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悖论 ——再读《沧浪之水》

好久没有这么酣畅的感觉了，第二次读《沧浪之水》真有一种见老朋友的激动。

第一次读的时候是从姐那里用口水“磨”出来的，她是干机关的，不乐意我读。

不过当时没那么多忧虑，囫囵吞枣，仅从眼里过了一遍，只能说多少有点印象。

再次邂逅《沧浪之水》是在特价书店里，9块钱买下它不能不说是一种收获。

读它，真的就像读自己，就像在演绎将来某一天的自己的人生困境。

人在大学，多少变得有点成熟老道；身为秘书，多少看见一点人情冷暖。

本是青春的韶华，读了它，多少让我看到了一些人性的灰色片段，觉到了一些深秋的肃杀氛围。

书名曰《沧浪之水》，富含深意。

“沧浪之水”出自于屈原的《渔父》，原话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意思是是说人不能改变环境，但人可以坚守自己。

达则以天下千秋为重，退则养修身之德，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

说来有意思，《渔父》实际是屈原设计的自白书，而《沧浪之水》看来则像阎真为那些陷入官场规则难以自拔、游离在人性边缘的仕子的代言书。

《渔父》是屈原因为无奈而悲愤喷射出来的对那个无知时代和愚昧君王的控诉，是与政治绝交的宣言，是超越现实的寄托。

《沧浪之水》则是阎真无力改变现状而陷入抵牾中的挣扎，是对险恶官场的鞭挞，是对苍白人性的呼吁。

可见，作者对“沧浪之水”的选取，是寓含深意的。

《沧浪之水》讲述的是北京某医科大学研究生池大为毕业后分配到卫生厅，再由科员爬到厅长的曲折辛酸的故事，构思精巧，情节感人，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反映当代现实的长篇小说。

书中的池大为本梦想着成为一个书剑飘零，类似父亲的侠客，成为一个心系苍生、悬壶济世的医生，但到最后却成了一个善于钻营的官场高手。

尽管他不是出于本心，尽管他从未丧失真性情，尽管父亲的形象就像一座丰碑，是他心中无论如何割舍不去的情结，但他确实跌入了官场规则设计的陷阱，无计走出，也无力走出。

池大为被一点点改造着，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钳住了躯体，被一种流行性病毒侵蚀着思想，然后一点点坏掉，先是皮肤，再是血液，接着是骨髓……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抵抗与对峙。

最初的池大为就像一个清高的隐士“驾临”卫生厅，出来乍道的他抱着所有美丽的梦想——领导的重视、同事的羡慕、娇妻玉子……然后，他错了，他的梦破了，领导的重视只是为了增加自身“向上爬”的砝码，同事的羡慕只是嫉妒的翻版或是习惯的敷衍，娇妻玉子只是神话里的美丽传说。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镜里花水中月，所有的光彩都只是凸透镜放大的效果，所有的抱负都只是理想气泡破灭后的幻影。

在这块官场的土地上，天从来都是黑夜，白昼只是饭后睡前的谈资，只是多梦人一厢情愿的畅想。

在这片权力的天空下，从来就不乏言语上的救世主，从来就不乏“料事如神”的事后预言家，缺的就是真正敢于弃置所有的冒险家和实干家，克己救人，仗义为公变成了一句“可望而不可及”的谎言。

当规则内化为习惯囚禁人们的思想时，当谎言暴露为表演显示彼此的默契时，当敷衍庄重成仪式掩盖权位的交易时，人性变得如此地苍白无力，游走在寂寞的边缘，孤立无助成了它一年四季的流行病。

为了心头未了的梦，为了不负作古的父亲，池大为如荆轲一般，义无返顾地选择了坚守，选择了父亲当年的路。

然而，个体的坚守并未打破群体昏睡的沉寂，反而激怒了其中的最困者——马垂章，马厅长。

于是假惺惺地把他赶到了中医学会，说是为了医学研究，一晾就是八年，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可惜，池大为的坚守并未给卫生厅带来任何的新气象，连半点火星也没擦着。

相反，他的坚守却给自己带来了一系列的劫难：分房名额被踢，儿子病钱不报，一家四口守着巴掌大的地方与岁月打拼，磨得儿子长高了个，磨得双鬓泛起了白，磨得年轻失去了锐气，磨得小人一升再升。

池大为似乎真正明白了那个圈子的魅力，明白了谎言的意义，溜须拍马、欺骗表演才是驰骋官场的杀手锏。

没有这些，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落魄凤凰不如鸡。

没有这些，即使你在翱翔万里的时候也会随时被折断翅膀，
在释放芳香的季节也会随时被扼杀希望。

没有这些，处在琼楼玉宇也抵不住高寒，潜入海底龙宫也耐不得暗流。

在仕途哲学的逻辑中，当原则触犯规则的时候，原则就成了傀儡，必须投降。

否则，便只有退出。

就像被逼宫的溥仪，剩下的只有唏嘘叹息。

就在池大为浑浑噩噩，了却一生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

马厅长的孙女得了重病，护士们正为输水扎针犯难，丁小槐没办法，只能请来了“仇人”的妻子——董柳，董一针。

果然，董一针不孚众望，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众护士无从下手的难题。

于是，转眼间拉近了与马厅长的关系。

真有点“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

不过这一天似乎来得晚了一点。

终于，在孩子身上的感情投资有了回报，池大为很快成了马厅长的红人。

为了进一步加深这种信任感，池大为出卖了自己的良心，向马垂章告密，把舒教授对他的信赖当作了向上爬的筹码，不情愿而又无可奈何地被吸进了“利益”场中，成了权力的俘虏，一点点背离着自己的初衷，背离着父亲当年走过的侠客路，走上了一条没有尽头的不归路。

那究竟是一条什么路？是鲜花、掌声铺就的黄金路，还是欺骗虚伪堆砌的寂寞路？谁也说不清楚。

游离在人性的边缘，奔波在良知的山径，有一点是清楚的，除了类似程序化的东西，剩余的就只是身心疲惫。

池大为的经历印证了钱钟书先生在《围城》里的一段话：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去。

几番权力的争夺，几番心计的较量后，池大为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卫生厅的权力顶峰——厅长。

命运似乎就是爱捉弄人。

长期地坚守，守得只剩下落寞，守得周围尽敌意，守得就剩下了自己：一朝得踏入，入得没有了方向，入得处处尽盟友，入得失去了尊严。

在这次原则与规则的角力中，在这次人性与兽性的较量中，结果显而易见，原则与人性败北，而且败得很狼狈。

现实中没有理想的浪漫，真实里没有向往的崇高，在官场这个唯有利益才能畅通无阻的迷宫里，选择人性，选择良知，就走进了死胡同。

做誓不回头的共工是令人敬畏的，而更多的小角色、普通人却更渴望搭上这艘顺风船。

因为利益才是最真实的，那些抽象出来的美好就像不断上升的肥皂泡，是化为泡影，留作回忆。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面临一个严峻而不容回避的课题，那就是生存。

惟有生存下去，才会一切。

脱离了生存，一切只能是空泛的乌托邦。

没有什么比生存还重要，所有的崇高与伟大必须建立在它的基础上，所有的浪漫与美好必须寄生于它的躯体里。

离开这个前提，一切都是虚无。

待到池大为试图从权利的围城中走出的时候，他又遭到了一系列来自各方面的抵制，他再一次感到绝望，感到无能为力，即使他处在卫生厅权力金字塔的最高处。

那种从未有过的失意，像一把利刃，绞得心痛。

他多么想回到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不为人知的自我，可是那只能是个美丽的梦了。

也许只有在父亲的坟前，静静的星空下，在与无数古人的灵魂对话的时候，真实的自我才能复活，被压制以久的良知才能直立，残存的人性才能闪光。

父亲选择了至死不渝的坚守，选择了不计回报的牺牲，他相信人性的善良，相信时间的公正，以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姿态大无畏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始终捍卫着生命的高洁，守护着心灵的纯净。

而池大为却无可奈何地走上了与父亲截然不同的道路，选择父亲理解之外的更多人关注的真实。

当然，作为父子，他们骨子里流着血性的一致，他们都曾坚守，他们都曾崇高。

可惜地是，父亲坚守到了最后，刻入了灵魂里；儿子选择了放弃，只记录在回忆中，残存在内心深处。

很多时候，人不可能改变那些被时间规定了的东西，尽管初衷是一种力推动你去尝试改变，但当你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时，或许你会明白：这就是命运。

冥冥中，有一种力量正改变着你，可能你感觉到了，也可能尚未觉察。

但有一点很明晰，你无法抵制它的侵蚀。

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理想的美丽桃源，除非你沉溺于幻梦，除非你不曾存在。

但是梦都会醒来，逃避不等于消失。

总有一个时候，总有一个地方，那种力量又会像一张网，如影随形，重新罩住你。

于是，期待留驻成一种无奈，理想破灭为一条美丽的彩虹，人与人之间粘上了那层薄却难以戳穿的保鲜膜，“心计”成了我们的必修课。

《沧浪之水》就像一瓶浓硫酸，溶解着我的心灵。

它不仅直击官场世界的悲欢冷暖、权位争夺、心计较量，还从侧面折射出苍凉无奈的人生困境，告诉读者一种真实的哲学。

或许只有在生命归去的时候，灵魂与灵魂相聚的星空下，人与人之间才能消除芥蒂，忘记距离，平等地对话，真诚地交流。

可惜那个时候，我们是不是一种存在还尚有疑问。

《沧浪之水》像一口警钟，清脆的钟声时时响彻在我心头，不断地提醒着我：生活中没有童话，真实外只剩虚幻。

作者的睿智，书中的哲思，如一圈圈接连不尽的涟漪，如一座座绵延不断的山峰，系住我的心绪，徜徉在思想的园地，驰骋在历史的天空。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屈原的那亘古的呼唤穿越时限，启迪着后人：守住良知，让人性的曙光永远闪亮在每个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