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句末语气词“哈”和“哈”附加问句

说说句末语气词“哈”和“哈”附加问句
作者：苏小妹
来源：《现代语文(语言研究)》2008年第04期
提要：句末语气词“哈”可以分为“哈1”和“哈2”。

附加问句中的“哈”是“哈1”，“哈2”是“哈1”语法化的结果。

此外，本文还从语用角度考察了“哈”独词附加问句的语用功能。

关键词：独词附加问句语用功能语法化
引言
北京话里的部分语气词已经逐步渗透到普通话中，“哈”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目前，已有部分学者对“哈”进行了探讨，例如：贺阳（1994）最早提出“哈”能够独立负载句子的询问信息；尹世超（1999）则认为“哈”是非问句是一种疑问程度最低、语气最委婉的是非问句。

无庸置疑，“哈”可以负载疑问语气，但是为什么“哈”疑问句语气最为缓和，而且随着语言的发展，“哈”的语气意义是否有了新的变化，这些都值得我们进一步地研究。

为此，本文将借鉴已有的研究成果，并结合口语材料，再次考察语气词“哈”①及“哈”问句。

一、“哈”附加问句
贺阳（1994）曾指出：“‘哈’用在句末，它表达的语气意义是说话人在对所说的内容有所认定的基础上，询问听话人是否赞同或以询问的方式要求对方对这一内容予以确认。

”尹世超则认为：“‘哈’用在是非问句句末或其称呼语之前，或者用在是非问句后独立成句，表示征求同意，希望听话人对所说的话予以认同。

”也就是说，他们都认为“寻求听话人的证实和认同”是“哈”的语气意义。

我们认为，“寻求听话人的证实和认同”的意义是由整个“哈”附加问句的结构和“哈”本身共同承载的，不能仅仅视为“哈”的语气意义。

附加疑问句（tag questions）这个术语来自西方，也有的人称为反疑问句。

这种问句由两部分组成，前半部分是陈述句，后半部分是简短的问句。

例如：
（1）Everybody enjoys dancing，isn’t they?
附加问句的意义在于：说话人对所陈述的事实已有一定的肯定，提问是为了要求对方的证实。

独词附加问句是附加问句的特殊形式，即疑问部分只有一个词。

那么“哈”问句是否就是汉语中的独词附加问句呢？
下面我们把“哈”问句和英语中的独词附加问句简单比较一下，发现有如下共同点：
（一）不独立使用，一般跟在陈述句之后。

而且回答多半比较简短。

例如：
（2）S1:这部电影还不错，哈?
S2:是的。

（3）S1: Mary is coming along，huh?
S2：Yeah.
（二）前后两部分之间可以间断，也可以不出现间断。

例如：
（4）哎，这酒是好喂，哈？（贺阳，1994）
（5） Well， you're sure about that huh?
（三）英语独词附加问句后面可以插入称呼语，整个句子的结构和功能并没有发生变化，“哈”问句也是如此。

例如：
（6）S1: Privileged? Huh Huh Huh
S2: So you went to college，huh Pat?（Elizabeth ，1991）
（7）S1: 我这道题目答对了，哈张老师?(尹世超，1999)
从上面的比较中我们可以看出，“哈”问句和英语中的独词附加问句形式非常相似，也基本符合附加问句的三个特征②，所以我们认为“哈”问句确实是汉语中的独词附加问句。

附加问句基本意义不在于向听话人询问未知信息，只是表明了说话人对自身了解信息已有一定程度的肯定，并希望得到听话人的证实。

“哈”问句也是如此。

当然，我们并不是说语气词“哈”对实现附加问句的语用功能毫无帮助，事实上，
Fraser(1996)就曾指出，附加问句的语用功能是由附加问句自身结构和构成附加问句的词语共同承担的，并把它们称之为混合型语用标记③。

语气词“哈”确实有助于实现附加问句的语用功能，但我们也决不能完全忽视结构意义，把结构意义等同于语气词自身的意义。

二、“哈”附加问句的语用功能
使用附加问句的主要目的在于对前述信息予以确认，并通过附加问句的形式邀请对方参与会话，从而达到交流信息，促进会话向前发展的效果。

当然，由于附加问句采用了征求对方意见的形式，符合礼貌原则，一定意义上也缓和了说话人的语气，使谈话能更顺利地进行下去。

下面我们尝试从语用功能角度考察“哈”附加问句。

（一）寻求确认功能
“哈”附加问句可以使用升调或者降调。

如果使用升调，表明在某一事件上，说话人认为听话人掌握了更多的信息，所以他希望得到听话人的确认。

例如：
（8）S1:妈，我爸爸出差快一个月了哈，快回来了吧，哈↗↗(尹世超，1999)
例（8）中，孩子觉得父亲快要回来了，但是不能肯定，在他的意识中，母亲肯定知道父亲是不是快要回家了，所以使用“哈”问句，希望得到母亲的确认。

“哈”附加问句如果使用降调，表示说话人对自己所陈述的信息并不存在怀疑，只是请求听话人同意自己的意见。

例如：
（9）S1:昨天晚上真热，哈？↘
S2:是挺热。

例(9)中，S1和S2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对温度变化的感知应当是相同的，所以S1对自己的话并不存在怀疑，只是要求S2同意自己的看法。

所以，无论“哈”附加问句采用升调还是降调，都表明说话人对自己陈述的信息有一定程度的肯定，只是存在肯定程度高低的差异，其主要用意都在于寻求听话人的确认。

（二）缓和标记功能
缓和语与说话人的交际意图联系密切，它并不是指某一种特定的言语行为，而是对言语行为的修饰。

在交际中，有时人们需要通报某些不太受人欢迎的消息，有时要对事情提出不同的看法，甚至于对某些事件要表现批评、责备的用意，但同时也要注意话语的可接受度，这时就需要采用一些策略减少这些言语行为造成的负面效果，这些策略就是缓和语。

（冉永平2004）缓和语往往和礼貌有关，或者说它是礼貌的特殊形式(Havercate，1992)。

作为缓和标记之一的附加问句，就是通过征求对方意见的形式，增加与对方商榷的空间，从而达到缓和语气的效果。

“哈”附加问句使用降调时是非常接近陈述句的，说话人基本上可以完全肯定听话人会给自己肯定的答复，要求对方确认并非说话人的主要目的，更多的是希望通过附加问句缓和自己的肯定语气，表示对听话人的尊重。

很多语境中附加“哈”后，总体上避免了直接表达某一观点、看法，增加了商榷性、可接受性。

例如：
（10）鲁豫：你是这样的哈？
李彦宏：（笑）……
鲁豫：也就是说你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老板，哈？
李彦宏：（笑）我肯定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老板，我也不希望别人老糊弄我啊。

（“鲁豫有约”“解读李彦宏”）
根据当时的交际语境，鲁豫从同事梁冬的叙述中已经确认了李彦宏是一个非常善于学习的人，对员工的要求也是很严格的。

所以她使用了“你是这样的哈”。

显然并不是要求李彦宏做出回答，所以中间出现了几秒钟短暂的停顿，紧接着，鲁豫继续使用“哈”问句，一方面成功的引出了话题，让访谈能够顺利进行下去，另一方面相较于去掉“哈”后的句子“也就是说你不是一个好糊弄的老板”要显得委婉、幽默许多，从而提高了话语的可接受度，让说话双方得以在比较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继续交谈。

又如：
（11）S1:这件事是我办的，那可是干得相当漂亮啊!
S2:你倒是不谦虚……哈？
此语境中，说话人实际上是在委婉地批评说话人自鸣得意的态度，“哈”的使用降低了批评的力度，语气上比较温和，容易让听话人接受。

如果去掉“哈”，句子变成了“你倒是不谦虚！”语气就直接、生硬了许多，势必影响双方的交谈以及该话语的可接受度。

（三）语用推进功能
言语交际是一种社会交往。

它必须由说话人和听话人积极参与并相互协作才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在交际过程中必然有一定的目的性，交际双方为了实现一定目的展开一个互动参与过程，其间必然涉及对语言形式与会话策略的选择，以及根据对方的语言和策略进行相应的动态调节。

在语用上协商就是给对方提供一定反馈、反应和选择的余地，从而实现语用推进。

在谈话中，使用“哈”附加问句时，一方面是为了要求对方对说话内容予以确认，另一方面是通过这种策略推进双方的交流。

例如：
（12）和晶:村子里有个卖苗歌光盘的集市，哈？
田金珍:是的。

和晶：那你的剧本拍出来之后应该很火爆，哈？
田金珍：是的，很多人看。

我每次去，集市的电视旁总围着很多人。

很多小孩一边看，一边就哭了。

（“实话实说” “千里寻母记”）
在此语境中，主持人和晶对于拍摄《千里寻母记》的整个过程已经非常了解了，而且事先也知道在这部影片在农村放映之后的影响，但为了让观众朋友们更好地了解影片拍摄的背景，以及影片放映后在苗寨中引起的轰动，所以不断地使用“哈”问句，成功地引出了话题，从而自然地推进了交流。

另外，在（一）中已经提到，“哈”在使用降调时，主要目的并不在于求取听话人的确认，而是缓和说话人的语气，增加商榷空间，从而实现语用推进。

如例(10)中，“一个不好糊弄的老板”是很严厉的，但是带上“哈”之后就缓和了很多，并且增添了几分幽默色彩，自然能让被采访人李彦宏愉快地接受这样的观点，宾主双方的交谈也就更加和谐流畅了。

三、“哈”的语法化
尹世超（1999）曾指出“哈”不能用于祈使句句末；贺阳（1994）也提到“哈”不能用在特指问句，选择问句和反复问句的句末。

可是我们在整理语料的时候却发现，近年来“哈”大量出现，而且可以自由地出现在上面这些句类的末尾，尤其在调查网络语言的时候，发现许多人在聊天时频繁地使用了“哈”字。

来看下面的例子：
(Ⅰ) (Ⅱ)
(1)别这样哈！(1)别这样！
(2)对不对哈？(2)对不对？
(3)讨厌哈！ (3)讨厌！
(4)不许跑哈！(4)不许跑！
(5)干什么哈？(5)干什么？
(6)怎么样哈？(6)怎么样？
第(Ⅰ)组中的例子目前在网络语言中很常见，有的例子如“去不去哈？好不好哈”，它们或为祈使句，或为特指问句和反复问句。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哈”能够出现在这些句类中呢？附加问句中的“哈”和这里的“哈”是不是同一个词呢？我们认为不是。

首先这类句子不具备“寻求听话人确认”的功能，其次它们在形式上也有区别，为比较方便起见，前者我们简称为“哈1”，后者称为“哈2”。

①“哈1”可以独立形成附加问句，“哈2”只能直接依附在句子末尾，中间不会出现语气上的间断，不可以独立成句。

②“哈1”后面可以再插入称呼语，而“哈2”不可以。

③“哈1”的读音，由[xà] /[xā] 两可，“哈2”只能读为“[xā] ”。

显而易见，无论是功能还是形式，这两个“哈”都存在差异。

严格意义上说，“哈1”应该归入叹词④，而“哈2”则是一个纯粹的语气词。

那么二者之间是否存在联系呢？
我们先来考察一下“哈2”的语气意义。

相比较而言，(Ⅰ)组中的句子要比(Ⅱ)组中的句子温和、委婉许多；有些甚至带一些俏皮的色彩。

如(1)，如果仅仅只说“别这样！”，整个话语比较强硬、坚决，但是带上“哈”后，语气就缓和了多了，这样容易被人接受；再如(3)，如果只说“讨厌！”会让人觉得说话人对某种行为或者做法感到厌恶，加上“哈”后，整个句子的色彩就完全不同了，即使说话人心中有所不满，但表现得比较委婉，甚至稍带一些撒娇的意味。

可见，“哈2”是一个表委婉义的语气词。

我们认为，“哈2”是“哈1”语法化的结果。

Hyman(1984)把“语法化”定义为语用法经过约定俗成变成语法的过程。

沈家煊(1998)也认为有不少语法现象是语用法“凝固化”的结果。

这些现象原来是语言使用的一些带倾向性的原则，即语用法，语用法广为使用、反复使用的结果就是它们逐渐固定下来，成为了语法规则。

沈文中提到，英语中的反问句“Why didn’t you read in bed”本来是通过提问的方式间接表示建议，但由于反复使用，在听到这样的问话之后，听话人不需要通过语用原则的推导，就直接得出“建议”的理解，这就是所谓“抄近路得出的隐含义”，这种隐含义进一步固定下来对原来的语句形式产生反作用，于是英语中就产生了“Why not”这种省略形式直接表建议的形式。

语气词“哈2”的产生也是如此。

附加问句中的“哈1”在寻求对方确认的同时也间接地缓和了说话人的语气，在这种用法广泛使用之后，听话人不再需要凭借语用原则经历一个推导过程，而是一下子就可以直接了解说话人有意缓和语气的态度，这也是“抄近路得出的隐含义”。

这种隐含义进一步固定下来于是对原来的语句形式产生影响，于是“哈”逐渐地脱离了附加问句，自由地出现在特殊问句、祈使句之后独自承担缓和语气的功能，于是“缓和语气”就成了“哈2”自身的语气意义。

四、结论
本文主要通过对语气词“哈”的考察，说明在附加问句中，“寻求听话人的证实和认同”的语用功能是由整个附加问句的结构和语气词“哈”共同承担的，不能用语气词自身意义结构的意义代替其结构意义。

同时，本文还从语用角度考察“哈”附加问句，阐述了它的三种语用功能，并从语法化角度提出了“哈”可能的演变途径，但是在口语中大量使用的“哈2”能否具有长久的生命力，还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注释：
①胡明扬（1981）指出：语气助词和叹词都表示语气，因此
可以统称为语气词。

句末的“哈”可以是语气词，也可以是叹词。

由于本文主要着眼于探究“哈”的语气意义，以及语气意义的形成原因。

所以本文采用胡先生的说法，将“哈”统称为语气词，必要时再做区分。

②邵敬敏(1990)指出附加问句的三个特点:一、不独立使用，
必须附加在某个非疑问句的后面；二、由疑问格式或者疑问词单独构成疑问句；三、回答必定是简单的，肯定或者否定。

事实上，即使是在英语中，疑问词也可以粘附在陈述句之后，前后两部分并不出现间断。

③Fraser(1996)认为：基本的语用标记（Basic Pragmatic
markers）分为三类：结构标记，词汇标记和混合型标记；而附加问句属于混合型标记。

④贺阳（1994）、尹世超（1999）、郭小武（1999）都主张
把“哈1”归入疑问语气词，但从“哈1”可以独立成句这一点来看，它们应该算是叹词。

参考文献：
[1]郭小武.一点收获，两点忧虑[J].中国语文，1997，(2).
[2]贺阳.北京话的语气词“哈”字[J].方言，1994，(2).
[3]胡明扬.语气助词的语气意义[J].中国语文，1981，(5).
[4]胡明扬.北京话的语气助词和叹词[A].胡明扬.北京话初探[C].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5]冉永平.言语交际中“吧”的语用功能及语境顺应性特征[J].现代外语，2004：
[6]邵敬敏.“X不X”附加问句研究[J].徐州师范学院学报刊，1990，(4).
[7]尹世超.说语气词“哈”和“哈”字句[J].方言，1999，(2).
[8]Fraser.Bruce.Pragmatic Markers[J]. Pragmatics， 1996，（6）.
[9]nguage in Context[J].Language，1972，（4）.
（苏小妹，南开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