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入洛后赋作与北方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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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机入洛后赋作与北方风物
陆机太康十年北上入洛后,创作了大量的辞赋。

北方风物在陆机入洛后的辞赋中,先由纯粹的-体物描摹,达到对西晋王朝的情感认同,取得西晋王朝的好感,如《鳖赋》、《桑赋》,进而运用了传统的“比德”之说,揭示“所体之物”的道德品质,如《瓜赋》,再进而变为抒写一位南方诗人对北方风物的新奇感;又进而激发了陆机的思乡之情,表现其“东吴情结”,如《怀土赋》、《行思赋》、《述思赋》、《思归赋》,尤其是《羽扇赋》。

最后,北方风物激发了陆机对“天道迁逝”的体认,将其提升到人生哲理的高度,借以消解其功名焦虑。

标签:陆机;辞赋;北方风物;审美意识;“体物”
陆机太康十年(289年)入洛后,受到北方风物的刺激,审美意识世界得到拓展。

今《陆机集》中存赋作共25篇,其中属入洛后所作者18篇。

其余的几篇尚不能确定是否为人洛前所作。

对这些不能确定为是否为人洛前所作的赋作,我们只能存而不论。

一、陆机入洛后赋作编年
《鳖赋》、《桑赋》作于元康三年(293年)。

《鳖赋·并序》云:“皇太子幸于钓台,渔人献鳖,命侍臣作赋。

”《桑赋·并序》云:“皇太子便坐,盖本将军直庐也。

初世祖武皇帝为中垒将军,植桑一株,世更二代,年渐三纪,扶疏丰衍,抑有瑰异焉。

”由序可知,此二赋是陆机任太子洗马时所作。

据姜剑云先生考证:“元康二年(公元292年)陆机自吴赴洛应太子洗马征之事显然是不容怀疑的。

”陆机元康二年(292年)至元康四年(294年)秋,任太子洗马职。

所以说,陆侃如先生《中古文学系年》中将此二赋系于元康三年是可信的。

《怀土赋》所作时间,姜亮夫先生在《陆平原年谱》中认为亦系元康三年(293年),原因是“本文情思,与上《行思》一赋盖情调相同而写法则分两面。

上文即景生情,情依景起。

本文则就故乡景物,与新邑行色,两相纠结,较量情愫,因以成文。

盖当为一时之作”。

《行思赋》所作时间仍有争议,姜亮夫在《陆平原年谱》中认为系于元康三年(293年)所作,而陆侃如先生在《中古文学系年》中则认为作于元康四年(294年)。

争议不仅涉及时间,而且涉及对《行思赋》的主旨的理解。

姜亮夫先生认为“游郊而作”,又云:“此诗人志意情感与实生活不能调处之所在,故曰行思也。

”而陆侃如先生认为《行思赋》是陆机随吴王晏出镇淮南途中所作,从《行思赋》“越河山而托景,眇四载而远期。

孰归宁之弗乐,独抱憾而弗怡”可见,陆机离开家乡已经四年之久,如果以元康二年(292年)离开家乡算的话,此赋应作于元康五年(295年)。

赋中所云的游郊,极有可能是事后回忆。

赋中“商秋肃其发节,玄云霈而垂阴。

凉风凄其薄体,零雨郁而下淫”的描写,与《晋书·惠帝纪》“是岁(元康五年),荆、扬、兖、豫、青、徐等六州大水”记载相似。

《思归赋》作于元康六年(296年)。

《思归赋·并序》:“余牵役京室,去家四载,以元康六年冬取急归。

而羌虏作乱,王师外征,职典中兵,与闻军政。

惧兵
戈未息,宿愿有违,怀归之思,愤而成篇。

”此赋所作时间学界已成共识。

《遂志赋》作于元康八年(298年)。

姜亮夫先生《陆平原年谱》中云:“序中‘余备托作者之末,聊复用心焉’云云。

作者,当指著作郎,非泛泛之称。

古无自称为作者者也,故次此。


《文赋》所作时间,学界尚无定论。

如果无新材料的出现,我们仍是无法判断《文赋》所作的具体时间。

但大致上定稿于元康末至永康间(299—300年)。

《述思赋》、《漏刻赋》、《羽扇赋》、《叹逝赋》作于永康元年(300年)。

陆侃如先生据陆云《与兄平原书》之八所述:“省《述思赋》,流深情至言,实为清妙,恐故复未得为兄赋之最。

兄文自为雄,非累日精拔,卒不可得言。

《文赋》甚有辞,绮语颇多,文适多体便欲不清,不审兄呼尔不?《咏德颂》甚复尽美,省之恻然。

《扇赋》腹中愈首尾,发头一而不快,言乌云龙见,如有不体。

《感逝赋》愈前,恐故当小不?然一至不复灭。

《漏赋》可谓清工。

兄顿作尔多文,而新奇乃尔,真令人怖,不当复道作文。

”将此三赋所作时间定为永康元年(300年),已成为学界的共识。

《豪士赋》作于永宁元年(301年)。

此赋所作时间尚有争议,一种观点认为作于齐王同被诛之后,即太安元年(302年),依臧荣绪《晋书》所记,唐李善、今人高步瀛持此观点;另一种观点认为作于齐王同被诛前,即永宁元年(301年),唐五臣和今人陆侃如、姜亮夫等持此观点。

《愍思赋》、《思亲赋》作于太安元年(302年)。

是年八月,河间王义、成都王颖举兵讨伐长沙王义。

惠帝以长沙王义为大都督,率师御之。

“八王之乱”,成都王颖引兵屯朝歌,举陆机为前将军前锋都督。

督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中护军石超等军二十余万,南向洛阳。

陆机以三世为将,道家所忌,又羁旅入宦,顿居群士之右,而王粹、牵秀等皆有怨心。

陆机想辞去前将军前锋都督,司马颖不许。

后失战机而战败。

陆机被谗谋反,为成都王颖所杀。

此赋应作于八月之前。

悼念族姊。

姜亮夫先生《陆平原年谱》考之甚详。

应为入洛后所做,不可考定具体年代的,有:《感丘赋》、《瓜赋》、《感时赋》、《应嘉赋》。

简而言之,陆机入洛后赋作情况可以下表明示之。

二、陆机入洛后所作诸赋与北方风物
如果说陆机在华亭(上海一带)致力于诗歌创作的话,那么,他北上入洛后,则着力于辞赋创作,这是受到了洛中《楚辞》文风的影响。

在与北方世族交往中,陆机在对北方风物最早是带有抵触情绪的,如《世说·言语篇》载,陆机诣王武子,武子前置数斛羊酷,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

”陆机面对洛阳北方世族的鄙视,运用南方风物——莼羹——敌之。

尔后,陆机进入愍怀太子(司马通)集团,任太子洗马。

在与愍怀太子(司马通)集团的交往中,陆机始尝试着用辞赋创作。

他此时创作了《鳖赋》、《桑赋》。

此二赋实属应景之作,应该属于陆机辞赋创作的练笔之作。

在某种程度上说,那些赋可以说是政治、人际交往的润滑剂,借以表明了陆机对西晋王朝的情感认同,以取得西晋王朝的好感,进而博得晋升之资。

《瓜赋》似乎属于此时之作。

不过,《瓜赋》属体物小赋,陆机尝试着运用先秦“比德”之法,开体物小赋之先河,它不同于汉大赋传统,符合“赋体物而浏亮”的审美理想,显得格外清新可爱。

据赋作中“赴广武以长蔓”(广武城在今河南荥阳东南),可知应是陆机入洛以后的作品。

如果说《鳖赋》、《桑赋》中鳖、桑等,尚纯粹是体物之对象,而《瓜赋》中的瓜已经上升到“比德”高度。

“佳哉瓜之为德,邈众果而莫贤”是对瓜的品德的赞美。

无论是鳖、桑还是瓜,均具北方风物的地域特色。

陆机在《感时赋》中云:“悲夫冬之为气,亦何憯懔以萧索。

天悠悠其弥高,雾郁郁而四暮。

夜绵邈其难终,日晼晚而易落。

夫层云之蒇蕤,坠零雪之挥霍。

冰冽冽而寝兴,风漫漫而妄作。

鸣枯条之泠泠,飞落叶之漠漠。

山崆(山龙)以含瘁,川蜲蛇而抱涸。

望八极以(日党)漭,普宇宙而寥廓。

伊天时之方惨,曷万物之能欢。

鱼微微而求偶,兽岳岳而相攒。

猿长啸于林梢,鸟高鸣于云端。

矧余情之含瘁,恒睹物而增酸。

历四时之迭感,悲此岁之已寒。

抚伤怀以呜咽,望永路之泛澜。

”北方寒冬,萧瑟肃杀:浓雾四漫,层云叠叠,雨雪飘零,寒冰冽冽,狂风肆虐,落叶漠漠,山瘦水寡。

这一切在南方诗人陆机看来,都是如此新奇。

此赋可以说是他对北方寒冬季节的新奇感的表达。

因而说,《感时赋》是他人洛不久创作的,并在其中已经融入了自己的身世之悲:“矧余情之含瘁,恒睹物而增酸。

”《感丘赋》中云:“泛轻舟于西川,背京室而电飞。

遵伊洛之坻渚,沿黄河之曲湄。

睹墟墓于山梁,托崇山以自绥。

见兆域之蔼蔼,罗魁封之累累。

于是徘徊洛涯,弭节河干,伫盻留心,慨而遗叹。

仰终古以远念,穷万绪乎其端。

伊人生之寄世,犹草木乎山河。

应甄陶于岁改,顺通川而日过。

而乃申舟人以遂往,
横大川而有悲。

伤年命之倏忽,怨天步之不几。

虽履信而思顺,曾何足以保兹。

普天壤其弗免,宁吾人之所辞。

愿灵根之晚坠,指岁暮而为期。

”此应是陆机入洛初时,在《感丘赋》中,北方风物激发了陆机的功名意识和生命意识。

陆机入洛之后,情感中纠缠着难以排解的思乡之念。

他进而将自己的故国之思,融入到辞赋创作中,创作出别具一格的《怀土赋》。

《怀土赋·序》中说:“余去家渐久,怀土弥笃。

方思之殷,何物不感?曲街委巷,罔不与咏;水泉草木,成足悲矣。

故述斯赋。

”北方洛阳的“丘墟”、“黄川”、“苍林”等风物,激起了陆机对故土的思念。

“留兹情于江介,寄瘁貌于河曲。

玩通川以悠想,抚征辔而踯躅。

伊命驾之徒勤,惨归途之良难。

愍栖乌于南枝,吊离禽于别山。

”他的情思寄予“江介”——南方风物的经典代表。

早在战国时,屈原的《哀郢》即云:“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

”“江介”已成为南方风物的经典意象,而身形居于“河曲”之上,陆机感慨王命“伊命驾之徒勤,惨归途之良难”。

陆机的思土之情思一发不可收,于元康五年(295年),又创作了《行思赋》。

《行思赋》云:“背洛浦之遥遥,浮黄川之裔裔。

遵河曲以悠远,观通流之所会。

启石门而东萦,沿汴渠其如带。

托飘风之习习,冒沉云之蔼蔼。

商秋肃其发节,玄云霈而垂阴。

凉风凄其薄体,零雨郁而下淫。

睹川禽之遵渚,看山鸟知归林。

挥清波以濯羽,藏绿叶而弄音。

”以上着力铺写洛阳之景。

遥遥之“洛浦”、裔裔之“黄川”、悠远的“河曲”等,尤其是北方深秋时节,肃杀、凛冽,对一个南方吴地的文士来说,这些都是新奇的。

这些北方景致都促发陆机“行弥久而情劳,途愈近而思深”的感情积郁,引发了归宁故土的愿望。

元康六年创作的《思归赋》中云:“节运代序,四时相推。

寒风肃杀,白露沾衣,嗟行迈之弥留,感时逝而怀悲。

彼离思之在人,恒戚戚而无欢。

悲缘情以自诱,忧触物而生端。

昼辍食而发愤,宵假寐而兴言。

羡归鸿以矫首,挹谷风而如兰。

岁靡靡而薄暮,心悠悠而增楚。

风霏霏而人室,音泠泠而愁予。

既遨游乎川沚,亦改驾乎山林。

伊我思之沉郁,怆感物而增深。

叹随风而上逝,涕承缨而下寻。

冀王事之暇豫,庶归宁之有时,候凉风而警策,指孟冬而为期。

愿灵晖之促景,恒立表以望之。

”此赋中,陆机淡化了对北方风物的新奇感,表达了强烈的思乡情愫:“悲缘情以自诱,忧触物而生端。

”陆机所谓的“缘情”与“触物”应该是互训的。

先秦《庄子》中就有“物情”之说。

永康元年(300年)创作的《述思赋》云:“情易感于已揽,思难戢于未忘。

嗟伊思之且尔,夫何往而复臧。

骇中心于同气,分戚貌于异方。

寒鸟悲而饶音,衰林愁而寡色。

嗟余情之屡伤,负大悲之无力。

苟彼途之信险,恐此日之行昃。

亮相见之几何,又离居而别域。

观尺景以伤悲,抚寸心耳凄恻。

”“寒鸟”、“衰林”这些普遍的意象,成为伤情、大悲之情的促发因素。

《漏刻赋》沿袭着《瓜赋》的路子,除“比德”之外,无足表彰。

《羽扇赋》十分特别,集中表现了陆机的东吴情结。

作品假托楚襄王会诸侯故事,楚大夫宋玉、唐勒手执白鹤羽扇,遭中原诸侯嗤笑,经过羽扇与中原所流行的方圆二扇优劣之论争,中原诸侯终于放弃方圆二扇而操起吴楚羽扇以归,反映了吴楚文化对中原文化的胜利。

此赋显然是模仿司马相如大赋的模式,通过想象的方式为江东吴楚文化的优越性寻找依据。

随着陆机在洛阳生活时间的长久,北方风物在陆机那里,已经没有了新奇感。

陆机开始在赋作中,将北方风物化为天道迁逝感,来消弭自己的功名焦虑。

在永宁元年创作的《叹逝赋》中,他选择了用天道自然“迁逝”来消弭痛苦。

陆机选择此方式来消弭痛苦,进而促发了强烈的生命意识。

陆机受魏晋庄老“贵生”思想的
影响,对个体生命的态度是积极肯定的。

《叹逝赋》云:“然后弭节安怀,妙思天造,精浮神沦,忽在世表。

寤大暮之同寐,何矜晚以怨早。

指彼日之方除,岂兹情之足搅。

感秋华于衰木。

……将颐天地之大德,遗圣人之洪宝,解心累于末迹,聊优游以娱老。

”其情可见。

综上所述,北方风物在陆机入洛后的辞赋中,先由纯粹的体物描摹,达到对西晋王朝的情感认同,取得西晋王朝的好感,如《鳖赋》、《桑赋》;进而运用了传统的“比德”之说,揭示“所体之物”的道德品质,如《瓜赋》;再进而变为抒写一位南方诗人对北方风物的新奇感;又进而激发陆机的思乡之情,表现其“东吴情结”,如《怀土赋》、《行思赋》、《述思赋》、《思归赋》,尤其《羽扇赋》。

最后,北方风物激发了陆机对“天道迁逝”的体认,将其提升到人生哲理的高度,借来消解功名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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