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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京味”乡土味传统味市井味
浅谈老舍作品中的“京味”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鲁迅笔锋犀利,巴金真诚,郭沫若自强不息,但老舍作品中的“京味”更引人注目。
老舍对北京文化的情感是复杂的。
这里既充满了对“北京文化”所特有的高雅、舒展、含蓄、精致的美的不由自主地欣赏、陶醉,以致因这种美的丧失、毁灭油然而生的感伤、悲哀,以及若有所失的怅惘,同时也为“文化过熟”导致的柔弱、无用而惋叹不已。
我们可以说,老舍是“京味小说”的源头,是北京文化孕育了老舍的创作,而老舍笔下的市民世界又最能体现北京文化的人文景观,甚至成为一种文化象征。
一说到北京文化,就不能不联想到老舍的文学世界。
老舍,1899年出生于北京一个贫民家庭。
父亲是名守卫皇城的护军,1900年在抗击八国联军入侵的巷战中阵亡。
从此,全家依靠母亲给人缝洗衣服和充当杂役的微薄收入为生。
老舍在大杂院里度过艰难的幼年和少年时代。
大杂院的日常生活,使他从小就熟悉车夫、手工业工人、小商贩、下等艺人、娼妓等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城市贫民的生活,深知他们的喜怒哀乐。
大杂院的艺术熏陶,使他从小就喜爱流传于市井巷里的传统艺术(如曲艺、戏剧),为它们的魅力所吸引。
他从这样的环境中,接受了与现代中国大多数作家不同的生活教育和艺术启蒙。
这些,都对他有极大的影响并在他的创作中留下鲜明的印记。
“京味”小说作为小说的风格氛围体现在作家描写北京市民平常人生时,对北京文化心理结构的揭示方面。
老舍用“官样”一语来概括北京文化特征,包括讲究体面、排场、气派,追求精巧的“生活艺术”;讲究礼仪,尊老爱幼的老“规矩”,生活态度的懒散、谦和、忠厚等等。
这类“北京文化”体现在老舍作品的人物刻画,习俗的描绘,气氛的渲染之中。
一、北京的“乡土味”
“乡土味”主要是指北京区别于其他地方的地域特色,如北京的小胡同、四合院、大杂院、古城墙,天桥的杂耍,白塔寺的庙会,厂甸的春节,乃至小酒铺闲聊,马路边唱戏,无不浸透着一种独特的乡土气息。
1、大杂院的生活
《骆驼祥子》中,
‚春已有了消息,树枝上的鳞包已显着红肥。
但在这个大杂院里,春并不先到枝头上,
这里没有一棵花木。
在这里,春风先把院中那块冰(这是一个冬天,大杂院的住户们向外泼的脏水冻结成的。
)吹得起了些小麻坑儿,从秽土中吹出一些腥臊的气味,把鸡毛蒜皮与碎纸吹到墙角,打着小小的旋风。
杂院里的人们,四时都有苦恼。
那些老人们现在才敢出来晒晒暖;年轻的姑娘们到现在才把鼻子上的煤污减去一点,露出点红黄的皮肤来;那些妇女们才敢不甚惭愧的把孩子们赶到院中去玩玩;那些小孩子们才敢扯着张纸当风筝,随意的在院中跑,而不至于把小黑手冻得裂开几道小口子。
但是,粥厂停了锅,放赈的停了米,行善的停止了放钱;把苦人们仿佛都交给了春风与春光!正是春麦刚绿与小草发芽,陈粮欠缺的时候,粮米照例的涨了价钱。
天又加长,连老人们也不能不老早的就躺下,去用梦欺骗着饥肠。
春到了人间,在这大杂院里只增多了困难。
长老了的虱子——特别厉害——有时会爬到老人或小儿的棉花疙疸外,领略一点春光!‛
这些恰如其分地描写出了大杂院里的穷困,写了大杂院里有什么,大杂院里没什么。
有的是脏臭,缺的是基本需要吃和穿。
这里没有树木,也没有花草。
一目了然的文字让你闻到,让你看到,有了气味。
《骆驼祥子》在艺术风格上的突出特点是不以情节故事取胜,只用朴实的叙述完成人物性格创造和主题表达。
与此相适应,在语言上表现为质朴无华、干净利落,散发着北京地方语言的乡土味。
2、俗白浅易的口语
老舍的语言艺术也得力于他对北京市民语言及民间文艺的热爱与熟悉。
他大量加工运用北京市民俗白浅易的口语,用老舍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把顶平凡的话调动得生动有力”,烧出白话的“原味儿”来;同时又在俗白中追求讲究精制的美(这也是北京文化的特征),写出“简单的、有力的、可读的而且美好的文章”。
老舍成功地把语言的通俗性与文学性统一起来,做到了干净利落,鲜活纯熟,平易而不粗俗,精制而不雕琢。
其所使用的语词、句式、语气以至说话的神志气韵,都有他独特的体味和创造,又隐约渗透着北京文化。
这也是“京味”的重要表现。
老舍称得上“语言大师”,他在现代白话文学语言的创造与发展上,有着突出的贡献。
老舍性情温厚,其写作姿态也比较平和,常常处于非激情状态,更向是中年的艺术,他的作品深深地打上“北京市民文化”的烙印,形成了更具内蕴的“京味”。
《骆驼祥子》
中,祥子手里拨弄着现洋,心中盘算着买车,嘴里念叨着自己的小九九,身旁老北京洋车黑漆漆的车身、亮晶晶的瓦圈,闪着光;《茶馆》中王利发忙着擦桌子码茶碗招呼客人,手里拎着老北京的大茶壶,壶嘴徐徐吐着水雾;《四世同堂》中祁家正房的清水脊子旁石榴正红,天井的八仙桌上老北京的兔儿爷昂首挺胸,老太爷微笑点头;《断魂枪》中沙子龙直视众徒一言不发,心中暗道:“不传!不传!”堂前老北京那只镖局长枪,静静倚立墙角,与主人遥相呼应……。
老舍创作逐渐产生了喜剧与悲剧,讽刺与抒情的渗透、结合,获得了一种丰厚的内在艺术力量。
3、北京饮食
老舍先生作品中的北京饮食——
‚良乡的肥大的栗子,过了砂糖在锅里‘唰唰’地炒着,连锅下的茶烟都是香的‛,‚高粱红的河蟹,用竹篓装着,沿街高声叫卖;而会享受的人们,会在酒楼里,用小小的木锤,轻轻敲裂那毛茸茸的蟹脚‛——只有老北京才会有如此诱人的风味;也只有老舍先生,才能领略得如此动情传神!
‚他们精心的把果子摆好,而后用清脆的嗓音唱出有腔调的‚果赞‛:‚——一毛钱儿来耶,你就挑一堆我的小白梨儿,皮又嫩,水又甜,没有一个虫眼儿,我的小嫩白梨儿耶!‛
这卖果子的吆喝声,实在没有什么稀奇之处,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而已。
可就在这原始形态的市声中,却融着一片金秋的诗意,在高爽的晴空中荡漾。
那漫长的拖腔,那颤悠悠的尾音,那圆润甜美的儿化韵,那抑扬顿挫的音乐般的节律,托出了一派温馨、雅丽、美妙、动听的余音,不绝如缕,久久萦绕在读者耳畔。
世俗庸凡的叫卖声竟衍化出了如此儒雅的余韵!的确“烧”出了京味的香气。
那是老北京的丝丝缕缕、点点滴滴。
似一段京胡弦语,激越铿锵,余韵悠长;如一壶茉莉花茶,馥郁芬芳,回味无穷。
二、传统味,或者可以称做“古味”、“文化味”
《离婚》中,关于老市民张大哥生活习俗的描写。
‚以天气说,还没有吃火锅的必要。
但是迎时吃穿是生活的一种趣味。
张大哥对于羊肉火锅,打卤面,年糕,皮袍,风镜,放爆竹等等都要做个先知先觉。
‚趣味'‛是比‚必要‛更文明的。
哪怕是刚有点觉得出来的小风,虽然树叶还没很摆动,张大哥戴上了风镜。
哪怕是天上有二尺来长一块无意义的灰云,张大哥放下手杖,换上小伞。
张大哥的家中一
切布置全与这吃‚前期火锅‛,与气象预告的小伞,相合。
客厅里已摆上一盘木瓜。
水仙已出了芽。
张大哥是在冬腊月先赏自己晒的水仙,赶到新年再买些花窖熏开的龙爪与玉玲珑。
留声机片,……都是新近出来的。
不只是京戏,还有些有声电影的歌片——为小姐们预备的。
应有尽有,补足了迎时当令。
这里的习俗描写,充分展示了张大哥自得其乐、保守苟安的灵魂:把生命消磨在小趣味中,“懦弱,随俗,敷衍”,“正像住惯了笼子的鸟,遇到危险便闭目受死,连叫一声也不敢”。
《四世同堂》里“祁老太爷什么也不怕,只怕庆不了八十大寿。
”在他的壮年,他亲眼看见八国联军怎样攻进北京城。
后来,他看见了清朝的皇帝怎样退位,和接续不断的内战;一会儿九城的城门紧闭,枪声与炮声日夜不绝;一会儿城门开了,马路上又飞驰着得胜的军阀的高车大马。
战争没有吓倒他,和平使他高兴。
逢节他要过节,遇年他要祭祖,他是个安分守己的公民,只求消消停停的过着不至于愁吃愁穿的日子。
即使赶上兵荒马乱,他也自有办法:最值得说的是他的家里老存着全家够吃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
这样,即使炮弹在空中飞,兵在街上乱跑,他也会关上大门,再用装满石头的破缸顶上,便足以消灾避难。
为什么祁老太爷只预备三个月的粮食与咸菜呢?这是因为在他的心理上,他总以为北平是天底下最可靠的大城,不管有什么灾难,到三个月必定灾消难满,而后诸事大吉。
北平的灾难恰似一个人免不了有些头疼脑热,过几天自然会好了的。
不信,你看吧,祁老太爷会屈指算计:“直皖战争有几个月?直奉战争又有好久?啊!听我的,咱们北平的灾难过不去三个月!”
呵呵,都快当亡国奴了,还想着自己的生日。
总不忘把人严格的分为贵贱尊卑。
忠诚的按照礼教习俗办事处处讲究排场和体面。
他的性格就是懦弱、拘谨、苟安。
老舍再现了北京丰富的传统习俗。
风俗决定着地方、民族特征。
北京是一座文化古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长期受到北京特有的历史、文化的陶冶和熏染,形成一些特殊的习俗惯制。
老舍以深邃的目光,细腻的笔触,捕捉着风俗民情,挖掘着市民心态。
他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北京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的繁文缛节,生孩子、认干亲的规矩排场,亲友之间迎送往来的礼仪风尚,市民家庭迎时当令的生活情趣。
三、浓浓的市井味
老舍最熟悉北京城内下层市民的日常生活,所以他的作品也以下层市民社会为主要描
写对象,而对京城的官僚士大夫阶层以及官场社会则较少涉及。
老舍的笔触深入到小胡同里、大杂院中的芸芸众生,举凡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无不涉及,却不像《京华烟云》那样描述高官巨富的生活情景和宦海沉浮,这就使老舍作品带有浓厚的市井气息。
《茶馆》中:
王利发对,您圣明,我糊涂,可是,您搜我吧,真是一个大子都没有啦!
宋恩子对,那点意思送到你省事我们也省事
王利发那点意思是多少意思呢?
刘祥子多年的交情,你看着办,你聪明,还能把那点意思闹成不好意思吗?
宋恩子和刘祥子两个便衣特务,无论朝代如何更替改换,本质是不变的。
欺上压下,坑蒙拐骗。
他们这两个无恶不作的地头蛇,合法的外衣包裹着他们作威作福的行为,而且,他们还是伪善的。
他们既要当婊子,还想立牌坊,既想要钱,又想维持着自己一点面子。
贿赂不叫贿赂,叫‚意思意思‛而且,既说得婉转,又将‚意思‛表达的赤裸裸。
王利发直接了当的说,自己没有钱,两个警棍就让他‚看着多年的交情,来准备意思‛还从‚一点意思‛闹成‚不好意思‛的威胁。
威逼利诱,无所不用。
他们比起刘麻子的诱骗又高了一个阶段和层次。
两人一搭一档的双簧之熟练,分明就显示出两人对于此道的精通。
王利发您甭吓唬着我玩,我知道您多么照应我,心疼我,决不会叫我挑着大茶壶到街上去卖热茶去
您怕什么呢?那么多的买卖,您的小手指头都比我的腰还粗呢。
哟,你这是什么话呀?咱们的买卖要真是越做越好,我能不给你长工钱吗?得了,明天咱们开张,取个吉利,先别吵嘴,就这么办吧,all right?
您慢走(看刑警走去,跺脚)他妈的,打仗,打仗!今天打,明天打,老打,打他妈的什么呢?
哎,茶钱先付,说着都烫嘴
王利发忠厚老实,却又不乏商人的敏锐,奸狡,他的圆滑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
他是典型的小人物,谁也得罪不起,谁也可以变个法儿的欺负他。
但是,他又有一种能力,一种微妙的平衡能力,努力在社会的钢丝上,举步维艰的走着。
他应对秦二爷的时候,面对秦二爷,即陪着小心,嘴里不停的奉承“您心疼我”一句“心疼”霎时间,拉进了他与秦二爷的距离,一下子就堵住了这个好面子,不愿意撕破脸的正统北京人秦二爷的嘴了。
他看到店里的老主顾的时候,热情,周到,可以说他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天生的生意人。
但是,这么有生意头脑的人,在面对地痞,面对警棍,面对恶霸的时候,他也无可奈何。
人前,把自己往低里作践,巴结,贿赂,只要可以做的,不管多么丢人也好,丧失尊严也好,他都不觉羞耻。
人后,他的愤怒,他的仇恨,却只能宣泄给无言的大地。
他想的仅仅是维持这个小小的安身立命的茶馆。
他的身上,北京人浓重的安分守己,随安天命的观点非常重。
他安慰自己害怕的妻子也是说:“北京城是块宝地,打仗也没事。
”他是一个天生的语言艺术家。
但是,后来他发现,打仗总让他的日子一天天变坏,他被迫要丧失掉自己最后一点尊严来保全茶馆的生计的时候,他要“茶钱先付”的时候,“烫嘴”两字,既有喝茶人那种熟悉的经历,也表现了他对自己良心,对自己的行事的一种愧疚。
“烫嘴”二字一出,意蕴一下子就弥漫,让人感到一种发自他内心的情感。
他是老舍先生笔下,新派型北京人的典型代表,懂礼,守礼,但是,他又不排斥新事物,他不停的改良,但是,改良最终带给他的失望,带给他家破人亡的结局。
老舍先生用语言,将他生活中、思想中的种种矛盾之处,表达的淋漓尽致。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老舍的“京味小说”有正宗之美。
老舍作品的京味一不靠描写新异的民风民俗取胜;二不靠传奇性的情节故事引人;更不靠猎奇搜异的野趣去逗人。
老舍笔下的北京是普普通通的平民大院或四合院。
老舍笔下的人物大多是平凡常见的中下层市民。
老舍所写的故事也往往是日常生活,家长里短。
总之,他是完全以写普通人、普通事,写大众心理来显示出北京最普通存在的“京味”。
不仅如此,老舍还以平民百姓的心态去描写北京人,他如同生活在人物中间,同他们同命运、共呼吸,不是高踞于这群小民头上,颐指气使,指手画脚,也不是以一副悲天悯人之态,赐舍廉价的同情。
而是让人感到一种融洽无间的亲切感。
当然,这决不是意味着降低作者思想高度。
老舍对旧文化和旧市民意识的批判是鲜明的,只是这种批判隐藏于平易近人的描述中,而幽默风趣的笔调,又使这种褒贬不那么锋芒毕露而已。
老舍先生虽然祖籍山东,可他却生在北京、长在北京,更无比地爱着北京。
他爱老北京的一切,正如旧历年张贴的年画:喜庆、稚拙,又不失王者的大气;细致、精巧,更传
达着文化的气息。
老舍先生正是用自己的笔,用自己的心,以自己对北京的无比热爱,描绘出一个真实而又理想的北京,一个现实而又诗意的北京。
老舍先生出过国,留过洋。
他自然懂得时代终究会推动“老北京”变成“新北京”,这是一种欣喜与哀婉交织的复杂情感。
这种情感也常常在他的作品中流露出来。
——《四世同堂》的主人公瑞宣,喜欢逛八面槽、大栅栏、琉璃厂,可他也惋叹“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店铺都会消失”。
正因为此,老舍先生在新时代北京的舞台上,努力创造着新北京的语言和形象,创造着新“北京味”。
在老舍笔下,能发现很多可爱的北京人,可以找到很多可歌颂的人性闪光点。
祥子可爱,因为他的勤劳;虎妞可爱,因为她的执著;茶馆的王老板可爱,因为他的善良……老舍对“北京文化”的描写,融入了他的全部复杂情感。
既充满了对“北京文化”不由自主的欣赏、陶醉,同时也时时为文化衰败而惋惜。
老舍作品中的“京味”正是这种种主观情绪与北京市民社会、文化心理结构的客观描绘的统一。
参考文献:
1、老舍,骆驼祥子,北京燕山出版社,2004年7月版
2、老舍,茶馆,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五月版
3、老舍,四世同堂,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8月版
4、老舍,断魂枪,京华出版社,2005年7月版
5、老舍,离婚,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