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的僧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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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的僧与道
《红楼梦》中的僧道有两类,一类是指点命运玄机的仙道高僧,一类是披着僧衣道袍的江湖骗子。
《红楼梦》中的主要人物每到穷途困厄之时,就有一位疯疯癫癫的僧人或道士出现,给他们指点迷津。
薛宝钗胎里带来热病,有位秃头僧推荐了一个药方“冷香丸”,她吃了才好了。
甄英莲和林黛玉小时候都有一位僧人劝她们的父母把她们舍出去,她们的父母不舍得,两个女孩子以后的命运果然很坎坷。
妙玉早年是官宦之家的小姐,从小体弱多病,父母买了很多替身替她出家都不管用,只好让她出家,她的病才好了。
想来是有人告诫她父母,这个女孩儿非得出家病才好。
这人很可能也是那个癞头僧。
癞头僧就是太虚幻境中的茫茫大士,他与化身为跛足道的渺渺真人联袂出现,在姑苏,他俩度走了痛失爱女的甄士隐,在金陵,他俩渡走了失去爱偶的柳湘莲,贾宝玉最后也是被他俩度走的。
他俩还点拨过在情欲中挣扎的贾瑞,可是没起到效果,这个青年太愚钝,无大智慧,故无大觉悟,最终在情天欲海之中死去。
贾宝玉中了马道婆的魇魔之术,也是癞头僧和跛足道赶来,拂去他的护身玉上的尘垢,他的生命才得以延续。
这癞头僧与跛足道是沟通仙凡两界的媒介,是一种人格化的介体,面目模糊不清,行踪飘忽不定,在书中起到推动故事情节的作用,不会引起我们喜怒哀乐的共鸣。
不仅仅是《红楼梦》中的癞头僧与跛足道,任何文学作品中的仙道高僧无不如此,作者着力于描写他们高深莫测的道行时,就牺牲了他们丰沛的感情与丰满的形象,即使是济公那样贴近世俗生活的形象,也是附属于情节的。
无论是《红楼梦》,还是明清其他以世俗生活为题材的小说,僧道形象都明显两极化,要么是神神秘秘的仙道高僧,要么是嘴脸恶俗的庸常僧道,几乎没有过渡类型——那种既品行高洁又有思想感情的
僧道,直到清末高鹗的《老残游记》中,才出现了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尼姑逸云。
有个贬义词叫“三姑六婆”,泛指喜欢走东串西、欺骗勒索的各色女人,三姑六婆之中,尼姑、道姑排在前两位,可见这两个群体的名声有多不好。
旧时太太小姐深居闺中,除亲戚之外,几乎不与外人来往,能够把她们与外界联系起来的只有这些能够出入闺中的三姑六婆们,其中以尼姑、道姑在闺中出现最为频繁。
太太小姐被人骗财骗色,往往不是这些尼姑道姑所为,就是由她们牵线。
这样的故事,《三言两拍》中写了很多。
贾府这样的公侯府第,没有哪个僧道敢上门来骗色,但是府中财产多多,太太奶奶随便赏一点,就是个可观数目,鼓动油嘴滑乱舌恐吓诱惑一番,就能骗个盆满钵满。
因此贾府频频有僧道光顾,隔不上几回,就会有个僧道露一露面。
书中写的僧道数量不是太多,却是和尚、道士、尼姑、道婆,色色俱全。
这些男女僧道性情各异,行骗手段也有高低之别。
手段高明如张道士、净虚老尼,只利用贾府的人脉资源,不但不骗贾府的钱财,还与贾府互利互惠或者向贾府进献贵重礼物。
手段低劣如马道婆、智通、圆心,坑蒙拐骗,诅咒巫蛊,什么下三滥手段也使出来。
作为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曹公笔下的人物千人千面,同样是利用贾府的人脉资源谋利,净虚和张道士的表现也不一样。
净虚的尼庵和张道士的道观与其说是静修之所,不如说是地下公
关公司,这些尼庵道观经常有达官贵人、富豪商贾前来烧香求拜,这些长袖善舞的尼姑、道士趁机结交各色人等,给他们搭桥牵线,从中赚取好处费。
净虚让王熙凤跟长安节度使云光打招呼,让他给长安守备施加压力,迫使长安守备的公子与张家小姐退婚,张家给王熙凤的好处费是三千两银子。
净虚即使抽取十分之一,也有三百两银子,相当于一户寻常人家十多年的收入。
净虚就够神通广大,比起清虚观的张道士,她的手段还差得远。
张道士的道观也是个公关公司,我们却看不出他是搞公关的,他也是利用掌控的人脉赚好处费,我们却没见过他赚钱。
他还向贾府倒贴钱。
贾母带着贾宝玉去他的道观打平安醮,他向贾宝玉献上一份重礼——一大盘子珠宝玉器,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其中有个点翠金麒麟,比史湘云戴的金麒麟还大还好看,史湘云可不是乡下财主的女儿,她是侯门千金呢。
可见这些珠宝玉器是多么贵重精美。
张道士并不是把贾宝玉请入密室,点头哈腰把礼物献上去,那样有失他“老神仙”的尊贵身份,也容易引起贾宝玉和贾母的反感,他们很可能拒绝这份礼物。
——贾母和贾宝玉这样的人物很难讨好,他们什么也不缺,金银珠玉这些别人看了眼红心跳的东西,他们根本不在意。
张道士为准备这份礼物煞费苦心,把那些金银珠宝做成各种法器的样子,一是这样子的珠宝比较罕见,有可能讨贾宝玉喜欢,二是可以借口这些器物是小道士们所献,贾母不好拒绝。
他找了个恰当的时机把礼物献了上来。
明白人都知道他是在讨好贾宝玉,也知道小道士们不可能用那么贵重的法器,可他的理由那么堂皇,贾母只好让贾宝玉收下了。
大约从得知贾母要带贾府之人来打平安醮起,张道士就在筹划讨好贾宝玉,贾宝玉是贾母的爱孙,贾贵妃的亲弟,讨好他有一鸟三石的作用。
他设想的方案有二,一是给贾宝玉说一门亲,二是给他送一份厚礼。
这个见多了大人物的老道士,知道贾母此来又要游览,又要看戏,不能打扰贾母太多,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两件事。
这很考验他的公关能力。
我们看书就会发现,他从见贾母到给贾宝玉提亲,只用了几分钟时间,给贾宝玉送礼,也只用了几分钟。
《战国策》中有个片段“触龙说赵太后”,作为一个游说范本,经常选入当今的语文教材,触龙从日常问候开始,以感情为突破口,话题一再跳跃转换,没用了几分钟时间,成功说服赵太后把爱子送到齐国做人质。
张道士跟贾母也是从日常问候开始,以感情为突破口,话题三转两转,只几分钟就把要说的话题抛了出来。
我们看看这个过程——贾母向他问好,他说:“托老太太万福万寿,小道也还康健。
别的倒罢,只记挂着哥儿,一向身上好?”这在奉承贾母的同时,成功把话题转移到贾宝玉身上。
接着他夸贾宝玉发福,夸贾宝玉字写得好,经过短暂铺垫,他的话题又一转,说:“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
”他说的这个国公爷是指二代荣国公——贾母早亡的丈夫贾代善。
为了达到更好的煽情效果,他还“两眼流下泪来”。
这句话果然戳中贾母的泪点,贾母“由不得满脸泪痕”。
这个小片段拉近了他与贾母的感情距离。
但贾母是来打平安醮,不是参加亡夫追悼会,煽情应该适可而止。
他跟贾珍说了两句国公爷的旧话,呵呵一笑,趁着笑声,话题又一转,就给贾宝玉提起亲来。
把张道士跟触龙做个对比,就会发现,他处的这个环境更复杂,这是一个半开放的环境,除了贾母,还有贾宝玉、贾珍、王熙凤等人在场,他与贾母说话的同时,不能冷落别人,他把这些人变成一个个桩点,他像一个轻功高手,在桩子上三跳两跃,就转换到他预先设定的话题上。
话题过渡轻松自然,感情收放自如,他从见贾母开始,看似每句话随随便便,实际一句话一个表情也没浪费。
正是这等功力——奉承起来不着痕迹,送起礼来毫不手软,他才把两代皇帝都哄得晕头转向,先皇御口亲呼他“大幻仙人”,当今皇上封他为“终了真人”,王公大臣尊称他为“神仙”,他还掌着“道录司”大印,“道录司”是礼部下属的官僚机构之一。
一个做荣国公替身的苦孩子,一路攀爬为有着官方背景的道教首领,张道士的故事是不是很励志?
张道士怎么发财,我们不用急,混到皇帝称他为“真人”,王公大臣赶着叫神仙,他不用出面,别人就会把钱财送来。
只怕态度不恭
敬,他还不肯收呢。
书中还有一个写得活灵活现的人物马道婆。
马道婆阴险而贪婪,一见钱财两眼放光,看到两块鞋面布都塞到袖子里,从赵姨娘那里骗了些银子——“并不顾青红皂白,满口里应着,伸手先去抓了银子掖起来。
”这样的嘴脸,贾府的正经主子根本瞧不上,她也就没机会利用太太奶奶手中的人脉资源。
她的发财方式跟江湖骗子一样,利用一张油嘴上欺下骗。
贾府里有贾母那样不差钱的主子,有赵姨娘那样愚蠢的半主子,她发点财也容易。
马道婆在第二十五回出现,那时贾府刚刚发生了一场风波——赵姨娘的儿子贾环把贾宝玉的脸烫伤了,贾母很烦恼,赵姨娘很惶恐。
马道婆利用这个机会,恐吓贾母说王公卿相家的孩子生下来有促狭鬼跟着,大户人家的子孙多有长不大的。
贾母问她怎么破解,她让贾母点大海灯供奉大光明普照菩萨。
贾母问她灯油的标准,她不直接说,而是给贾母举了两个例子,南安太妃点的海灯一天四十八斤油,锦乡侯诰命点的海灯一天二十四斤油。
言外之意,让贾母以此为标准。
贾府虽说不差钱,一年拿一万多斤油点海灯也太奢侈,贾母迟疑不决。
她见贾母“思忖”,知道开口太狠了,万一老太太否决,一斤油骗不到,于是改口,说长辈给晚辈舍多了不好,倒折了福,老太太给宝玉“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
”贾母觉得还可以承受,
同意了五斤。
一天五斤,一年也一千多斤油,谁知道她点几斤呢。
她去赵姨娘那里,本来没想有大财发,跟赵姨娘谈了没几句,她发现赵姨娘对王熙凤和贾宝玉心怀怨恨。
凭着江湖骗子的职业敏感,她意识到这又是一个发财良机。
她提示赵姨娘,明斗不过王熙凤,可以暗中算计。
赵姨娘让她教个法子,说会大大地谢她。
她连声叫“罪过”,说自己不会做这事,“若说谢我的这两个字,可是你错打算盘了。
”接下来的话却是:“就便是我希图你谢,靠你有些什么东西能打动我?”赵姨娘果然上钩,把辛苦积攒的银子、衣裳、首饰全给了她,还写了一张五百两银子的欠条。
这固然是赵姨娘愚昧,也是马道婆心狠,在财大气粗的贾母那里敲竹杠也罢了,竟把这个穷姨娘骗得寸草不留。
谋害人命的事情,也只有这样心狠之人才做出来。
其实贾母那样久经世故的老太太并不好骗,无论王道士的感情攻势,还是马道婆的恐吓威胁,都不曾让她乱了方寸。
王道士几句话说得她落泪,给她的孙子提亲,她还是一口拒绝了。
马道婆说南安太妃、锦乡侯诰命点多少油,她也不轻信。
她之所以同意施舍,是她不差钱,只担忧她的宝贝孙子保不住。
马道婆说的话,她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王夫人之所以斋僧敬道,是她生活寂寞,内心空虚,以修佛为精神寄托,同时,她身份尊贵,把名声看得很重,斋僧敬道可以给她换来个善人之美誉。
赵姨娘之所以上当,是自身能量有限,却在谋求本分之外的利益。
自己能量达不到,就去求诸于外力,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被骗光了钱财也不敢吱声。
恐惧、寂寞、非分之想,这是那些太太奶奶频频与尼姑道婆接触的原因,也是那些尼姑道婆频频行骗成功的原因。
书中的僧道,无论男女,除了两位来自红尘之外的癞头僧与跛足道,别的无不是声色货利之徒。
看看书中僧道的来源,僧道行列里鱼龙混杂也不奇怪了。
这书中,我们已知,甄士隐、柳湘莲、贾惜春、贾宝玉,是看破红尘而出家。
妙玉是体弱多病而不得不出家。
芳官、藕官、蕊官是被诱骗出家。
王道士和贾府里迎接贵妃省亲买的小和尚、小道士、小尼姑、小道姑,是家人把他们卖掉,不得已出家。
这一路算下来,自愿出家的没几个。
贾惜春那样看破红尘者者,厌倦了人世扰扰,住在荒庙古刹之中,很少出现在人们视野之中。
那些为生活所迫出家的,本来就是把出家当作谋生手段,豪门大户有钱,他们为什么不去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