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理阐扬与义法演绎:桐城派的为文之道——以方苞、刘大櫆、姚鼐古文为中心

［摘要］桐城派以古文见长，其为文之法名传遐迩。方苞所定“义法”，实乃桐城派大厦之基石。同时，桐城文人学行程朱，文章韩欧，孔 孟之道、程朱理学,是他们坚信不疑和坚定不移的信仰，其文章之义理主要就是“孔孟程朱”和与之相关的"人伦亲情”。因此,桐城古文义理 阐扬与义法演绎如何运作，值得深究。
［关键词］桐城派;义理;义法
所定“义法说”，实乃桐城派文法之基石。何谓“义 法”，方苞自曰：“言有物”“言有序”。学界郭绍虞、 关爱和等对此亦有精深阐释。本文拟换一种思路, 从文章写作的情境入手,体察“义法”如何演绎,如 何运作于具体的“人”“事”叙述之中。通过阅读和 体悟,笔者以为大体有两种方式。 2.1简笔画
所潸'简笔画”，《百科》定义为“通过目识、心 记、手写等活动,提取客观形象最典型、最突出的主 要特点，以平面化、程式化的形式和简洁洗练的笔 法,表现出既有概括性又有可识性和示意性的绘 画o ”其基本特征,就是把复杂的形象简单化并显示 物象的独特性。桐城古文,最擅长的就是写人叙 事。其刻画人物善于在简笔钩勒之中，传达作者的 道德评价和义理表达。其方法是:取其神而遗其 貌。避开正面体态面貌之描绘，抓住最能揭示人物 内心世界的行为、语言、情态,简单、立体并深刻地 加以钩勒绘制，形神毕现地展现人物的精气神。
本期四篇文章涉及桐城派诗文研究,角度新颖，立论坚实，又各具特色。吴微教授《义理阐扬与义法演 绎》从桐城古文义理阐扬与义法演绎如何运作的角度来探讨桐城派的为文之道，认为桐城文章之义理主要 就是“孔孟程朱”和“人伦亲情”，而义法演绎运作则是主要通过“简笔画”与“小说笔法”两种方式将义理寓 于叙述之中，从而使义理阐发与义法演绎浑然一体;并据此认为，这就是为什么读桐城文章没有假大空感 觉之缘由。师雅惠博士《学问更兼词华:方苞的时文创作及其文章学史意义》主旨是阐述方苞的时文创作 的特点以及对他的古文创作与理论的意义。认为方苞的时文思致细密，章法灵活自然,语辞明净畅达，“有 根柢又有词华”，是康熙年间“以古文为时文”的典范。由此进一步认为，方苞的时文创作客观上促进了他 对古文本质和古文创作方法的思考，他在时文方面的声望也对他的古文理论的传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o 温世亮博士《方东树诗之日常书写及其诗史意义》从对艰危世路的省察、凄苦人生的感慨、自适生命的体悟 三个方面论述方东树诗歌创作的重要内容，认为他的诗歌创作具有日常化的特点；并以方东树为例，结合 晚清底层经世诗人的思想演变轨迹、生命体验历程以及丰富的创作文本，进一步认为，对他们的创作面向 予以总体归纳，有利于对清诗的发展演进轨迹的探究。章建文、章森《明末清初桐城男性对当时同邑女诗 人的批评》从当时文坛的视域下来探讨明末清初桐城男性对同邑女性诗人的批评。具体从明末清初桐城 男性长辈、同辈、晚辈与一般男性的角度阐述他们批评的立足点、批评对象的选择与批评的关注点，比较他 们的异同之处,从一个侧面揭示明末清初桐城女性文学是如何在男性的世界中生存、发展的，窥探女诗人 为此所付出的艰辛与努力。
主持人简介:章建文(1967—),男，安徽贵池人，池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明清诗文 与文论。
D0I： 10.13420/ki. jczu.2021.02.001
义理阐扬与义法演绎:桐城派的为文之道
---- 以方苞、刘大橱、姚鼐古文为中心
吴微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241002)
其一，亲人之爱。叙述家族和睦温情,描摹长 幼舐犊情深,在桐城诸家文集中比比皆是,大都写 得神采飞扬、感人至深。方苞《弟椒涂墓志铭》以家 庭琐事，深痛凄婉地讲述了手足之情。刘大楣《章 大家行略》，家常事,家常语,深情追忆祖孙依偎之 态。姚鼐《方染露传》以“昨暮,吾妻为释之矣!”一 语，画龙点睛，隐现传主的和美夫妻家庭生活。“神 远而含藏不尽”。此类叙记，ห้องสมุดไป่ตู้辑录切身记忆影像, 或营造传主感人场景。前者多见于作家对亲朋好 友的直观记录,后者则多为代笔墓志铭之类文字; 但腾挪跌宕，家庭亲情，始终是努力寻绎和特别聚 焦的高频落点。
以上概括了桐城古文两类“义理”。桐城派绵 延三百余年,作家近千,所作古文篇数众多;文载之 道,虽然丰富多彩;但“孔孟程朱” “人伦亲情”这两 类“义理”,在所有桐城派作家写作中,都是积极经 营并鲜明倡扬的。浏览桐城古文，触目皆是。因 而,这两类“义理”，也当然成为桐城派醒目的标志0
2义法以写实为好尚
其三，友朋之义。给友人诗文集作序,为友人 或其至亲撰写墓志铭、寿序等，是桐城派诸家文集 中常见之文，而且数量不少。这类文章，或撷取传 主人生若干片断，突出其为人风貌;或追忆二三场 景,彰显其品性特征;但大都写得平淡而情浓,友朋 之间的清纯信义，往往荡漾于字里行间。方苞《田 间先生墓表》择取“清晨谒见”和“羞辱御史'两事， 刻画钱澄之品行高洁与刚正不阿。刘大槐K张复斋 传》则以说“故事”的方式,节节描摹细节，讲述张氏 为官清正的奇人奇事。姚鼐《左笔泉先生时文序》, 由姚左两家世谊入手,通篇着力描述左笔泉睥睨俗 世的意态风神，于其“时文”却一笔带过。仿佛作文 偏题,深究之，其实君子之交,情深意切;义理纯粹 而感人。
［中图分类号］1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1102(2021)02-0001-05
“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者乎! ”经过姚鼐不无 得意的引述之后,时贤周永年的话语似乎成了数百 年来桐城派最耀眼的赞词。不过，仔细寻绎，不难
发现,周氏话语的核心在于将“桐城”与“文章”紧密 钩连在一起。桐城之所以成派，既非诗歌,更不是 小说,而是“文章”,是纯而粹之的古文;周氏一语中
其二，师生之情。桐城派成员大多职为教师。
第2期
吴微：义理阐扬与义法演绎:桐城派的为文之道一以方苞、刘大楣、姚鼐古文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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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情有独钟,在桐城派诸家文集中，记叙师生 情谊亦是热门话题,别致之作层出不穷。方苞《与 魏中丞定国》仅93字，虽不动声色，但奖掖及门弟 子刘大槐t之匠心，溢于言表。刘大槐t《送姚姬传南 归序》则是长文一篇。有弟子垂髻稚影，有圣贤“立 功”解读,有典故佐证寄望，成就一篇情深意切的劝 勉佳作。而姚鼐的《刘海峰先生八十寿序》则是其 代表作之一。借对老师刘大槐I的赞誉，勾勒和完成 了桐城派大厦的构建,其文末言其幼侍先生，“奇其 状貌言笑，退辄仿效以为戏”,堪称神来之笔,尊师、 敬师之情状，栩栩如生，传颂百年。师道尊严，在桐 城派文人笔下,既是严肃的伦常大道,更是亲切有 味的文化情怀的教育传递。
不过，明清以降，古文写作中宣扬孔孟程朱、叙 写人伦亲情,并不只是桐城派一家，其他古文家亦 有好之者。但为何桐城古文格外引人注目？除上 述所论相关古文“数量”庞大外，桐城派别是一家的 写作技法，更是关键所在。桐城之所以成派，影响 阖深,与其拥有一套行之有效的作文方法大有干 系。其“义法说”“雅洁说”“神气说”“义理考据辞章 说”“格律声色神理气味说”等等,既是理论又是方 法，体系完整，切实可行，风行天下。陈衍曰“方姚 之后，文法大明，作文甚易”，绝非虚言。其中，方苞
1义理以纯正为旨归
桐城派古文，素以“义理”纯正著称。方苞力倡 为文必须“以义理浸灌其心”，“以义理洒濯其心”。 集大成者姚鼐，更是直截了当，阐扬“义理、考据、辞 章”三者合一说，成为桐城派为文之核心法则之 -O文以载道，文道合一，的确是桐城派数百年来 一以贯之的文章风格和写作规则。
不过，自周孔庄孟、《左传》《史记》、唐宋八家以 降，“古文”即以散行奇句之体，不平则鸣、义正辞严 而成为传统文学之“脊梁”,文以载道、文以明道，实 乃“古文”之常态化特征。就此，桐城派古文（桐城 文章）何以承前？何以启后？又以何种自家特色而 主盟于清代文坛？细检方苞、刘大槐t、姚鼐“桐城三 祖”之文集，即可为解读这一文学史现象作出“合 理”的描述。 1.1孔孟程朱
收稿日期:2020-12-04 基金项目:安徽省社科规划重点项目(AHSKZ2019D024)。 作者简介:吴微(1964—),男，安徽广德人，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近代文学、明清文学与桐城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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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州学院学报
第35卷
的，当然深契集大成者姚鼐心意。因此，“桐城文 章”（或曰“桐城古文”）成了桐城派之所以形成和发 展的醒目标志，更是其主盟清代文坛的核心缘由O 无独有偶,晚清文治武功盖世无双的曾国藩也曾写 道:“国藩之粗解文章，由姚先生（鼐）启之也”陀“。 桐城派的为文之法,不仅让曾国藩这位领军人物心 悦诚服地“私淑”之，其弟子薛福成更放言曰：“桐城 诸老所讲之义法,虽百世不能易也”叩°。因此，桐城 派的为文之法,实乃桐城家法之核心，值得重视和深 究。为集中笔墨，本文聚焦义理与义法,以方苞、刘 大槐I和姚鼐之古文为例,解读其中的“神理气味”。
以具体的叙事,表彰忠孝节义之义理,其刻意规避 那些空洞说教的“审美态度”，宛然可见。《题舒文节 探梅图说》,全文仅67字，文字芬芳，笔意婉约;但求 仁求义之风神，凛然象外。再如《与翁止园书》，陈旧 情,述新事，殷殷劝诫友人立身谨慎，远离情色。行 文虽委婉曲折,但君子大义之义理,昭然若揭。
于此,继之而起的“二祖”刘大楣,其文集述经 论理之作,仅寥寥数篇。大多数篇章都是以翔实的 “叙事”，揄扬儒学之风。《海帕三集序》乃为友人诗 集作序,鲜少诗歌品藻，而以铺叙情志,突显其坚毅 品格；由人品衬其诗品，不言自喻，含蓄蕴藉。“三 祖”姚鼐,作文好尚,重叙述,轻议论,较之其师,有 过之而无不及。为金榜作《礼笺序》，并无“礼”的奥 义深究,而是荡开一笔，着力叙录金氏博稽精思、慎 求能断的治学严谨之态，由此展示金氏不阿私于一 人的儒者人格。检索《惜抱轩全集》，“议”6首， “论”仅1首;虽也偶尔大言:“程朱犹吾父师也”，但 其文集绝少正面辨析孔孟程朱之理，代之而起的大 都为由人物“传”“记”而成的儒家人文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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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urnal of Chizhou University
2021年4月第35卷第2期 Apr. 2021 VoL35 No.2
特别策划城派研究
主持人语:桐城派存续时间长，人员众多，名家辈出，存世著作繁富,研究空间广阔，百余年来,桐城派 研究已从桐城古文派研究逐渐扩展到桐城诗派、桐城学派等研究,从桐城派名家逐渐扩展到一般文人，从 男性文人逐渐扩展到女性诗人，文学、经学、史学、艺术等多学科融合发展的态势正在形成，而且近年来研 究的热度还呈升高之势，精品成果与相关共识值得期待。我校学报近五年来接收到不少桐城派研究方面 的稿件，也陆续刊发了这方面的研究论文，为顺应这种形势，打造特色，我们向几位专家约稿，组编了本期 专栏，以期进一步强化学扌艮的地域特色。
这样,形成了桐城派倡言“孔孟程朱”的自家特 色,那就是，虽然笃信笃行孔孟程朱,视之为精神皈 依和道统根基，但绝少探求性命理气之文,更乏深 研经义之鸿篇大作。取而代之的是以具体的“人” 与“事”，承载义理，倡扬儒学。桐城派要员乃文学 家、教育家，而非理学家，由此亦可见一斑。 1.2人伦亲情
既对孔孟程朱笃信无疑,恪守坚行;但又无意 于其文章而发明微言大义;那末桐城派诸家,如何 倡扬其信仰呢？反复阅读并细心体察，就可发现, 桐城派古文，最喜欢表彰的是儒家的“人伦亲情”， 这也成为桐城派古文“义理”的一个突出内容。主 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学行继程朱之后,文章在韩欧之间”。方苞门 人王兆符所录的话语，精当地概括了方苞的文化理 念和文学祈向，也规范了之后的桐城派作家的写作 态度。方苞认为“孔、孟、程、朱立言之功，所以与天 地参，而直承乎尧、舜、汤、文之统与！诃"（《岩镇曹 氏女妇贞烈传序》）告诫天下士子,“盖古文所来远 矣,《六经》、《语》、《孟》，其根源也。”“群士果能因是 以求六经、《语》、《孟》之旨，而得其所归，躬蹈仁义, 自勉于忠孝，则立德立功以仰答我皇上爱育人材之 至意者,皆始基于此”聃'（《古文约选序例》）。然而 有趣的是，方苞文集绝少阐释孔孟程朱义理之作。 其文集之“卷一”“读经二十七首”，“卷二”“读子史 二十八首”，“卷三”“论说十四首”，“卷四”“序二十 三首”，虽然道统之气浓得化不开,但只是就若干文 辞阐发其读书体会而已，与理学家论理析命之作判 然有别。而那些易于抒发情志的“书”“跋”“赠序” “寿序”“纪事”“哀辞”“墓志铭”等文体，则更多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