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太监还阳”这种聊斋故事，竟然出自正史！

【读通鉴】“太监还阳”这种聊斋故事，竟然出自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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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赐履按：这一回要讲的，是三个“大仙”级别的人物：一个从太监变回男人，一个能“作五里雾”，一个能“千里灭火”。

必须声明，讲这三位大仙，并不是为搏眼球，专门从故纸堆里挖大八卦，而是要探讨，东汉中后期的士大夫集团，如何在太监集团、外戚集团的双重压力下，挣扎求存，实现儒家理想。

第一位，“太监还阳”的栾巴
顺帝刘保时，宫里有个太监叫栾巴，做到黄门令。

栾巴为人朴实正直，除了干好太监的本职工作，业余时间多用来学习儒家经典，从不与其他中常侍们交往，可以说是“出太监而不染”。

栾巴喜欢道术，而且很有悟性，修着修着，阳气通了，被割掉的男性器官又重新长了出来！
衣赐履说：栾公公你如此英俊挺拔，气宇不凡,还做太监做到重新长出小鸡鸡这么有突破性，实在算得上古今第一公公啊！
【栾公公，我对你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恢复了男性性别，栾巴不想继续在宫里厮混，就向皇上报告说不方便继续伺候后宫了，请求退出太监队伍。

刘保并没有深究原因，不但批准他的请求，还任他为郎中，经四次升迁，做到桂阳郡（湖南桂阳）太守。

桂阳郡地处南方边陲，百姓蒙昧，栾巴为官吏百姓制定婚丧礼仪，又兴建学校，普及教育，培养干部，选拔官员。

栾巴在任七年，政事清明，因生病请求退休。

衣赐履说：明显是《聊斋》的路数，竟然堂而皇之记在《后汉书》里，哈哈哈。

司马光在《通鉴》里没取此事，估计他觉得丢士大夫的人吧。

其实，我以为，司马大爷没有看出这个故事的真意。

后来，荆州刺史李固发现栾巴是个人才，就向朝廷推荐，栾巴先是做议郎，后来又做光禄大夫。

公元142年，栾巴与杜乔、周举等八人巡视州郡，号称“八俊”，名噪一时。

栾巴巡视徐州，回来之后，被任命为豫章郡（江西省南昌市）太守。

豫章郡的特产是山川鬼怪，山野小民害怕，经常花钱请人祈祷驱鬼。

栾巴是什么人？是有突破性的得道高人诶，驱个鬼使个神唔的，都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把祭祀鬼怪的房舍全部毁掉，对那些巫婆神汉，该杀的杀，该打板子的打板子，于是，妖魔鬼怪全部清除。

【跳大神的，都给本老爷滚犊子！】
之后，栾巴又做沛国宰相，也有政绩，朝廷征他为尚书。

衣赐履说：据《神仙传》载，栾巴当尚书的时候，有一次朝会，他独自一人跑到后面喝酒，然后含一口酒冲着西南方向喷出一片美丽的酒雾。

有关部门上奏栾巴犯不敬之罪。

刘保就把栾巴叫过来质问，说，老栾，别人都跟这儿上朝，你跑到后面喝酒，你这是搞什么飞机嘛！栾巴立即叩头道歉，说，皇上，事情是这个样子滴，我老家成都的市集（《栾巴传》说他是魏郡人，不知怎么又跑成都去了）失火，我是用酒化为雨去灭火的，确实不是对皇上和朝廷不敬。

刘保不信，下诏给成都询问。

不久，成都上书说，那天突然失火，火势很大，没办法救，刚巧有大雨从东北方过来，把火给浇灭了，不过，那雨有一
股酒臭味儿！
这最后一句，实在是太搞笑了！
【喷一口小酒，灭一场大火】
刘保去世之后，栾巴因给刘保修坟的事儿，向朝廷提意见，获罪免职，遣送还家。

过了二十余年，灵帝即位，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辅政，征召栾巴为议郎。

陈蕃、窦武被一帮太监杀掉之后，栾巴作为同党，被贬谪为永昌太守。

栾巴借口生病，不去上任，但上书为陈蕃、窦武喊冤。

灵帝大怒，下诏痛责，逮捕交廷尉（司法部）。

栾巴自杀。

第二位，“作五里雾”的张楷
张楷字公超，蜀郡成都人，精通《严氏春秋》、《古文尚书》，常年有百余学生跟着他学习。

张楷名声很大，深受各阶层人士喜爱，从长辈到名儒，都排着队到他家拜访。

来的人太多，车马把街道全占满了，那些跟班儿们没地儿呆，黄门及贵戚之家，就在街边搭建临时休息的设施，方便过往之客。

成天家门口乌央乌央的，张楷看着就烦，干脆躲得远远的。

张楷家穷，无以为业，常乘驴车到县里去卖药，只要卖够了吃饭钱，就收拾回家。

后来，司隶校尉举荐他为茂才，做长陵令，张楷不去。

隐居弘农（河南省灵宝县东北）山中，一帮子学者都跟着他，张
楷住的地方，竟然聚人成市，后来，华阴山南的“公超市”就是这么来的。

张楷名声越来越大，五府（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大将军五府）一块召他为官，举为贤良方正，张楷就是不去。

公元142年，顺帝刘保专门下诏给河南尹，说故长陵令张楷，行为高洁，安贫乐道，这样的人才，你们赶紧给我请来。

但是，张楷声称有病，就是不来。

张楷跟栾巴一样，喜欢道术，能作五里雾。

当时，关西人裴优也能起雾，不过，只能作三里雾。

裴优对张楷非常景仰，一定要拜师，看怎么把三里作到五里。

张楷根本不和裴优见面。

【如坠五里雾中】
等到桓帝刘志即位后，裴优行雾盗窃，估计是雾的质量不高，不够浓，还看得清，结果被人抓了，一顿拷打下来，这厮说是跟张楷学的。

于是，廷尉派人把张楷抓起来，扔大狱里了。

张楷坐了两年牢，天天在狱里背诵儒家经典，还作了一部《尚书注》。

后来案子查无实据，就放张楷回家了。

公元147年，桓帝下诏安车备礼聘之，张楷以有病为由，拒绝。

年七十，终于家。

衣赐履说：有句俗语，叫“如坠五里雾中”，为什么不是三里雾，不是七里雾，非得是五里雾？原因就在于这位张真人能作五里雾，呵呵。

张楷可不是野路子出身的山寨道人，他可是正宗的士大夫出身。

他老爹张霸，号称一代大儒，在地方做到太守，在中央做到侍中，朝野都有名声。

《资治通鉴》没取张霸、张楷父子。

显然，司马大爷对“能作五里雾”非常不屑。

第三位，“沽名钓誉”的樊英
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人樊英，从小品学兼优，闻名天下（有够夸张），隐居在壶山（河南省泌阳县东北）南麓，州郡官府多次礼聘，让他出来做官，就是不出来。

朝廷公卿荐举他为贤良、方正、有道，还是不肯动身。

安帝刘祜亲自下诏征召，他还是不去。

公元127年，顺帝刘保再次征召，并赐黑色和红色绸缎，非常礼敬。

樊英继续以病重为由，坚决推辞。

刘保下诏书，狠批州郡，说你们这帮货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儿小事儿也办不成！州郡官员集体吓尿，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樊英家，抬起来扔车上，一路送到洛阳。

到洛阳后，樊英继续称病，赖在床上不起来。

几条大汉把他塞进轿子，强行抬进皇宫。

奈何老樊同志还是不肯屈从。

刘保没办法，就让他到太医处养病，每月送给羊和酒。

再然后，专门为樊英设立讲坛，命公车令在前面引路，尚书陪同，赏赐小桌和手杖，用尊敬老师的礼节来对待他，询问朝廷大政的得失，将他任命为五官中郎将。

过了几个月，樊英又声称病重，刘保下诏，将他任命为光禄大夫，准许回家养病，令当地官府送谷米，每逢节日，送给牛和酒。

樊英请求辞去职位，朝廷不予批准。

樊英刚接到诏书时，大家都认为，他一定不会屈节应命。

南郡（湖北省江陵县）人王逸，是樊英的哥们儿，特地写信给他，劝他接受征召。

于是，樊英听从了王逸的建议，前往洛阳。

可是，见了皇帝，回答对策，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见解，大家伙儿都很失望。

河南（河
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人张楷（不是上面会作五里雾的张楷）和樊英同时接受征聘，他对樊英说：
天下只有两条路：要么出仕，要么归隐。

我先前认为，如果你应召出仕，一定会辅佐君王，拯救百姓。

想不到，你开始时以贵重的生命，去激怒君王，等到当了官之后，却又听不到你有任何像样的见解，于国于民，无所裨益，可谓进退无所据也。

衣赐履说：我理解张楷的意思是，大家都以为你是一贞洁烈妇，你要么一直别嫁人，守好贞洁牌坊；你既然半推半就嫁人了，那该入洞房你得入洞房啊，为人妻的义务你得尽啊，你这又嫁人又不尽义务，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呵呵。

上面是《通鉴》上的记录，有没有一种感觉，樊英这厮，屁本事没有，最大的能耐就是“装”，绝对是一沽名钓誉的江湖骗子？且慢下结论，我们再看看《后汉书·樊英传》是怎么说的。

樊英少年时在三辅（长安地区）学习，主攻《京氏易》，兼学《五经》。

又善于风角、星算、《河》《洛》七纬，推步灾异。

隐居壶山，州郡、公卿举荐，他都不干。

【占星、占补、阴阳，成了一种斗争武器】衣赐履说：看到了吧，樊英精通的不是五经，他的主攻方向是《京氏易》（大约是根据《周易》卜卦的书，作者是西汉人京房，在易学界大大的有名，读者可自
行百度），以及风角、星算、《河》《洛》七纬这样的占卜、占星之类的神秘术，能够推演灾异。

这下明白了吧，朝廷征召樊英，本来也不是让他来制定国家的大政方针，而是让他预测凶吉、解释灾异，并提供破解之道的。

【千里灭火，张楷也会，呵呵】
有一次，一阵狂风从西边刮过来，樊英对学生们说，成都市着大火了。

于是含一口水向西边喷去，并叫学生记下某日某时。

后来有人从四川来，说，某年月日着大火，火势凶猛无法扑灭，突然东方升起一片黑云，降下倾盆大雨，这才把火浇灭。

这事儿传出去，樊英名声大振。

衣赐履说：这成都是够倒霉的，不一会儿，着两次大火了。

安帝刘祜初年，召樊英为博士（樊英应该没应召）。

公元121年，又诏公车赐策书，召樊英和同郡的孔乔、李昺（读如丙）、北海郎宗、陈留杨伦、东平王辅六人，只有郎宗、杨伦到了洛阳，樊英等四人都没去。

衣赐履说：这六个人，只有孔乔、杨伦是一般意义上的儒生，研究《尚书》《春秋》之类的学问，而樊英、李昺、郎宗、王辅等四人，
都是研究周易、阴阳、灾异、谶纬之类神秘学说的。

可见，在安帝、顺帝时期，这些邪门儿学问的需求剧增。

公元127年，樊英几乎是被绑架到了洛阳，还是死活都不肯做官。

顺帝刘保火儿了，对樊英说：
我能让你活，也能杀掉你；我能使你贵，也能使你贱；我能使你富，也能使你贫。

你为什么这么拽？把我的命令不当回事儿？
樊英正色说：
臣受命于天。

活到了寿数，是天命；活不到寿数，也是天命。

陛下你凭什么能掌握我的生死？！我见到暴君，就如见到仇人，站在他的朝廷还不肯，又岂会期望高贵？虽然我身为布衣，家居陋巷，但是安然自得，万乘之尊来换我都不肯，陛下你又凭什么使我贵、使我贱呢？！我对不合礼教的俸禄，虽万钟之粟不肯接受；如果志向得到申张，即使用竹篮盛饭也不觉得丢脸，陛下你又凭什么使我富足、使我贫困呢？！
刘保一看，这老头儿挺倔，反而对他更加尊敬，让他到太医院养病，每月送羊、酒等物给他。

衣赐履说：这一段，实在漂亮！刘保的气量也值得称道。

公元129年，三月，刘保替樊英设坛席，令公车令开路，尚书作向导，赐几杖，以师傅之礼待他，向他请教政治上的得失。

樊英不敢推辞，被拜为五官中郎将。

几个月后，樊英称病重，刘保下诏，任他为光禄大夫，并允许他回家安养。

并命令郡县，给樊英家送谷千斛，并于每年八月送牛一头，酒三斛，同时指出，如果樊英去世，要用中牢之礼祭奠。

樊英继续辞位不受，刘保下诏驳回。

再之后，就是上文中张楷对樊英的评论，《通鉴》与《后汉书》的记录基本一致。

【这书，我也有一本，如坠五里雾中啊！】
《樊英传》的结尾说，樊英善术，朝廷每有灾异，就下诏向他询问，灾异预示着什么，如何化解。

樊英加以解释，提供破解之道，多有灵验。

樊英著有《易章句》，世名樊氏学，用图纬教授学生。

年七十多岁，死于家中。

衣赐履说：司马光记樊英，掐头去尾，给人感觉樊英就是一沽名钓誉的大骗子，显然，不是那样的，樊英开创的樊氏学，科学不科学咱不论，但直到现在，依然受到推崇，有兴趣的读者可自行百度。

实际上，樊英对灾异的解释和破解之道，至少刘保是觉得管用的，所以才能如此善待樊英。

我个人对这些阴阳啊、占卜啊、望气啊、星象啊、灾异啊，等等吧，这类的东西是完全排斥的。

但是，不妨碍别人相信，特别是帝王们相信。

这些个东西虽说基本上很扯淡，但是，它们有时候真的很管
用。

刘邦大腿上长了七十二颗黑痣，人民群众就是相信他是真龙天子；谶语说“刘秀发兵捕不盗”，人民群众就是相信汉家天下要由刘秀来中兴；打个雷、地个震、发个水唔的，人民群众就是相信要有三公背锅免职……你能奈何？
【千里之外灭大兴安岭火灾的严大师】
这一回，我专门讲了三位能够调阴阳，观星象，千里发功灭大火的士大夫，表面上是几个挺扯的传奇故事，实际上，我是在探讨这一时期的士大夫集团何去何从的问题。

安帝、顺帝时期，太监集团和外戚集团轮流当权，士大夫集团即使只为了刷存在感，也得做点什么。

他们之中，一部分人投靠太监，一部分人归附外戚，一部分人谁有权跟谁混。

但毕竟，有一拨儿士大夫还是要点儿脸的，还是有修齐治平的儒家理想的，这部分人怎么发声？怎么表达意志？怎么加强与皇权的联系？再说白点儿，他们凭什么获取政治资源、取得政治权力？讲道理，皇帝不听；提意见，皇帝不理；要权力，皇帝不给。

咋办？只剩一招儿了：用阴阳、灾异、星象这些神秘兮兮的东西来吓唬皇帝，
从而取得与太监、外戚分庭抗礼的实力。

樊英、张楷这样的准算命先生们，真让他们治国理政，他们不行，但是，他们这些神秘的本事，能够产生广泛的宣传效应，能够为士大夫集团增加神秘的力量（他们都是士大夫、儒生出身）。

我个人认为，这一时期，士大夫集团在下一盘大棋，利用他们对阴阴灾异星象等神秘事物拥有“知识垄断”这个绝对优势，奋起维护自己的权益，攫取相应的权力。

接下来的若干回，我们会介绍一系列安帝、顺帝朝的重要臣僚，大家会惊异地发现，他们虽然搞不了千里灭火的把戏，也做不来空盆取蛇的杂耍，但是，他们是清一色的玩儿“灾异”的高手。

另，栾巴之所以能够“还阳”，我倾向于认为，他本来就没有被阉割，他是士大夫集团打入太监内部的卧底。

你看，栾巴在当太监的时候，除了干好本职工作，业余时间都用来学习儒家经典，并且，从不与其他太监来往——来往多了容易露馅。

如果真有一口酒灭了成都大火的事儿，甭问，当时的蜀郡官员，和朝中士大夫是一伙儿的。

【倘若读着过瘾，不防点个“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