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博物学研究的评述与分析--兼论宋元画史中的博物学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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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博物学研究的评述与分析
兼论宋元画史中的博物学文化!1"
施?
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史论教研室
摘要中国古代的博物学文化是值得注意和有待深入研究的学术领域,整体而言,目前文史领域的博物学研究已经颇见成效,但在艺术史的专门领域中尚有发展的空间。
与此同时,目前尚未有撰文对博物学的研究概况做一全面的评述和分析。
本文梳理和评述了中国古代博物学研究的四个方面,即整体意义上博物学的内涵和外延、宋元时期博物学文化的特色、博物学文化与画史的关联以及宋元画史中博物学文化研究的意义。
经由以上的评析,认为博物学研究范式的要点,在于其对物与世界之间有机关联性的注重,通过此种范式,能够帮助研究者们通过看似无关的内在线索发现和解决问题。
最后,论文探究了博物学范式在画史研究中的可行性,并解析了宋元时代画史中运用博物学研究范式的优势之所在。
关键词博物学艺术史宋元画史研究范式
近年来,随着学界研究视野的不断拓展,以及学者们对多种研究范式的不懈探索,在当下的文史领域中,与中国古代博物学文化相关的研究已经呈现出欣欣向荣之态。
基于对宋元画史中博物学文化这一课题的关注,笔者在此做一全面的梳理,拟从几个方面出发,厘清整体意义上博物学文化的内涵和外延、宋元时期博物学文化的特色、与画史的关联等问题,同时对宋元画史中的博物学文化做一整体意义上的概述。
—、关于中国古代博物学的整体论述
要了解中国古代的博物学文化,首先要厘清这一范畴的基本定义。
在关于博物学文化的整体诠释方面,有几篇较为重要的论文值得关注。
首先是吴国盛先生的《博物学:传统中国的科学(!2",该文将博物学定〔1〕本文受到2016年上海市“曙光计划”“宋元画史中的学文化研究"(16SG44)资助。
〔2〕吴国盛:《博物学:传统中国的科学》,《学术(,2016年第4期,第11-19页。
义为自然志(natural history),认为此为博物学与自然哲学(natural philoso-
phy)区别为不同的类型之所在。
同时,这种知识类型注重对具体事物的具
体探究,而不是研究事物的一般本质。
吴国盛认为,所谓的“博物学”就是中
国古代的科学,关于这一点,《博物学:传统中国的科学》文中特别提道:“中
国学人善于记事,对事物分门别类,发掘事物之间的联系,不善于对本质、道
理进行抽象演绎,因此在研究自然界的事物时,采取的主要是'志/史'方法
而不是'思辨推理'的方法。
”可见中国古代博物学对事物的理解主要是纵深
的训诂考据,而非横向的归纳比较。
以此出发,吴国盛反对将中国古代的科
学史理解为进步之史,他在文中将20世纪的中国科学史家李约瑟(Noel Jo
seph Terence Montgomery Needham,1900—1995)的研究定义为典型的"辉
格史”,即将科学的历史写成朝着现代科学已经达到的成就进步的历史,并
对李约瑟著就的七卷本的《中国科学技术史》(Science and Civilisation in
Chna)逐卷进行批判。
他同时反对将博物学文化囿于某一种或一类典籍的
做法,并认为博物学的内容分散在中国传统学术体系的各个门类中,并以天
学、地学、农学和医学为代表。
吴国盛对于博物学的范畴不做硬性的典籍门
类的限定这一观点,为具体学科领域在博物学的视野下开展研究提供了可
能性,因为他将博物学的范畴从自然事物扩展到了大千世界的方方面面。
余欣先生的《中国博物学传统的重建》也是一篇针对中国古代博物学传统的专论J1"他在该文的开篇便直接指出,中国传统学问的根基和精髓在
于博物之学,如西汉刘秀在《山海经叙录》中所论:"博物之君子,其可不惑
焉。
”〔2)并同时表达了对中国学术体系中博物之学这一范畴“缺席”的担忧。
在谈到该领域的研究之时,他感叹探索的艰辛,并将自己的两部著作《中古
异相:写本时代的学术、信仰与社会》(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和《博望鸣
沙:中古写本研究与现代中国学术史之会通》(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的
研究目标做了一个很好的总结:
(博物学)不是仅仅关于物的研究,而是希望以此为线索,将它们在日常生活、宗教轨仪和东西文化交涉中的瑰丽景致,用写实的
〔1#余欣&中国博物学传统的重建》,《中国图书评论》,2013年第10期,第45—53页”
〔2)[西-3刘秀&山海经叙录》,见袁珂校注&山海经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47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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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法重绘再现,从知识体系的构建过程,重新思考博物学作为理解 世界的思维方式,及在社会、思想和文明史上的意义。
笔者以为,如是的总结对于研究目标的界定是很有意义的。
与吴国盛的观 点类似,余欣也试图拓宽博物学研究的范畴,使其不囿于物的层面,而是延 展到知识体系的构建这一层面。
在随后的论述中,余欣进一步将博物学研 究指向“对世界整体性图景的把握$具体阐释为&博物学是指关于物象(外 部事物)以及人与物的关系的整体认知、研究范式与心智体验的集合。
”文中 另一个颇有价值的观点是,余欣否认了博物学研究与名物考证的等同性。
他认为,中国博物学不仅是一种知识论或认识论!更是基于人文和社会的体 用。
如此来说,博物学本身的局限性就进一步被消解,从“自然物”的具体化 衍伸到“万象”的弥散状态;不仅是“物学” !还可是“人学”;不仅是知识本身! 还可是一种志趣和情怀。
在文章的后半部分,余欣甚至提出了建立博物学 相关学科的设想! 了欧美和日本的 者和著作。
刘华杰先生的《博物学论纲》一文,起首质疑了西方科技文明是唯一可 行的文明体系这一观点。
他在“谁是博物学家”这一部分提出了颇有见地的 观点,即博物学的阶层性相比其他文化传统!自上而下更为通顺!上至知识 分子,下至劳动人民,都具有博物学的体认。
在“博物学的本土性”的部分! 他提出了博物学是一种地方性的知识,但却往往因为其缺乏普适性,被误会 为常识。
在“博物学知识的意向性与价值非中立性”和“博物学传统与博物 学文化”中,他谈到了博物学相对于现代科学的“无VS 即无目的性,以及这 一领域对自然可持续发展的积极作用。
在随后的关于博物学概念的理解 中,刘华杰也将博物学的外延扩展到广义的层次,认为可以理解为包括中国 古代涉及人与自然交往的几乎一切学问。
在关于博物学的认识论的阐述 中昇也则提及了博物学与现代科学链接和融合的问题,这可谓是博物学研究 的另一价值所在。
刘华杰另有《理解世界的博物学进路》一文I 1",这是一篇 试图将 一概念置于西方科学语境下讨论的文章。
他先将博物学的 工作分为一阶和二阶,认为对自 的直接 于一阶工作 勿学文 化、博物学史、博物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研究,都属于二阶工作。
相比自然
〔1〕刘华杰:《理解世界的博物学进路》,《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6期, 第17—23页。
科学,博物学能培育人类的“新感性”,即能发扬科学传统中缺乏的包含感情
和价值的部分。
以上四篇具代表性的论文都提到了几个主要观点,即:中国古代的博物学是有别于自然哲学的知识构建;是文化体系的有机组成部分;是边界模
糊,有很强拓展性的研究领域;博物学可以成为不同学科的研究范式。
除了关于中国古代博物学的论述之外,学者们也试图研究西方的博物学脉络,并通过中西比较视野去理解博物学这一范畴J1"吴国盛另有《西方
近代博物学的兴衰》一文,试图厘清西方观念中博物学的发展情况。
他指
出,自西方文艺复兴以来,有三个因素决定了博物学(西方人的自然志)的大
繁荣,一是大翻译运动以及印刷术的发明,使希腊罗马古典时期的志类著作
大规模流布+二是地理大发现以及商业的繁荣,使外域无计其数的新鲜事物
从四面八方向欧洲汇聚过来,志类研究由单纯的书本研究转向书本研究与
实地观察相结合;三是医学教育中开始重视药用植物志,并且越来越把植物
志(植物博物学)作为医学教育中必不可少的部分。
而到了16世纪后期,推
动博物学发展的医学动机逐渐消退,博学的爱好则成为主要特征,也就是在
此时,博物学从医学中独立出来,成了独立的知识门类。
17世纪,博物学进
入了承前启后的过渡阶段,对动植物的博物学研究带有明显的业余特征,文
学传说与科学事实交织在一起。
18世纪的博物学则主要由植物学、动物学%
矿物学三大学科组成。
17和18世纪的博物学研究,相比文艺复兴的“破除
相似性”而言,改换成了“追求自然动机”。
值得注意的是18世纪的《自然志》
的写作者,法国学者布丰(Georges Louis Leclere de Buffon,1707—1788)提
出,博物学的目标不是建立人工分类体系,而是找到自然界自身运作的秩
序,这个秩序是有机体的秩序,体现在诸事物的联系当中。
由此可见,博物
学文化的特质开始逐渐地显露出来。
19世纪时,博物学开始了分科的进程,
随着植物、动物和矿物三大领域逐渐从博物学的范畴中分化出来,博物学一
词被逐渐抽空,而实验生理学成为生命科学研究的主导方法之后,博物学的
主导地位更是丧失殆尽。
吴国盛的这篇论文非常直接地指出了博物学在西
方现代科学范畴内的无用化的事实,以及日益从专业向业余堕落的状况。
〔1[昊国盛:《西方近代博物学的兴衰》,《广西民族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2016年第1期,第18—29页"
0%
017在《自然史还是博物学》〔1〕一文中,吴国盛追溯了“博物学$ (natural his tory ) 词进入中国的源流。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对于history —词的阐释! 认为,该词“并不是关于过去事件的/时间性0梳理,而是对具体个别事物'分 门别类,的探究、调查、记述0""natural history 的基本意思仍然是关于个别 事物的现象描述,作为时间性的历史性是派生的、附加的。
”除此之外,吴国 盛也注意到了在学术研究中使用该词汇的翻译的问题,如对某一类现象的 “志类研究”,翻译中即不应出现“自然”二字,又提出“有些志类研究的对象 不一定是自然现象,也可能是社会现象、文化现象,此时更不应该加上'自 然0二字O 若改成“博物志$则可谓是切中了中国古代博物学文化的理路。
这一观点与他另外的论述!如《博物学:传统中国的科学》中的观点是相互对 应的!和余欣的认识也基本一致。
易华先生的《龟的博物学:兼谈博物学与自然史(I 2"也是一篇带有比较 意味的博物学论文。
文中讨论了中国古代传统生物学体系中的龟鳖的历 史,包括商周时期对龟鳖的认识,经学中的龟鳖动物、博物书中的龟鳖动物 和本草书中的龟鳖动物,认为这些动物可称之为中国博物学的经典,却并非 一般意义上的自然史。
由这一结论出发,易华随即讨论了 与自然史的 问题,认为西方的自然史的特点是面对自 的探究,中国的博物学 则有主客观不分的现象,许多典籍中的记载都可以在更早的文献中找到。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笔者以为中国的博物学相比西方的自然志!更接近 传统知识构建而成的观念史,而非直接对具体事物本身的探究。
换言之,博 物学是一种以物为文本、线索和理路的世界知识构建。
由此出发,也可以回 应二十世纪初西方人对中国人认识自然能力低下的不正确判断。
当时的西 方学者认为中国人无法认识园林植物,只有当西方科学家带着他们的技术 和奉献精神出现时,自然才逐渐被开化。
而当下的西方学者,如柯律格 (Gaig Clunas)等已经认识到此种“他者”观念的片面性,并提到在任何层次 上将自然与意识形态分开是毫无意义的,“自然”本身就是一个意识形态的
〔1〕吴国盛:《自然史还是博物学》,《读书(2016年第1期,第89—95页。
〔2〕易华:《龟的 学:兼谈 学与 史》,《广西 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
第6 期 第46—49 页。
命题,一个非时空的稳定的参照物。
!1)再如,参与李约瑟博士主持的27卷巨
著《中国科学与文明史》编写工作的法国学者梅泰理(Georges Metailie)曾撰
《探析中国传统植物学知识》〔2)—文,他认同美国植物学家格林(Edward
Lee Greene,1843—1915)对植物历史所持有的观点,即植物学并不是从第一
部著作,或是学科的出现开始的,而是通过人们对植物的谈论和著述以及阐
释如何栽培它们而渐渐出现的,这样才有可能充分了解存在于任何文明中
的传统植物学知识。
梅泰理提出,可以通过中国古人的眼睛,从现代的角度
描绘一幅图谱。
而正是在中国古代的典籍中,他看到了植物的分类、植物的
形态学、植物的图绘、植物生理学、经典和文学中对植物的考释和描述,只是
这些知识没有演化成为一个清晰、科学的研究领域。
这一发现从另一方面
证实了中国古代形成了颇为成熟的博物学文化,但不可否认,博物学文化与
西方的现代科学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
整体而言,学者们的论述主要面对的是博物学范畴的界定和中西博物学的比较。
虽然他们的侧重点各有不同,但普遍都牵涉到几处理解。
首先,
他们都追溯了博物学一词的外来特质,承认其源自希腊罗马的西方文化传
统,也注意到了该词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的概念变迁。
由此可见,博物学之
名并非出自中国本土,是我们借用而来的学术用语,它的内涵不应受到苛刻
穷究,也未必不能随着本土学者研究范式的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加以扩展和
改变。
因此,对目前“博物学”这一称谓的争论并无太大的必要。
第二,各位
学者都将博物学与现代科学这两个范畴做了泾渭分明的划分。
其中吴国盛
以客观的立场出发,看到了博物学在发展过程中逐渐被各种科学门类取代
的事实;余欣重视的是博物学范式在人文学科研究中的价值,并提出了博物
学这一范畴内部蕴含的模糊性和连续性所导致的史观的重构之看法;刘华
杰则更多地从保留博物学研究范畴的积极意义出发,大声疾呼博物学带来
的理解世界的新的方式与正面价值。
从这一意义上来看,博物学虽然源自
对自然的想象和探究,但就当下而言,对人文社科的研究之意义,要大于对
自然科学研究之意义。
因此,我们不必过于强调博物学的科学性和实用性,
更应看到博物学“无用之用”中蕴含着的价值。
第三,博物学这一范畴既可
〔1)[英]柯律格&西方对中国园林描述中的自然与意识形态》,见《山水之境:中国文化中的风景园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1—12页。
〔2〕[法]梅泰理:《探析中国传统植物学知识》见《山水之境:中国文化中的风景园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31-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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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作为一个学术概念,也可以作为一种学术范式,因为它有一个显著的特 点!卩针对松散的文本所做的有机构建。
亦即,博物学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是 事物彼此之间、事物与世界之间的相互交织,这使得博物学作为一种研究范 式,往往可以成为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最好的导引。
如余欣所著的《敦煌 的博物学世界》一书,从天命与星神、地理之经纬、时间、相物、蔬菜和异物方 面出发!勾建敦煌相关的博物学范畴。
余欣同时认为,博物学无须涵盖所有 层面的问题,而可以作为一种框架和方法。
〔】〕笔者同意这一观点,并认为博 物学不应是百科全书式的物象罗列,或以某一时代或地域为范畴的名物考 证,而是一种观看和研究的方式,以及重新认识世界万物的志趣。
二、宋代前后博物学文化的特征
目前,关于宋代前后的博物学文化的研究正在逐渐兴起,而此前对这一 领域的研究,较多关注的是中古时期。
〔2〕浏览中古时期的博物学文化的特 点,发现朱渊清先生曾在《魏晋博物学》一文中,基于魏晋时期的博物学文化 提炼出“知识累积的认识观”和“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两个特征,其中后一个 特征具有“志异”和神秘主义的倾向。
〔3〕而笔者以为,前一个特征则为诸多 时代的博物学文化所共有。
葛兆光先生在为余欣的著作《中古异相:写本时 代的学术、信仰与社会》所作序《中古的科学史、社会史、文化史,抑或是博物 学史》中,也指出中古博物学的产出,是由于具体的知识和技术在儒家文化 中的边缘化,逐渐转型为炫博、记异和志怪;另由于受到隋唐时代繁荣的中 外交流的影响,使博物学的知识世界在这一时期得以膨胀,形成了分外繁华 绚丽,甚至带有异域色彩的图景。
可见朱渊清所述的后一个特征,才正是中 古时期 的 "
至于宋元时代博物学文化研究的具体实例,可见温志拔先生的《博物学〔1〕余欣撰:《敦煌的 学 》! 出版社,2013年版,第10页。
〔2〕按:此处的“中 期”,采用余欣《中 》“导论”中的提到的,北京大学原中古史研究中 的 :# 南北 ,间或上 汉! 。
” (余欣:《中古
:写本 的学术、信仰与社会》,上海 出版社!011年版,第2页)
〔3〕朱渊清:《委 学》,《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5期,第43-51124 页”
的南宋图景:以〈古今合璧事类备要〉为中心的考察》!1"一文,文中围绕南宋
谢维新(生卒年不详)成书于宝祐五年(1257)的《古今合璧事类备要》这部大
型类书展开论述,比较了宋代和中古时期博物学发展的状况。
文中指出,
《备要》有关动植物博物学的知识基础,在延续原有本草学、名物类的典籍来
源之外,更注重辑录经史文献、常见汇编类文献和六朝博物志怪小说文献,
而中古博物学的知识中心被边缘化,不再是南宋类书博物学知识的重要来
源。
《备要》中对奇异事物的理解,也表现出“奇而不怪”的态度,亦即去神
怪、灵异色彩,客观化的倾向。
这些特点与以六朝神仙方术为知识背景和色
彩,具有“志异”和神秘主义色彩的中古博物学文化可谓是大异其趣。
具体而言,相比中古博物学,宋代博物学对纬书的征引呈现出衰微的趋势,对唐宋史料类和考证类笔记的征引量则有所增多。
在类书编纂的方面,
则体现出求真、考证与辨析的倾向。
同时,对《山海经》等具有奇幻方域地理
色彩的博物知识,也进行了反复的考量,使物脱离了神仙方术和道德比拟,
转而成为带有认知色彩的自然本身。
即使关于虚构的动物知识,也不再过
于重视其体现的神异色彩和神圣彳仰,而是重在描述与辨析其作为“物”的
相关属性。
例如,温志拔在其论文中指出,南宋类书编纂中的日常化和科学化的倾向,主要来自几个原因。
首先,宋代谶纬符应的政治神学在宋代流传日渐衰
微和压缩,宋人对此类言论有非圣乖僻的观点,他们从关心“政治神话”转而
为关心“政治伦理”。
第二,在宋代求理精神的影响下,外在世界之物成为格
物穷理的经验对象,而不再是感应示警现世政治的神圣之物。
宋儒以理的
精神赋予物的世界全新的意义,复兴的正是以农学、本草学和以名物为中心
的鸟兽草木之学。
第三,相比唐代的辽阔疆域,宋代的中西交通之路有断绝
的情况,垂直的朝贡体系也被平等的王朝政权关系取代。
整个宋元时期,人
们从对异域的博物学关注转向了“国”与“物”的现实主义描述。
最后,作者
又补充了一点,即宋代人认知外在世界的知识,包括草木、鸟兽和鱼虫的图
景,仍是博物学的,而非科学的,是儒学人文理性精神阶段的体现。
与之相
比,中古时期的博物学带有强烈的神异色彩;明清时期的博物学,尤其是清
代后期更多地受到西学的影响走向科学化。
宋代的博物学知识,是连接博
〔1)温志拔:博物学的南宋图景:以〈古今合璧事类备要〉为中心的考察》,《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17年第3期,第53#5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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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学两大范式的中介,以及近代博物学兴起的重要资源,这也正是宋代博物 学知识图景的独特性所在。
笔者以为,独特性在于既有传统文化的构建性! 又有格物穷理的经验性,而若依托于某一文本时! 士人的审美和隐喻也常在 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温志拔在另一论文《宋代类书中的博物学世界(! 1〕中再度提及!目前学 界对传统博物学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魏晋至隋唐的所谓中古时期,以及明清 以后西学影响下近代科学化的博物学;而两宋时代既无奇物异产所激发的 知识兴趣,也无西学东渐下的科学探索,博物学的研究是较为寂寥的。
但他 同时又认为,宋代在专门著作、经学名物训诂、类书、笔记、方志、本草和谱录 等方面均有新的发展,涉及的博物知识领域和文献载体十分庞杂。
从体例 结构上看,唐宋类书多以天、地、人、事和物为基本分类体系,中古博物知识 来自汉代天命感应之学,星象、山泽、动物、植物及变化异常作为博物知识图 景的一部分,表现出浓厚的奇幻神异色彩,类书中谶纬符瑞知识与自然博物 构成并行部类"如唐代四大类书,《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初学记》和《白氏 六帖》中均辑录有此类谶纬物感知识。
虽然宋初的《太平御览》采用《艺文类 聚》的体例《〈册府元龟《与《北堂书钞》更为接近《旦自北宋真宗(赵恒,公元 968—1022年《97—1022年在位)朝以后的部分宋代类书,如《事林广记》 等,多已不 祥瑞和灾 相 ,其 结构 出 与现实制度经验的知识兴趣。
另部分宋代私撰类书中保存的祥瑞门类,篇幅简略 短小,部分类书的祥瑞灾异门类,均置于天地、时令部与帝王、职官部之间! 成为历史典故的部分,不再置于动物博物相关的部类之中。
温志拔随即做 了唐宋 的比较,得出 观点:首先《需家典籍中的 物学知识是唐宋类书的重要资源和知识根柢。
第二,史部文献中的正史,特别 是《史记》《汉书》等至南宋末仍未衰减《旦在正史之外的其他史部文献,如杂 史、地理类!在北宋初期之前的类书中有较高频次的引录!在南宋类书中《匕 类文献的征引频次均迅速减少!或散佚不传!淡出了宋代士人博物知识世界 的中心,这也体现为诸种《异物志》在北宋间的逐渐亡佚,至南宋初年已不见 完书。
第三,在子部文献中,不同小类的征引频次彼此消长。
魏晋六朝博物 志怪小说构成北宋以前类书的主要知识来源,南宋类书对此类文献的征引 频次逐渐下降,中古博物类杂记小说逐步淡出南宋士人的知识结构。
此外
〔1〕温志拔:《宋代类书的博物学世界》,《社会科学研究》《017年第1期,第181-18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