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行周文集序》注译

欧阳行周文集序
（唐）李贻孙
欧阳君生于闽之里①，幼为儿孩时，即不与众童亲狎②，行止多自处。

年十许岁，里中无爱者；每见河滨山畔有片景可采，心独娱之。

常执卷一编，忘归于其间。

逮风月清晖，或暮而尚留，窅③不能释④，不自知所由，盖其性所多⑤也。

未甚识文字，随人而问章句，忽有一言契于心，移日自得，长吟高啸，不知其所止也。

父母不识其志，每尝谓里人曰：“此男子未知其指何如，要恐不为汨没⑥之饥氓也。

未知其为吉凶邪。

”乡人有览事多而熟于闻见者，皆贺之曰：此若家之宝也。

奈何虑之过欤？自此遂日日知书，伏⑦圣人之教，慕恺悌⑧之化，达君臣父子之节，忠孝之际，惟恐不及。

操笔属词，其言秀而多思，率人所未言者，君道之容易，由是振发于乡里之间。

建中、贞元时，文词崛兴，遂大振耀，瓯闽之乡，不知有他人也。

会故相常衮⑨来为福之观察使，有文章高名，又性颇嗜诱进後生，推拔于寒素中，惟恐不及。

至之日，比君为芝英，每有一作，屡加赏进。

游娱燕飨，必召同席。

君加以谦德，动不逾节，常公之知日又加深矣，君之声渐腾于江淮，且达于京师矣，时人谓常公能识真。

寻而陆相贽知贡举⑩，搜罗天下文章，得士之盛，前无伦比，故君名在榜中。

常与君同道而相上下者，有韩侍郎愈、李校书观。

洎君并数百岁杰出，人到于今伏之。

君之文新无所袭，才未尝困。

精于理，故言多周详；切于情，故叙事重复：宜其司当代文柄，以变风雅。

一命而卒，天其绝邪！
君于贻孙言故旧之分，于外氏○11为一家。

故其属文之内多为予伯舅所著者，有《南阳孝子传》，有《韩城县尉厅壁记》，有《与郑居方书》，皆可征于集。

故予冲幼之岁，即拜君于外家之门。

大和中，予为福建团练副使日，其子价自南安抵福州，进君之旧文共十编，首尾凡若干首，泣拜请序。

已诺其命矣，而词竟未就。

价微有文，又早死。

大中六年，予又为
后嗣之愿云。

【注释】
①里：乡村，乡下。

②亲狎：亲近而不庄重。

此处指儿童见无拘无束的玩耍。

③窅：窅冥，幽暗。

④释：通“识”，识别，辨别。

⑤多：赞赏，推崇。

⑥汩没：沦落
⑦伏：通“服”。

佩服，信服。

⑧恺悌：亦作“愷弟”。

和乐平易。

《左传·僖公十二年》：“《诗》曰：‘愷悌君子，神所劳矣。

’” 杜预注：“愷，乐也；悌，易也。

”
⑨常衮： (729年-783年)，字夷甫，京兆(今陕西西安)人，唐朝宰相，曾任福建观察使，注重教育，增设乡校，亲自讲授，闽地文风为之一振。

⑩知贡举：即“特命主掌贡举考试”之意，一般以朝廷名望大臣担任。

唐宋时特派主持进士考试的大臣。

○11外氏：指外祖父母家。

【参考译文】
欧阳先生出生在福建的乡下，还是在小孩时，就不跟其他小孩一块玩耍，行动大多自己独处。

十岁左右的时候，村中也没有人喜欢她；每当看见河边山脚稍微有可以用来欣赏的风景的地方，内心就独对它感到高兴。

常常是手拿一本书，在他发现的美景中（阅读）而忘记了回家。

有时到了晚风吹起，明月清辉照耀，或暮色笼罩的时候还留在那里，天地间已经很昏暗了，无法辨识道路，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这大概是他天性所喜欢的吧。

还没有识太多字的时候，跟随别人询问文章语句的内容，忽然有一句与内心契合，一段时间内就觉得很开心，长长地吟诵，高声地歌唱，不知道唱到什么时候才停止。

父母不理解他的志趣，常常对村里人说：“这个男孩子不知道他的想法是怎样的，关键是担心他千万不要沦落到连饭都吃不上的流浪者。

也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是好事还是坏事。

”同乡中有见识广并且对各种见闻非常熟悉的人，都祝贺他的父母说：这可是你家的宝贝啊。

为什么这么过分地担忧呢？从此之后就天天读书，敬服圣人的教诲，仰慕古代圣君的教化思想，力争具备君臣之间应有的忠和父子之间应有的孝这样的节义，唯恐自己达不到。

提笔写文章，他文章的语言清秀并且充满情思，大都是别人所没有谈到的，他讲述的内容非常容易理解。

从此他的名气在附近乡里传扬。

建中、贞元年间，他的文章、诗词开始广泛流传，于是名声大振，整个福建不知道还有别的人。

正赶上原宰相常衮来担任福建观察使，常大人在写文章方面有很高的名声，再加上他本性很喜欢诱导提拔后生，在寒门和清贫人家中推举提拔，只担心做得不够。

他到任的那天，就把欧阳先生比作芝英，每有一篇新作，他就多次加以赞赏和推进。

游玩、娱乐或是设宴的时候，一定会请来欧阳先生同席而坐。

欧阳先生以谦虚的品德要求自己，行为从不超越礼节，常衮对他的了解又日渐加深了，欧阳先生的名声渐渐传播到江淮一带，甚至传到京城，当时的人们都说常衮能识别真正的人才。

不久陆相贽特命主掌贡举考试，搜罗天下的优秀文章，选拔人才的盛况前所未有，所以欧阳先生名列榜中。

经常与欧阳先生一同探究文章且水平相当的有侍郎韩愈、校书李观。

到先生和数位杰出人才去世之后，一直到现在人们还很佩服他。

先生的文章清新自然，没有套用现成的模板，才华不曾被局限。

精于说理，因而论述道理大都周到详尽；表达意思大都情真意切，因而叙述事情详尽完备：应该由他来充任当代考评文章的权威人士，来使文坛的风气变得高雅。

不幸一命呜呼，难道上天真的要灭绝他吗？
欧阳先生与我论起来还是故旧的交情，他跟我的外祖父是一家。

所以他所编的文集中有许多是我的舅舅写的，有《南阳孝子传》，有《韩城县尉厅壁记》，有《与郑居方书》，都可以在文集中得到验证。

所以我幼年的时候，就在我外祖父家拜见了欧阳先生。

大和年间，我担任福建团练副使的时候，先生的儿子欧阳价从南安来到福州，送上先生过去的作品共十集，从头至尾总共有若干首，哭泣着请求我写一篇序。

我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但序言却迟迟没有写成。

欧阳价没有留下文章，又去世得早。

大中六年，我又担任观察使，命人察访欧阳家族的后裔，于是找到了他的孙子欧阳澥□。

不能让欧阳氏的文章在传到他孙子的时候就失传啊。

于是我为它题写了这篇序言，也是用此来完成欧阳先生子孙们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