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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镣铐跳舞——诗歌格律和婺剧程式
王向阳
《戏剧的钟摆》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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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楼梦》第三十七回中,贾府大观园里的姐妹们结海棠诗社,斗诗之前先“限韵”,且看这段描述:
迎春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
头一个韵定要这‘门’字。
”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那小丫头随手拿四块。
那丫头便拿了“盆”“魂”“痕”
“昏”四块来。
宝玉道:“这‘盆’‘门’两个字不大好作呢!”为什么这“盆”、“门”两个字不大好作?因为在“十三元”这个韵部里,唐宋时候韵母都是相同的,但到了明清,随着语音的变化,已经有两种不同的读音,一种韵母是“an ”,譬如元、园、原、源,另一种韵母是“en ”,譬如盆、魂、痕、昏,可以当韵脚的字数比较少,选择余地比较小,所以连贾宝玉这样的诗才,也觉得不好作。
古人写近体诗尚且不易,今人就更难了。
以前的学童,读的是四书五经,考的是时文、诗赋、策论,刚入学堂,就练习对对子:“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而今的学子,学习科技与文化并重,而传统文化只占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众所周知,近体诗有严整的格律,讲究平仄、对仗、押韵。
初学者都有一个痛苦的过程:对仗工整了,可能平仄不调;平仄调好了,可能不押韵;韵押好了,可能意境不佳,往往手忙脚
厦
门 大 学 图 书 馆乱,顾此失彼。
所以,有人把它称作“戴着镣铐跳舞”,非常传神。
先说押韵。
近体诗用的是中古汉语的平水韵,与现代汉语的语音相差很大。
譬如,在平水韵中,有“一东”与“二冬”两个不同的韵,不能互押,而在现代汉语中,语音完全相同。
类似情况还有“六鱼”与“七虞”,“十一真”与“十二文”,“十三元”与“十四寒”、“十五删”。
而在“十三元”中,却有盆、魂、痕、昏等一些韵脚,在现代汉语中与“元”完全不同,已见前述。
再说平仄。
古代汉语分平、上、去、入四声,平就是平声,仄即不平,就是上、去、入三声;而在现代汉语中,将古代汉语的平声分为阴平、阳平两声,上声、去声不变,而将入声字分别归入现代汉语的四声。
既然要写近体诗,就要严格遵守格律,分辨入声,作为仄声。
这样一来,如何区分古代汉语中的入声,成为一只挡道的“拦路虎”。
有的方言可以辨别入声字,譬如用杭州话念一到十,可以分辨出“一、六、七、八、十”五个字,短促重浊,都是入声,属于仄声。
但大多数的方言和普通话无法分辨,可能将入声字误作平声,惟一的办法,就是随身带一本《诗韵合璧》,以供检索,非常麻烦。
不得不承认,诗歌格律对于初学者而言,确实是束缚手脚的“镣铐”,但历史上像杜甫这样的诗歌圣手,对于格律得心应手,运用自如,反而是可以依傍的“拐杖”。
试想,如果没有严整的格律,不讲对仗,哪有骈偶工整之美?不讲平仄,哪有抑扬顿挫之美?不讲押韵,哪有朗朗上口之美?上千年来能够脍炙人口、弦诵不绝吗?难在格律,美哉格律,生命更在格律。
厦 门 大 学 图 书 馆因此,只要是做近体诗,就不能任意突破格律,甚至舍弃格律,变成“打油诗”;而是学习格律,掌握格律,运用格律,化生涩为熟练,为拘谨为自如,化“镣铐”为“拐杖”。
婺剧作为地方戏,跟近体诗相比,虽然有雅俗之分,毕竟都属于传统文化的范畴。
与诗歌的格律类似的,就是婺剧的程式。
我认为,不讲格律,不成诗歌;不讲程式,不成婺剧。
生活之真,如何上升为艺术之美?就是通过纷繁复杂的表演程式来转化的。
婺剧的表演程式,我们不妨把它分为两类:
一类是演员身体部位的表演程式。
譬如旦行的步法,有云步、移步、点步、蛇步、碎步、雀步、醉步、跷步等,多姿多彩;又如旦行的手姿,一出手就是兰花指,但又有所不同:拿不同的物件,有不同的姿势,分持扇式、持笔式、持马鞭式、摘花式;指点事物,有远指式、虚指式、自指式;手法有搓手、云手、掏手、背手等。
另一类是演员身体部位“延长”的表演程式。
譬如,头部的“延长”,扎上头套,有甩发功;戴上官帽,插上翅子,有翅子功;戴上胡子,有髯口功;戴上头盔,插上翎子,有翎子功。
婺剧“桃花霸”集翎子功之大成,技巧有耍、扳、抖、点、画、逗、拈、搅、衔、叉、翻、掏、颤、划、挽等十多种。
又如手部的“延长”,持扇子,有扇子功;握兵器,有把子功;拿椅子,有椅子功;穿上戏服,加上水袖,有水袖功。
京剧名伶程砚秋将水袖的技巧归纳为勾、挑、撑、冲、拨、扬、掸、甩、打、抖等十种。
解放前,婺剧没有水袖;解放后,婺剧借鉴兄弟剧种的长处,也有了水袖,像金华市婺剧团排演的《红梅阁》,剧中李慧娘的水袖舞得相当精彩。
厦 门 大 学 图 书 馆一个演员只有一头二臂,如果仅仅依靠现成的手和脚,是办不成更大、更美、更绝的事情。
我们做一个假设,演员头上、手上、肩上、腰上、腿上、脚上一点“抓手”也没有,空空如也,演技再高明,只能徒唤奈何。
现在通过表演程式,把手脚“延长”,就变成“三头六臂”,能力倍增、精彩放大。
如果没有纷繁复杂的程式,原原本本地按照生活原型来表演,走路就是走路,骑马就是骑马,坐轿就是坐轿,恐怕要变成话剧了,美感和魅力势必大大减弱。
从广义上来说,婺剧的程式无处不在,做、打有程式,唱、念也有程式,表演有程式,音乐、服装、化妆、脸谱等都有程式,这是几百年来婺剧演员经过反复锤炼而流传下来的艺术精华。
如何将束缚手脚的“镣铐”,变成可以依傍的“拐杖”?没有投机取巧的捷径可走,只有勤学苦练,熟能生巧。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只要反复练习,仔细琢磨,诗歌的格律就了然于胸了;“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只要苦练“四功五
法”,把基础打得实实的,婺剧的程式自然游刃有余了。
正因为婺剧的程式性,我以为最适合表现明代及其之前朝代的历史题材。
如果是清装戏或者现代戏,虽然唱腔和念白依旧,但手上没有水袖,也就没有水袖功,头上没有翅子和翎子,也就没有翅子功和翎子功了。
如果没有“抓手”,没有“延长”,很多精彩绝伦的传统功法,就无从展示,部分表演程式英雄无用武之地,效果就大打折扣。
在文革期间,婺剧曾经排过样板戏;文革以后,各地先后排了一些清装戏和现代戏,譬如金华的《梦断婺江》,兰溪的《李渔别传》、《东海魂》,永康的《吴绛雪》,武义的《壶山春雷》,大
厦 门 大 学 图 书 馆多作为展示乡土人物的形象工程,点缀门面。
看这些清装戏和现代戏,虽然还是婺剧传统音乐、金华官话念白,总感觉缺少点什么,或许就是表演程式吧。
同样是新编的戏,《江南第一家》反映的是明代的题材,深受观众喜爱,频频被点。
浙江有高腔、昆腔、乱弹、皮簧等历史比较悠久、积淀比较深厚的剧种,或许更适合排演明装戏,以充分展示传统表演程式的魅力。
而相对年轻的滩簧,本是坐唱形式,搬上舞台以后,有的主要走明装戏的路子,譬如金华滩簧(婺剧)、湖州滩簧(湖剧),有的主要走清装戏和现代戏的路子,譬如宁波滩簧(甬剧)、余姚滩簧(姚剧),也不能一概而论。
每种文艺形式,都有最适合自己的题材。
从诗歌来说,近体诗最适合表现古典题材,自由诗最适合表现现代题材,如果把汽车、飞机等现代词汇,融入古典诗词当中,无疑有些突兀,缺少韵味。
从戏剧来说,话剧、歌剧、舞剧这样年轻和外来的戏剧,更适合表现现代和西洋题材,京剧和婺剧这样历史悠久的戏剧,更适合表现历史题材,这或许是婺剧清装戏和现代戏叫好不叫座的根源之一吧。
每种文艺形式都不是全能的,有所不为,是为了更好地有所作为,集中精力打“歼灭战”。
我觉得婺剧要把自己最擅长的题材、用最精彩的程式演绎出来,集中精力打磨明装戏,以充分展现自己的表演风格和特色,成为多元文化中别具一格、不可替代的一元。
(如鱼饮水写于2010年5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