ∀的思想, 从各篇 中选择材料证明其观点。这种 方式有空 言和 断章 取义 之弊。笔者 认为, 司马 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