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旧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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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旧事一些人
文/和风笑一
从我认识“陈聋子”(他本名陈茂才,因耳朵有些背故得此名)时起,他就是村里的砖瓦匠。
村子里乃至周边大大小小寨子里高高矮矮的砖瓦房所需的每一块砖瓦便皆出于其手。
他顶着烈日牵着一头硕大的老水牛在一个十米见方的泥塘里踩来踩去,时不时俯下身剔出碎石瓦砾。
也有不走运的时候,会踩到碎玻璃。
他用碎布条把伤口一扎便接着干活。
闲下来的时候他会坐在泥塘旁的田埂上一支接一支的吸烟,大口大口的喝茶,吐痰,或者捻一些碎土眯着眼瞄准水牛腹部耷拉垂着的生殖器一下下的扔,每每命中便张开嘴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满是茶垢烟渍的大黄牙。
在八九十年代的农村已罕有铸篱打夯的建房方式,条件稍好些的人家建房多倚仗于村里砖窑所出的砖瓦。
一块砖一毛,瓦片则一毛五分钱。
陈聋子是个外乡人,家里所处长子,因为再也受不了养老抚弱的重担,便索性背井离乡自讨生活了。
由于带了一手切砖削瓦的漂亮活,便一直在我们村留了下来。
后来又倒插门做了穷老汉王瘸子的上门女婿。
王瘸子膝下两儿一女,他的结发妻子在生下小儿子后便撒手人寰了。
女儿最大,唤作“王权妹”在闺中养到二十五岁了还无人问津。
究其根源是因为权妹天生呆傻,似乎也没有羞耻心,要想尿尿了当着众人面抹下裤子蹲下便尿。
还扯着一副破嗓门,说话也不利索,一张口便是哇哇哇。
你若想与其交流,必须得耐着性子放慢语速比比划划才行。
起初陈聋子还曾抱有幻想,再怎么说也得找个稍微得体些的女人过日子。
但十里八村的人家都知道他的底细,他只不过是个靠力气养活自己的外乡人而已,试问除了身体有缺陷的女儿家又有谁愿意嫁给这样一个无立锥之地的泥腿子呢?最后陈聋子也只好妥协了,从现实的来说这里的天不是他的天,这里的地也不是他的地。
但他若是娶了权妹就不一样了,不仅可以得到王瘸子许诺给他的一亩二分水地和五亩山地,还能的到王瘸子老宅的旧地基啊!他可以花些力气重新建上一间木房,好歹余生也算是有个着落了罢。
王瘸子等大女儿出嫁这口气显然憋了很久,也没有摆酒席,买了两串鞭炮噼里啪啦一炸就算是完事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权妹这盆子水王瘸子总算是泼给了陈聋子这个外乡人了。
新婚燕尔,陈聋子在村头的小卖部喝得烂醉,摇摇晃晃的回到简陋到只有一张木板床的家,看着火塘边流着涎水只会傻笑的妻子不知他当时心里作何感想。
权妹是个傻子,自然不懂得房事为何,过门第一天便跑回了娘家。
王瘸子对此似乎也早有准备,正叼着烟斗坐在自家门槛等着女儿呢。
见女儿黑瞎的天里抹着泪比手画脚哇哇的叫,二话不说操起烟斗就一阵的猛打。
生拉硬拽的把女儿拽回给了陈聋子。
撂下一句“不听话就打,她还反得了天!”便拖着跛腿回了家。
别看权妹是个傻子,干起农活可没二话。
自家的一亩二分水田和五亩山地愣是被她拾掇得条理清楚,哪季该凉荒,哪季该下苞米,哪季该下小麦,总也拿捏得分毫不差。
这也让陈聋子省了大力气,说实在的,若真让自己去操持庄稼,那他还真得算是门外汉了。
就连犁地翻土也多是求助于王瘸子老汉亲自出马。
而只要陈聋子有一门子生财之道,对于稼穑农活的生疏倒也无可厚非。
这世界上,只要有钱就饿不死人。
更何况陈聋子赚钱也确实不易啊。
风生水起的往砖模子里砸上一整天泥巴疙瘩撑死也就能割上千把块砖,而每割一块砖所得仅是三分钱而已。
除了出门讨命的外乡人试问又有多少汉子熬得下这苦头。
烧砖其实是个技术活,从挖土浸水到灌模割砖再到泥砖入窑,少说也得用个半把月。
窑火一燃就得保证三天三夜火苗不下火势不息。
还要时时注意窑顶不能跑了气提前
漏了水。
处处都得小心,时时离不得人,只要稍不留神这一窑子砖瓦也就废了。
陈聋子一手揽下了入窑前的所有工序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是万万不敢的。
泥土没浸踩好,烧出来的砖就没有劲道,落地便碎;杂质没剔择干净,烧出来的砖就会变形走样;砖模子没切好,有粘连就下不了窑……
日子久了,陈聋子也开始对权妹操起了棍棒,踢踢打打成了家常便饭。
有时打了不解气便将权妹赶出家门,也不给她饭吃。
权妹不敢回娘家就只能躲在自家猪圈背后抹着泪哭。
哭着哭着竟也能就些圈草熟睡过去。
早晨则往往被猪给拱醒。
醒来了权当没事发生,扯扯衣裤又忙活开了。
有一次,也许是陈聋子喝多了酒,手里拾了根还冒着青烟的柴火棒子追着权妹满村子乱跑。
权妹的额头淌着血,衬衣被撕开了一边,露出半边的乳房。
她边跑边同路人比划,右手掌摊开五指并拢横在自己脖颈前做杀人的动作,嘴里哇哇哇叫个不停。
就在大人们议论着怎么把陈聋子劝住的时候,权妹的小弟权贵提着柴刀出现了,他在陈聋子身后一气狂奔追上去举着刀子照着陈聋子头顶就砍,还好陈聋子本能的举起柴棒子挡了一下,柴刀不偏不倚脆生生剁在离他头顶不到一尺的地方。
众人见状便一拥而上把陈聋子仅十五岁的小舅子拦腰制服起来。
陈聋子则早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体面,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这场闹剧的起因被众人传得脸烧耳热,说的是陈聋子喝完酒回家蹲在火塘边边喝茶边看权妹在灶台边拌猪食,看着看着就来了性欲,起身便把权妹从身后抱住,权妹以为男人又要打自己了,便随手舀起一瓢子滚烫的猪食扣在了陈聋子的头顶。
陈聋子顿时火冒三丈扯着权妹的衣服就是一阵猛打,直到额头被打出了血她才挣脱了自己的男人跑出家门……传闻毕竟是传闻,或许不足为信。
次年开春,陈聋子用王瘸子老汉的旧地基在离村子两里路的地方换了块向阳的坡地,并把房子搬到了那里,自此村里也就再听不到权妹的哭声了。
婚后三年,权妹顺利产下一子,取名为“林广”。
由于发音与“雷管”近似,村里的大人见了小孩便索性叫成了“雷管”。
继雷管之后一年出头的时间权妹又产下第二个儿子,取名为“林云”。
村里人则唤其为“炸药”。
雷管加炸药,这才能算得上是一家哩!家里凭空多出两张嘴来,这让原本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一入冬家里就断了粮。
陈聋子好面子,便指使权妹成天到村子里借粮,后来索性就带着两个见了白米饭就如狼似虎的儿子东家一顿西家一碗的蹭饭吃,吃完了还不忘把残羹剩菜倒进食品袋里带走,比比划划的和主人家说回家喂狗,其实谁都知道那是回家喂了陈聋子。
村里人也可怜权妹,就当不知道,无非就是多下碗米多煮把面的事情。
雷管和炸药始终没上过一天学,用陈聋子的话说“我这两个儿子,不用上学也能变成人中龙凤!”好好的一对儿子,就算是这样子毁掉了。
去年十月间,因为家父的坟头要立墓碑,我回了趟村子。
当天请的人里也有陈聋子的身影。
我看见他撅着屁股在卖力的翻滚着那些被石匠雕琢成方条形的石块。
两边的耳朵上都夹着纸烟,外套却是披着的,每当他站起便会甩甩滑落到身后的袖管。
然后插着腰歇气。
起初我被他这身行头及一系列动作弄得莫名其妙,干活就干活哪来那么多的讲究呢?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他的腰带上别着个手机呢!之后听人讲陈聋子可是我们村最早买手机用的人之一。
而买手机的钱是村口新建的电站给他的搬迁赔偿款。
他这种爱慕虚荣的做法深为众人所不齿,别人买手机那是用来联络亲友的,而他却是为了炫耀。
纯粹是“穷得瑟”嘛!我不禁也为他这“一得瑟”捏了把冷汗——现在村里人建房子早都不再用瓦窑烧出的砖瓦了,传统的瓦窑也被水泥制砖机所取代。
也就是说陈聋子早就“失业”了。
拿到为数不多的赔偿款却这般的瞎糟蹋,不知道他作何考虑。
陈聋子的两个儿子,好多年没见竟也窜得老高。
眉宇间稚气未脱,见着我便“哥哥,哥哥”的喊。
而他们兄弟俩却是村里长年以来防之又防却防不胜防的贼头子。
什么都偷,衣服,钱财,家畜,甚至瓢瓢罐罐针头线脑。
为此没少挨过村里人的打。
之前去到深圳打过一段时间的零工后又悻悻然空手而回。
整日游魂般在村里到处闲逛。
我给陈聋子递烟的时候注意到了时间在他黢黑的面庞上刻出的道道伤痕。
这与当年那个牵着水牛踩泥巴的外乡汉子相去甚远。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见陈聋子和两个儿子一人端了满满一大海碗坐在门口的柴垛子下面大快朵颐,神情专注到让人错觉这三父子吃的不是饭,是命!而从始至终,我却再没有见到权妹。
待我给众人结完工钱寒暄着送大家出了门口踅身回来竟发现我晾在窗台上的半新旅游鞋不翼而飞。
我问母亲是否收捡,母亲一个劲的摇头。
我不禁苦笑,没事,反正也没打算穿回去的。