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琐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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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事琐忆
赛诗会五八年墨山赛诗会,我们小学生有幸参加。

赛诗会的主角是农民,县文化馆老祝要我们抛砖引玉。

我们扯起喉咙高唱:
戴花要戴大红花,
骑马要骑千里马,
唱歌要唱跃进歌,
听话要听党的话。

相信50岁以上的读者,对这支歌耳熟能详。

当时墨山的老?l都会唱。

砖头抛出,玉却没有引出来。

情急之下,老祝上台抛砖引玉,他摇头晃脑念道:一节甘蔗长又长,
一列火车装不完;
一头撞上昆仑山,
尾巴还在太平洋。

果然,在大队书记歪叔的安排下,社员登台赋诗:一节丝瓜长又长,
一列火车装不完;
一头撞上昆仑山,
尾巴还在太平洋。

接下来的社员,皆照葫芦画瓢:一节玉米长又长;一根豆角长又长;一条鳝鱼长又长;一条泥鳅长又长……
社员越说越没了边,鳝鱼泥鳅是野生,算不上大跃进的辉煌成果,背离了讴歌大跃进的宗旨。

更为难的是,越排后的社员,越举不出长条形的庄稼。

这时,轮到一个外号“鼻涕”的社员登台,他说:一节甘蔗长又长。

众社员轰他,不行,祝同志说过的。

鼻涕又说:一只南瓜长又长。

众社员又起哄,不行,
南瓜是圆的。

鼻涕说他指的是枕头(南)瓜。

社员仍不肯饶过他。

鼻涕逼靠南墙,灵机一动,唱道:一条鼻涕长又长,
一年四季流不完;
一头流到昆仑山,
一头流到太平洋。

社员大声喝彩。

主席台上的县委领导和公社干部大都也跟着笑,一见县委书记没笑,赶忙收敛笑容。

县委书记发话:老祝,上台再抛一块砖头,要大砖头。

老祝遵命上台,搔搔头皮,果然想到一首:
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卡车装不下;
装不下,装什么?
一头肥猪大又大。

这一招还灵,社员诗兴勃发,不等歪叔点名,争
先恐后上台赋诗――谁都知道,越往后,越没词。

老祝说一头肥猪大又大,社员就说一头肥牛大又大;一只山羊大又大;一只南瓜大又大;一只桃子大又大……照此类推,有百多个社员顺利完成赛诗任务。

最后,一粒花生、一颗豌豆、一粒芝麻都勉强过关。

下面轮到叫麻子的社员上台,他说一头猪婆大又大,社员都轰他;他改说一只鸭子大又大,社员说前面有人说过,不算数。

麻子急得一脸麻子像血球样红,急中生智,吟唱起来:
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卡车装不下;
装不下,装什么?
一粒麻子大又大。

最后的压轴戏由歪叔出场。

歪叔听过众人赛诗,大致摸到了诀窍:就是一个“吹”字。

他想吹妇女生崽,
大跃进期间,社员要炼钢铁,要修水库修公路,还要大搞农田基本建设,更得时时放卫星,捣鼓出亩产十万斤的高产田。

人手不够啊,歪叔经常急得骂人,骂生崽少的妇女,还骂她男人,骂他们晚上两口子少□□。

歪叔在众人的鼓噪声中登台,唱了一首《妇女生崽歌》:
妇女同志会生崽,
一肿一消生得快;
一胎生下十二个,
排起队来等吃奶;
长大就吃大锅饭,
墩墩实实好男崽;
人多革命力量大,
共产主义来得快;
多崽多孙多享福,
要赶年轻多生崽;
夜里裤带多松松,
再怀一窝小猪崽!
赛诗会步入高潮,连县委书记都热烈鼓掌,大声叫好。

这首诗正切合当时的国家生育政策。

有个姓马的学者自不量力,结果受到领袖的点名批评,人民对人多力量大的著名论断深信不疑。

这首诗刊登到油印的县报上,原诗后两句不雅,改成“革命夫妻多恩爱,再怀一窝小胖崽。


八十年代修县志,县志办的老吴看到这首《妇女生崽歌》,骂道:这人该枪毙!
打麻雀
五八年,新闻层出不穷,除四害即是。

四害之首为麻雀,其次是老鼠、苍蝇、蚊子。

这般排列,据说经过科学论证,麻雀老鼠皆吃粮食,老鼠偷偷摸摸,麻雀明目张胆;老鼠是小偷,麻雀是大盗。

至于苍蝇蚊子之危害,苍蝇传播细菌,致人生病;蚊子叮人吸血,令人无法安枕。

然而,那年头粮比人重要,“以粮为纲”叫得震天响,未闻一声“以人为纲”。

一日,老师在课堂上宣布:上级号召,一天之内,将麻雀全部、干净、彻底消灭光。

全班同学在课堂欢呼雀跃。

打麻雀采取人海战术,老师讲:比淮海战役还壮观,六亿人民都去赶麻雀,赶得麻雀无处落脚,飞累了自然坠地身亡。

回家同爸言及此事。

爸是老右,携家带口,从省城农学院贬到小镇做兽医。

一件英国毕叽呢给老鼠咬了个大窟窿,爸恨老鼠恨得牙痒痒,说:“老鼠是三害
之首,更应消灭老鼠。


四害怎成三害?我追问爸是何意。

爸打了个寒战,自知失言,“你们明天就消灭了一害。

”二十年后才明白爸的弦外音,爸不赞成消灭麻雀。

那是一个阴晦的日子。

一大早,男女老少齐上阵,每人手中皆拿家伙。

我拿的是搪瓷脸盆,那时叫洋瓷脸盆,小镇上的稀罕物兼奢侈品。

我跟十几个大人伢崽站一幢古宅顶,严阵以待。

一声枪响,宣告了大会战开始。

拿竹篙扫帚的,或扑打,或挥舞,口中作河东狮吼。

拿脸盆铁锅的拼命敲打,口中也得大声吼叫。

数公社宣传队最威风,敲锣打鼓,声遏流云。

此情此景,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果真,麻雀凌空乱飞,无处歇憩。

岂止麻雀,禽鸟亦吓得闻风丧胆。

当然,还有鸡飞狗跳,就像电影里鬼子进村。

一只麻雀落在屋檐,众人奋力扑杀,踩得房顶满是窟窿。

狡猾的麻雀头一低,落到天井。

旋即,屋顶的人像狼牙山来的壮士,噗咚噗咚跳下去。

那年月人皆不怕死,性命置之度外。

我没跳,不是不敢跳,是分队长命令我要不停地敲,我不敢违命。

麻雀跑了,分队长一崴一崴上房来,骂我个狗血淋头,把脸盆一把夺去。

木槌敲不响,他不知从哪找了把铁锤,把脸盆敲得震天响。

战役从早到晚,人疯了似的,所有的人都喊哑了嗓子,有的还喊坏了喉咙,做了好些天甚至半个多月的哑巴。

那阵子的人好讲形式,不讲效果。

戴红袖章的总指挥,见谁舞得欢、敲得猛、喊得响就表扬谁,夸其是打麻雀英雄。

夺我家脸盆的分队长自然成了英雄。

我没了脸盆,
只能拿两片瓦块对着敲打。

总指挥见状,劈头盖脑一顿臭骂,扇我几个耳光。

天黑收兵,麻雀收拢,共计72只,约一半是没长毛的麻雀崽。

当夜敲锣打鼓去县城报喜,喜报上写明:消灭麻雀十万只。

我偷偷拿去的洋瓷脸盆,给敲瘪了,洋瓷脱光。

回家我挨了父亲的打,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父母为洋瓷脸盆心疼了好几年。

其实,受损的岂止我一家,全镇的房顶皆踩烂,人们在雨中过日子。

最不幸的是一个叫秋莹的姑娘,眉清目秀,嗓声柔美,若不是政审,差一点就去了部队文工团。

她在村里参加围剿麻雀战役,爬树上用枝条驱赶麻雀,哟嗬哟嗬的声音据说比山歌还动听。

一只飞累了的麻雀停在她身前的枝条上栖息,秋莹伸手去抓,失足坠地,绝气身亡,手中还紧紧抓住一只没咽气的麻雀。

她家
成分富农,父亲做过保长,因此,不可能追认为除四害英烈。

麻雀灭而不净,似乎越灭越多,且十分猖獗。

我们大惑不解,麻雀不是全部、彻底、干净地消灭了吗?老师解释:这是美帝国主义搞破坏,用大炮打了许多麻雀过来。

于是我们,既恨麻雀,更恨美帝。

粉笔
粉笔是人的名字,村小老师袁泓。

袁泓高瘦白净,若粉笔状。

上课喜板书,字奇大,擦黑板幅度亦大,尘粉飞扬,一脸一手一身皆是灰。

于是便有了粉笔的绰号。

绰号形神兼备,袁泓这辈子,跟粉笔结下不解之
缘。

很小之时,袁泓跟一帮娃崽去村小戏耍。

众娃拾到粉笔头只会鬼画桃符,惟袁泓无师自通,竟然一笔一划临下墙头标语。

一老先生见其根器不劣,教他墨字技法。

字写好了,古文遂渐深厚。

文革后恢复高考,袁泓复读三载,方踏入地区师范。

家穷,全靠族人资助。

袁泓噙泪道别乡亲,心念着学成毕业,回村报效乡亲。

进地区师范,袁泓寒碜自卑。

然而,他的优点,很快被挖掘。

他的字灵秀,板报、条幅皆为他的手迹。

袁泓赢得班花姚琳芳心,如痴如醉,似梦如幻。

水月镜花。

毕业分配,姚琳留城,袁泓一篙子打回老家。

俩人吹灯分手,袁泓不怨姚琳,怨命。

袁泓开始了粉笔生涯。

村小仍破旧凋敝,黑板漆面斑驳。

袁泓的心,陡然下坠,我将在此耗尽一生?
校长把课本、粉笔交给他,道:“村小经费紧张,一个老师,一学期限用两盒粉笔,超出自己掏钱购买。

”袁泓愕然,且深深悲哀,既要吾辈吃粉笔饭,连粉笔都要限制!
开课了,袁泓发泄般在黑板龙飞凤舞。

粉笔绰号不胫而走。

没多日子,袁泓踩瘪一个空粉笔盒;又没多日,第二个粉笔盒踏扁。

袁泓上保管室,把仅存的三盒粉笔领下,签上大名,待发薪水时照扣。

袁泓忿忿回办公室,叫道:“八十年代特大新闻,堂堂人民教师,得自己掏钱买粉笔!”
要命的是,翌晨粉笔不翼而飞。

是老师拿了,还是学生偷了?袁泓懒得追究,他似乎正需要这种结果。

袁泓当即宣布:没有粉笔,我没法上课!
响铃后,一班学生坐教室傻等。

校长正愁没由头杀袁泓的傲气,郑重宣布:旷课一节,罚薪一天;旷课一天,月薪全罚;旷课三天,开除公职!
两人争吵起来,愈吵愈烈。

村书记歪叔兼村小名誉校长,适逢路过,自己掏钱买粉笔给袁泓。

袁泓不好意思再闹下去,耸着瘦削的肩膀上课去。

事虽平息,心仍不平,村小不是人呆的,老师更不是人做的。

次年,姚琳来信。

她已婚却不忘旧情,替袁泓在城里找了个接收单位,做局长秘书。

袁泓找到歪叔,歪叔道:“就你一个公办老师,其他老师,水平还不够你学生。

待分来新的公办老师,再走不迟。

”话毕,歪叔竟噗咚跪下。

袁泓心一软,答应姑且留下。

袁泓牢骚甚大,教学还算认真。

是年会考,村小毕业班语文单科成绩,全乡第一,全县第三。

袁泓不以为喜,甚觉无奈,本事越大,以后越难离开。

袁泓心情郁闷,写下一副对联:
三寸粉笔龙飞凤舞贯连奇妙世界
八尺男儿呕心沥血虚度青春年华
对联只给一个同事看过――梅子。

梅子长得水灵,说话细声细气。

她常来向袁泓请教,脸总是红得像五月的杨梅。

袁泓待她,不亲不热,亦别无他意,仅仅出于空虚。

村小终于调来一个公办教师,袁泓立即想到挪窝。

前一次调动黄了,袁泓不好意思再求姚琳。

袁泓联系县城小学,校长见其漂亮的板书,拍扳要他。

乡文教办的公章真不好盖,梅子舅舅是副乡长。

梅子陪袁泓一趟一趟跑,遇到挫折便细声细语安慰袁泓。

调动终于办成,梅子眼睛泛红:“你走了,我……”梅子泣成不绝。

袁泓到底没有离开村小,做了梅子的男人。

这一年,袁泓因“多次放弃上调进城”评了县级模范教师。

袁泓捧着奖状,苦涩笑笑,再也没有亮出。

袁泓做了爸,性格渐沉稳老成。

离乡进城的欲念,亦一年淡一年。

袁泓学会了吝啬粉笔。

板书仍是漂亮,却很少一脸一手一身的粉笔灰――梅子给他看一篇文章:粉笔灰有害健康。

袁泓把那副对联重写裱好,贴在房间墙头。

对联只改了一个字,这一个字的意思,只有梅子有深刻的感悟。

三寸粉笔龙飞凤舞贯连奇妙世界
八尺男儿呕心沥血共度青春年华
村小的学生走了一批接一批,袁泓的额头,添了一道接一道皱褶。

泥屋
歪叔住的是泥屋。

墨山的老表,大都也住泥屋。

可歪叔不同。

歪叔是支书兼村长,几十年干部这么当着,大权这么握着。

用老?l的话,歪叔打个嗝,山上都会滚石头下来。

可歪叔家,住的就是泥屋。

屋前有竹,屋后有泉。

此景此意,似水墨,如仙境。

然而,泥屋就是泥屋。

进得屋,眼仁分明黯淡。

这哪是人住的?破且暗,阴阴的,恍如地窖。

泥屋是二麻子祖业,二麻子是地主,行将盖砖瓦
新屋,就解放了。

土改分胜利果实,二麻子泥屋给了住牛栏的歪叔,牛栏给了二麻子。

歪叔三代雇农,歪叔是二麻子家的长工。

那年月,时兴忆苦思甜。

歪叔上台开讲:我吃的苦,有二麻子一样多;受的累,跟二麻子一样重。

尔后思甜,歪叔道:我一家,住上地主的屋,过上地主的日子。

歪叔虽是大队支书,觉悟却有限。

他有个顽固的概念:地主是苦出来的。

那年月,还时兴大会战。

战前动员,歪叔喊:“男女老少社员们,党中央号召积肥大战,要大干哇!要像二麻子老狗那样,光膀子、脱裤子,舍劲卖命地干哇!”
言简意赅,干脆利落。

我们的歪叔,就这作风。

我从小镇下放到墨山做知青,听老辈人说,二麻
子勤快出名,吝啬亦出名。

怕汗水浸坏衣裳,白天光膀子,夜里就脱裤子,有日没夜地做,攒下几十亩水田。

解放后,戴上地主帽子,老实得像一头不会说话的牛。

相比之下,社员要难侍候得多。

干活磨洋工,收工打冲锋。

歪叔扼腕叹息,土改那年,该叫工作组长多打些地主。

文革期间,二麻子是仅存的地主,独独未受过体罚。

歪叔道,这样的劳力哪去寻?谁打二麻子,罚他跪竹签!
歪叔自己却犯禁。

一日,二麻子路过歪叔住的泥屋,驻足呆看。

他想他的独崽,独崽去了台湾。

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良久良久,一声暴雷,在他脑后炸响:“二麻子,
想变天!”歪叔一脚踹去,拳脚相加。

尔后,开批斗大会。

是夜,二麻子跳了山崖,肝脑涂地。

歪叔难过了一个月,皱纹爬满额头。

泥屋的苔衣,肥肥绿绿,枯枯黄黄。

过去了一年,又过去一年……歪叔满头华发,岁月进入八十年代。

大队改村,社员叫村民。

歪叔仍是歪叔,仍住那栋泥屋。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

墨山仍是穷。

老?l不怨歪叔,歪叔自己也穷。

他住的泥屋,较一般人家,愈显破旧。

一日,发根若中头彩,在村盘疯疯地跑。

说细叔来了信,如今是台湾的阔佬!
细叔便是二麻子的独崽。

次年,细叔来信,说要回墨山祭奠祖坟。

他做梦
都梦见他家的泥屋,打算在泥屋小住数日,了却几十年的夙愿。

发根来到泥屋,提出换房。

他家屋新,歪叔屋旧。

不为别的,就为细叔重温少年梦。

歪叔一巴掌甩过去:“滚!”
发根跑县里告状。

县台办主任同歪叔说:不换也得换。

歪叔回答:砍我的头也不换!
开了春,更是雨季。

山峦苍凉,皆湮没在烟雨中。

歪叔的浊眼,如烟雨一般,迷迷潆潆。

细叔的归期迫近。

歪叔请来泥匠,粉饰泥屋。

他不换房,只许细叔小住数日。

细叔没有来。

临行前中风,半边不遂。

发根接到电报,蔫了。

清明,歪叔叫儿子上坟山,替细叔祭了祖坟。

是夜,歪叔在二麻子坟头坐了半夜。

歪叔病倒了,病得不轻。

乡长来看歪叔,道:歪叔辛苦了一辈子,该退下来,享享清福。

歪叔点点头,身子侧向一边,不语。

乡长出村,给愤怒的村民围住。

皆说:这样好的村长哪去找?别的村长,早富得流油,住上高头洋楼。

歪叔一家,住的还是土改分的泥屋。

歪叔还是村长,且是全县最老的村长。

歪叔的事迹上了报,做上廉节奉公的典范。

歪叔的泥屋愈发破旧,县里常组织人来参观。

歪叔一脸肃穆,如一尊泥塑。

有人说,这屋这人,怎就像文物?
去年,我随几个混出点名堂的老知青回墨山。

没见到泥屋,当然也没见到歪叔。

歪叔死了十年,坟头的草有三尺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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