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浪漫主义的超越:约翰·济慈的美学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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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浪漫主义的超越:约翰·济慈的美学历程
【内容提要】
本文着重评述了济慈书信中体现的美学思考。
这种思考贯穿着“美”与“真”的深刻矛盾,存在着一个主要倾向从“以美为真”到“以真为美”的转变过程,并包含了关于主体人格发展进程、关于“不如人意的因素”的处理,关于艺术家性格和关于审美心理特征等思想。
济慈的美学追求是对浪漫主义内在矛盾的探索,具有值得重视的文学史和文化史意义。
约翰·济慈,浪漫主义,美学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
”这就是你在世上所知道和需要知道的一切。
──约翰·济慈《希腊古瓮颂》(1819)
1817年底,挤慈在写给弟弟们的一封信里提出了一段关于艺术的名言:
“任何艺术的高超之处在于其强烈性,能使一切不如人意的因素因它们与美和真的紧密联系而消散。
”(1817.12.21~27)
这段话由于意义的高度浓缩而不免显得含混,它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
1、艺术应能解决如何处理“不如人意的因素”这一难题,即艺术家如何接受引起他痛感的事物。
2、此刻最令我们感兴趣的是,济慈认为艺术应是真和美的结合,他把”美”和“真”两个词相提并论,但其中的关系却未得到阐明。
不过在此之前,济慈已有过关于这一关系的最早议论。
初看起来,这个议论是极具浪漫主义性质的:
别的我不能肯定,只能肯定人心所好的神圣性和想象的真实性。
凡想象力攫住以为美的东西必是真──不管它以前存在过没有──因为我对人们的所有激情和爱情都是这么看的。
它们在其崇高状态中都创造出真正的美。
……想象力可以比作亚当的梦,他醒来发现梦中所见竟是真的。
(1817.11.22致贝莱)
这段话是早期济慈与浪漫主义美学结下不解之缘的绝好例证。
济慈强调了浪漫诗人普遍推崇的“激情”与“想象”两大因素,其中尤对想象力最为夸大,华滋华斯、柯勒律治、雪莱等人都有不少推崇想象力的言论,乍一看,他们都不如济慈强调得极端,因为济慈居然把想象的美等同于真了。
但,正是在这里出现了一道隐微然而深刻的裂纹,因为其他浪漫诗人强调想象,本来就是要突出和夸张艺术创作活动中主观性的一面,强调可以脱离开真的制约,而不再去烦心想象是否还有真实与否的问题。
雪莱的名言“诗使它所触及的一切都变形”,适足以概括他们在想象力问题上的基本原则。
而济慈却偏偏把注意力放在想象的真实性上,把想象的作用与
真的效果联系起来谈,这说明在他潜在的意识里已觉察到美与真之间有必要沟通起来。
可是,究竟应以美统摄真呢,还是以真规定美?他来不及、或没有让这样的问题上升为明确的哲学意识,但至少就“凡想象力攫住以为美的必是真”这种语言体现的原则看,他显然滑向了浪漫主义的既有答案。
当然,济慈滑向这一答案并非偶然,它是和诗人早期创作的基本倾向根呼应的。
在那里,“感觉主义”夹杂着对自然风物的颇嫌造作的美化,混合着斯宾塞式的飘逸的意象,形成奢华富丽的诗思。
古希腊罗马的神话世界也深深吸引着济慈,他的想象倘徉于这块“弗罗拉(花神)和潘(牧神)的领土”,满足于“美的东西永远是一种快乐”的自信。
纵或这种自信并不非常坚执,因为,他早在1816年就已经涌现过一个“巨大的观念”,产生了一种模糊的预感,即:在“任凭幻想的指引尽情游戏”之后,他将会去“寻找一种更崇高的生活,从而发现人心的痛苦和冲突”(《睡与诗》)。
但济慈在其早期阶段,总的来说,涉世未深,“人心的痛苦和冲突”还未成为他经验中的重要内容,或者说,他还没有去正视这些内容,并在自己的美学追求中找到接受它们的特定途径,而往往倾向于把它们视作与“美的乐趣”格格不入的东西,倾向于把现实生活的压力消融于任情幻想的美的世界,以“亚当之梦”代替“存在”的境况,以想象代替人生,一句话,以美为真。
然而随着诗人生活的急剧变故,诗人日益感到他为自己构筑的艺术想象之塔虚幻、狭窄和无力。
《安狄米恩》出版之后,社会和个人生活中的各种打击始接踵而至,明显地动摇了济慈对自己过去创作原则的信念,对“纯粹的美”产生了深刻的疑虑。
诗人这时远离伦敦,开始了漫游湖区和苏格兰的旅行,这是诗人从前一阶段向后一阶段过渡时期中一件颇为重要的事件。
在此之前,他的交往对象主要是伦敦的一些艺术家,苏格兰之游扩大了他的视野,使他不可避免地感触到英国变动中的生活面貌。
据与之同行的友人塞温的回忆,旅途中济慈兴致勃勃地审察了各种世相:“……甚至路过的流浪人群的面貌和姿势,一个妇女头发上的颜色,一个儿童脸上的笑意,那许多游民中间造作的人态掩饰下诡秘兽欲,甚至那些草帽,服饰,鞋,”无不对他传达出关于穿戴它们的人那种真实个性的最细节的暗示。
”济慈的这种观察带着他独有的“感觉主义”个性心理特征,即对外部细微的凝注,当然他也并非没有若干对社会政治的抽象思考。
对我们的研究来说,比较重要的是,苏格兰之游使他意识到强化感觉,扩充感受的必要性。
苏联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编写的《英国文学史》认为,1818年的经历使济慈“以现实的生活经验检查了他所臆想的和谐的美──改造现实(引者按:毋宁说是代替现实)的纯美艺术的理想,得出了令人感到不满的结论,认为这个理想是空幻而不能实现的。
”从济慈留下的书信
看,这一时期他有一个重要想法,即超越的意识必须让位给观察与体验。
他从苏格兰寄出的一封信写道;
最使我惊奇的是这个地方的情调,色彩,石板,石头,青苔和崖石上的草或者,可以说是这等地方的灵性和容貌。
山脉和瀑布的浩瀚壮阔,你没有见到以前是完全可心想象到的;但是这种容貌和灵性必然超越一切想象,抵制任何记忆。
(1818.6.25~27致托姆)
(比较一下济慈以前的说法:“凡想象攫住以为美的必是真──不管它以前存在过没有。
”)表面上看,济慈现在只是在谈对自然风物的感触,但他紧接着写道:“这里,我可以学到诗歌……”然后诗人再一次这样玩味自己这种凝神观赏外界对象的心理状态:“我从来没有这样彻底地忘我──我生活在眼睛所见的景色中了,而我那已被景色所超越的想象也休息了。
”不难看出,在写下这些文句时,济慈心中必定索绕着某种关于诗,关于艺术的新想法。
这一想法在1819年表现得更为直接:诗人和梦想家是不同的,不同的,完全不同的。
(《海披里安》修改稿)
此外,还值得留意的是,济慈写于1818年和1819年之交的长诗《海披里安》第一稿,这首诗借用无界巨灵交战争霸的神话故事为题材,试图探索人类历史的进程。
长诗的主题思想比较含混,历来众说纷纭,本文暂不涉及。
使我们深感兴趣的是诗人在这个作品里对“美”这个词的用法,流露了诗
人对美与真关系的新理解。
济慈在这首诗第二卷里提出一个奇特的法则。
……这是永恒的法则:最美的应该最有力量。
可是这种“美”又是什么呢?济慈没有解释,但是他借海神奥西安勒斯之口描述了这个“法则”是怎样发挥作用的,新一代巨灵战胜了老一代而称王,是因为他们比老一代“美”。
而他们又将被另一代新的“更美”的巨灵所压倒,据奥西安勒斯说,这是探索“永恒真理”的结果。
值得法意的是,奥西安勒斯的话里暗示出,对“美”的确认甚至需要违反观察音的自我感情偏向。
显然,这种“美”的含义,已经紧紧地联结于、甚或混同于自然掩律、客观必然性,或现实的力量了。
一无论这种混同是否恰当,它毕竟表明了济慈美学观念的转折。
英国进步批评家,作家福克斯在《小说与人民》第三章中给了《海披里安》以很高的(甚至我们认为是太高了的)评价。
无论如何,他从伟大艺术家“和现实进行剧烈博斗”这一个意义上挖掘该诗的价值,这是不错的。
的确,济慈关于诗与生活,美与真关系的观念已发生实质性的变化。
如果说他早期是以美为真,那么后期则可以说是以真为美了。
这个变化是如此深刻、巨大,以致连诗人自己也感到理解他的美学思考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又确实被自己的思考
弄得浮想联翩,热血沸腾。
他反复告诉他的朋友们:“未来诗歌的模糊观念常常使我前额发胀──我的全部希望仅仅是我不致丧失对世事的兴趣……”(1818.10.27致伍德豪斯)“我几乎说不清我所朦胧感到的东西,但我想我实在是感觉到了。
”(1819.2.14~5.3致乔治夫妇)这些思考之所以显得模糊和朦胧,一个重要原因是,济慈出于某种理由从来不曾采用过类似我们所说的“以真为美”这样明确的语言,特别是在其著名的颂体诗《希腊古瓮颂》中,他所写出的是充满“禅机”的诗句:“美即是真,真即是美。
”常常有人把这诗句和济慈1817年的“凡想象力攫住以为美的东西必是真”的论断扯在一起,认为它们是同一个意思,这种看法实际上极大地忽视了济慈美学思想的发展和突破。
我们认为,这两种提法仅仅具有表面上的相似性,它们都试图把美与真联系起来,统一起来。
但在实质上,属于1819年和属于1817年的这两种提法是在非常不同的基础上作出的。
为了说明这一点,为了见出在济慈那些“模糊”、“朦胧”的思考中隐伏着的从“以美为真”发展到“以真为美”的必然的线索,我们应当对济慈与此有关的一系列想法作出必要的追踪、整理和阐发。
一、关于人格发展过程的思考
济慈的这一思考是和他对莎土比亚的注意和强烈共鸣联系在一起的。
他写道:
“赫士列特说得真对。
莎土比亚对我们已经足
够。
”(1817.9.14致海登)
“我比任何时候都更能理解《哈姆雷特》的妙
处。
”(1818.5.3致雷诺兹)
1818年至1819年,济慈频频论及莎土比亚和他笔下的哈姆雷特,这种兴趣不是偶然的,济慈发现自己与哈姆雷特处在类似的精神发展阶段。
在这里值得引用一下俄国批评家别林斯基对这一问题的阐发,他在《莎土比亚的剧本(哈姆雷特)》一文中提出:人生可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精神和自然不自觉的和谐一致的时期”,天真未凿,对万物浑然不觉;第二个阶段是“分裂的,不调和的”阶段,理想和现实冲撞,打破了“自然的意识和朴素的感觉”,感到了不和谐的痛苦(如哈姆雷特的忧郁),第三个阶段则是在经历过斗争之后,在一个新的高度上重新实现和谐—“雄伟的、自觉的”和谐。
济慈在1819年,即比别林所基早20年,提出了类似的理解:我把人生比喻成一幢有许多房间的楼字,有两个房间我可以描述一下,其余的门还锁着,我进不去。
我们首先进去的是幼年之室,或叫“无思(thoughtless)之室。
”只要我们还不会思虑,便会在那里呆下去……但我们终于不知不觉受自己内在思维法则觉醒的推动,我们前进着──我们一走进第二个房间(我把它叫做“初思(maidenthought)之室”),就
为那里的光线和空气所陶醉,到处是使人愉快的新鲜事,颇有乐而忘返,终老于斯的想法。
但是呼吸了这种空气的一个后果是使人对人类心灵本性敏感起来,使我们觉得世上充满了悲惨,伤心,痛苦,疾病和压迫。
这一来“初思之室”的光明就逐渐消失,同时它四周的许许多多门敞开了。
──都是黑洞洞的,都导向昏暗的过道。
──我们看不到善和恶的平衡,我们在迷雾里,这就是你我当前的处境……如果我们活下去并继续思虑,我们也要去探索这些过道……(1818.5.3致雷诺兹)
济慈又启示我们:人生更高的境界将是达到新的“无
思”(outofthought──越出思虑之外)的状态。
这一想法先是出现在致同一位友人的一封诗体信件里:万物不可能根据人愿而安排,它们只令我们解脱了思虑……(1818.3.25致雷诺兹)
随后又在《希腊古瓮颂》的最后一个诗节里加以重新强调。
这样看来,人是通过“无思──初思──新的无思”的历程走向成熟的。
在这里重要的不是济慈在阐述这一点时与别林斯基的细微差异,重要的是他们都把人的成长看作一个包含冲突和转化的辩证过程,亦即人对世界、主观对客观不断斗争,不断接近的过程。
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生的三阶段也可以说是对应于“美与真统一──美与真冲出──美与真在新的基础上重新统一”的过程。
二、关于“不如人意的因素”的理解
为了达到人格成熟阶段新的统一,人不得不去摸索“黑暗的过道”,这是一个充满苦难和焦虑的过渡时期。
当我们把美和真结合起来时,就不得不去面对许多“不如人意的因素”,诸如丑恶,困苦,疾病,即便是快乐和幸福本身,因其暂忽和必然消逝也已经构成一种痛苦,而人生便是去接受这种痛苦,去发现它与快乐构成的和谐。
在《安狄米恩》完成之后,他所形成的一个重要想法是:“青年人总有一个时期以为快乐这种事是可以得到的,因而对任何不愉快而烦扰人的事就一分不耐烦。
但到一定时候他们就会聪明些,知道“了周围世界是怎么回事,因此不去自寻苦恼而承认它是事理之常,知道这个负担是一辈子逃不脱的了。
”(1818.4.24致泰勒)
一年后,即在他写下“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一名句之前,他又在寄往美洲的信上写道:
“我们欢笑的时候就已经是在那片广漠肥沃的事变的土壤
里撤下苦恼的种子了。
”(1819.2.14.~5.3致乔治夫妇)
这一说法与一首颂体诗《忧郁颂》的思想相呼应:
……在‘喜悦’之殿堂里遮蔽着‘忧郁
’的祭坛……
也许需要防止一个误解,即我们不应因此把济慈看作一个一味耽溺于痛苦的感伤主义者,虽然大部分浪漫诗人或多或少
都具有感伤色彩。
白壁德曾注意到,快乐与痛苦是困扰浪漫作家的重要矛盾之一,浪漫派总是陷于对“无限”的追求中。
在幸福问题上,他们以主观精神,以激情和想象去开拓绝对完善的理想境界。
由此导致不可排遣的苦闷与忧郁,出现剧烈的心理失衡,常常表现为生命消尽的感伤。
而对走向成熟阶段的济慈来说,善的、好的、快乐的事物是真实的,正如恶的、坏的、不幸的事物是真实的一样,但是人们却容易接受前者而不容易接受后者,用“浪漫的”绝对标准去要求生活,因而发现不了生活的美,使美与真陷于不可调和的分立。
如果说,济慈把生看作苦与乐,好与坏、善与恶的交织这一点包含了某种悲观主义的话,那么他却并没有由此导向出世的倾向,相反,他所呼唤的是一种拥抱生活的坚毅精神。
他试图确认的是:生活本身既不是可悲的也不是乐观的,而是真的,因而是美的。
这种美在于各种对立因素组成宏伟的和谐,以及这个和谐对一个完整的、成熟的“灵”所诱发起来的神秘感动。
这就是为什么济慈要把现世称作“铸造灵魂之
谷”(1819.2.14~5.3致乔治夫妇)。
在这个炼狱般的世界里,真正的艺术家必定要为生活的丰富性所眩惑。
而生活则以其深刻而残酷的悲剧性冲突去编织他的命运之网,苦难便他“常常强烈地祈求死亡把我带离这山谷和它所有的重负。
”但他终于战胜了以死亡、以某种逃避
性想象来摆脱“人生之谜的重负”的诱惑,他由于获得了诗人使命的意识的支持而能克制自我,忍辱负重。
对他来说,快乐适意的生活只能造就“高贵的罗曼斯诗人”,惨痛困厄的历程却可以造成“歌唱人类的悲惨和强大的诗人。
”他还断言“英国之所以产生了世界上最优秀的作家,一个很大的原因是,英国在他们活着时虐待他们,而在他们死后养育他们。
他们一般都被挤进生活的小胡同,看到了社会的腐化。
他们没有得到象意大利拉斐尔们的那种待遇。
”(1819.6.9致杰弗雷)
于此,济慈那种“感觉崇拜”的原则便由早期对快感经验的追求提升、扩充为对生活感受的重视,尤其是对痛苦的接受,对“不如人意的因素”的“升华”。
在他看来,只有在苦痛的感受体验中达到痛不欲生,死去活来的极点时,才舍顿然产生“美即是真,真即是美”的最高领悟。
这不免使人产生某种宗教意义上的联想(如蒙难复活、涅般等)。
黑格尔曾在《美学》中论及类似的审美现象:把苦痛和对于苦痛的意识和感觉当作真正的目的。
在苦痛中愈意识到自己的舍弃、隐忍与牺牲,愈长久不息地观看自己的这种挣扎,便愈感受到接受这种考验的心灵的丰富。
这样看来,对济慈来说,能够面对那些“不如人意的因素”、能够饱尝痛感也似乎成了一种值得珍视和享用的特权,只能给予某些特许的人,这种人便是济慈心目中的伟大艺术家。
三、关于艺术家性格的探索
艺术家应该具有怎样的性格,是济慈长久感兴趣的问题、他曾在给弟弟们的一封信中提出:他注意到莎土比亚的品质是那些在文学上有成就的人所应有的,这种品质叫
Nega-tivecapability(中译一般作“消极才能”,但也有“天然接受力”等说法)。
济慈自己是这样解释的:“即是说一个人能够安于不肯定的,神秘的,怀疑的状态中,而不急于追究事实和理由。
”然后济慈把柯勒律治作为莎士比亚的反例:“例如,柯勒律治会放过从神秘的内殿带来的一种美妙的、被孤立隔绝起来的逼真性,因为他不能满足于一知半解。
”济慈对柯勒律治的理解是否准确暂且不论,透过济慈费力地选择的言辞,他的想法大致可以隐约加以捕捉:所谓艺术家的“消极才能”,是区别于理性主义精神的。
理性主义者总是急于用清晰而简单的逻辑去整理一切,使一切都变成一堆冰冷僵硬的“事实和理由”。
而艺术家则应“不求甚解”,只为对象完整具体的面目所迷恋和激动,逼真地把握对象,保留其全部丰富,复杂和神秘的特点。
值得注意的是,济慈的话里隐含着一个意思,即艺术家要听任自己被对象本身的美所征服。
济慈当时是这样表述的。
“对于大诗人来说,美的感觉足以压倒其他一切考虑,或者说,取消所有考虑。
”(1817.12.21~27.致乔治和托姆)
后来,济慈又提到伟大艺术家应有一种“爱”的精神,这是
人格发展到成熟阶段所特有的。
在致雷诺兹诗体信中,他谈到“对善与恶的爱”(1818.3.25致雷诸兹)。
临终前一年他写信告诉情人芬妮·布劳恩,说自己一生的特点在于“爱上了一个原则──美在万有中。
”评论家默里认为,这种爱一般人是难以领情的,它的特点最神秘,它的结果是“超越”,这种“宁静的爱”“既无关乎一般人所说的
‘爱’,也无关乎一般人所说的‘恨
’,它是超越这两者的。
”
那么如何能达到“超越”呢?济慈认为,一般人都有“固定的自我”,有“个性”,这使他们不能完整地俘获生活的真和美,因为他们只能从一个比较偏狭的角度出发,有选择地爱好某些东西而斥拒另一些东西,因而对“美即是真,真即是美”的原则必然会困惑不解。
这样,济慈提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看法:伟大艺术家必须是“无个性”的,诗人性格即是无性格。
诗人性格本身……它不是它本来所是的东西──它没有自
来──它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一它没有性格──它喜爱
光辉又喜爱阴暗,它沉浸在兴致勃勃的状态中,不管是对美或丑,高贵或低微,富有或贫贱,卑劣或崇高──他对塑造一个伊阿古(按:为多剧《奥塞罗》中的恶徒)或伊摩琴(按:为莎剧《辛白林》中善良的女角)来有同样多的愉悦。
使关心道德的哲学家吃惊的东西却恰恰使善于千变万化的诗人
欢喜;品味事物黑暗的一面和欣赏它光明的一面同样无害,因为二者都归结于沉思。
(1818.10.27致伍德豪斯)
这一思想实际上与别林斯基论莎士比亚作为一个艺术家的
性格时提出的“天才的客观性”相通。
别林斯基说:
这客观性的持点就在于能够离开自己的个性,按实在的情况来理解对象,移居到对象里面丢,以那些对象的生活为生活。
在莎士比亚看来,没有善也没有恶;在他看来,只存在着生活,他无所迷恋,也无所偏爱,冷静地观察这生活,并在作品中感觉这生活。
……在他看来,只存在一个世界──美丽的大千世界,在这世界里,善恶只有时那些还处在有限性的状态的人才是存在的。
的确,对“有限性的状态”的超越可以成为理解“美即是真,真即是美”的一个关键。
正是由于艺术家取得了这种性格,他才能消灭一己利害的判断。
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不如人意的因素”是不能“消散”的了,因为它们将和合乎人意的因素一起进入艺术家的视野,被他拥抱一切的爱心所笼罩。
伟大艺术家既深深地参与进每个对象的个别存在,同情于它,象它那样感觉和意识,又高高地俯临在它们之上,无限制地审视和欣赏它们,既入乎其中,又出乎其外,由于无所偏袒而觉得无所不美。
这样一种艺术家性格的观点,可以追溯到济慈“感觉主义”的个性心理特色,特别是其中对外界存在忘我投入这一气
质。
但当济慈把它作为具有美学自党的理想性格而表述出来时,它便成为更成熟和更高级的东西,具有重复杂的心理内容。
它不仅涉及事物的个别特征,而且涉及生活的全面性和普遍性;它不仅是感性经验,而且包含理性认识,包含带神秘色彩的直觉领悟。
济慈借此实现对人生具体的和总体的审美把握。
四、关于以真为美的审美方式或心理状态
要达到以真为美必须具有对客观性的爱;必须“消灭”个性,然而这是在何种方式;何种状态下实现的呢?济慈曾经提到艺术的“强烈性”能便不如人意的因素“消散”,在一封信里,他又谈到艺术想象活动中的“威力感”会战胜道德评价,从而在实际上有害的事物也会令我们欣喜,这与他所说的在大诗人那里“美的感觉”压倒和消灭一切考虑的观点
相通。
在我们刚刚引用过的伦“无个性”的信里,他又提到诗人的性格即无性格,它沉浸在“兴致勃勃的”状态中,而一切对立的东西都“同样无害”地归结于”沉
思”(specu-lation)。
这一系列的描述表明,济慈对人在艺术活动中的精神状态的特征是多么饶有兴趣。
事实上,济慈在处理美与真的矛盾时,主要着眼的是他心目中的伟大艺术家,是人对现实外界的审美活动而不是人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
很自然地,他给自己提出的任务就不是如何改造和克服痛苦、丑恶、黑暗等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