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张学良口述回忆（27）——接掌帅印

少帅张学良口述回忆（27）——接掌帅印
1928.7
我给你讲一讲这段事。

到奉天我父亲死的时候，张作相他代替我父亲做事，当然，我也担任部分职务。

那么，我父亲死后，我回奉天，那时不光军队上，省议会、地方上、行政上，大家都开很大的会。

奉天这时候，还没有归顺中央，决定奉天的事的人，叫东三省保安司令。

这司令当然应该是张作相来当。

可那张作相在会议上再三说，我一说到这事就想掉眼泪，他讲，大元帅（我父亲被称作大元帅），他去了，他说要是大元帅好好地死去，那我一定接他的事。

那么，他现在是这样的遭遇，他在会议上对着我说，那一定得由你来继承他的事业。

所以，说到这里，我心里很难过，他当着众人的面说，我怎么样辅助大元帅，就怎样辅助你。

大帅一直是我的长官嘛，我当然要服从你。

但是，他说，话要说明白，你要不好好地做，我可要到屋子里当着你的面打你耳光子。

我们奉天人都讲感情，说到这里，我很难过，张作相他不但没有争，整个的是他将我推上去的。

后来大家都通过了。

我当年在这方面是有点为难的，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都是老人，是我父亲的老人，我的前辈，我有事情，我不能如意地去做。

当然，有重要的事情，我可以征求他们的意见。

那么，有时候他们的意思眼我不一样，问题就来了。

他们是那种很保守的老人。

遇事意见不同，这个情况肯定是会有的，仅仅是在这一方面，我有相当的顾虑，但是，争位的事情是没有的。

张将军坦率地告诉唐德刚教授他当年的想法。

皇姑屯炸车事件发生后，奉系将领一时群龙无首，人心惶愧，急需确定新的首领。

当时，新派老派虽各有主张，但在许多人心目中，张作相是合适的人选。

所以，在张学良尚未返奉时，东三省议会联合会曾公推张作相为东三省保安司令，并将公推书和印信送到张公馆。

张作相坚决不接受，说等张学良回来后从长计议。

张作相一直把张学良视为少主，当时，他惟一的愿望就是辅佐张学良继承父业。

而张学良方面，则以自己太年轻，极力推举张作相统掌东北军政大权。

六月二十三日，东三省军民联合会议召开，讨论保安总司令的人选问题。

次日，推举张作相为东三省保安总司令，张学良和万福麟两人分任奉天、黑龙江两省保安司令。

但张作相却谦逊未遑，一定要“老把侄”继承父业，坚决要求辞职。

七月四日，张学良以子继父业的名义正式就任东三省保安总可令，各界举旗祝贺。

是年，张学良二十八岁。

张学良主政东北后，面临着北伐军北上、目本蠢蠢欲动、内部动荡不稳的局面。

不仅外部局势错综复杂，内部争斗亦相当激烈。

斯时，在他周围，都是父亲以前的挚友、心腹和亲信。

这些人对于张学良来说，好像是他的长者和保护人，同时，也是他权位的挑衅者。

其中，尤以杨宇霆为首的士官派势力对张学良的威胁最大。

杨宇霆对张学良总以父执自居、大面上称张学良为“少帅”或汉卿，背地里却不止一次地叫他“小六子”，不以长官看待。

对于张学良制定的重大决策，杨宇霆或持有异议，或事事掣肘，肆意阻挠。

许多中外人士由此而认为，“少帅”只能依附这些要人，靠势力均衡和先父的威望来保护他的地位。

日本川岛守人著书评价张学良说：“殊料，高个子，瘦瘦的，脸色苍白，留大背头，穿着整洁，宛如花花公子的张学良，却不是一个平庸的贵公子。

从十九岁以后，他屡次驰驱于枪林弹雨之中，有智慧，有胆量，头脑清楚，见识甚高，是个就是没有先父的遗德，自己也会成龙的才俊。

”
正式就任东三省保安司令后，张学良发表通电，其要点如下：
学良才质驽下，奉令服务乡邦，时局方艰，责任綦巨。

自今以后，谨遵大元帅佳日（五月九日）息争通电，停止一切军事行动。

自今以往，当以最诚恳之态度与各国相周旋，摒除挑拨离间阴谋，务达共存共荣之目的。

自今以后，当取精兵主义，力谋收缩，一面励行兵农政策，即以
收束军队，从事农垦，期于开发地利，为国实边。

自今以后，当励行开源节流主义，实事求是，除去一切苛捐杂税，以利民生。

自今以往，以全体民意为准则，循序渐进，其一切制度规章，悉采取众意，归于公决：
尽管形势严峻，举步维艰，但年仪二十八岁的“少帅”却能临危不惧，在各种矛盾中遇事沉着，头脑清晰，妥善应对，游刃有余，从而稳定了乱局，开创出新局面。

主政东北后，张学良采取了许多重要措施。

一则稳定东北局势，二则防范日本人图谋不轨；同时，派出邢士廉、米春霖等人，持他亲笔信件到北京同蒋介石、冯玉祥、李宗仁等人联系三省易帜撤兵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企盼国家早日统一。

在与居心叵测的日本人交涉中，张学良能以含蓄的语言、柔软的举措、恭敬的态度、慎重的表达方法与之周旋。

张作霖死后，张学良向外交秘书主任王家祯指示说：“在同日方进行铁路交涉时，要采取抵制、拖延的方针。

”
当时，日本方面急切要求解决南满铁路诸问题，为此，张学良受到内部和外部的两面夹攻。

他曾气愤地说：“我老子订的条约，怎么能叫我去坐蜡！”
于是，王家祯给张学良出谋划策，让他把问题推到吉林督军张作相那里。

当时，张作相一时不明这里面的奥妙，还抱怨说：“都是一家人，推来推去干什么？”
由于执行了张学良的拖延政策，日本无理苛刻的要求直到九一八事变，一直也未能实现。

张学良接替父业之后，公务十分繁忙，常常要出席各种会议，参加一些社交活动。

尽管这样，他对大帅府里的日常生活还是很关心的，遇到问题就想办法解决。

当时，张学良与赵四小姐住在东花园门外的一座小楼里因整日忙碌，每天夜间，厨房还需给他和赵四小姐开一次夜餐。

张学良和赵四小姐对下人都很温和，平易近人，从来不摆架子。

就是他当上总司令，主持东北军政大事之后，还是和从前一样。

我对家里人说，不论是我开饭，还是外出，都不要惊动太大。

过去老帅在时，一开饭，上差就站在二门里头大声喊“大帅开饭了”，或者是“大帅下来了”，闹得东西两院全都知道，我可不喜欢那个样儿。

大帅府平常过年特别热闹，可是一九二九年的春节却过得死气沉沉。

这是大帅府度过的最难过、最伤心的一个年。

这年春节几乎到了年根底下，帅府里仍然没有一点儿过年的气氛。

上上下下都在怀念逝去的大元帅，里里外外都沉浸在肃穆悲痛的气氛之中。

除夕之夜，张学良心情异常沉重。

父亲张作霖生前最重视的就是过年，系列的民俗活动都得出他亲自主持。

无论是给祖先烧香上供、拜灶王爷，还是去关帝庙接财神，甚至于贴对联，都由他老人家亲自决定，
可是如今，父亲，这位基业的创建者不在了，大帅府失去了往日的欢乐、往日的风采和往日的希望。

尽管少帅一再劝说自己，我已是总司令了，要挺得住，要继承父亲的遗志，可是无论如何，他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阵阵痛楚袭向心头。

少奶奶于凤至来到卧室。

一进门就看见张学良闭目躺在床上，脸上似有泪痕，便知道他在思念父亲，心里难过。

她轻轻地坐在床边，亲切地说：“汉卿，在这除夕之夜，我知道你心情沉重，你是在想爸爸，大帅府里又有谁不怀念他老人家呢？全帅府的人谁不难过呢？失去爸爸，我们也失去了靠山哪。

不过，人死又怎能复生呢？难过又有什么用？你这样消沉，夫人们会更加难过的。

汉卿，你千万要克制一些，况且，国事、家事双重任务在肩，你可千万别倒下啊！”
张学良听了于凤至的一番劝慰，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落在枕头上他感激地点点头，并动情地抓作妻子的手，勉强地笑了一下。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张学良和于凤至吃完厨房送来的饺子，张学良又喝了口茶，便换上一套黑色西服。

这套西服还是在为大帅治丧时特意订做的，笔挺合身，穿上这套西装，更突显出他那魁梧的身材。

于凤至则换上一件蓝色的灰鼠皮袄，两人双双来到楼下大厅里，在张作霖遗像前肃立，默哀良久，给父亲拜年。

五太太寿夫人一大早就吩附差官到厨房去选大帅生前爱吃的菜和各类瓜果，去西餐厅给大帅上供。

我当时在心里默默地说，爸爸，您老人家安息吧，儿子给您拜年了。

总司令职务由我继任了，您老人家就放心好了，儿子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希望。

默哀毕，夫妻二人向大帅遗像三鞠躬，然后，张学良向于凤至请求说：“大姐，你自己去给夫人们拜年吧，告诉她们今天晚上照例办迎春晚会，请她们和弟弟妹妹都来参加。

”
于凤至一一拜过年。

她挂着笑脸，亲切温和地安慰各位夫人说：“请姨妈高兴些才好，我们一定要过好这个年。

汉卿的担子重啊，他是国事、家事一大堆，希望姨妈能够体谅他才好。

”
于凤至从小青楼出来，又把各房妯娌、姐妹召集在一起，劝说她们道：“你大哥说了，今晚上要开迎春晚会。

你们每个人都要想法出个节目，我们要在一起热闹一下，让夫人们高兴高兴。

你们一定要动员她们来，好妹妹，嫂子求你们了。

”
众人都答应一定动员妈妈前来参加。

晚上，由于少爷、小姐们的动员，各位夫人都来了，全家人终于聚在一起了。

晚会开得挺好，不少人都出了节目，有唱歌的，有跳舞的，还有表演二人转的。

晚会后，夫人们刚坐下准备打牌，不料六少爷张学浚突然嚷着说：“爸爸年年都给压岁钱，今天大哥也是总司令了，怎么不给压岁钱了呢？”说完，小嘴撅起老高。

他这一句话不要紧，把夫人们说得个个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于凤至眼睛也湿润了。

五太太寿夫人要掏钱给他们，于凤至忙说：“大嫂子给，每人十元。

”说完掏出钱来，每人给了十元，毕竟是小孩子，接过钱就跑，到一边玩儿去了。

不久，帅府里传来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但同往年那张灯结彩、鞭炮震天、喜气洋洋、笑逐颜开的喜庆景象相比，已不能同日而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