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标签-中国历代笔记精华集25-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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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我佛山人传
清-李葭荣
君姓吴氏,名沃尧,字小允,又字趼人,广东南海县人也。
其先卜居佛山,凡所撰述,因署端曰:我,佛山人。
自士夫以及贾竖,有不能名君字君者,称我佛山人,未尝不颔之若稔识。
曾祖讳荣光,以翰林出抚湘中,金石掌故,所诣至精。
嘉道之世,海内号为收藏家,学者宗之,曰:荷屋先生。
祖莘畲,工部员外郎。
父允吉,浙江候补巡检。
巡检公侍工部公京师,工部公得如夫人氏刘者,而贤之,顾谓家人,吾子娶必刘。
寻为巡检公取于怀来县八里村刘氏,如夫人兄弟之子也,诞君分宜故第。
工部公卒于官,巡检公奉丧以归。
君犹襁褓。
逾数岁,巡检公筮仕浙中,亦卒于官,以后事属弟,则君季父也。
季父挟金数千,求得为郡佐,维时以临民为业者皆大赢,始稍稍恤君母子,然君
劬力养亲,亦已苦矣。
与君同所生者仅一女弟,母夫人珍畜之,以逮浸长。
君为遴婿,如母夫人意,女弟既得婿,母
夫人就养婿家。
婿家生活艰,君又有妇及子,职宜定省,乃逆母夫人归。
已而季父偿逋于母夫人,所获良厚,君自立已久,初无须此,遽请于母夫人,资婿家以财,母夫人甚然之。
婿家德母夫人及君,敬养母夫人,乐与君以时承直。
母夫人居婿家,日躔星房虚昴,君必远道起居,备进甘旨,有疾则皇遽失度,医药之事,不恃婿家贷责。
君早岁食贫,岸然自异,无寒卑琐之气,佣书江南制造
军械局,月得直八金,闻仲父客死于燕,电告季父取进止,三请不报。
逾月得书曰:“所居穷官,兄弟既析爨,虽死何与我?”则大戚!乞哀于主会计者,假数月佣直,幞被北行,至则诸姬皆以财逸,双雏处窭人间,君拊心自疚,拯以俱南。
君有兄幼殇,瘗都门义冢,巡检公尝谓君,异日能归其骨者,殆惟汝是望,至是榛莽没碣,不复能辨,为诗志悼,恻人心脾。
君生新旧蜕嬗之世,恫夫国势积弱,民力浸衰,赞翊更革,数见于所为文辞,惟方寸取舍,分际綦严,
无时流盲从之患。
近十年间保持国粹之思,如怒芽暴潮,有故轩他族以轾我者,至起而批其颊,其人始而怒,继
而惭,终且涕出而陈悔,君之具体,如洪钟之能发大声,挺击则动,动则闻于遐迩,盖所禀受然也。
华工禁约之争,君方主《汉报》笔政,《汉报》实美人所营业,君念侨民颠沛,若婴焚溺,遽谢居停,遄归海上,与爱侨人士,共筹抵制。
君固善言语,所至演坛,皆大哄曰吴君来,君每一发语,必
庄谐杂出,能了见人心理,不爽豪发,听者舞蹈歌泣,诸态皆备。
职是佣于美商,由君引去者,不可更仆,其以血诚感人类是者甚繁。
粤人之旅沪者数万众,亦数万心,团结之地,曰广肇公所。
治所事者曰董事。
董事皆昏耄气衰,粗犷无学之流,尸居其间,又互为汲引,不由众举。
二三小人,辄
傀儡诸董事,无益乡人,或滋病焉。
君论公所事,往往大愤,且曰:“粤人踪迹满五洲,相视罔不亲恳,居沪粤人,独彼此若秦越,此公所之罪也。
”因谋于卢君伟昌郭君健霄,及余立两广同乡会。
复闵乡人子弟无教,开广志两等小学,隶同乡会。
君手定学程,聘丹徒名士杜君纯长教务。
卢君
岁以私财输学,有教育之志者,咸慨然捐金补助,广志得至今存,甲班且毕业。
惟同乡会未及君之
亡而离散,沪俗重势利,文人举事,附者良希,有不可告人之隐者。
又畏君辞锋,既猜且悸,不欲成
其志以利人,虽有善者,末如之何也已。
君平易近人,忌者辄谓君不可测;然世俗以机括相市,坠
其术中者,如入陷阱,动必予人以叵测,自爱其身者,又曷从而剃此祸苗。
是故经营人事,而曰无
往而不推诚相与者,皆罔人之大者也。
善夫君之言曰:“君子道消,小人道长,衰季何莫不然?泾
渭既析,则吾之所以自处者,殆非无道。
”
君恶宋儒之学,于朱氏熹尤多所诟病。
夫其所谓诚者,乃至纯伪,宜其为君所诟病矣。
君生负盛气,有激辄奋,顾能善处骨肉,以暨朋侪之交相爱者,于学问门径,无所不窥,独不治
经生家言。
居恒慨然曰:“愚黔首者必此物也!”夙志廉退,不竞荣利,天下之士,靡然赴制科,君
不治功令文如故。
所为文章,大半隶于说部,方言书实,则所尤长。
每状一事。
类以委蛇之笔,尽
淋漓之致。
耳闻目见,孺人稚子所能喻者,出君之手,必蔚为巨观。
平生着小说,都数十万言,为
世所同嗜者,曰:《二十年目睹之怪见状》,曰:《恨悔》。
《怪见状》盖低回身世之作,根据昭然,读者滋感喟!描画情伪,犹鉴之于物,所过现影,君厌世之思,大率萌蘖于是,余尝持此质君,君曰:“子知我!虽然,救世之情竭,而后厌世之念生,殆非苟然。
”闻者惜之!《恨海》写儿女幽怨,风之振箫,方其呜咽,事之有无不可知;然泪尽成血,亦伤心之奇史也。
君又邃于探理,作《新石
头记》,多逆揣世界未来,具能表里科学,随笔驰骋,而文不受范者,且莫之能逮,古体文宗桐城,
意在浅而离俗,卒以叙述胜。
所作诗、不务工而能巧。
兴至则长言不倦。
主沪汉诸报事,于政教
风俗,多所绳纠。
光绪乙巳,休宁汪君维甫,创刊《月月小说》于上海,以改良风俗,慕君名,聘君
主持撰述,并聘上海周君桂笙主持译述,撰述之文,君及周君什居六七。
间亦资购名稿,体例精严,辞华斐美,风行海内外。
先是湘乡曾慕陶侍郎饫耳君名,疏荐君经济,辟应特科,知交咸就君称幸。
君夷然不屑曰:“与物无竞,将焉用是?吾生有涯,姑舍之以图自适。
”
遂不就征。
特科揭晓,乃以楷法品第人材,于世无所轻重,奔竞之徒,相率觖望,人始多君远识。
君崇尚气谊,与世不能苟合,寻常一言,必超然自成识解,于其所不知者,则默尔退听,不为饰
辞矫说,以耸动人群。
朋类过从,商榷古今,兴会飚发,间以谐谑,亦覃覃有回味。
与周君交
垂二十年,以道德文章相切靡刂,偶形枘凿,曲直未尝面争。
退而为书,批却导,累千万言而无
伤于数。
又虚心降志,旁求事理,富有材艺,自金石篆刻以至江湖食力之伎,无所不能,亦无所不精。
在制造军械局时,尝自运机心,构二尺许轮船,驶行数里外,能自往复。
旅居多暇,辄于阶前隙地,莳[B20c]种竹,藉以自遣。
斗室之中,位置彝鼎图书,井井有序。
客至则衔杯共醉,恒以余不能饮,周君不能诗为恨。
君神宇轩然,望而信为高明之士,唯逊于目力,必增镜助光。
有所着述!伏案下笔,无所旁骛。
着纸万言,不加点窜。
然恒以静夜为之,昧爽乃少休。
日出更起治事,以酒为粮,或逾月不一饭。
君之自陨其生,未始不由于是。
庚戌初春,余恒就君夜话,君语余尝肄星士之术,举以自律。
今岁十二晦朔,于法必不免,余曰:“达士之言,当如是耶?”君笑曰:“子疑我,殆真非进士。
”
乃竟致喘疾,是年九月十九日卒于上海旅寓,得春四十有四,得秋四十有五。
呜呼!其心理之作用与?不然,何前知之神也。
君取冯氏,笃于伉俪,得丈夫子一,早殇;女子子一,甫六龄。
卒之日,家无余财,杜君治其丧,而朋旧各以赙至,匝月,于君所创立广志学堂,集会追悼,远近与吊者数百人,心丧之士,亦数百人,竞述君行谊,相与欷雪涕!周君暨山阴任君堇皆为诔。
李葭荣曰:吾闻之周君,曩岁日本酒家陈列古书画,以俟名流可否?君及周君偕往,入户请释屦,君蹙曰:“吾宁以眼福就岛人范!”艴然遽舍去。
兹事至细,然君之声音状貌,可以冥想得之。
君盖文章气节之士,虽或矫枉过正,而并世志士之摧残根本,自矜学植者,对之当有惭色!光明磊落如君,顾令不得志以终,非社会之咎而谁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