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辩哲思三位一体——杨简心学体系及传播的示例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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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卷 第6期 宁 波 大 学 学 报(人 文 科 学 版)
Vol. 30 No.6 2017年11月
JOURNAL OF NINGBO UNIVERSITY(LIBERAL ARTS EDITION) Nov.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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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7 - 08 - 19
作者简介:于雯霞(1977-),女,山东青岛人,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E-mail: ed-land@
文辩哲思 三位一体
——杨简心学体系及传播的示例论证
于雯霞
(山东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摘要:杨简是使心学真正独立的人。
他超越陆九渊,迥异于程朱理学,彻底树立起“心”的本体论,主要体现在心与理、心与正、心与意的辨证上,他颠覆性地重塑易理,从而把心学贯彻到了天人学说中。
《月赋》是对其心学体系进行形象和深入阐述的文学杰作,包含其心学、易学的基本要素,并给出和讨论了多个重要哲学命题。
他对学术思想的文学传达能力和结合到日常事物的实践能力,为心学传播做出重大贡献。
关键词:杨简;心;易;己;月赋;知行 中图分类号:B2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 - 5124(2017)06 - 0008 - 08
杨简是南宋著名理学家,世称慈湖先生。
他“历官中外,政绩可观,在南宋为名臣”,[1]1册:81
为人严明端庄,“平生履践无一点瑕玷,处闺门如对大宾,在暗室如临上帝。
年登耄耋,兢兢敬
谨,未尝须臾放逸”。
[2]2479
杨简是陆九渊众多弟子中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他在陆的启发下走上心学之路,但对思想史的贡献丝毫不逊于陆。
他发明师说,使心学真正独出理学,成为在思想史上地位举足轻重、影响深远的一大学术流派。
能使“心学”真正发挥重大影响力,杨简之学绝非无根之谈。
它建立在层层推导之上,本体论特征是其能区别理学、卓然成宗的根本;结合易理,贯彻天人始终,是能立稳脚跟的原因;而能发扬阐述、结合日常事物,善始善终指导人事,是其能够广泛传播的原因。
杨简著作不少,有《慈湖遗书》《慈湖诗传》《杨氏易传》等,然而一篇《月赋》,恰能结合以上三方面,成为全面阐述杨简心学理论体系的文学杰作。
一、杨简心学对陆学的超越
心学启蒙虽出自陆九渊,真正成立却始自杨简。
对师徒二人学术,前人已有定评:“陆氏但以为入门,而文元遂以为究竟。
”[2]2479
为更好地突出杨简心学的成就,笔者将分析建立在他与陆九渊心学的对照上,间及与程朱理学的差异。
(一)心与理
陆九渊虽以“心学”著名、反对程朱,其实其理论并未以“心”为核心,而是在突出“心”的同
时更强调“理”:“天下正理不容有二”[3]272册:62
“此理塞宇宙”。
[3]272册:110
“心即理”并不是心对理的取代,相反,理实为心的根据,心则为理的秉持与体现:“人心至灵,此理至明,人皆有是心,
心皆具是理。
”[3]272册:127
“心苟不蔽于物欲,则义理其固有也。
”[3]272册:52“义理所在,人心同然,纵有蒙蔽移夺,岂能终泯,患人之不能反求深思耳”,故而,“皆不失其本心”,[3]272册:106
乃是回复天理的重要途径:“涤人之妄,则复乎天者自尔微;……以此洗心……天理自全。
”[3]272册:164
从这
个意义上,陆坚持了“理”的第一性。
至杨简已全然抛弃了“理”而专注于“心”,自云:“畴昔意谓万象森罗,一理贯通而已,有象与理之分,有一与万之异。
及反观后所见,元来某心体如此广大,天地有象有形,有际畔,乃在某无际畔之中。
”[3]275册:94
此心“虚明澄然”“精
一纯明”,[3]275册:265
包融一切,生灭一切,寂然不动,无思无为,所谓“天高地下,物生之中,十
百千万,皆吾心耳,本无物也”。
[3]275册:238
杨简始,
第6期于雯霞:文辩哲思三位一体9
“心”为本体,是与“道”同一的概念。
“后世于心之外复求道,不知此心虚明广大无际畔,范围天地,发育万物,即道也。
”
陆氏说:“诚得其理,则变之不穷者,皆理之不易者也。
”[3]272册:112杨简却认为一切事理都在其中,“心”并无事理之可言。
所谓的“理”是人靠智识、思虑总结出来的,为知见所蔽而脱离自然天理。
他说:“未若以自己私见屏于千里之外,使胸中了无所有,则所谓天理者见矣。
”[3]275册:381又提出“天理即吾心也”。
[3]275册:381不见此心,不明自体,而外求于物,这正是当世学者之病:“惟近世学者沉溺乎义理之意说,胸中常存一理,不能忘舍,舍是则豁焉无所依凭,故必置理字于其中。
不知圣人胸中初无如许意度。
”[3]275册:256程、朱所谓的“理”与广大无间之自然相违背,与“道”之不可言、不可为相抵牾,实为伪谬之谈。
杨简的“格物致知”说其实将“道”视同一物。
“岂曰去物而就无物耶?”[3]275册:238因此“格物不可以‘穷理’言”,[3]275册:238所谓“格物”只能在心中物起之时格去便是。
(二)心与正
《孟子》恻隐之心是儒家证明性善、从而发挥仁义学说的根据。
二程以此发扬性理,陆九渊从而提出“良心”,说“人莫不有才,至其良心固有,更不待言。
但人之见理不明,自为蒙蔽,自为艰难”。
[3]272册:88杨简也提到“良心”,但除了“此足以指明人心之本良矣”,还生发出这样议论:
能识恻隐之真心于孺子将入井之时,则何思何虑之妙人人之所自有也,纯诚洞白之
质人人之所自有也,广大无疆之体人人之所
自有也。
[3]275册:115
这样一来,“良心”说就从证明心、性本善转移到了证明原初之本心的真实存在。
陆九渊的说法只能将心说到良知,而杨简却能将良知说到心,这就在心与正的关系上产生了微妙差异。
心与正的关系在陆九渊尚不十分明确。
陆一方面提出“是心诚得其正”。
[3]272册:26据三极之道说:“故仁义者,人之本心也。
”[3]271册:227但同时又认为,人是个复杂个体,从五行生成就注定了阴阳杂糅,此天地人皆无纯粹可言,人亦不能以气之清浊论贤愚,所以能达于至道的乃是“正心”。
又说“正心为仁”“明人心之邪正”。
[3]276册:21“心正则静亦正,动亦正,心不正则虽静亦不正矣。
”[3]271册:278视心与正为二事,则再次将问题复杂化。
而杨简以为心者天下大中至正,至明白至简捷,是事物本来面目,圆满于整个世界——“吾之本心无他妙也,甚简也,甚易也。
不损不益,不作不为,感而遂通,以直而动,出乎自然者是也。
”[3]275册:306“正”非由外铄,非能物求,此“正”在心体,变化无方,万事万物都是它的化身。
“天地之间,钧陶万物而变化无穷者,以其正也。
正之为义大矣,无所施而不可。
”[3]275册:377正因为“正”是心本来所有,不须向性理别求,程朱理学守护“天理”如履薄冰,时时不忘“正心诚意”,就引起了杨简强烈反对:“孟子道性善,心未始不正。
何用正其心,又何用诚其意,又何须格物?”[3]275册:377“取人大中至正之心,纷然而凿之,岂不为毒?”[3]275册:294《礼记·大学篇》作为理学依据备受推崇,陆九渊尚尊之,而杨简否定之,直接指出《大学》非孔子之言!
出于对“正”的认识,杨简进一步引申陆九渊解释“中庸”之“庸”为“日用平常”的观点,指出“中庸”之“中”乃无所执之“中”,在时时刻刻、言行语默、视听思想的生活里。
其惟“百姓日用而不知”,乃可言“无偏无陂,无党无偏”之妙。
此不同于陆氏“毫厘之差,非所以为中也”,[3]272册:204而继续发扬了“道不远人”思想。
(三)心与意
在陆九渊,与心之邪正相应,念虑有正不正之分:“念虑之不正者,顷刻而知之,即可以正。
念虑之正者,顷刻而失之,即为不正,……足以明人心之邪正。
”[3]276册:21念虑之正者即不失正心。
而杨简区分心与念虑,本心虚明澄然,寂然不动,所有的念虑都是意动、都是邪妄,出于颠倒妄想,致使人忘却本心而形成对清明本来的遮蔽。
“乱生于意,意生纷然。
意如云气,能障太虚之清明,能蔽日月之光明。
舜曰‘道心’,明心即道,动乎意则为人心。
”[3]276册:6孔子说过“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杨简把它们都归入毋意,因为“意”是遮蔽本心、固执意见、产生小我的根本原因。
“意起而私立,物我裂而怨咎交作矣”,[3]275册:129造成了许多分歧抵牾、许多争斗倾轧,人心惟危,世道艰难。
所以要破除艰难,首先要从不起意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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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在“心”上下功夫。
“人心至灵,惜乎错用却。
”“人惟颠倒故多忧,不颠倒则常乐。
”[3]275册:380“觉得念起便休。
”[3]275册:392“学者常带我行,所以见道之难。
”[3]275册:377杨简提倡“无我”,比陆九渊还要用力,为了破除我执,他甚至说:“此身乃天地间一物,不必兜揽为己。
”[3]275册:377杨简对心与意的看法,既是对陆九渊“人自限隔宇宙”的继承,也有秉持心之本体论的更加彻底性,并有强烈的“妙明真心”[4]134的佛学意味。
明代宗师王阳明说:“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正是对陆、杨心学观点的综合。
以上是对杨简心学特色的分析。
其迥异陆九渊、卓然自立处,概要地说就是“何思何虑之妙”(心与正)、“广大无疆之体”(心与理)与“纯诚洞白之质”(心与意),处处体现着“心”的本体论特征。
从而极大地简易和发扬了心学,使其发挥不受任何限制,出入日用平常。
这个“心”非气血之心、非意想之心、非义理之心,而是包融宇宙、天地、古今、心性、意想、想到和想不到的一切之心。
但这不是杨简的臆想、也不是从宇宙图式推衍而来。
《炳讲师求训》自载,28岁反观时“忽觉空洞无内外,无际畔,三才万物,万化万事,幽明有无,通为一体,略无缝罅”。
[3]275册:94因而大悟,此后不断明彻。
这种体证,照杨简自己的话说:“道非心思所可知,非言语所可及,可觉不可求。
”[3]275册:94陆九渊“先觉觉后觉”的说法以及杨简的切身体悟,促使心学形成了有别于理学的感性特色,也更容易走向文学化。
杨简善著文,这对心学的发扬传播是大有利的。
二、杨简对传统易学的颠覆
杨简既以“心”为本体,在传统儒学中实所未有。
儒家以《易》为根柢,形上为道,形下为器,杨简既要宣扬独得之觉悟,又要不出儒者规范,就必须解释清心与道、心与易的关系。
不能贯通《易》,就立不住心学的根基;而仅有本体论,还缺乏一以贯之的论证,也要凭借通天达地的易理来实现。
(一)天地人即“心”——去除二分,惟有一体
“一阴一阳之谓道”。
从《易传》开始,就延续了阴阳尊卑位分、乾坤六子相生有序的观念,它们自成规则,为宣扬儒家伦理服务。
宋代道统意识加强,分阴阳为正邪、列乾坤于高下的观念尤其强烈。
北宋著名禅师契嵩总结当时的儒家易学,无非阳为君、阴为臣、阴阳得所问题:“阴阳也者,作《易》之本也,治道之大范也。
阴爻者,臣道也;阳爻者,君道也。
阴阳之爻升降得其所,则卦吉;阴阳之爻失其所,则其卦凶……夫天下万世治乱规诫之道,《易》其备矣。
”[3]36册:346司马光则说:“文王序《易》,以《乾》《坤》为首。
孔子系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言君臣之位,犹天地之不可易也。
”[5]3可见阴阳二元对立、尊卑意识深入人心。
陆九渊出于《洪范》研究,已经看到阴阳杂糅,阳贵阴贱、刚明柔暗“有时而不可泥也”,[3]272册:110杨简更大胆地破除一切界限,在历史上率先突破了二元观照,形成了他对传统易学最具颠覆性的理论贡献。
首先,易不必以乾为首。
针对“而诸儒言《易》,率以《乾》为大,《坤》次之,《震》《坎》《艮》《巽》《离》《兑》又次之”。
[3]275册:97杨简指出,在《周易》前,尚有《连山》《归藏》二易。
《连山》以重艮为首,《归藏》以重坤为首,都不似《周易》,以乾为尊。
其次,易不必本于乾坤。
震巽等卦是变一而为八,而不是乾坤生六子。
八卦都出于易道之运、阴阳变化,阴阳纯者为乾坤、杂者为余卦,“其变虽八,其道实一”,[3]275册:119“而先儒率尊《乾》而卑余卦,非明乎《易》者也。
”[3]275册:120不但八卦乃一体运化,“一物而八名也,初无大小优劣之间也”。
[3]275册:118且得出64卦无尊卑,个个都元亨利贞,以至384爻皆可称“大矣哉”的结论。
再次,乾坤融贯等同。
“《坤》者两画之《乾》,《乾》者一画之《坤》也。
”[3]275册:110这是前所未闻的说法,它彻底地打破了阴阳乾坤的界限差等。
又说:“‘至哉’之《坤》即‘大哉’之《乾》也,名分不同,而道同也。
”[3]275册:123《己易》中又指出乾为吾体之全,坤为吾体之变化,其实为一。
杨简反对形名、道义的束缚割裂,主张乾坤乃一体之变化,拆裂乾坤、俾分高下,实坠入形下。
在生成有序、阳尊阴卑的学说作为儒家指导思想、并长期占据主导地位的封建时代,能够提出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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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思想,确是需要相当的气魄与智慧。
再次,无有三才。
“三才之道”的说法见于《易传》,其哲学意义重大,但凡讲易、讲儒家天人之学,就离不开它。
杨简却说:“吾未见夫天与地与人之有三也。
三者形也,一者性也,亦曰道也,又曰易也。
名言之不同,而其实一体也。
”[3]275册:110这又是个惊人说法,因为三才之道等差关系是儒家构建各类天人学说的根本,他却作了一体同观:“天,此物也,人,此物也,地,此物也,无二,一也,无二,己也”。
[3]275册:110说法是震撼的,启示是无限的。
从一元论出发,易之道、三才之道无非此“一”,达到了天地人即“心”的结论。
(二)“心”在天地人——己即易
同上有如一个问题的两面。
《己易》前所未有地创造了一个以个体为中心的易学体系,它并非以阴阳五行观察人体的中医学,而将人、易等观。
“己”是一种形象的比拟,谓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自体上,犹如口耳鼻舌手足,变化万端,尽在吾体之中。
如是观其用,尽在我之变化内。
进而,虽天地而尽在于我之一身。
画而为阳爻,吾之全;画而为阴爻,吾之分。
“全即分也,分即全也。
”[3]275册:109
能认识到全分一体,则天地与我无二、阴阳与我不殊,都是“一”的变化,都是“我”的展开。
所谓“易者己也,非有他也。
以易为书,不以易为己,不可也。
以易为天地之变化,不以易为己之变化,不可也。
天地,我之天地;变化,我之变化,非他物也。
私者裂之,私者自小也”。
杨简学说被认为是比较彻底的“主观唯心主义”,但由此来看,恰是他体悟独特、人所难及之处:自生民以来,未有能识吾之全者。
清明者,吾之清明,博厚者,吾之博厚,而人不自知也。
吾性澄然清明而非物,吾性洞然无际而非量。
天者,吾性中之象;地者,吾性中之
形。
[3]275册:109
易、我作为自体来看,无殊无隔阂,这就彻底地破除了物类的界限。
从而大可扩至天地,小不遗于品物,变通地证明了天地人无非一心,致一而动千。
杨简常引《易传》说:“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
(三)无非心也——何往而非天地之心
通过易之变化,知此心体之变化;通过易、我不殊,知此心体之广大。
而不在易、不在己,才是此心此体的完美呈现。
《复》彖“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的精义,是64卦中宋儒热议的话题。
不过基本上都把它作为天地化育之心和人心仁善本性的联结点。
对以人、以仁善为天地之心的说法,杨简反诘道:“三才之间,何物非天地之心?何事非天地之心?何理非天地之心?”总之,“何往而非天地之心也?”[3]275册:125一切人、事、理都是天地之心,莫知所自,莫知其往。
这其实将“心”从“三才之道人为心”中解放出来,而直接等同于道,上升为本体的存在。
杨简说:“天地之心即道,即《易》之道,即人之心……言之不尽,究之莫穷。
视听言动,仁义礼智,变化云为,何始何终?”[3]275册:125道只有一道,心只有一心,极大地释放了心的容量,统一起万事万物的复杂变化,打破一切壁障堡垒,破除了在己在物在事在理,“混融无内外,贯通无异殊。
”[3]275册:125
即易即己即心,杨简易学看似难以理喻,实则正是“心”思想的完美体现。
“此心在道则不在物”,[3]275册:238“圣人之心即天道。
”[3]275册:269从物所观,世界到处都是不可跨越的鸿沟;从心所视,物、我、理、事没有差别隔阂。
杨简说:“天地间何物不一?人自不一。
起思起意,绝然殊异,不知一贯无二。
”[3]275册:245如无说,求之万事万理本无可致;如有说,处处都是此心此理的证明!“诸儒惟知有说有义之为《易》,不知无说无义之为《易》。
”[3]275册:128
以上是杨简对心学的易学论证。
宋人学术一般依附于经学,由阐释而建立理论体系,杨简则是少见的由心学体悟来开始其易学研究的人,所以迥异于先儒易及程朱理学;但是由于后者的统治地位,杨简易学长期受人非议,被目为“异端”。
四库馆臣指斥他“惟以人心为主,而象数事物,皆在所略”,没有让圣人之教“精粗本末兼该”,“遂流于恍惚虚无耳”。
[1]1册:81其实这正是杨简心学简易的价值特色所在。
“己易”等说破除了《易》的神秘和物我分立,达到了“一”的凝练与变化,极大地突破和改进了儒家天人合一学说,蕴藏的意义重大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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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赋》对心学体系的发扬与阐述
杨简对雕琢为文有强烈的反感,甚至说:“文词为学道之蠹。
”[3]275册:378对文学、艺术史上的重要人物有颠覆性看法,对韩愈等文坛巨匠痛加驳斥,认为虽鼓吹载道,其实毫无道性可言。
他说:“如尧之文章、孔子之文章,由道心而达,始可以言文章。
若文士之言,止可谓之巧言,非文章。
”[3]275册:330杨简要求,为文必须体现出对道的深刻理解。
《慈湖遗书》中现存赋6篇,《月赋》是颇具代表性的一篇。
对杨简学术来说,它既是一个有趣例证,又是一次学术论证,更是一次对心学的总体阐述与发扬。
(一)对“心”的阐述
1. 何思何虑之妙
赋中说月:“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忽一轮之骤升。
”本句化用了《系辞传》,原话是:“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
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
……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这里还有个小故事。
据杨简自述,早年就对这句话发起深思,百思不解,直至居母丧哀恸之甚,“方悟孔子哭颜渊至于恸矣而不自知,正合无思无为之妙,益信吾心有如此妙用。
哀苦至于如此其极,乃其变化。
”[3]275册:130因而大悟。
此月腾腾,千峰兮毕明,“入林度岭兮,疏爽而散清。
浮波泛流兮,又何其萦回潋滟,湛湛渟渟”,何其畅达无阻,“云气尽伏,太虚碧澄”,又何其简洁爽朗!《泛论易》尝说《需》卦:“光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无所不照,此之谓。
”[3]275册:123杨简常引孔子话说“精义入神”,此月山水所到,无所不到,通达无阻,“不疾而速”;以言以物都无可比拟,“珠无得以肖其圆,玉不可以齐其莹”,无依无傍,正得何思何虑之妙,充分体现出“神光独奇,万古一灵”。
2. 纯诚洞白之质
赋继说月光:“拟揽之而无得,姑触之而莫零。
”这既是对月光的描述,也是对神、对本心的体会,虽存在而无可捉摸,是任何方法、途径所无法致取的。
然而,“入竹则与之为竹,入松则与之为松,到几盈几,透窗可棂。
彻酒涵杯,跨弦诣琴”。
杨简说《艮》卦:“岂独无形者为妙,而有形者不妙耶?岂独无形者为道,而有形者不道耶?未始不一,人自不一。
”[3]275册:129惟其并非隔绝独立,而是物物皆有、事事皆有、人人皆有,见于日常之内、发挥日用之中,方可以称“质”。
此质非有而有,乃事物所自有,其知超出了智识所及,其用超越了器物之用,故能称“纯诚洞白”。
月光之在物非物,使“大巧造微至于此而无所用其力,至洁非染而如留若凝”,恰是对此心此体“纯诚洞白”的巧妙比拟。
3. 广大无疆之体
“遁星辰之失色,截天汉之欲倾。
虚明之妙,弥满六合。
”赋中此月挥洒天地,但倘若以为月一己之体,灼于星辰河汉,那就错了!它们共有的虚明之妙超越了物的境界;倘若以为其虚明之妙贯彻宇宙、覆盖万物,则又错了!能贯彻覆盖之体终为有限。
赋说:“却之似止而非止,进之似临而匪临。
”
这首先涉及一个易学命题。
《艮》卦辞“艮其背,不获其身”,彖曰:“艮,止也。
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
艮其止,止其所也。
”程颐、杨万里等理学家均认为是思不出其位、止于其分之意;陆九渊嗤之,认为“艮其背”即无我,“行其庭”即无物,“任理而不以己与人参”。
[6]473杨简则解释道:人面在前,故惟知向前逐物,“艮其背”正提出了反观的要求,使得发明本心,在面背、行止、动静不二处,寂然无我亦无人,寂然不动是吾本有之性。
他强调,“知止而不知行,实不知止,知行而不知止,实不知行。
知行止之非二,而未能一一皆当其时,尤未为光明。
”[3]275册:128这句重在破除止观,并非不二处即止,止虽为止,却实是变动不居、无所驻留的。
以此来认识心,方能知其广大无沿。
杨简说:“心无质体,无限量,而天地范围其中,万物发育其中矣。
”[3]275册:302此处以月见心,“却之似止而非止,进之似临而匪临”,“自古幽人雅士,孰不仰止玩止,乐之咏之?不知其几千万语矣,终莫能赞其不可摹写之奇,探其造化之机缄之情”。
说明的就是这个意思。
至此,月作为对此心此体的代言已经完整明确,杨简《泛论易》也说:“盖吾本有寂然不动之性,自是无思无为,如水鉴,如日月,光明四达,靡所不照。
”[3]275册:129
赋说:“广寒宫尽在吾方寸之地”。
从《己易》可以看到,联系自身是其理论阐述的重要方法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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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
对《复》,“复其见天地之心乎”?杨简说:“此句最不可以言语解,而可以身反观。
”
(二)对自身的反观
1. 视与听
赋中说:“有目者无睹,有耳者未聆”。
这个讨论早在春秋时就已经开始,《墨经》说:“智以目见而目以火见,而火不见。
”[7]1册:293事隔千年,杨简的探讨更加深入,至少分为4个层次: 《己易》提出:“目能视,所以能视者何物?耳能听,所以能听者何物?”从主体方面,眼、耳可以视、听,而能使之见、听的真是眼、耳吗?从客体方面,“目可见也,其视不可见。
耳可见也,其听不可见”。
物使人有所见闻,而使之能视的东西、使之能听的属性却无法由见、闻得来。
可见,见的本质与受见的实质都出离于表象,能见与所见有着某种内在的不可言喻、不受约束性。
杨简更说,不但视、听如此,噬、嗅等也一样。
综而观之,“其可见者有大有小,有彼有此,有纵有横,有高有下,不可得而一,而其不可见者不大不小,不彼不此,不纵不横,有高有下,不可得而二”。
在事物背后隐藏着不被察知的世界,似乎独立存在。
《己易》又云:“是不可见者在视非视,在听非听……在周流非周流,在思虑非思虑。
……自有而不自察也,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也”。
[3]275册:112这就试图说明超越于千姿百态、作用于一切的世界内在统一性。
进而观之,《论论语》说:“人之能视能听,能言能动,能思能虑,能喜怒,能哀乐,能爱敬恤睦者,亦不可得而知。
可以知则可以异,不可以知则不可以异。
可以异则二,不可以异固一也。
自夫不可以异者而观之,则天之气,地之形,与万殊之不可胜穷,与人之位乎两间,皆同体而异形,同机而异用。
”[3]275册:242在感知、心智所不能达到的地方,有心总领统帅;在不可历数的万殊面前,世界完成了复原。
言动语默之人不自异其体;一体的世界里,人未尝能自异其中。
从本质上世界通为一体,在一不在二,身只有一身,道只有一道,心只有一心,不可剖分。
如是,以表象为实质,以认知割裂世界的作法就大不可取,《纪先训》:“人以目逐物为见,以耳逐物为闻,谓之分明,不知乃大不分明。
”[3]275册:380感知智识之蔽,使人不能达到对世界根本的了解,亦不能知见自身。
总之,通过深究眼耳视听,不但是一场对本体存在的哲学证明,也是对“纯诚洞白之质”的科学探索。
“有目者无睹,有耳者未聆”饱含了以上复杂的意思,又与月光完美结合,赋后面又说:“从子目之所视,所视者何乎?从子耳之所闻,所闻者何乎?”充分说明了月作为“纯诚洞白之质”的心学意味。
2. 清明与博厚
《易传》以来,清明与博厚就是乾坤之德行、天地的象征。
杨简却认为,实在无物判然为天,无物判然为地。
“人指轻清而高者曰天,于是靡然随之曰天;指重浊而下者曰地,于是又靡然而从之曰地。
”从天地相判,进而彼此分、动静形、有无出,以至无穷,其实只是人于自心上起差别。
能圆满地观照世界,就会发现“极上下四方之间,古往今来,万物变化,有无彼此,皆一体也。
”[3]275册:131《泛论易》说:“天者吾心之高明,地者吾心之博厚。
男者吾心之乾,女者吾心之坤。
万物者,吾心之散殊,一物也。
一物而数名,谓之心,亦谓之道,亦谓之易。
”[3]275册:127前面说过,杨简心学易跨越二元割裂和等差观念,进行等观。
清明与博厚再次表明,人限于形名的迷惑戕害,不能发现“吾之全”,[3]275册:109以至“私者裂之”。
跨越二元性,再也没有物能把此天地对立起来,把人与自然分开,是心广大自在,无边无量:“此上帝所以降衷于我,天以是覆,地以是载,人以是生者。
……穷天下万世之思虑,集天下万世之名称,不足以尽此心之形容。
”[3]275册:267不但天地一体、古今一体,而且天人一致,道心无二。
“吾性澄然清明而非物,吾性洞然无际而非量。
”[3]275册:109“道心无体,何者为我?清明在躬,中虚无物,何者为我?”[3]275册:129赋中说:“子仰而观之,清明者何乎?俯而履之,博厚者何乎?”就是针对该问题而有意发问。
月光所到,天地浑然,言在天而履之于地,言在地而发之于天,月光所在,何以谓天,何以谓地?月光形象地阐释了无天地、无内外、无高下、无等差的理念,其体广大无疆,达到“融融皜皜,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也”的境界。
3. 知与不知
赋说:“予惟无知,故若是乐也。
”在杨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