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闺习俗的黎语叙述与文化解读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Journal of Hainan Tspiccl Ocean University 第27卷第6期
2020年12月Vol. 27 No. 6Dec<2020
隆闺习俗的黎语叙述与文化解读
文珍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海南三亚572022）
摘要:“隆闺”是黎语“ -o 11 kuf ”的汉语音译词,是指供未婚青年居住而不从事炊事活动的房子,它是黎族群众因陋就 简、利用自然、尊重自然的文化产物。

隆闺习俗是指黎族青年在隆闺空间中进行的日常实践活动，如受传统道德规范约束 的社会交际和自由恋爱等。

黎语各方言对习俗的叫法不一，检视目前集得的“t 。

"11 #am 53”“r $k53”等40余条文化词，其中 蕴藏着习俗发生时间、活动地点、活动内容以及黎族婚姻形式变化等丰富含义。

关键词：黎族;隆闺;文化词;婚姻制度
中图分类号：H2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 -3122（2020）06 -0043 -08
DOI ：10. 13307/j. issn. 2096 -3122.2020.06.05
黎族“隆闺”习俗指什么？黎族如何表达和叙述自己的文化？笔者希望能用母语叙述黎族隆闺习俗 的真实情况,解析习俗的丰富内涵％本研究语料主要来自20世纪50年代的调查结果，并结合笔者的团队 田野调查，旨在寻源溯本，为正视听①％
一、“隆闺”的黎语解释
（一）P-x 11/--11 释义
汉语词“布隆闺”“隆闺”初现何处，暂时无考，其中“布隆”和“隆”音节虽不同,但都是黎语“房子” “房 屋”一词的汉译音％《黎语调查研究》中曾记录它们在海南各地的不同发音（见表1）:
表1 “房子” 一词的各方言读音
言土保定中沙土
西方白沙元门通什对保城加茂读音p -g 3rtuin 1P -!3P -!3P -!3p -g 3pg 3
P -!liu 2资料来源：欧阳觉亚、郑贻青《黎语调查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出版，第402页）
黎语哈方言罗活保定话和杞方言的通什土语都将“房子”读作“ p-g 11 ”，而美孚方言的西方话、润方言 的白沙和元门两个土语，还有杞方言的保城土语等4个点都读做“ p-!11 ”，韵母小不同。

从中可知黎语 “房子”一词最初的声母应为复辅音“ P-，汉语词“布隆”为译音。

复辅音声母“ p-在各地黎语的发展中出
收稿日期：2020 -08 -02
基金项目：海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HNSK （JD ）17 -27〕
作者简介：文珍，女，黎族，海南三亚人，副教授，在读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黎族语言文化。

① 对照20世纪50年代10个黎语点，笔者就隆闺习俗文化词再次调查，扩大调查地区与调查对象，调查遍及黎语五大方言 的所有土语。

调查对象年龄，年长的近80岁，男女皆有。

结果，获得未见记录的隆闺习俗黎语文化词近20条。

其中，海 南五指山文化研究会会员陈达请、吴宇森等人及其团队，张雷、苏宽、苏小会、蒲荣、刘诚聪、刘天雷、符玉梅、李慧梅、谭馨 雅、黄继航、卓和平、卓传旺等提供无私帮助。

本文语料来源有二:文献和田野调查。

为方便语言比较，全文表格语料都 照《黎语调查研究》原样抄录。

表中写调类,行文多标调值。

或写调类、或标调值,不影响词义与研究;不足之处,待日后 宀¥TC 口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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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分化现象，杞方言堑对土语中脱落为“p”，哈方言中沙土语脱落为舌尖中边音“a%
笔者母语为哈方言罗活土语的抱怀小支，抱怀小支如今分散在三亚、乐东和东方等数10个村委，但全都将“房屋”称为“av11”％另三亚槟榔村、育才雅林村、吉阳区落笔村委，还有白沙县七坊镇木开村等地黎
族亦称“lov11”，汉语词“隆”读音与此近似％陵水县隆广镇老龙村哈方言称房屋为“lu g11”，与中沙土语一
样％当前调查显示，保亭县保城镇什丙村和新政镇什漏村等地杞方言将房屋念为“p%!3”，乐东县罗活土
语的不少年青人常说“po11”，白沙县牙琼村润方言念为“p%11”％对照20世纪50年代的调查，我们看到黎
语复辅音声母“pl”正发生衰变%
加茂话“房子lui53”的声母为舌尖中清擦音，而哈方言黑土土语“房子rui:n53”的声母是舌尖中颤音“O'%笔者团队最近调查的结果呈现,将房屋读为“rui：n53）的还有和黑土村一样地处三亚沿海的那些黎族村落,西从南山村委、到天涯马岭、华丽村委等直至东边亚龙湾博后等村，另有乐东县志仲镇成栋、谭培、龙林、保脱等村亦说“O U"53”，以上位置与《黎语调查研究》中“黎语方言、土语分布图”.1/18的黑土土语区大致相当％
《黎汉词典》解释“plov11”有两个意思，首先本义指可数的房屋，如“eui11（一）hom53（个）p S w11”意思是“一所房子”[2]23。

笔者记得抱怀小支新年祭祀辞十数篇，一句“/ui11hom53lov11，t h ou53gou53hum53”常被反复念诵%句子中的“lov11”不再指“房子”，而是引申为“家”；tsi11hom53lov11”不是说“一所房子”而是指
“一个家'，“thou53gou53tsu：n53”意思是“七八人”，这一句祭祀词的意思是说一个家常有七、八口人％《黎汉
词典》记“plov11”的第二个意思是“家”，如“回家pen53plov11想家沪卩和斶11”[2]23%
另有黎语词“tsi"53plov11”，“tsi"53”是动词，意为“成、成功”，其后的“plov11”意思是“家”，“tsi"53
plov11”即“成家”％哈方言罗活土语保定话的亲属称谓中，当妻子唤作“t h o"11dun53”时，丈夫就呼为
“t h。

"11pl。

g11”；在这一组称谓中，“e。

"11”指“同伴”，“dun53”意思是“双、对”，男子要想成为“e。

"11
plov11”（丈夫）先得要“th"53plov11”（成家），“th。

"11pl。

g11”不仅是同住一屋的人，还要是心连心的一家人％“plv11”不仅是栖身之所,还是人们的家。

“plov11”从一所“房子”成为一个“家”，必是一个复杂的过程％黎语四音格词“te"53piov11t e"53dun53”直译为汉语是“成家成双”，男女不仅要两情相悦，还要永结同心方能成为丈夫“t h0"11plov11”和妻子“t h0"11dun53）。

黎语还有用“p h a11ma"53”（男人）、“pai11k h au55”（女人）称谓夫妻的，但显粗鲁、不礼貌。

从“p h a11ma;n53）“pai n k h au55”到“t h o"11plov11”“t h o"11dun53）的夫妻称谓变化中,我们能读到更多关于“plv11”的文化信息,诸如黎族婚姻制度从群婚到对偶婚的发展变化过程，此处不细表,待后文具体解释％
（二）plov11//ov11构词
黎语“房子”的构词方式灵活，下面主要以“pi。

11//。

11”最常见有以下三种：
第一,“plov11//ov11+名词”类型，如茅草房“plov11//ov11hja53）（茅草）、瓦房“plov11//ov11ge2）（瓦）、娘
家“plov11//ov11t a3”（外婆）等％除上，《黎汉词典》还记“plov11ka11”一词，解释为“刀篓，背在腰间的小篓”⑵"，其中“plv11”喻指名词“ka11”（刀）的“房子”,十分形象生动。

再如“p I。

11//。

11t h a55”与rii"53
”“I%^11/%53”与“ornAs%53”这两组词都是“厨房”的意思，“t h a55”是名词“饭”，而“ts%53”借自闽方言t h a55
海南话“灶”％具体如乐东县志仲镇成栋村说“si"53//5”，而持黑土土语的三亚各村都说“rai"53t s%53”；哈应土语的三亚各村如槟榔、落笔村等亦多借入“ts%53”，将厨房称为“S g11ts%5”3。

从上，我们看到各地黎语的不同发展，读到汉语借词背后的民族接触和文化交往％
第二，“plo。

11//。

11+形容词”类型，如旧房子“pl。

11//。

11k h a u55”（旧的）、烂房子“plo。

11//。

11ak53”
（坏的）、大房屋“pl。

11//。

11。

53”（大的）等％在三亚凤岭黎语中“lov11lov53”已经不仅仅指大房子，还指房子中的主屋，另有大家庭、大家族之意，此时亦非本义“房子”%
第三，“pl。

11//。

11+动词”类型,如《黎汉词典》记“浴室plov11a"53（洗）、教室plov11o53（学习）、凉棚
u11（放牧）”.2/24，又如黑土土语的“卧室”“y i"53g o55”（睡）％它还可以是动词短语,如《黎汉词plov11t h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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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珍：隆闺习俗的黎语叙述与文化解读2020年第6期
典》记“托儿所p-g11）"55（照顾）&I"53（孩子）”，“厨房p-x11-"55（煮）W o55（饭））[2]23-24。

再如窝棚“p-g11t h a u11a g53”也可指山寮，其中的“t h a u11”如上所言就是放牧、守候之意，“ag53—般指刀耕火种种山栏
的坡地，也指田野,还指建在坡地的园子，“p-g11t h au11ag53”也常简称“p-g11t h au11”%它是人们为方便看守园子搭建起来，建得很粗糙，“p-g11t h a u11a g53”多用于遮阳,有时难抵风雨%
黎语作为典型的SVO语言,以上“p-g11/--11+X”的构词就是一个由中心词加修饰语构成的偏正式复合词，修饰语X用来说明房屋的作用、性状、功能等％
（三）p-g11/-gUkui55探析
“p-g11kau55”和“p-g11kuf”两词，汉语文献记为“布隆高”“布隆闺”“隆闺”等，或如《海南黎族社会调查》（上卷）记的“洞鼓to"kau”⑶86%《黎汉词典》解释前者说是“专门用来睡觉的小房子”，后者指“闺房、寮房，姑娘居住的房屋”⑵24。

到底如何？
首先来解释“p-g11kau55”中的“kau55”，《黎语调查研究》记录动词“kau55”为“睡（躺）”，各方言读如表2：
表2“睡（躺）”一词的各方言读音
方言点保定中沙黑土西方白沙元门通什堑对保城加茂
!u kau2kau2kau2kau2k h0k%24读音kau2kau22
资料来源：欧阳觉亚、郑贻青著《黎语调查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479页。

从发音部位看，10个语言点的声母都是舌面后音,具体是哈方言的保定与中沙、美孚方言的西方、润方言的白沙和元门、杞方言的通什和保城等7个点发舌面后清塞不送气音“k”，杞方言堑对点声母是舌面后清塞送气音“k h”，此外哈方言黑土土语和加茂话的声母用舌面后鼻音“！％其次,杞方言通什点和哈方言、美孚方言、润方言共7个语言点的韵母为二合元音“au”,一致性高，各方言“睡（躺）”在语音上差异Tj、%《黎汉词典》对“kau55”释义有二:一是躺、卧，二是睡，具体指躺下睡但尚未睡着的状态[2]144。

“睡（睡着）”在黎语中另有词语表示，《黎语调查研究》记哈方言与杞方言通什点读如“'on1帀"%《黎汉词典》例句“睡不着kau55ka53'o"53”⑵108，细细说来就是人已躺下睡，但无法入睡、沉睡％“'on1”指睡着了，黎族《摇篮曲》哈方言版有一句“'o:n53（睡着）zo"53（等候）p h a11（父亲）hei53（去）ag53（坡地）”,“'on53（睡着）z。

"53”（等候）pai11（母亲）hei53（去）to55（水田）”，意思是希望孩子你赶紧睡着,父母才有时间下地干活,干活才能把你养大％
与“'on53”不同的“kau55”指没睡着，没睡着就会有发生各种事情的可能性,这使得母语人在不同场合中说“睡”就会有含蓄地表达％如“kau11（早）fan53（晚）net（这）mo"53（躲）p-g11kui11（小房子）tflui11（天雷、人名）net（这）”，意思是说“今晚客人就住在天雷的小房子里”％邀请客人留宿说“mok53”，不能直接说“kau55”，说“kau55”（睡或躺）显得粗鄙、不礼貌;青年男子在长辈或姐妹面前不会说“到闺房玩”（rui"53 p-g11kau55”（玩隆闺）而要说“讨烟吃”“ke"53（寻找）zo53（烟草）bag53（焚烧）”％为此，“p-g11kau55”在许多地方被称为“p-g11kuf”，音转首先体现的是避嫌％
1942年冬，日本学者尾邦高雄和冈田谦对当时乐东重合盆地黎族3个O27个村的社会组织和经济组织状况进行调查％尾邦高雄指出，“房屋在黎语中称为p-n”，其形状“都是简陋而低矮的蒲钵形或龟形平房％屋内不铺地板，大都只有一室”，“房屋一般是朝南而建”，“进入房间后,房间内部大都是没有隔断的通间,通常正面左手为炉具，右侧为床铺”％“床铺的大小也各不相同,在有些家庭,床甚至占据了房屋的整个半边%”“所有的家庭都把炉子周围作为做饭和进食的地方”⑷应，这段叙述十分真实地展示了黎族传统房子的内部布局，同时又解释了“p-g11”引申义“家”的由来％民以食为天，“p-g11”作为“家”，必须要在房子里进行日常的炊事活动,这就是黎族人对“家”的认识％人们在房子里饮食起居,生存第一要务,次之繁衍％法国神父萨维纳（—Pera Frangois Maria Savina）于1925年曾到海南考察,他写道:“黎族人一生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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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中。

在灶房生，在灶房死，白天在灶房吃，晚上在灶房的柴草上睡”⑸40。

其他且不谈，文中的“灶房”在黎语表达下早已不是作为建筑而存在的自然物“房子”，而是作为“家”；家具有社会属性,包括了人类婚姻、家庭、生育等方面内容%在笔者看来，萨维纳不断重复的“灶房”恰是黎语“plv11”引申义“家”的最佳注脚％
尾邦高雄还描述了黎族房屋构成部分前庭的详细状况，他说:“有些家庭还特意在前庭搭建了一间小小的寝室，寝室的周围用竹子编成的席子围起来％这种寝室在黎语中被称为plun-kau'，常常被用做未婚青年的交际场所”⑷108。

与尾邦同行的冈田谦记:“黎族女孩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时，父母就要为她们另建一间房子，或在自家房屋中辟出一室作为她的闺房％这间小屋叫做prun-kau'”⑷19。

从随附调查报告的那些照片中，读者能更直观地了解到“plov11kau55”本意就是供未婚青年用的寝室，它可以在父母的“plov11”中，也可以在进入房间的必经之地前庭处，也可以另建一间％另建的“plov11kau55”位置有靠近自家“plov11”的，也会有离得较远位于村落边缘的，各地区情况不一％
称“plov11kau55"的地区分布很广，如东方市东河镇西方村说“p ogU kau55”、白沙县牙叉镇牙琼村的“p%11kou53”、陵水县隆广镇老龙村的“lug11kau55”、哈方言抱怀小支说的“。

11kau55”等最初也指专门睡觉的小房子,但随社会发展，含义扩大而指所有的卧室，用于休息的卧室讲究舒适，从面积上来说已不再如从前未婚青年住的房屋那样窄小、逼仄％而最初称为“p。

11kau55”的卧室，它常与父母的“plov11”相连相近，一般不另建％
联系前文叙述，因为避讳直说“kau55”，所以有些地方通过变化韵母与声调创制新词，以婉转地表达%据团队调查，保亭县保城镇番文什丙村、西坡村委新村与新政镇石让村委什漏村说“p%g33kuV5”，五指山市毛阳镇毛贵村委什空村说“p%g33ku144”，五指山冲山镇番茅村委会福建村说“pl%g33ku!55”，乐东县志仲镇导孔村说“p%11kui11”，乐东县大安镇只朝村说“plov11kui11”，白沙县牙叉镇牙琼村说“p%11kwv33”，白沙县七坊镇木开村说“U g55kui55”，三亚市槟榔村、落笔村都说“U g11kui55”％从“kau55”到“kui55”或“kui11”委婉曲折表达的避讳手法,并非出于畏惧、憎恶、迷信，而是出于一种敬重的心理，体现的是黎族传统礼仪文化％这种敬重与礼貌还体现在对“plov11kau55进行详细区分，如三亚市崖城镇城西村委郎楼村男青年的寝室叫“plov11t h a u11”，女青年的寝室叫“plov11kui11”％在语言的不断发展中，因避讳而创制的单音节词具有了独立的意义，20世纪50年代记番满村共有“隆闺”两间,语叫做“k h u%i”，一间是男的称“k h u%i kunlau”，另一间是女的称“k h u%ikunh$g”。

“kunlau”“kunh s g”分别是男青年、女青年的意思，修饰中心词“k h u%i”，说明是“k h u%V的使用者％在乐东县志仲镇成栋、谭培、保脱等村，“kui1”就专指未婚女子的寝室％加茂话不称“隆闺”而说“kado35”，但两者涵义一致％20世纪50年代调查记加茂乡毛淋村“kr33do35”分男女两种，过去共有35间⑷524。

调查记黎族大部分地区是有隆闺的，合亩制地区大都是5~6人或多至11~12人一间，个体小农经济地区有多人一间的，但也有一人一间的％还出现了没有“隆闺”的地区[3]86%孟凡云[7]28以为，隆闺作为黎族男女少年时代的临时性住房,因黎族群众生活的自然环境、相应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而建造的生活居住空间％隆闺是男女分开的,没有混住现象,先生形象地打了个比方说隆闺在一定意义上等同于男女生宿舍,从单人间到多人间％
据笔者调查，从前黎族百姓家中遇上婚丧嫁娶大事,就有客从外来，因交通不便无法随意往返，男女青年的“plov11//ov11kui11”在这种情况下就会作为客房来使用％郑贻青先生在回忆语言大调查时说她们“几个女同志就住在附近的一间小’布隆闺'内，所谓’布隆闺’就是黎族未婚少女居住的地方,里面除了几张小床之外,什么都没有％房子较一般的矮/J、”⑻340。

就如孟凡云[7]27-28指出，隆闺作为建筑空间，其居住功能是首要，茅草屋和隆闺都是黎族群众因陋就简、利用自然、尊重自然的文化产物％
一般说来，“plov11//ov11ku155是指不设灶的、供未婚青年居住的房屋％如李露露先生客观的表述，隆闺“是一种不从事炊事”⑼的青年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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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珍：隆闺习俗的黎语叙述与文化解读2020年第6期
二、隆闺习俗的黎语叙述与文化内涵
隆闺习俗指黎族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活动，如《海南岛黎族社会调查》所记“自由恋爱活动是黎族的一种婚姻习俗”⑶86。

隆闺产生后，使用者通过自己的方式，在隆闺空间中进行更多更丰富的日常实践活动。

孟凡云以为它会构建新的社会空间，演化成黎族民间文化传习所，又是一所婚恋学校，还是乡间交际的场合[7]27-28%以上解析与结论,还能从黎族各方言对隆闺习俗不同的叙述中得到更多的印证。

黎族各方言对青年的恋爱活动，其叫法和意义是不完全相同的。

梳理20世纪50年代的调查文献，加上笔者团队近期调查，共得到隆闺习俗文化词40余条，大都是动词短语％根据词义,笔者将隆闺习俗文化词大致分类并解读如下％
（一）叙述发生时间的动词短语
如毛或村[3]149的群众称青年自由恋爱活动为“f$53ts h ap55”、番满村说“fstt S h ap）[3]332、番响村”称.53
ts h ap35”⑶529、毛道村称“fitsc"”.11/51;汉语记为“飞节”或“菲杂”，译成汉语是“走夜路”％据团队调查，五指山市毛阳镇毛贵村委什空村说“fftsap53”％我们从以上短语读到了语音差异，黎语的“走”多说“fef”，
也有说“ft”，晚上是“'h ap53”或是“'h op53”，但无论何种,都在叙述“隆闺”习俗的发生时间。

黎族遵照农耕社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农业生产劳作是黎族青年男女白天的重要任务，入夜之后才有相约、聚会的空闲％
乐东县头塘村黎语称青年自由恋爱活动为“汤阳”（译音），即“玩月”之意[6]7%据调查哈方言罗活土
语的大都称“&"11”（玩）“#a:n53”（月亮），用月亮“#a:n53”说明恋爱活动发生时间的地区还有如白沙县牙
叉镇“u"5（玩）“#an53（月亮）、乐东县志仲镇成栋村和大安镇南筹村的“vau11#an53”等％晚上走、月下玩,
在这些词中最美的当属“vau11#an53”。

“vau11”有“摘”的意思，比如说“vau11”（摘）“k u11un55”（椰子）
“vau11”（摘）“'h oi m53”（果子）“'h af”（树）。

月亮“#a"53”当然是没法“vau11”（摘）下来，“vau11#an53”意
思是乘着月色;我们想象黎族青年踏着月光的行板去找心上人的场景，恋爱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月夜最好不过，但月有阴晴圆缺,无月或是月光微弱时，青年男子会擎着火把照明或是用后来出现的
手电筒照亮夜路％如歌所唱“泉水千万道，夜游前人造”，王国全先生指出夜游“是一种黎族村寨中青年男女谈情的形式，也是一种风俗习惯”，并说“夜游的落足点是’隆闺’”.10阳®%
（二）述说活动地点的动词短语
如番阳村称“欧闺”，“闺“指寮房，“欧闺”意思是“去寮房玩乐”[11]151。

又如福报村，黎语称青年自由
恋爱活动为“打隆交”（译音），即“到女子隆闺去玩”之意⑷"。

而笔者母语抱怀话大都称为“u u"53”（玩）
“-011kau55^（隆闺），再如乐东县志仲镇成栋村说“I%!5（敲）“kuf（隆闺），东方市东河镇西方村的
“tui"53”（玩）“p%!1kau55”（隆闺）等％如前所提，“-g11kuf”首先是一个居住空间，又是青年男女的社会
交往空间％20世纪50年代记“番文乡杞黎男的’隆闺’只是作为住宿、放谷子或将来结婚时用;女的则已没有’隆闺’，多与村中寡妇同住”％而毗邻汉区的琼中县堑对乡和陵水县都没有男女“隆闺”，但其历史上是有的[3]86%
据团队调查，保亭县保城镇番文什丙村、西坡村委新村与新政镇石让村委什漏村称隆闺习俗为“-55”
（逛）fan55”（村）或hef”（去）lu55”（逛）fan55”（村），白沙县细水乡讲润方言元门土语的黎族说“p h eu（55”
（去）u!5”（逛）“fan11”（村），其中的“fan55”“fan11”不是指游逛者所居住的村子，以上短语蕴含着黎族严格
实行族外婚的文化信息％王国全先生对此曾有解释:“（黎族）崇拜同一个'祖先鬼’，视为同宗同族的亲兄
弟姐妹，在同一个宗族内世代不得通婚％在定居立寨方面，多以同宗同族兄弟聚居在一个村寨里,村寨内的男女之间不得谈情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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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由动词“去”“出（去）”引领事件的短语也交代了习俗活动的地点,如加茂乡毛淋村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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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5l e:h”，即“去玩5/524;再如陵水县北光乡称为“海劳”（音译），“海”即黎语“去”的音译［5］567;还有如笔者称“het（去）ci"53（玩）”，水广言称“day53”（）“piau11”（玩）”“h/53”（去）“pvu11”（玩）等。

“去”“出去”，是说自在的地别处，由自一方到另一方，具体说来是族外对象％得心上人，山涉水，一夜走上几十里路亦是常事。

为此，，常唱“远路都软”。

即便这样也不一定能进。

按如的，你有个才艺都％（三）说明活动内容的动词短语
如通什乡福关、毛利、什勋等村的群众去隆闺谈恋爱时，一般都说“略亚”（U"），是唱歌和玩乐器的意思［3］234%查详“略”的过程，说，“便在房外、鼻唱歌％女子同意后则让他进去，唱歌，分别对答。

”“一般情况下，第一个晚上只是相唱和，对象”；《海南岛社会调查》的录还收有固定格式的情歌4首［3］269%
《海南岛社会调查》全22个查点，在谈及自由恋爱活动时虽说法不一，但都提到青在一，他会唱歌、、说笑、抽烟等％如记番“解放前，数是三五成群，各、二胡、弦、口琴，上长枪带上尖刀（防）到别的'’去”亦3%如毛盖乡“在进入’隆闺’，先在’隆闺’的边器或唱歌,然后在门口女子借火烧烟，即请他们坐下，即把烟送吃％于是他们边吃边唱歌、玩乐器，他便情人”⑶431%对乡因为没有固定的隆闺，所以青年谈爱的方式各样，“有在便,便一起到山上去谈笑和唱歌，一般都唱到半夜才，高的唱才回家”⑶砂%
国全详：“吃过晚饭的时候，穿戴整齐，扛枪挂刀，带着口弓或鼻萧，徒步到远O别村女子的'隆闺’里，通过对歌或吹奏结识情人. 10/66 贻［8］341的回忆更加有趣,她说当几个女同志借住在语言调查点保定村“布隆闺”的头天夜里，“大概到夜里一两点，门好像发出被人推动的声音”，以为是贼，并民兵四处搜查，“弄得全村的个”，“是的，他们夜里经常到本孩子唱歌”，“这是当地的风俗习惯，不必害怕”％
唱歌是求偶媒介在的，文化“’’谈爱的风俗逐渐消失或完全消失的地区，、鼻等民器也处的状态”，“汉山歌逐渐取得统治地位，唱歌场合也转移日盛会上，唱歌也转为纯粹的增加热闹气氛3/107%
（四）蕴藏婚姻形式变化的动词短语
2050年代调查记番响村一带称自爱活动为“hov31pi11k h u53”，音译是“行必库”，“h。

31”是玩，“pi11k h u53是，即去玩的意思［3/529%一都称“ta"53a u53“”，“tarn53”是寻的意思，“au53”指，即“找姑”［6/265%南乡有称“ts h u h au53”“”，“ts h u:h”是的意思，也在说“找姑隔%白沙水乡称为“”（t h au31t"；35l u g55），即“玩”的意思［6/367%毛枝村“黎语叫“dOa4”，“dOaf”的原意是“玩”；另一种叫“au「“au彳”的原意是人%在毛枝，“只有在晚上去，有的寮对象的”⑴跑%
据团队调查，东东河镇西方村称习俗有2种，其一是“het（去）vay53（）?au53（别人）”％三亚多地称“zuik53（玩meVPau55（）”，西坡称“U55（）patkh%55（）”或“U55（逛）&k53?u"55（姑娘）”，加茂镇加称为“U55（）k i55?u53（姑）”，白沙县七坊镇言说“zu"53（玩）U u"5A u"5A（姑娘）”，白沙说“tn"55（玩）&?讥31（姑娘）”%以上隆闺习俗文化，先看、、被爱的都是，男子得更主动外偶的原因如上文所及，是社会中原的族外婚％其次，爱对的称呼，从“女（pi11k h u53、pai33k h%55mei11k h au55）”到“别人（？au53）”到“姑娘（lak53?u"g55、k i55（u53、U i"53u"53、lin33 uk31）”%言，保定话变化的夫妻称谓从“p h arma"53”“paHau55”“t h o"11pU。

11”“t h o"11dun53”，与这的对象称呼，都形式不断变化的信息％的要是两性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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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珍：隆闺习俗的黎语叙述与文化解读2020年第6期
即可开始，从没有婚姻禁例到必须辨别区分你我不同氏族的婚姻，再到文明社会讲究适婚年龄的个体婚姻。

婚姻是一个动态变化的概念，“是为一定时代、一定地区的社会制度、文化观念和伦理道德规范所认可的男女两性的结合形式”.12/。

可以说，以上叙述隆闺习俗的动词短语都是人类婚姻形态变化的语言学印记,蕴含着从群婚到对偶婚再专偶婚的变化过程%
又读材料,堑对乡称自由恋爱活动为“-g55paf k05”（即与女子玩的意思）及“-n55pa55man35”（即与男子玩的意思），前者是男子用语，后者是女子的用语，没有一个总的名称”卩團。

笔者家乡三亚市凤岭地区男子说"ts h a"53（相）lui;k53u"53（姑娘）”，女子说"ts h a"53（相）lui"53mui"53（小伙）”，动词"ts h a"53”有察看之意,不能单独使用，专用于指称“隆闺”习俗％从堑对与凤岭地区的说法中，我们更能体会恋爱不是单向性的活动,需要心灵互相的回应％在历史发展中，黎族形成了适合自己的婚姻制度，而隆闺习俗就是通向婚姻的重要途径％换句话说,隆闺习俗就是以婚姻为终极目标的自由恋爱活动，这是黎族社会主体的价值取向％再看西方村美孚黎称隆闺习俗为“tUI"A5maP1t&!5”，“tu"35”是“玩”，“maf”是“和”，“t。

"35”是“大家”，汉语记音“拙买筒”，即“和大家玩”的意思[6]407。

笔者以为记录者在汉译时不能准确把握黎语“&"35”的本意，往往使“tui"35maf1&"35”的文化内蕴被忽略了。

“&"35”最初指“人”，表示人的时候，意味着数量至少是2人，也可能是多数,所以“&"35”的基本意义是“同伴”％在此基础上，引申出“同”“互相”的意思，它是黎语的相互标记①％因为“&"35”强烈的相互语义，使动作“til"35”蕴含双向特征,“ti"35”的施受者是人，即恋爱活动中的青年男女，他们互为同伴％20世纪50年代记番满村“男女建立恋爱关系后”，“他们互称“togkunk h u o i”[3]333%上文曾解释“khu?i”是因避讳创制的单音节词，它后来产生实意，专指“隆闺”％在“togkunk h u o i”短语中，“&!kun”是伙伴、朋友之意,它处于中心词的位置，由“khu%i”来修饰,直译为“隆闺朋友”，相当于男女朋友％
据调查，白沙农场5队的润方言称自由恋爱活动有“t h au31（寻找）t h uag55（同伴）u"55（玩）”“p h i55（去）t h au31（寻找）t h uag55（同伴）”“zu31（寻找）t h uag55（同伴）”和“u"55（玩）me/1（和）t h uag55（同伴）等多种％母语人提供语料时特地解释前三种说法尤为常见常用,相对说来，“u"55（玩）me31（和）t h uag55（同伴）”的使用频率低，因为有找情人之意，不便直说％笔者以为这里的不便，正是因黎语相互标记“&"35/ t h uag55”而起，它作为一个能产性极高的单音节词素,在与介词“和”（mei31、maf）结合组成“maf&"35”“mei31t h uag55”后，词汇语义范围扩大,有两个意思：（1）共同，一起，一道;（2）大家,全体％意思不一，句法功能也不一样;前者一般被视为副词可做状语,后者是名词性短语可做句子主语％再细读润方言“u"55（玩）me31（和）t h uag55（同伴）”和美孚黎语“til"35（玩）maf（和）&"35（同伴）”这两个短语,它们的结构类型一致，都是状中结构的动词短语％动词“玩”是中心语，后面的介词短语“和同伴”是状语，是动词中心语“玩”的描写和修饰,表方式。

所以,这两个短语中直译为“和同伴”的“maf11&!5”“mei31t h uag55”应译成“一起”而不是“大家”％黎族青年不只是在寻找能唱歌谈笑抽烟一起娱乐的同伴，更是在找能风雨同舟、携手一生的有情人％当然，有情人只能一一相对，而不是一对二甚至多个％如前述，隆闺习俗文化词是人类婚姻形态变化鲜活的语言学印记％也正因为婚姻形态的变化,进入文明社会的个体意识到了婚姻禁忌，所以不便也不能直说％
结语
综上，叙述隆闺习俗文化的黎语词条不但数量众多，而且内涵丰富,它们分别从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内容等方面揭示黎族对隆闺习俗的多维认知％黎族人在隆闺习俗的文化语境中理解“maf&"35、mei31 t h uag55”，还有“rank53”“zuik53”“ti"35”“u"55”“liau11”等诸种“玩”并不难,但让他者理解却并不是件容
①《海南岛黎族社会调查》下卷记美孚黎语“ti"35me311。

"35”,“&"35”翻译为“大家”，笔者以为&"35即黎语相互标记th。

"11。

团队在东方市西方村最新的田野调查结果显示，《海南岛黎族社会调查》将th。

"11记为“t。

"35”当是记录笔误%笔者曾撰文《黎语相互标记th。

"3的语义及其构词类型》，刊载于《文山学院学报》2019年第5期77-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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