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贤与尚功_儒家与法家人事管理思想比较

第25卷 第5期2003年10月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l of Huzhou T eachers Colleg e
Vol.25 No.5
Oct.,2003
尚贤与尚功:儒家与法家人事管理思想比较
王利民
(衡阳师范学院法学院,湖南衡阳421008)
摘要:如何选拔优秀的行政人才是人事行政中的重要内容。

先秦儒家与法家分别提出了尚贤与尚功的原则。

尚贤与尚功不仅反映了两家在人事管理思想方面的差异,也反映了两家理论出台的背景差异及根本理论旨趣的不同。

关键词:儒家;法家;尚贤;尚功;人事管理;比较
中图分类号:B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1734(2003)05-0063-04
人才为行政之要,这一直是中国传统政治思想中的重要认识。

就如何选拔优秀的行政人才,先秦各家都提出了自己的理论主张,其中,尤以儒家的尚贤和法家的尚功最具代表性。

尚贤与尚功不仅反映了两家在人事管理思想方面的差异,也反映了两家理论出台的背景差异及根本理论旨趣的不同。

一、儒家之尚贤
由孔子开启的儒学,奠定了中国传统社会德治的政治模式,德治落实到统治者和各级官吏身上便是贤人政治。

自孔子开始,儒家历来重视人才在政治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中庸就有过这样的记载,!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道,布在方策。

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故为政在人∃%。

人才是政策制定与执行的关键因素,而儒家所谓的人才,便是德才兼备的贤能之士。

在与学生对于政事的议论中,孔子一再告诫学生,为政一定要选贤任能,!仲弓为季氏宰,问政。

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论语&子路)选拔官吏要以贤作为标准,统治者应注意选拔贤能之士来辅助政治。

!君王尊贤而容众%( 论语&子张),在德才两个要素中,孔子又认为德是第一位的,!人必忠信厚重,然后求其知能焉。

##是故,先其仁信之诚者,然后亲之,于是有知能者,然后任之。

故曰亲仁而使能。

%( 说苑&尊贤)提拔人才首先要考察的是他的道德素质,因而,不能让邪恶的人来从事行政工作,把正直的人安排在邪恶的人之上执政,老百姓才会服从统治,否则,则民不服,!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 论语&为政)而且,!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 论语&颜渊),也即把正直的人安排在邪恶的人之上,还能迫使邪恶之人改邪归正。

孔子之所以重视!举贤才%,因为在他看来,只有贤能之士执政,才能称职地履行管理国家和人民的职责,否则,即使有好的治国方略也因不得其人而不能实施。

除了称职这一点以外,还因为!文武之道,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 论语&子张)。

也就是说,贤能的人能够从长远和整体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而!不贤者%只关注个人私利,至多也只能注意到局部利益和眼前利益。

对行政管理者来说,要使社会长治久安,就不能不从长远和整体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孟子也重视贤能之士在政治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他把孔子的德治理念系统化,提出了仁政学说。

他说:!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朝矣%( 孟子&公孙丑上)。

并且,他认为在任用贤能之士时,不能仅凭国君个人的好恶,也不能偏听偏信左右之人、诸大夫等亲信的一面之辞,而要在广泛听
收稿日期:2003-09-17
作者简介:王利民(1976-),女,湖南衡阳人,衡阳师范学院法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传统哲学研究。

64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第25卷
取全国上下的意见,多方考察之后才能任用。

!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

%( 孟子&梁惠王下)
荀子对选贤任能有过更详细的论述,他甚至将之看作是!天下之节%( 荀子&仲尼),把它提到决定国家兴亡的地步,!故尊圣者王,贵贤者霸,敬贤者存,慢贤者亡,古今一也%( 荀子&君子)。

故其论政,首重举贤,圣君贤相是政局稳定、国民富裕的重要因素,!岁虽凶败水旱,使百姓无冻馁之患,则是圣君贤相之事也%( 荀子&富国)。

荀子的贤同样包括德和才两个要素,选拔和任用官吏要!论德而定次,量能而受官% ( 荀子&王制),要做到!无德不贵,无能不官%(同上)。

这才是圣王之所以治服天下的统治原则,!论德使能而官施之者,圣王之道也,儒之所谨守也%( 荀子&王霸)。

他主张既要充分的不拘一格地选拔、任用贤能之士,!尚贤使能,而等位不移%( 荀子&王制),又要防止滥竽充数,!贤能不待次而举,罢不能不待须而废%(同上)。

先秦儒家所开启的尚贤的人事管理准则一直被历代的统治者所重视和应用,儒家的贤能思想!为后世不讲门第出身的科举∋∋∋文官制度的产生、发展和完善作了理论的准备。

%[1]!用人唯贤%成为我们中华民族数千年用人经验的积累和概括。

二、法家之尚功
与儒家不同的是,在选拔和任用人才方面,法家提出了!尚功%的原则。

商鞅说:!是以明君之使其臣也,用必出于其劳,赏必加以其功。

功赏明,则民竞于功。

为国而能使其民尽力以竞于功,则兵必强也。

% ( 商君书&错法)他认为一个明智的君主在任用臣子的时候,应该根据其实际的功绩进行提拔,给予奖赏,这样就能竭尽广大民众之力,使他们纷纷争着去立功,因而能使国富兵强。

商鞅所谓的!功%,主要指在农耕方面的业绩和行军打仗中所立下的军功,而他又特别重视军功,提出!有军功者各率受以上爵%( 史记&商君列传)。

有军功的战士予以重赏,!能得甲首一者,赏爵一级,益田一顷,益宅九亩,除庶子一人,乃得入兵官之吏%( 商君书&境内)。

得一颗敌人的首级,赐爵位,给田亩,益宅地,与雇佣,更重要的是,可以进入行政系统,当官吏。

法家的尚功主要看人才是否在实际事务中做出了业绩,那么,如何判断臣子是否有功呢?韩非提出了!循名而责实%的方法,!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

( 韩非子&定法)所谓循名责实,就是明确规定各级官吏的职责即!名%,然后对官吏的实际业绩进行考核,如果其业绩与其职责名实相符,则为有功,该受赏;不符则为有过,该受罚。

!故群臣陈其言,君以其言授其事,事以责其功。

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诛。

%( 韩非子&主道)君主根据臣子陈述的主张交给任务,如果其取得的功效与所完成的任务相符,所完成的任务与所述的主张相符,就给予奖赏,相反,如果功效与任务不合,任务与主张相违,就加以惩罚。

这就是法家!尚功%的原则及其方法。

他们选拔人才,不再看地位的尊卑贵贱,韩非用周文王任用姜太公,殷高宗任用傅说的事例说:!明主不羞其卑贱也,以其能为可以明法,便国利民,从而举之%( 韩非子&说疑);不再看道德的优劣高低,韩非认为,只有在古代,才是以道德作为晋升身份获得资源的依据,到了中世和当代,便是靠智谋和力量来获取地位和资源了,!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 韩非子&五蠹);也不看关系的亲疏远近,!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 韩非子&说疑),!是故诚有功,则虽远必赏;诚有过,则虽近爱必诛%( 韩非子&主道)。

选拔只看能力的大小,这在理论上开创了中国历史上!任人唯才%思想的先河。

三、儒家与法家人事管理思想比较
儒家之尚贤与法家之尚功作为人事管理的准则,二者有相通之处。

!从历史的角度看,它们都是反对周代世卿世禄制度的产物,是春秋晚期以来逐渐形成的新兴地主要求参与政权的反映。

%[2](P66)!周道亲亲%,西周在政治上奉行的是世卿世禄制度,只要是贵族出身,不管是否有才有德,都可以做官食禄,这样,
久而久之,政府要职就被一些不学无术、无德无能之辈把持。

春秋时期,礼崩乐坏,虽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任人唯亲%的贵族世袭制度对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针对此种状况,孔子提出!举贤才%,其标示的是反对贵族世袭制度的立场,虽然孔子仍然严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身份等级制度,但他在一定程度上主张身份应该由个人凭德与才来获得,而不仅仅是依靠血统来维系,这就是他的!学而优则仕%( 论语&子张 )的主张。

!学而优则仕%虽然出自于子夏之口,反映的却是孔子的思想。

孔子认为,只要是德业优秀者,平民百姓(当然主要是士阶层)也可以提升选拔出来做官,出身低贱不应当成为进身出仕的障碍。

!子谓仲弓,曰:犁牛之子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论语&雍也 )也即,耕牛是低贱的,祭祀用的牛是高贵的,因此用耕牛来祭祀是不合适的;但耕牛之子品质优良,生着赤色的毛,长着周正的角,虽然不想用它来祭祀,但山川之神却不会拒绝它。

孔子虽然用!学而优则仕%来冲击传统的官僚世袭制度,但他还是比较温和的。

他既尚贤,又对世袭贵族的没落有惋惜和留恋之情,这从他把君子、小人分别作为高尚与卑微的人格的指称可以看出。

君子、小人本是等级身份的泛称。

君子指贵族统治者,小人指非贵族者(包括平民和奴隶),如 诗经 中就有!君子所履,小人所视%( 小雅&大车 ),!驾彼四牡,四牡暌暌%,!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采薇 )的记载。

左传 里也有!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贵有常尊,贱有等威%( 宣公十二年 )的记载。

孔子将这样两个标志等级贵贱差别的名词来指称人格的分层,将君子作为理想人格的化身,!既流露出对旧贵族的依恋∋∋∋他们丧失了显赫的地位,但绵延于他们身上的人格仍然是崇高的;又寄托着对旧贵族的期望∋∋∋在等级贵贱的沉浮
中,坚持原有的人格形象%[3](P107)。

因此,孔子对小人所从事的体力劳动不屑一顾,他斥责!小人怀土%
( 论语&里仁 ),并称欲学稼圃的樊迟为!小人%。

不管怎样,孔子尚贤思想的提出及君子、小人作为人格的分野,顺应了春秋社会大变动之际,传统的高贵者(君子)地位的急剧没落,传统卑贱者(小人)地位不同程度的上升的时代潮流,具有打破世袭贵族制的历史意义。

孟子、荀子同样坚持反对世袭贵族制度的立场。

但相对而言,孟子稍保守,如下文所述,他虽然认为可以革暴君的命,但他认为只有!贵族之卿%可以革暴君的命,还是维护!世臣%与!巨室%的地位。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间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性之卿。

∃王曰:∀请问贵戚之卿∃,曰:∀君有大过则阵,反覆之不听,则易位。

∃王勃然变乎色。

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

∃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曰:∀君主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

%( 孟子&万章下 )所谓贵戚之卿,指的是!内外亲族%,也就是说,君位的更易,仍然以贵族为主。

并且,孟子从现实效果的角度考虑,认为如果把卑贱的人提拔到贵族之上,有可能会引起贵族的不满,所以应该慎重一点,!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 孟子&梁惠王下 )而荀子因身处战国时代,态度比孔孟更要激烈,他认为行政事务应该由!能属于礼义%者担任,!虽王公士大夫之子孙也,不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庶人。

虽庶人之子孙也,积文学,正身行,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

%( 荀子&王制 )不管出身贵族还是平民,都要以具备才与德作为进身官阶的依据,!上贤使之为三公,次贤使之为诸侯,下贤使之为士大夫。

%( 荀子&君道 )
法家对世卿世禄制度的反对,比起儒家而言,则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商鞅主张!壹赏、壹刑、壹教%。

!所谓壹赏者,利禄、官爵,抟出于兵,无有异施也%,也即,只奖励军功,非战胜不赏。

!所谓壹刑者,刑无等级。

自卿相、将军以至大夫、庶人,有不从王令、犯国禁、乱上制者,罪死不赫。

%( 商君书&赏刑 )也即,不论卿相还是庶人,只要犯法都一律依法惩罚,这完全打破了!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身份差别,法家已经有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

商鞅不仅在言论上强调这一点,而且在行动上落实了这一套,著名的!太子犯法,黥其师傅%事件,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

在反对世卿世禄制度立场上的相同,并不能掩盖儒法两家人事行政思想的根本差异。

我们可从以下两个方面来考察:
第一,人才评价标准不同。

儒家的尚贤包含德和智,德与才贤与功兼备,法家的尚功不必尚德尚智。

儒家的理想人格是德和智的统一,这已是学术界不争的事实,上文已有所陈述,在此不再赘述。

法家自商鞅始,就已不再看重一个人的道德素质。

商鞅说:!是以明君之使其民也,使必尽力以规其功,功立而富贵随之,无私德也,故教流成。

如此,则臣忠、君明、治著而兵强矣。

故凡明君之治也,任其力不任其德,是以不忧不劳,而功可立也。

%( 商君书&错法 )韩非也认为战国时代已是一个要凭力量而不再是凭道德取胜的时代了。

第二,针对对象不同。

儒家之尚贤不仅针对臣和各级官吏,在一定程度上也指向君。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儒家对君主同样提出了德才兼备的要求。

当然,在儒家思想里,对君的要求不只是贤,而是比贤境65第5期 王利民:尚贤与尚功:儒家与法家人事管理思想比较
66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第25卷
界更高的圣,但圣的基本要素仍是德才兼备。

一个合格的君主必须有德有才,但是,假如君主无德怎么办(因为儒家更看重德),关于这一点,孟子和荀子都有过非常大胆的论述。

孟子不承认无德的暴君为国君,而称之为独夫民贼,如果独夫民贼在位,可以被革命。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

贼义者谓之残。

残贼之人,谓之一夫。

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 孟子&梁惠王下)在这里,孟子所表露的思想是十分大胆和深刻的。

自古以来,!弑君%一直被认为是一个极大的罪名,孟子却敢于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暴虐的君主,这在客观上为人民反对暴虐统治提供了锐利的武器。

荀子也认为,不道德的君主被革命是咎由自取,!今之世不然,厚刀布之敛以夺之财;重田野之税以夺之食,苟闹市之征以难其事;##是以臣或弑其君,下或弑其上,粥其城,倍其节,而不死其君者,无它故焉,人主自取之也。

%并且,荀子高度赞扬推翻桀、纣那样的暴君的行为,说是!夺然后义,杀然后仁,上下易位然后贞%( 荀子&臣道)。

由此可见,在对行政人员的素质要求方面,儒家不仅针对臣提出要求,也针对君提出要求。

也可以这样说,儒家虽然多数时候是在向统治者言说,但有时也是在对统治者言说。

儒家被称之为道德理想主义者,他们用理想来规范和干预现实,希望用理想的政治来制约和引导现实的政治,也在用理想人格作为衡量统治者的标准。

虽然事实上所起的作用非常有限,但其中凸显的却是一种崇高的精神。

而法家的尚功则只针对官吏,不针对君主,可以说,法家一直就是在向统治者言说。

因此,法家是反对向君主提出德治、尚贤之类的主张的。

他们认为用贤德来进行统治是无效的,君主并不是需要在道德上很完善,君主的统治工具在于法、术、势,而其中势尤为重要。

慎到说:!贤人而出于不肖者,权轻位卑也;不肖而能服贤者,则权重位尊也。

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至于南面而王天下,令则行,禁则止。

由此观之,贤智未足以服众,而势位足以屈贤者也。

%( 难势)!势位%就是权位,包括权力和地位。

尧没有势位,不能治三人,有了势位,则令行禁止。

可见,对君主来说,不在于贤,而在于势位。

韩非也说!夫有材而无势,虽贤而不能制不肖##桀为天子,能制天下,非贤也,势重也;尧为匹夫,不能正三家,非不肖也,位卑也##不肖之制贤也以势%( 功名),!以义则仲尼不服于哀公,乘势则哀公臣仲尼%( 五蠹)。

君主之所以能实行有效的统治,是因为他们有权有势,至于他们的出身是否高贵,道德是否高尚,这都不是法家视野里的问题。

他们对于这种既成事实从来都是既往不咎的,这就是他们的现实主义态度。

参考文献:
[1]金诤.科举∋∋∋文官制度与孔子[J].传统文化与现代化,1993,(3).
[2]马积高.荀学源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3]陈卫平,郁振华.孔子与中国文化[M].贵州:贵州人民出版社,2000.
A Comparison of the Thought of Personnel Management
Between Confucianism and Legalism
WANG Li-m in
(Faculty of Laws,H eng yang Normal College,H engyang421008,China)
Abstract:In selecting excellent administrators Confucianism set great store by w isdom,but Legalism set g reat store by achievement in Pre-Qin Period.Setting great store by w isdom or by achievement manifests not only the difference of the thoughts of personnel management betw een Confucianism and Legalism,but also the difference of the background and the purpose between them.
Key words:Confucianism;Legalism;setting g reat store by w isdom;setting g reat store by achievement; personnel management;com parison
[责任编辑 杨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