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讲《古诗十九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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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X讲《古诗十九首》
一
以前我曾提到,XXX的诗歌有几种不同的体式,有四言体、XXX、杂言体,还有新兴的五言体,也就是五言的乐府诗。
现在我们首先要明确的是:《古诗十九首》不是乐府诗。
严格地说,它是受五言乐府诗的影响而形成的我国最早的五言古诗。
《昭明文选》最早把这十九首诗编辑在一起,并为它们加了一个总的题目——“古诗十九首”。
许多人认为,《古诗十九首》在中国诗歌史上是继《诗经》、《楚辞》之后的一组最重要的作品。
因为,从《古诗十九首》开始,中国的诗歌就脱离了《诗经》的四言体式,脱离了《楚辞》的骚体和XXX,开沿袭两千年之久的五七言体式。
在中国的旧诗里,人们写得最多的就是五言诗和七言诗。
直到今天,写旧诗的人仍以五言和七言为主。
而《古诗十九首》,就是五言古诗中最早期、最成熟的代表作品。
它在谋篇、遣词、表情、达意等各方面,都对我国旧诗产生了极深远的影响。
然而奇怪的是,如此杰出、如此重要的一组诗,我们大家却始终不知道谁是它们的作者!
晚唐诗人XXX曾写过一组非常美丽的诗——《燕台四首》。
有一次,他的一个叔伯兄弟吟诵他写的这四首诗,被一个叫作柳枝的女孩子听到了,就非常惊奇地问:“那个有此?那
个为是?”这两句话里充满了内心受到打动以后的惊喜和爱慕,意义是什么人的内心竟有如此幽微窈眇的感情,而且竟有这么好的写作才能把它们表现出来?我之所以提到这个故事,是因为每当我读古诗十九首的时候,内心当中也常常萦绕着一样的感情和一样的题目。
这十九首诗写得真是好,它有非常丰厚的内涵,外表却很平平。
后来的诗人也能写很好的诗,但总是不如十九首这样温厚缱绻。
比如XXX有两句诗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写得当然也很好,可是你要知道,这两句太逞才使气。
也就是说,他有意地要把话说得摩登,说得有力量,结果在感情上反而太浅露了。
诗人写诗讲究“诗眼”,就是一首诗里边写得最好的一个字。
例如XXX有一句“东风又绿江南岸”,据说他在诗稿上改过好几次,写过“又到”、“又过”、“又满”,最后才改成“又绿”,这个“绿”字就是诗眼。
因为江南的草都绿了,其中不仅包括了“到”、“过”和“满”的意义,而且“绿”字又是那末鲜明和充满了生命力的颜色,改得确实是好。
但《古诗十九首》不属于这一类,你不能从中挑出它的哪一句或哪一个字最好,因为作者的感情贯注在全诗当中,它所有是浑成的,全诗都好,根本就没法摘字摘句。
更况且,这十九首诗互相比较,其水准也不相上下,全都是这么好。
这就更加使人想知道它们的作者:到底是什么时代的什么人,能够写
出这么奇妙的一组作品来呢?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题目。
而大家商量的结果,就有了许多不同的说法。
现在,我就把其中几种最早的、最重要的说法作一个简单的介绍。
首先是XXX的《文心雕龙·明诗篇》说:“至XXX品录,三百余篇,朝XXX,亦XXX备,而词人XXX,莫见五言。
”又说:“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孤竹》一篇,则XXX之词,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XXX说,西汉成帝时曾编选了当时流传下来的文学作品,共有三百多篇,但这些作品里并没有五言诗。
可是他又说,现在传下来的这一组非常好的古诗,有人说是XXX的作品,而其中的《孤竹》那一篇,则是XXX的作品。
XXX即枚乘,是XXX时的人,XXX是XXX、XXX时的人。
现在我们先来讨论枚乘,等一下再说XXX。
大家知道,XXX的时代比XXX早得多,如果XXX时代的枚乘写出了这么多这么好的五言诗,那么成帝时代编选作品时怎么会不选这些诗呢?这已经是一个问题。
但认为这些诗里有枚乘作品的,还有XXX。
他编的《玉台新咏》中,收了九首枚乘的诗,其中有八首在《古诗十九首》之内。
然而,XXX、XXX和XXX太子XXX都是南北朝时代的人,以《昭明文选》、《文心雕龙》和《玉台新咏》这三部书相比较,《玉台新咏》成书年代最晚。
《昭明文选》选了这一组诗,标为“古
诗十九首”,说明XXX当时不知道它们的作者;《文心雕龙》说“古诗佳丽,或称枚叔”,说明XXX也不敢确指枚乘就是这些诗的作者;那么XXX他们的年代稍晚,怎么反而能够确定枚乘是它们的作者呢?更何况,XXX编书的态度是比较不认真的,因此他的说法并不可信。
其实,比他们年代更早的,还有XXX。
XXX曾写过十四首拟古诗,其中有一部分所拟的就是XXX认为是枚乘所写的那些作品。
但XXX只说是拟古诗,却没有说是拟枚乘。
这也可以证明,在陆机的时代,人们也不以为这些古诗是枚乘的作品。
所以,XXX《诗品》就又提出了另一种看法。
他说:“陆机所拟十四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干金。
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虽多哀怨,颇为总杂,旧疑是建安中XXX所制。
”所谓“XXX”,指的是建安时代的XXX父子和XXX等人。
你们看,现在已经有了好几个可能的作者了。
一个是XXX时的枚乘,一个是XXX、XXX时代的XXX,一个是XXX时代的XXX等人。
XXX说《孤竹》一篇是XXX所作,XXX与《汉书》的作者XXX同时,但《汉书·艺文志》里并没有记载他写过五言诗之类的作品。
而且XXX与班固齐名,《诗品序》中曾批评XXX的《咏史》“质木无文”,那么XXX 似乎也不大可能写出如此谐美的五言诗作品,因此XXX说也
是不可信的。
既然如此,建安XXX的说法是否可信呢?我以为也不可信,因为《古诗十九首》与建安XXX作品的风格大不相同。
而且XXX在一些文章中对XXX等建安七子的诗都有所评论,却从来没有提到过他们之中有哪一个人写过这么好的十九首诗。
给《昭明文选》作注解的XXX说得比较谨慎。
他说:“并云古诗,盖不知作者,或XXX乘,疑不能明也。
XXX,‘驱车上东门’,又云‘游戏XX X’,此则辞兼东都,非尽是乘,明矣。
XXX以失其姓氏,故编在李陵之上。
”所谓“辞兼东都”是说,这十九首诗中应该兼有东汉的作品。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西汉建都长安,东汉建都洛阳,“上东门”是洛阳的城门,“XXX”也是指洛阳一带地方。
只有在东汉的时代,洛阳才这样繁华兴旺。
XXX并没有否定诗中有西汉枚乘的作品,但又指出诗中可能兼有东汉的作品,所以说这种说法是比较谨慎的。
于是后人因此又有了“词兼两汉”的说法,认为《古诗十九首》中既有西汉的作品,也有东汉的作品。
这种说法,表面上看起来虽然很通达,其实也不能够成立。
为什么不能成立?因为从XXX到东汉建安,前后相去有三百年之久,而这十九首诗所表现的风格,却绝不像是相差百年以上的作品。
综观文学演进的历史,不同时代一定有不同的风格。
唐代一共不过二百八十多年,诗风已经有初、盛、中、
晚的变化。
就拿北宋词来说,早期的晏、欧,后来的XXX、XXX,再后来的XXX游、XXX,他们的风格是多么不同!可是《古诗十九首》的风格内容相当近似,如果说二三百年之间的作品都在里边,那是绝对不大概的事情。
所以我个人以为,这十九首诗都是东汉时代的作品。
由于XXX的《汉书·艺文志》对这些诗没有记载,所以它们该当是在班固、XXX以后出现的,但下限则该当在建安XXX之前。
因为,建安时代诗风有了一个很大的变化,等到讲建安诗的时候你们就会看到:由于时代的影响,三曹、XXX等人的诗已经写得非常发扬显露,不再有《古诗十九首》温厚含蓄的作风了。
可是实际上,《古诗十九首》所有为东汉作品的说法多年来一向不能够成为一个定论。
为什么不能成为定论?因为大家都不敢肯定这里边肯定就没有西汉之作。
原因何在呢?就在于十九首中有这样一首诗——《明月皎夜光》。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XXX指XXX,众星何历历。
XXX沾野草,时节忽复易。
XXX树间,玄鸟逝安适。
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
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
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
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
这首诗里写了“促织”,写了“白露”,写了“秋蝉”,完全是秋天的景物,时间应该是在初秋季节。
但诗中却说,“XXX指
XXX”。
XXX是初冬的季节,但为什么诗中所写的景物却都是初秋季节的景物呢?注解《昭明文选》的XXX认为,这里边有一个历法问题。
大家知道,汉朝自XXX太初元年开始使用太初历,太初历与我们今天使用的夏历基本相同。
但在XXX 之前人们使用什么历法呢?XXX说:“《汉书》曰:高祖十月至霸上,故以十月为岁首。
XXX,今之七月矣。
”他认为,XXX打败秦军来到长安附近的霸上时,正好是十月,于是就把十月定为一年的开始。
也就是说,当时把夏历的十月叫作正月。
如果依此推算一下,则夏历的七月就应该叫作XXX,XXX当然属于XXX了。
XXX认为,这首诗的作者既然把初秋的季节称为XXX,那么他就一定是XXX太初时代之前的人,那当然就是西汉初年的作品了。
但我以为XXX的说法有错误。
要想说明这个问题,涉及很多历史文化的知识,所以我只能作一个简单的说明。
我以为,“XXX指XXX”并非说此时就是XXX,而是在描写夜深之时天空的景象。
古人把天空分为十二个方位,分别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的名称来命名,而这十二个方位,又分别代表一年四季的十二个月。
旧时过年贴对联,有一个横联叫作“斗柄回寅”,意思是,北斗七星的斗柄现在已经转回来指到“寅”的方位上了。
按夏历来说,这个时候就是正月XXX,是一年的开始。
既然斗柄指
到寅的方位时是正月XXX,那么以此类推,当斗柄指到卯的方位时就是二月仲春,指到辰的方位时是三月季春,指到巳的方位时是四月XXX……。
不过,这只是夏历,而夏商周三代的历法是不同的,XXX,商建丑,XXX。
也就是说,商历的正月是夏历的十二月,XXX的正月是夏历的十一月。
两千多年来,我们所一直沿用的,乃是夏历。
然而不要忘记,地球既有自转又有公转,北斗七星不但在不同季节指着不同的方位,就是在一夜之间,也同样流转指向不同方位。
只不过,随着季节的不同,它指向这些方位的时间的早晚也在变化。
因此,仅仅“玉衡指XXX”并不能判断是在什么季节,要想判断季节,还必须知道XXX是在夜晚什么时辰指向XXX的。
也就是说,这里边有一个观测时间的问题。
“玉衡”是什么意思呢?它是北斗七星中的第五颗星。
“XXX”,当然指的是天上十二方位中代表XXX的那个方位——我们推算一下,应该是“亥”的方位。
在北斗七星之中,从第一个星到第四个星分别叫天枢、天璇、XXX、天权,它们合起来称为“斗魁”;从第五个星到第七个星分别叫XXX、开阳、招摇,它们合起来称为“斗杓”。
“杓”字读作biao(平),就是斗柄的意思。
《史记·天官书》说:“北斗七星,……用昏建者杓,……夜半建者衡,……平旦建者魁。
”所谓“建”,就是建
历的依据,就是说:如果你在黄昏的时候观测北斗,则以杓——即斗柄的最后一颗星招摇——所指的方位为依据;如果你在夜半观测,则以玉衡所指的方位为依据;如果你在凌晨观测,则以魁——即斗首第一颗星天枢——所指的方向为依据。
有了这个观测时间的标准,我们就可以知道:在XXX的黄昏时分,招摇指在XXX的方位——我们推算一下,应该是“申”的方位。
这也就是《淮南子》所说的“XXX之月,招摇指申”。
但倘若你在夜半观测呢?那时指在申位的就不是招摇,而是XXX了。
如果你在平明观测,则指在申位的又不是XXX,而变成了天枢。
北斗七星是在转的,XXX在半夜时指着申的方位,而在后半夜到黎明这一段时间,它就逐渐转向亥的方位,也就是XXX的方位。
在这同一时间里,天枢就逐渐转向申的方位,即XXX的方位。
所以如果你在凌晨时观测,就不能再以玉衡所指的方位为标准,而要以天枢所指的方位为标准了。
这件事说起来好像很复杂,其实,在秋天的夜空,这景象是历历可见的。
既然如此,“XXX指XXX”的意义就显而易见了:它指的是时间而不是季节,是在XXX的夜半以后到凌晨之前这一段时间。
这时候XXX正在慢慢地离开代表XXX的“申”的方位,慢慢地指向代表XXX的“亥”的方位。
夜深入静,星月皎洁,
再加上“促织”、“白露”、“秋蝉”等形象的描写,就陪衬出一幅寒冷、宁静的秋夜景象来。
所以我以为,XXX的错误在于他疏忽了在不同的时间观察该当以不同的星作为依据;同时又把指方位的“XXX”说明为真的XXX,这才造成了诗中所写景象与季节的矛盾。
而为了说明这个矛盾,他又搬来了“XXX以十月为岁首”的说法。
这个说法,其实也是不能够成立的。
因为所谓“XXX以十月为岁首”只是把十月当成一年的入手下手,并没有改变季节和月份的名称。
《史记》、《汉书》在太初之前的诸帝本纪中,每年都以冬十月为入手下手,固然是一年的入手下手,但仍然称“冬”,仍然称“十月”。
这与夏商周之间的改历是不同的。
所以XXX的《汉书补注》在XXX元年叙事到“春正月”的时候,曾加以注解说:“X XX二年,及此元年,皆先言十月,次十一月,次十二月,次正月,俱谓建寅之月为正月也,XXX以十月为岁首,汉太初历以正月为岁首,岁首虽异,而以建寅之月为正月则不异,太初元年正历,但改岁首,何尝改月号也。
”这些话足以为证,因此,XXX所谓“XXX,今之七月”的说法是完整不可信的。
既然主张《古诗十九首》中有西汉之作的一条最有力的证据现在也被推翻,那么就可以下一个结论了。
我以为,这十九首诗无论就其风格来判断,还是就其所用的词语地名来判断,
都应当是东汉之作,而不可能是西汉之作。
更何况,这十九首诗中所表现的一部分有关及时行乐的消极颓废之人生观,也很像东汉的衰世之音。
因此,它们很可能是班固、XXX之后到建安XXX之前这一段时期的作品。
《古诗十九首》的文字是非常简单朴实的,然而它的含意却十分幽微,容易引人产生联想。
清代学者XXX在他的《昭昧詹言》中说,“十九首须识其‘天衣无缝’处”。
什么叫“天衣无缝”?就是说,这些诗写得自然浑成,看不到一点儿人工剪裁的痕迹。
我们读不同的诗要懂得用不同的方法去欣赏。
有的诗是以一字一句见长的,它的好处在于其中有某一个字或某一句写得特别好。
因此,有些人就专门在字句上下功夫。
在中国文学的历史上流传了很多这样的故事,刚才举过XXX的“春风又绿江南岸”,就是其中的一个。
另外还有一个有名的故事,说是唐代诗人XXX在马背上得了两句诗“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他想把“推”字改成“敲”字,自己又拿不定主意,坐在马背上想得入神,一下子就冲进京兆XXX愈出行的队伍,被众人拿下送到韩面前。
XXX也是有名的诗人,不但没怪罪他,反而帮他斟酌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用“敲”字更好。
为什么“敲”字更好?因为诗人所要表现的是深夜的寂静,推门没有声音,当然也很寂静,可是在万籁无声之中忽然响起一个敲门的
声音,有时候反而更能衬托出周围的寂静。
因此,后来很多学写诗的人就专门在“诗眼”和“句眼”上下功夫,费尽了“推敲”。
我当然不是说修辞不重要,可是要知道,更好的诗其实是浑然天成的,根本就看不出其中哪一个字是“眼”。
比如XXX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每一个字都有他感发的力量。
XXX《羌村》中有一句“群鸡正乱叫”,如果单看这一句,这算什么诗?然而这是一首感情深厚的好诗。
XXX把他的妻子、家人安置在羌村,自己去投奔XXX。
后来他被叛军俘虏到长安,从长安逃出来又几乎死在道路上,而在这段时间,羌村一带也被叛军占领过,听人传说叛军把那个小村庄杀得鸡犬不留。
在经历过这么多忧患危险之后,诗人终于得到机会回羌村去看望他的妻子、家人。
试想,当他见到“群鸡正乱叫”这种战前常见的平安景象时,心中会产生多么美好和安定的感觉!如果你不读他整个的一首诗,如果你不知道那些背景,你怎能知道“群鸡正乱叫”的好处?不但XXX如此,XXX也是如此。
凡是最好的诗人,都不是用文字写诗,而是用自己整个的生命去写诗的。
前几天我有时看到一篇文章,内容是谈论近来的学术风气。
文章说,中国千百年来传统的学术风气是把为人与为学结合在一同的。
中国历史上那些伟大诗篇的好处都不仅在于诗歌的艺
术,更在于作者光明俊伟的人格对读者的打动。
那篇文章还说,现在的风气是把学问都商品化了,大家都深谋远虑,很多做学问的人都想用最讨巧的、最省事的、最方便的举措得到最大的功效。
这是一种堕落。
古人讲为学、为师,是要把所有一生都投入出来结合在一同的,而现在讲诗的人讲得很好,理论很多,分析得很细腻,为什么没有培养出伟大的诗人?就因为没有这个结合。
诗人如此,诗也是如此。
真正的好诗是十全十美的诗。
对这样的诗,你要掌握它真正的精神、感情和生命之所在,而不要摘取一字一句去分析它的好处。
除了XXX之外,《古诗十九首》另外一个特点是引人产生自由遐想。
我实在要说,《古诗十九首》在这一点上与《红楼梦》颇有相似的地方。
第一,它们对读者的打动都是终究而且是多方面的;第二,《红楼梦》后四十回终究是谁所作?一样一向成为一个疑问,因此使人们难以确定它的主题。
它果然是写XXX和XXX的恋爱故事吗?还是如XXX所说的,要写人生痛苦悲哀的一种哲理?抑或如大陆批评家们所说的,是要写封建社会官僚贵族阶级的腐败堕落?它到底要说些什么?要写怎样一个主题?每个人都可以有很多遐想,每个人都可以看出不同的道理来。
如果我们讲XXX的诗,我们可以用唐代那一段历史和XXX的生平来做印证,多数就能知道他写的是什么
事情。
但这个举措对《古诗十九首》不行,我们只能觉得出他有深微的意义,但终究寓托的是什么?我们没法经由过程考据来确定,原因就在于我们不知道确切的作者。
然而,这是一件好事吗?我说也不一定。
中国古人批评诗的时候有个惯,总是要想方设法确定诗的作者和诗的本意。
对有些诗来说这种办法是必要的,如XXX 诗就是如此,他有不少诗反映了唐代某些历史事件,写诗的时候确有所指。
对这一类诗当然应该尽可能确定作者的原意。
但十九首之所以妙就妙在不知作者——连作者是谁都不知道,你怎样去确定作者的原意?因此,对这十九首诗,每一个读者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自己的联想。
正由于《古诗十九首》有这样的特色,所以它特别适合于现代西方“接受美学”的理论。
西方在五十年代后期和六十年代初期曾流行一种叫作“新批评”的理论。
这种理论主张文学批评应该以作品为主。
他们认为,作品里的形象、声音、韵律,都关系到作品的好坏,惟独作者却是不重要的。
而后来流行的“接受美学”的理论,则是一种更新的文学理论,它进一步把重点转移到读者身上来了。
接受美学认为,一篇作品是不能够由作者单独完成的,在读者读到它之前,它只是一个艺术的成品,没有生命,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只有读者才能使它得到完成,只有读者通过阅读给它注入
生命的力量,它才成为一个美学欣赏的对象,才有了意义和价值。
然而,不同的读者有不同的经历和阅读背景,因此对同一首诗可以有不同的理解和解释。
《古诗十九首》为什么好?就是因为它能够使千百年来各种不同的读者读过之后都有所感动,有所发现,有所共鸣。
但《古诗十九首》为什么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呢?这就涉及它所写感情的主题了。
《古诗十九首》所写的感情基本上有三类:离别的感情、失意的感情、忧虑人生无常的感情。
我以为,这三类感情都是人生最基本的感情,或者也可以叫作人类感情的“基型”或“共相”。
因为,古往今来每一个人在一生中都会有生离或死别的经历;每一个人都会因物质或精神上的不满足而感到失意;每一个人都对人生的XXX怀有恐惧和忧虑之心。
而《古诗十九首》就正是围绕着这三种基本的感情转圈子,有的时候单写一种,有的时候把两种结合起来写,而且它写这些感情都不是直接说出来的,而是含意幽微,委婉多姿。
例如,我们下一次所要讲的《今日良宴会》里有这样两句:“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你为什么不鞭策你的快马,抢先去占领那个重要的路口?其实,所谓“要路津”,所代表的乃是一个重要的官职,说得通俗些,这是对争名夺利的一种委婉的说法。
还有一首《青青河畔草》也是我们所要讲的,它写了一个孤独
而又不甘寂寞的女子,最末两句是,“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XXX在《人间词话》里曾说这几句“可谓淫鄙之尤”,然而它们之所以不被人们视为“淫词”或“鄙词”,那就是由于其感情的真挚了。
其实,我说这两首诗真正的好处不仅仅在于感情的真挚,它们真正的好处在于提出了人生中一个严肃的问题:当你处于某种人生的困惑中时,你该怎么办?每个人都难免会有软弱的时候或绝望的时候,每个人在这种时候内心都会产生很多困惑和挣扎。
而《古诗十九首》就提出来很多这样的问题,这是它很了不起的地方。
而且,这些问题都不是直接写出来的,而是用很委婉的姿态、很幽微的笔法来引起你的感动和XXX。
晚清有一位诗学批评家叫XXX,在他的《采菽堂古诗选》里有一段话对《古诗十九首》评论得非常好。
现在我把这段话抄下来:“十九首”所以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
人情莫不思得志,而得志者有几?虽处富贵,XXX犹有不足,况贫贱乎?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谁不感慨?人情于所爱,莫不欲终身相守,然谁不有别离?以我之怀思,猜彼之见弃,亦其常也。
夫终身相守者,不知有愁,亦复不知其乐,乍一别离,则此愁难已。
逐臣弃妻与朋友阔绝,皆同此旨。
故“十九首”虽此二意,而低回反复,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此诗所以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人各具,则人人本自有诗也。
但人人有
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能尽,故特推“十九首”以为至极。
言情能尽者,非尽言之为尽也。
尽言之则一览无遗,惟含蓄不尽,故反言之,乃足使人思。
盖人情本曲,思心至不能自己之处,徘徊度量,常作万万不然之想。
今若决绝,一言则已矣,不必再思矣。
故彼弃之矣,必日亮不弃也;见无期矣,必曰终相见也。
有此不自决绝之念,所以有思,所以不能已于XXX。
“十九首”善言情,惟是不使情为径直之物,而必取其宛曲者以写之,故言不尽而情则无不尽。
后人不知,但谓“十九首”以自然为贵,乃其经营惨淡,则莫能寻之矣。
《古诗十九首》说出了我们人类感情的一些“基型”和“共相”。
比如,每个人都希望满足自己的一切理想和希望,但真正能够满足的又有几个人?就算他在物质生活上满足了,在精神生活上也都能满足吗?有的人已经得到高官厚禄,但仍然有不满足的地方,况且那些贫贱之人呢?如果你拥有充足的时间去追求,大概终究会有满足的那一天,然而人的生命又有多么长久,时间其实不等待任何人,你的一生很快就会过去!又比如,谁不愿意和自己所爱的人永远相守在一同?但天下又有谁没经历过生离或死别?当你们相聚的时候,其实不能体会到离此外悲哀,因此也就不懂得这聚会的难得和可贵;可是当你落空的时候,你懂得了它的珍贵,却又不能不承受落空它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