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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吟咏之风的兴盛与诗味论的形成
“味”,本指人口对食物的感觉,《老子》、嵇康等借用于对音乐审美感受的指说,至陆机、王微始以“味”言诗,南朝刘勰、钟嵘更频繁运用。
且“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文心雕龙·辨骚》),“至于‘济济今日所’,华靡可讽味焉”(《诗品》),都将“味”与“讽”连用。
“讽”即讽诵、吟咏,能够促进诗歌美感特质的呈现。
而南朝正值诗歌吟咏之风盛行,与诗味论的形成不无关系。
一、南朝吟咏之盛行
广义的吟咏最早出现在《周礼·春官·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
”上古时诗乐一体,用于教化的诗往往要配合乐器歌唱,而不配乐器歌唱的称为“徒歌”,相当于现在的清唱。
后来诗与乐逐渐分离,一部分沿着汉乐府、唐声诗、宋词、元曲的路发展,与音乐关系紧密;另一部分诗虽然不再配乐歌唱,但仍然注重其音乐性的美感,从依靠音乐的节奏韵律逐渐过渡到依靠语言自身的节奏韵律。
并未完全成为只诉诸视觉的“案头之作”,而是仍然诉诸听觉,用拖长的声调来吟咏,介于说和唱之间,注重声调的抑扬顿挫、轻重缓急、高下松紧和断续反复。
与歌唱不同的是,无乐谱可依,对音高、时值、速度、旋律等处理有一定的随意性。
具体说来,有“诵”,声音拖得较短,更重语言的节奏,听起来不像唱歌;还有“吟”、
“咏”、“哦”、“讽”,声音拖得长,重音乐的节奏,听起来更像歌唱(1)。
本文在广义层面上使用吟咏这一概念。
介于汉、唐之间的南朝,吟咏得到了充分的发展。
一方面因为诗与乐分离,诗歌自身的音乐性正在探索之中;另一方面,汉代立五经博士,又重视儒家经典的讽诵,促进了其技巧的成熟。
《隋书·薛道衡传》记载“江东雅好篇什,陈主尤爱雕虫,道衡每有新作,南人无不吟诵焉。
”晋室南渡之后,包括东晋、南朝、北朝,士人很流行的吟咏方式是“洛生咏”,这是模仿谢安所操的一种与洛阳书生吟咏诗书声接近的朗诵方式。
《世说新语·雅量》注引南朝宋明帝《文章志》:“安能作洛下书生咏,而少有鼻疾,语音浊。
后名流多学其咏,弗能及,手掩鼻而吟焉。
”吟咏成为魏晋名士潇洒不羁、酣放通达的人格风度的展现。
顾恺之“夜于月下长咏”(《晋书·顾恺之传》);殷浩“饮酒善舞,终日啸咏,未尝以世务为缨”(《世说新语·文学》注引《中兴书》)。
吟咏甚至形成没有语言只有音调的变体——“啸”,在天纲四掩、六翮难舒的社会,文士将一腔浊气发而为悠长的清音,与荒野山木应和,飘向寥廓的宇宙。
《文心雕龙》也多处讲到“吟咏”,如“直言不咏,短辞以讽”(《颂赞》);“吟咏讽谣”(《杂文》)等。
钟嵘《诗品》“自王杨枚马之徒,词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亦为缙绅之所嗟咏”。
而吟咏的过程恰是品味的过程,都为诗歌鉴赏,在时间上是
同时的,“扬雄讽味”、“华靡可讽味焉”。
这里“味”用为动词,另有:《文心雕龙》“张衡《怨》篇,清典可味”(《明诗》);《诗品》评张协诗“调彩葱菁,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倦”等。
可见“味”在用于文学批评时也始终未离开味觉、品味的原始意义,指读诗时用心体认,吟咏的过程就是一个像品味美食,寻绎诗歌细腻的深层意蕴,展开审美联想并捕捉诗美灵魂的过程。
在吟咏时,诗的字句与唇齿、两耳、大脑厮摩流连,开拓想象的“第二空间”,获得逍遥游般超越、自由的愉悦享受。
两书中“味”字更多的用作名词,指通过吟咏讽味所体会到的诗歌的综合美感特质,包括声、色、情、意。
二、诗味的构成:声、色、情、意
(一)声
莱辛在《拉奥孔——论诗与画的界限》中指出,诗歌是一种时间艺术,诉诸于听觉。
吟咏能把诗之美通过声音的形式鲜活地传达出来,而这种美的表达却用一“味”字。
刘勰《文心雕龙·声律》“是以声画妍媸,寄在吟咏,滋味流于下句,气力穷于和韵”。
首先是音色的问题。
余嘉锡有言:“晋、宋人清谈,不惟善言名理,其音响轻重疾徐,皆自有一种风韵。
”(2)裴遐“以辩论为业,善叙名理,辞气清畅,泠然若琴瑟。
闻其言者,知与不知,无不叹服。
”(《世说新语·文学》十九刘孝标注引邓粲《晋纪》)且认为“丝不如竹,竹不如肉”,清唱超越了乐器演奏,正在于其“渐近自然”(《世说新语·识鉴》一六引《孟嘉
别传》)。
刘勰《文心雕龙·声律》亦言:“声转于物,玲玲如振玉;辞靡于耳,累累如贯珠。
”
更重要的是,吟咏有一定的韵律和节奏。
诗乐一体时,诗不过是音乐的歌词,“五音”(宫商角徵羽)、“十二律”,本用于指称音乐旋律,一度指称诗歌语言的韵律。
因为吟诵的普及和佛教梵呗等影响,人们对汉语语言的特性有新的发现。
周顒等人提出“四声”,将汉语声调分为平上去入。
魏李登《声类》、孙炎《尔雅音义》、晋吕静《韵集》、齐李概《音韵决疑》等韵书的出现,标志着音韵学的发展。
沈约将之用于诗歌创作,还对诗歌音韵和谐提出了具体的调声术,声、韵、调在诗的一句之内或者与隔句的配合时要避免“八病”,即“能达八体”。
《答甄公论》:“作五言诗者,善用四声,则讽咏而流靡;能达八体,则陆离而华洁。
”(见《文镜秘府论》天卷引刘善经《四声论》)诗歌语言的音乐性表现在声母、韵母、声调搭配的和谐,这是从音乐之韵到语言之韵的极大突破。
刘勰对声律也是深有研究的,《声律》篇讲声、韵、调的配合需追求变化。
他讲“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
”“同声相应谓之韵”,指句末的押韵。
“异音相从谓之和”,指一句内声调搭配追求变化调和。
即沈约所谓“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殊异。
”(《宋书·谢灵运传论》)
钟嵘也认识到声韵和谐的重要性,但认为“四声八
病”“务为精密,襞积细微”,“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
“余
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蹇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
”
至此,应该说南朝时期对声律的认识已经比较完整和圆融了。
对于节奏,沈约言:“五言之中分为两句,上二下三。
”(《文镜秘府论》天卷引刘善经《四声指归》)下句三字中又可分“一二”或“二一”两种节奏,比先秦四言诗“二二”的节奏更富于变化和艺术美感。
(二)色
“色”一方面指辞藻的华美灿然。
《世说新语·文学》记载袁宏在船上讽咏自作五言诗《咏史》,“声既清会,辞文藻拔”,为谢尚赏识。
陆机《文赋》“若夫应感之会,……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文微微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
”曹丕《典论·论文》提出“诗赋欲丽”的主张,陆机《文赋》“诗缘情而绮靡”,追求辞藻遂成为趋势。
“色”也指在吟玩、细品的过程中,诱发并充分展开的想象画面。
刘勰《文心雕龙·神思》“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
”吟诵时头脑中浮现出若隐若现、生动变幻的画面,与婉妙缭绕的声音相搭配,形成一种独特的氛围,从而增强诗歌的感染力,吟者遂沉浸在吟诵所带来的立体的艺术享受中。
南朝水游赏为士人钟爱,以山水为题材的诗歌渐盛。
吟咏时
想象自然山水,比之《诗经》、乐府的日常生活画面进一步升华,更符合世人阶层的审美情趣,被认为更有味道。
且山水诗发展初期,以“形似”为佳:“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
……故能瞻颜而见貌,即字而知时也。
”不同于盛唐山水诗的空灵之为“味”,南朝的山水诗以颜色、镜像为“味”,运用“写物图貌,蔚似雕画”的赋法,多为实笔,务为工巧。
如谢灵运的“芰荷迭映蔚,蒲稗相因依”(《石壁精舍还湖中作》)。
吟咏的自然环境也可以激发吟者的兴味。
感物兴情,诗歌与环境共同作用,心境笼罩在盎然的诗意体验中,增强了诗歌的艺术感染力和对诗味的体会。
谢尚激赏袁宏吟咏的《咏史》是在夜静时分、澄江之上,殆有“江山之助”(《文心雕龙·诠赋》)。
南朝大兴的佛教诵经、唱导也在经文之外借助环境营造一种幽静通神的氛围。
梁慧皎《高僧传·诵经》:“若乃凝寒靖夜,朗月长宵,独处闲房,吟讽经典,音吐遒亮,文字分明。
足使幽灵忻踊,精神畅悦。
所谓歌咏法言,以此为音乐者也。
”
(三)情
《毛诗序》“吟咏情性,以讽其上。
”孔颖达疏曰:“动声曰吟,长言曰咏,作诗必歌,故言吟咏情性也。
”诗是作者情性的表露,读者阅读时接受其性情的感染感动,情是诗歌味道的重要因素。
且吟咏时对音高、节拍的处理根据诗歌感情而定,(3)反过来也是对诗歌内蕴感情的强化突显。
刘勰《文心雕龙·情采》:“研味《孝》《老》,则知文质附乎性情。
”反之“繁采寡情,味之必厌”。
“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辩丽本于情性”(《情采》),“吐纳英华,莫非情性”(《体性》)。
重视诗中真感情的自然流露,情感丰富的佳篇可以反复吟咏咀嚼,回味不尽,如《明诗》:“张衡《怨》篇,清典可味。
”钟嵘评价玄言诗“淡乎寡味”也是因为缺少真实感情。
经过魏“圣人有情无情”的辩论,在儒家伦理情感之外,社会承认人的自然感情。
《世说新语》多有记载:“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伤逝》)“琅琊王伯舆,终当为情死。
”(《任诞》)“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任诞》)宗白华说“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对宇宙人生体会到至深的无名的哀感”(4)。
被之诗歌,成就了诗味。
(四)意
相对于“情”,“意”更偏于理,诗歌中意蕴的挖掘也需要吟诵。
刘勰以“味”论诗时多用于指作品深潜的、多重的意蕴,不是一览无余,而是需要延长感觉的时间、反复思索才能把捉,因此也非吟咏不可。
如《隐秀》“深文隐蔚,馀味曲包。
”《体性》“子云沉寂,故志隐而味深。
”
意味的深潜,钟嵘《诗品》表达为:“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
”“兴”本与“赋、比、风、雅、颂”并为《诗经》“六义”,朱熹解释为“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诗集注》),是一
种艺术表现手法。
而钟嵘在《诗品》中解释为所达到的艺术效果——有馀味。
“意”指意味,这“言外之意”是一种空灵的情韵、“意趣”,不同于比较质实、可以指实而言的某种“意义”。
刘勰也认为“味”有虚灵的特点:《总术》“数逢其极,机如其巧,则义味腾跃而生,辞气丛杂而至。
”“义”之“味”,“辞”之“气”都非指实,是虚化的。
《物色》“使味飘飘而轻举,情晔晔而更新。
”“味”指意味、意趣,指所达到的一种虚灵的艺术效果。
三
南朝对文学特质的理解和诗歌创作的要求有很大进步。
萧绎《金楼子·立言》“至如文者,唯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
”兼及声、色、情。
且五言诗逐渐成熟,《诗品》:“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最有滋味者也。
”因为语言结构不同,五言诗相对于传统的《诗经》体四言诗有更强的表现能力。
四言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往往一句四字不能表达完整的意思,要两句八字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意义单位;而五言诗一句往往相当于两句四言诗的容量。
如《诗经》“黄鸟于飞,集于灌木”,用古诗十九首的“越鸟朝南枝”一句即可讲明。
四言诗叙述描写的重点主要集中在谓语中心词上,因此需要重章复沓以弥补表现力的不足;五言诗增加了一个附加成分,能大量运用“连动式”、“兼语式”、“双宾语式”等较复杂的结构形式,增强了表达能力。
(5)
诗味论在发展过程中虚灵的一面得到延伸,唐代司空图将“味”推到至高无上的地位,“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与李生论诗书》)。
变而为严羽“兴趣说”、王士祯“神韵说”、王国维境界说,中国古代文论形成了很有民族特色的一脉。
后人对吟咏与诗味的关系也有进一步的认识。
明陆时雍《诗镜总论》认为诗要令人“觉其味之长而言之美”,“一咏三讽,味之不尽”,“风咏欲其美”。
清叶燮《原诗》诗“能令人永言三叹,寻味不穷”。
文亦有味,清代桐城派讲究神理气味格律声色,也讲究吟诵,倡导作文时“因声求气”,“神气不见,于音节见之”,“歌而咏之,神气出焉”(刘大櫆《论文偶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